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戏,她从助理手中接过包包,第一件事就是先查看手机。他们现在,有空就会互传一下讯息,像婚前那样,满满的粉红色恋爱泡泡。
点开手机,除去蔺韶华的日常讯息,有十八通未接来电,全都来自同一个号码,拨打的时间相当密集。
她回拨,不一会儿,嘴角笑意尽失。
夜里,哄睡了儿子,蔺韶华走出卧房,推开隔间门瞧了瞧,仍是一室阒暗。
她还没回来吗?
他不免有些担心,下午过后,打她的手机就打不通,也没说会晚归,这样突然失联,还是少有的情况。
缓步走入,沿途开了玄关灯、以及走道的照明小灯,打算在这里等她回来。
推开卧室的门,才发现她在。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接电话?”
她抱膝坐在床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脸埋回膝上,一声不吭。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他关切地上前审视她,就着走道微弱的光源,惊见她满脸的泪。他甫靠近,她就立刻攀抱上来,整个人埋进他怀里。
“他死了。”闷闷的声嗓,自他胸口传出。
“谁?”谁死了?
“我爸。”沙哑的嗓,带着浓浓鼻音,东一句,西一句,总算拼凑出梗概。
下午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人已经去了。
她没有办法相信这是事实,上一次见他还是在餐厅里,这一次居然是太平间,为什么不早点通知她?
院方人员说,这是病患的意思。发现病情时,已经是大肠癌末期,他放弃任何的治疗,不想自己被各种化学治疗,折磨得形容枯槁,拖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他荒唐了一辈子,大鱼大肉、烟酒不忌、享乐惯了,宁可痛快地区,才不要拖着病躯,活得没滋没味。
身后事,他也都自己安排好,跟礼仪公司签了约,一把火烧了干脆。这一生他没为女儿做过什么,死了也没那老脸要她送终。
她给他的钱,除了一部分用来安排后事,其余的,全还给她。
她由医护人员手中接过一箱遗物,那是他临终最后的时日,伴在身边的东西。
她成长时期的相片、乐乐那日画的外公。
这些对以前的他而言,一文不值、不屑一顾的物品,却讽刺地成为他离世前、陪伴在寂寞病床边,日日来回翻看的珍宝,一同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医护人员说……要他们在他走后,代他向我转达一句……对不起。”
他根本不觉得她会原谅他。
她好气,在医院失态地痛哭。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我等他等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却是这种结果,连句对不起,都不肯亲口对她说,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想骂他,他一辈子都没有爱过她,到最后,还要把一辈子都补不平的遗憾留给她!但是她更气自己,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点的话,是不是,她至少还能得圈一记来自于父亲、真心疼爱的拥抱?
“韶华,我好痛……”心房有个空晃晃的缺口,填不平。她双手揪住他衣襟,恐惧得颤抖,好似不紧紧抓住,下一刻,她一定会失去,什么都没有死亡的残酷、悲憾,对她的打击太大,她太害怕,蔺韶华感受到她的惶恐与无措,伸掌轻轻拍抚她,她一仰首,找到他的唇,急切地吸吮、掏取属于他的温度。
他微诳。“又宁?”
她牢牢攀抱、纠缠,似想藉由体肤的纠缠,来安抚惶然的心,确认自己还握有什么……“又宁,别……”
他想退开,她缠得牢,不肯放。
“别推开我……”
他一顿,迎视她泪湿的眸,里头满满尽是脆弱的乞怜——只一秒,他收紧手劲,将她牢牢嵌入胸怀,迎唇深吻。
她近乎迫切地,剥扯身上多余的累赘,摆脱衣物的束缚,让彼此再无隔阂地贴缠。
“等等,又宁……”他想缓缓步调,可她不依。“这样我会弄痛你……”
“没关系。”她不想等,甚至有些欢迎这样的疼痛,证明他存在,确认他们一起。
长腿缠上他腰际,热情主动,这样的邀约,圣人都难抵挡,何况,怀里是他这一生唯一动过心的女子。他迎身进入她,深深地,合而为一。
她瞳眸泛泪,一瞬也不瞬地,定定望住他。
“哭什么。”他低喃,倾身爱怜地吻去她颊畔湿泪。
“不要离开我……”
“不会。”贴着她的身体缓缓律动,提醒她,他始终在这里,不曾放下过她。“我在,一直都在。又宁,不要怕。”
“那你戒烟,一根都不要抽。”疾病真的好可怕,自己做过什么,身体都会忠实记录,她不要再让疾病,一声不响地又把她身边的谁给带走。“你要健健康康的……”
“好,我健健康康,陪在你身边。”他吻吻她,给她承诺,也给她安全感,身体温存厮磨,重温久违的亲“酒也不要……”
“我尽量。”偶尔应酬,过个喉难免,他不是放纵的人,记着自己有家人要守护,不会肆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她笑了,眼泪却不曾止过,簌簌地掉。
他不厌其烦,一遍遍地吻,一声声地哄,以拥抱熨暖身心,体肤交缠,倾注柔情,怜惜珍宠,一遍遍,爱着她……
第十四章 现在才相恋(2)
“乐乐,妈妈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要乖一点。”
“我每天都很乖呀。”手开开,让父亲帮他把衣服穿好。“妈妈为什么心情不好?”
“外公过世了。”
“过世?”歪头思考,眼神透着一丝不解。
“就是死掉的意思。”
“喔。”乐乐失落地应了声。
外公人很好,虽然不常见到,也不太爱笑,但有时会摸摸他的头,给他点好吃的冰淇淋松饼,妈咪心情不好,他心情也不好了。
待父亲替他打理好仪容,立刻咚咚咚跑到隔壁去。
妈咪躺在床上,听见开门的声音,张开眼看他。
“妈咪,我要去上课了,你等一下要起来吃早餐,乖乖等我回来陪你。”
“好。”
儿子奖励地在她脸颊亲了一记。“妈咪掰掰。”
蔺韶华站在门口,等母子俩话别完,才牵着儿子的手出门等娃娃车。
“乐乐真棒,还会安慰妈妈。”他摸摸儿子的头,不吝夸奖。
儿子仰头,问他:“妈咪心情什么时候才会好?”
“很快。”一定会的。有她心爱的儿子在身边陪伴安慰,她一定会让自己很快好起来。
丁存义火化那天,她带乐乐一起去送他最后一程,蔺韶华也陪在她身边。之后有一段时间,她情绪低落,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他懂她的感受,如果丁存义一直是那样,她或许还不会那么难过,但在最后一刻,才发现父亲心里终于有她,只是,来不及。
来不及,好好地当一天父女,最痛的,是遗憾。
这段时间他若没事,都会尽可能地陪着她,随着时间,慢慢冲淡死亡所带来的憾恨与忧伤,慢慢地,再度重拾笑容,在忙碌的日子里,体会那些生活所带来的酸与甜、苦与辣,有无奈疲惫,也有随处可拾的小确幸。
这就是人生,有泪,也会有笑,有死亡分离的苦,也会有新生命来临的喜悦。
而他们,就在那段时间,全都体会了一遭。
近来,事务所接案量大,蔺韶华几乎连假日都要在办公室加班,丁又宁不舍得他如此劳累,他近期的工作量,已经有点超出体力负荷,于是问他:“你不考虑事务所扩编吗?”
“这我有在想,但——”
“如果是预算的问题,我可以——”
不等她说完,他笑吻她一记。“我是说要从长计议,预算我有,你不用担心。楼上的办公大楼,我已经接洽过几回,只差租金尚未议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