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之等人只以为当日沈耘在升平楼奏对的的时候便将札子呈送上去。
孰不知,就连赵顼,也不过是昨夜才收到。
沈耘离开之后,赵顼还是心有不甘。而且他也注意到,沈耘最后所的,是容他再考虑一番。有了这句话,赵顼便笃定沈耘还是有办法的。对于新政的热忱让赵顼对沈耘充满了期待,如果这个年轻人能够将青苗法的种种漏洞补足,赵顼也未尝没有再考虑沈耘建议的打算。
因此他遣了侍卫出去,着令打听沈耘回去之后在干什么。
这一打听,还真让赵顼有些喜出望外。既然沈耘还能尽心竭力地考虑这个问题,皇帝大手一挥,密令内侍乔装打扮,给沈耘送去了几身新衣裳。而这衣裳虽然都是寻常的样式,可颜色却从绯到红,从红到紫。
其意味不言而喻。
当沈耘在内侍的提醒中打开包袱,看到这衣裳的时候,似乎便听到赵顼对他许诺:“伙子,好好干,只要你干的漂亮,未来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不在话下。”
当然,这也是一种默契。赵顼不会明言,沈耘也不会拿着这个到处夸耀。权当是这位叫做许昭的京城豪商送给自己的见面礼。嗯,许昭不是沈耘自己杜撰的,而是身边这个明显有些身体残疾的老管事的。
沈耘收下了衣裳,自然也要表现一把,好不负圣恩。当内侍将这厚厚的札子送到赵顼手头的时候,赵顼选择了更晚一些回后宫。
没办法,家子嗣艰难,百官恨不得皇帝白晚上都勤恳如牛。可是谁又清楚,牛被这么使,早晚也得累死。
沈耘的札子让赵顼眼前一亮。
其实看到最前边的内容赵顼就知道沈耘要的是什么了,银行两个字太过西化,因此沈耘用的是另外俩字——柜坊。柜坊最早出现在唐代,至唐宝年间已经非常盛行了。经营的业务是代客商保管金银财物,收取一定的租金,商人需用时,凭信物提取,为最早的银行雏形。
而后来因为战乱更是出现了官府参与的飞钱,不仅能够保障商户的财产安全,还可以让官府借机赚一笔,只是后来下承平,也就无人使用了。
沈耘正是采用柜坊的形式,将常平新法与之前的常平仓割裂开来。单独形成一个隶属三司,但在财务上不直接往来的衙门。这个衙门最开始以皇商的形式出现,最大限度地保证其地位的独特性,然后一年之内,在诸州府城铺设。待经营过三年之后,逐渐在各县施行。
皇商的存在其实大臣们都很清楚,只要手段正当,是不会引起什么抨击的。而沈耘设定的业务也只有两项,一个是向普通百姓的额贷款,另一个则是吸纳商贾存钱。短期的存款会收取一定的保金,而长期的则会给予微薄的利钱。
当然了,这些钱都会专款专用,不允许三司和转运使擅自使用。如有拆借,必须付出双倍利钱。
沈耘的目的,就是要用他浅薄的金融知识,为大宋寻找一条暂时可行的路子。柜坊的利息都是一成不变的,而且也不会经过当地官府的手,这样尽可能减少官员盘剥,先前青苗法的弊病暂时也能够缓解。
而且往常青苗法的本钱基本上来自朝廷发放的僧尼度牒这些东西卖钱所得,可是柜坊却只需要自三司拆借一部分本钱,数年之内便能返还。
赵顼看到后来,对于沈耘严谨的构想越发佩服。再对照青苗法,确实如沈耘所言,他的办法是有些见效缓慢,但是却将很多阻碍都化为无形。而且还弥补了如今青苗法的种种弊端。不过,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如今声势浩大的青苗法,因此赵顼想了想,让内侍将沈耘的札子掺到次日的公文中。
他要看看,几位宰相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陈升之到来的时候,赵顼正在处理手头的奏疏。其实也没什么看头,十之五六是朝臣相互弹劾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这位老人家过来,赵顼自然谦逊有加。放下手中奏疏,出了御案迎过来,待到近前,着人取来绣墩让陈升之坐下,这才问道:“陈相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陈升之颔首:“陛下,老臣手里却是有道札子,颇为紧要。因此匆匆前来,还望陛下恕罪。”
“陈相的哪里话,到底是什么札子,让陈相还要亲自走一趟。”中书省审核过的奏疏,最后都是由内侍取到赵顼这里的。所以除非必要,几位宰相是不会亲自前来的。赵顼明知故问,其实也是在给沈耘这札子增加份量。
陈升之哪里不明白。
掏出札子交到赵顼手里:“陛下,这是新科进士沈耘的札子。个中有些看法,老臣觉得对于如今的青苗法颇有补益。征得曾相公和王相公两位的同意,老臣便贸然送来,想让陛下先睹为快。”
赵顼想要听的正是这句话。
王安石那种执拗和严肃的形象,让这位皇帝心里还是有些忧虑。如果赵顼直接将札子里的内容交给王安石,想都不用想,这位绝对会挂上脸色,然后再某一忽然拿出一道奏疏来,请求外放为官。赵顼是比较期望新政的,而满朝文武能够撑起新政大梁的如今也唯有王安石一人。
好几次君臣的争执,最终都是王安石用这种方法让赵顼妥协。
赵顼心里是非常欣赏他的,奈何就是这个性格,让这位皇帝还是有些怕怕的。既然这会儿陈升之已经征求了王安石的同意,那么他接下来也就可以把沈耘这份札子拿到朝堂上来跟众臣讨论了。
不过,既然老成持重的陈升之来了,赵顼还是想听听他对这份札子的具体想法:“陈相,你觉得,这份札子里头的内容,真正施行起来,会不会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陈升之想了想,却忽然摇了摇头:“唉,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施行到地方,不要其他的困难,就人手的问题,就足够让我等头疼好一阵子了。”
沈耘的札子里甚至将柜坊的规矩都定了下来,基本上不用他们费心。主要还是柜坊的负责人,不同于往常随意调派官员,这次沈耘的很清楚,必须要之前经过明算这一科考试的人,才有资格再各州府主持柜坊生意。
然而大宋承平这么多年,明算一科废止都好些年了。一时之间,到哪里找这么多人呢?
不过给赵顼泼了冷水之后,陈升之反而大加赞扬:“不得不,这个沈耘确实厉害。凭一己之力想出这么周详的计划,甚至连操作过程中容易出现的问题都写出来有了应对措施,这等本事,比之那吕惠卿可是厉害多了。”
吕惠卿是出了名的新党先锋,这一年来新政的不少发令都有他的影子,陈升之这么,其实就是告诉赵顼,沈耘这个人可堪大用。
不过,此时就算是赵顼再看重沈耘,却依旧要遵照吏部铨选的规则。陈升之也就是这么一,让赵顼心里好有个数。将来万一新政出现什么问题,可以找沈耘来问问。
看着陈升之告退,赵顼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既然这位也沈耘的办法能够施行,那么明日早朝的时候,便通告百官,让他们再好生议论一番。怀着喜悦的心情,方才还惹得他心情有些不好的奏疏,此时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厌恶了。
次日早朝。
一如既往的相互攻讦并没有让赵顼如先前一样强行镇压,只是任由这些官员们相互弹劾,然后不痛不痒地上两句。对于那些言辞特别激烈的,赵顼也没有像先前一样,来一个外放一个,而是在立场偏向新政的时候,着重询问了那些有理有据的禀奏。
朝堂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旧党忽然觉得皇帝没有以前那么支持新政了,正准备接下来趁势进行一波攻讦,好让新政彻底消亡。而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新党们,此时也有些惶恐。皇帝这个态度,到底明了什么。王安石也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沈耘的奏疏他也不过是记得一个大概,回去之后和新党党羽商议一番,最终也没商议出什么结果来。
不过吕惠卿等人就没王安石那么淡定了。
这近乎是要将他们新党当作踏脚石,这如何能忍。
等
群臣的发言完毕,赵顼这才淡然地道:“朕昨日读到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札子,今日早朝,便找人来给诸卿念一念。让你等也参详一二,看看这札子中所言,可否行得通。”
似乎是体谅陈升之这位老臣,赵顼将范纯粹唤了上来。这样的安排让朝臣们大吃已经,难道,这是范纯粹上的札子不成?
而范纯粹接过札子,翻开第一页看到上疏者何人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沈耘什么时候,居然有了上疏直达听的权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