夸官两日,当真是让沈耘知道了什么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
车驾上沈耘必须正襟危坐,虽然汴京的街道还算是平坦,可是马车依旧有些摇晃。后世都坐久了生痔疮,可是谁又能直到,在没有软绵绵的垫子的时候,坐着硬梆梆的凳子,吹着凉飕飕的春风,整整两到底是什么感觉。
当然了,还有往车里抛各种各样的东西的。
荷包啊,杏花啊,这些也就不用了,但是投几文铜钱是什么意思?沈耘彻底明白了后世为什么总有人往各种只要是个空隙的地方投硬币,大抵都是想粘粘喜气。怀着几分恶意猜测,叶祖洽此时是不是头都被砸肿了。
不过沈耘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夸官的头一,大学士苏轼的府上就发生了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在学士院枯坐了一,回到家中的苏轼无比期待今日的晚饭。大抵是午间看到进士们吃羊肉羹,这心里就有些馋了。只是一脚踏进正堂,却发现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
不顾这桌子上,却是放了不少美味的菜肴,苏轼想也不想,提起快起便夹了一块炖的酥烂的排骨。细嫩的羔羊肉,被葱韭去了味,又用茴香肉桂等一起煮,这会让的味道让苏轼忍不住再度夹了一块。虽然没有饭食,不过料想一碟子排骨吃完,也就不用再吃饭了。
“老进士皓首群经,犹馋羊羹滋味。”
苏轼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自家妹。得了,想也不用想,这羊肉肯定也是她吩咐厨间做的。为的就是要调侃自己一番。而且原因他都直到了,就是为了埋汰他先前卖关子不告诉她殿试结果的事情。不过这上联肯定是难不倒这位文豪的。
吮了吮筷间的骨头,苏轼笑眯眯地回一句:“姑娘满面春风,才知桃杏芬芳。”
“三旬老进士,皓首读群经。犹馋羊羹味,恁地卖关子。”或许读书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有意思,就算是女儿家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也硬是要用这样的方法来发泄一番。看着自家大哥居然又捞起一块排骨,女郎银牙暗咬,就是不想给自家大哥喘息的机会。
于是眼睁睁看苏轼再度将一块肉啃个精光,随即在满足的笑容中回答自己:“二八姑娘,满面露春风。才知桃李芳,又慕进士郎。”
越来越明显的调侃,让女郎一阵气恼:“大哥当真是好才学,我还有一联,对的好,今日厨间还有几个好菜,另加一瓶女儿红。算是妹敬大哥的。”
“那若是对的不好呢?”苏轼促狭地追问。
“哼,对的不好,我便拿去送给府外的乞丐,就这是苏学士对不出对子,输给人家的。”
“好好好,你且来,什么对子。为了这美食美酒,为兄我定要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
“集英殿里传胪,谁可相较三英?”
苏轼这下子是更加明白了,合着还不光是为了埋怨自己前几日卖关子。不过为了接下来的吃喝,反正自己面对的也是自家妹,因此全然不顾面皮,眨巴下眼睛,略作遗憾状:“东化门外唱名,沈耘屈作四名。”
完之后,很是得意的样子:“妹你,为兄我对的好不好。”
女郎立即巧笑嫣然,玉手轻拍两下,不久便有酒菜端上来。苏轼这下子可是开心极了,毕竟肚子还饿着,冲自家妹笑了笑,立马狼吞虎咽大吃起来。
夸官游街之后,总算是清闲了不少。不过沈耘还记挂着范纯粹,因此抽空去了范府一趟。这次倒真的是不醉不归了,反正最后两人同时喝醉,次日日上三竿沈耘才强忍着头痛起来。问起仆役是,却得知范纯粹已经早早上朝去了。
不得不故人的酒量,当真厉害。
又喝了些醒酒汤,强行拒绝了婢女的服侍,独自洗个热水澡祛除浑身的酒气,这才回到客栈来。当然,这几日前来拜会的人也络绎不绝,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中第下知。科举的威力便在这里,能够瞬间改变一个人既定的命运。
而沈耘几人之所以逗留的原因,还在于四月初还有一场琼林宴,需要他们这些新晋进士参加。待参加完了琼林宴,便可以在获准回想省亲之后授官到任。
四月,癸亥日。
气尚未摆脱春末的影子,但是城中一夜之间梨花开时,又有杏花争艳。
琼林苑位处城西顺水街,与金明池相对,甚至还将金明池的一部分包罗进去。苑内锦石缠道,宝砌池塘,柳锁虹桥,花萦凤舸。莫要看汴京寒,可是苑中却盛开着自闽浙等地快马运过来的各种花草。池中更有水戏,颇为靓丽。
当一干进士们来此时,礼部早就备好了一应的陈设。
依照甲第,一甲前三独自一桌,当然,也可以邀约其他人一起。一甲剩下的两三人一桌。二甲三五人一桌,其他全都是十人一桌。桌椅全都摆设在芳草地上,坐在这里不仅能够品尝到美味佳肴,还可以欣赏亮丽风光。
沈耘等人就坐时,赵顼尚未前来。
听礼部的主官,是到金明池去看水戏了。此处自然是由陈升之和曾公亮两位宰辅代为主持。不过按制赵顼是要前来的,因此哪怕一干士子辰时未到就前来,可是赵顼不来,依旧不敢擅自开席。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一群人在诡异的沉默中僵持着,终于听到了一声通传:“陛下驾到,诸官与新晋进士,前来参拜。”车辇缓缓驶过来,明黄的帐内,赵顼还未看到沈耘这些人,便很是悠闲地让众人免礼。
想是在金明池看的畅快,话是也带上了几分高兴:“诸位卿家,今日遍邀诸位前来,正是为了奖赏尔等英才。来,为我大宋之兴盛,饮胜。”
子敬酒,莫敢不遵。这等礼仪的时候,每个人手中所持都是酒爵,一爵下去,便是差不多一两水酒。而一敬大宋,二敬苍,三敬后土。到了第四杯,便是这些进士们敬子。
赵顼很是开心地饮过这一杯,便非常开明地道:“诸卿既然已经敬酒了,那朕也就不再久留。此处就供尔等尽兴玩乐。今日过后,却是要劳烦诸位,为朕好好的狩牧地方了。”
或许,这便是赵顼对于这些进士最大的期望。完了这几句话,赵顼便在众人恭送中离开琼林苑,甚至之前的陈升之和曾公亮两人也离开了,就剩下服侍沈耘等人的婢子。
没有了皇帝和高官们的存在,这酒宴便开始变得有些意思起来。
沈耘本就与应谦一关系非常好,此时自然坐在一处,只是不过片刻,便有岑士望,赵文清,曾明礼,周青云几人围过来。看着桌子不够,李之仪也笑着主动将其靠过来,这下子瞬间就成了一个的团伙。
其他人自然是有样学样,支持新政的几个,纷纷靠到叶祖洽那里攀关系去了。至于支持旧党的,则靠在上官均那里。
对于琼林宴,礼部也是废了心的。设置了专门的四司六局,周密的分工之下,没有一处让进士们感觉到不适的地方。
美食更是不用,南北的时鲜在桌上应有尽有。单就律例中禁止的牛肉,便被做成了五种菜肴送上来。而酒水用的也是最好的,或许是考虑到进士们籍贯不同,从西北的烧酒,到汴梁的果酒,巴蜀的剑南春,绍兴的状元红。种种酒水应有尽有,只要能喝的下,便有婢女不停地斟酒。不得不,琼林宴就是这些进士将来进一步腐化的开始。
吃喝完毕,文人总是有些毛病,那便是喜欢论文章。
往年的状元郎在这个时候都会赋诗几首,代表诸多士子拜谢皇帝。然而这个状元郎,行事却颇有些城府。
起身念过一首,看着礼官几下,便拱手冲在座众人道:“叶某不才,本愿多作几首以谢圣意。然座中英才济济,若是我独占了这份厚意,反为不美。不若,诸位仁兄与我一道,都作几首,而后评出个优劣,再择几首呈送。”
叶祖洽前头的话,还让众多士子非常开心。毕竟能在皇帝面前多露脸几次,对于自己的未来肯定是有好处的。
然而最后两句,却是让人脸色一变。
今日之事,肯定到时候会被汇报上去。所以士子们竞相作诗,而后分个高下,难免让在场的一部分人有些难堪。试想能够考中的士子,自然都是有些骄傲的,怎可因此轻易被打破。可是状元郎的话,偏生又不能不听。一旦拒绝,就要被指责没有对皇帝的感恩。
这分明就是要赶鸭子上架。
沈耘这些人正在犹豫的时候,那上官均的座中便有一人,很是爽快地答应:“既然状元郎有此雅兴,我等自然是奉陪到底了。”一番话让在场的士子脸色越发难看
沈耘抬眼看时,正是韩扬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