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浅仓卓弥 本章:第三节

    听见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时,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早上六点了。正准备起来时,发觉右手仍被真理子握在手中,掌心传来的体温令我莫名地安心。我轻轻抽出右手,安静地站起来,看向窗边。雾面玻璃窗外虽然明亮,却比不上昨天早上的阳光灿烂明亮。外面还有细细的雨声,看样子雨还没停。

    门外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在我来得及回答前,房门就被开了一条缝,戴上护士帽的未来探头进来。我们低声互道早安,然后她又将房门推开一些,泥鳅似地溜了进来,连声探问千织的情况。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不及,随即想起真理子的话,点点头当作回应。未来自言自语地说“太好了”,蹑步走到病床另一侧俯看千织。

    这时,真理子蓦地睁开眼睛,突然看到未来的脸让她吓得张大嘴,但她又立刻闭上,努力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啊!早安。姐姐吵醒千织了吗?对不起。不过你还是再多睡一下比较好,脸色比昨晚还要不好,听得懂吗?再继续睡,好不好?”

    未来接着面向我,不断道歉,真理子则神情悲伤地直视她的侧脸,她的脸色确实就像未来说的,比昨天更苍白。

    “千织昨天吃过饭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还是有地方不对劲吧?啊!对了,说不定是因为生理期来……”未来后半段的话几乎就像在自言自语。

    “未来,你有好好睡一觉吗?”

    “大概睡了两个小时。”未来苦笑地摇摇头,垂下眼帘,“真理子姐的状况一直不是很稳定,我与仓野医师分别去看了好几次,帮她涂抹CAMPhOR后有稳定一些,但还是很难说,最后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力了。”接着扯出一眼就能看穿的勉强笑容说,“我原本请荻原六点半左右带早餐给你们,是不是要叫他晚一点再送来比较好?”

    “你和他联络时,能麻烦你帮我转达对他昨晚送东西来的谢意吗?还有,我们的早餐等他忙完时再带过来就行了。”我说这些时,真理子也点头附和,但未来似乎没看到这一幕。

    “那我等一下再过来。”

    未来走出病房后,真理子终于从床上坐起来,吐出一大口气,右手食指抵着太阳穴,扭了扭脖子。看到千织的身体做出这些动作,我不禁感到苦笑。

    “刚刚真危险,差点就对未来说早安了。”真理子向我微微一笑,似乎放松不少,“要我不说话,简直就像要我下地狱!唉呀!这些话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还真难为情。”

    听她这么说,我又再次苦笑。

    “唉!你别当真!”真理子鼓起双颊,假装不悦,将双手往前伸直,又吐了一口气,“我好像作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但又不确定是不是梦,只要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心情很紊乱。”

    “是什么样的梦?”我也隐约想起自己的梦。

    “那是——”真理子才说两个字又噤声不语,然后嘟起嘴,大大地摇了摇头,目光涣散地看向空中,“我现在说不出来,我还要再好好想一想。”

    看她这样,我也不便追问。

    “如月,不好意思,你可以去外面晃个二十分钟吗?”真理子抬头看我。我脱口问为什么,她随即一脸不服气地扁嘴说,“真是的,我要换生理用品!而且也想擦一下身体。虽然去厕所也可以处理,但在这里比较方便。请你敏锐一点好吗?”

    “抱歉!抱歉!那我去抽根烟好了。”

    不过我身上还穿着睡衣……反正还不到上班时间,应该没关系吧!本来还担心这里的早晨会像疗养中心那样热闹,却半个人影也没见到。看样子,医院这里很少有频繁出入的人群吧!我拿了香烟与打火机正要出门,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回来时会敲三下门,如果不是,你就别出声,可以吗?”

    真理子倏地瞪大眼睛看我,没一会儿便了解地点头。

    “多亏你想到这一点,谢谢。如果你没说,我肯定毫不犹豫地脱口就说请进了。”

    我对她扬扬手,转身走出病房。无窗的走廊仍与昨晚一样,这里的时间仿佛不会流动。

    我点起烟,反刍昨晚因真理子的一句话而作的梦,重新思索梦中那些疑问。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认同在病房里的千织就是真理子的这个大前提——无关相信与否,而是只能接受。

    那么,这件事是在何时发生的?这个答案除了那时的直升机事故外,应该没有其他可能。而且,在那之前,千织对真理子而言,只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客人。然而,单从真理子的话并无法判断,实际上究竟是千织与真理子互换?或是真理子与千织同化?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在意外发生的瞬间引起,那么极有可能那位驾驶员也被卷入其中。另外,这也有可能不是互换,而是单方面发生在真理子身上的事。如此一来,千织还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可能只是陷入了沉睡。但另一个事实也跃然而出——真理子已经死了。

    无论我怎么假设、如何想像,结果仍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只能就我所了解的片面事实,无止尽地胡思乱想。如此抽了两根烟后,时间大概也过了二十分钟,然后又等了五分钟才回到病房。我轻轻敲了三下门,里面传出小声的“请进”。

    “好像都没有人来。”

    “是啊!幸好。”

    真理子与我出去前一样,还是坐在病床上。但她应该还是去了洗手间一赵(因为那里才有镜子),头发梳整齐了,烧焦的缎带也拿了下来,光是这样就让憔悴的模样看起来比较有精神。病床边的沙发也移回原处。

    “雨一直下个不停,例行散步一定暂停了。”真理子凝视雾面玻璃窗喃喃自语,又轻轻叹口气,“不知道荻原有没有将被单收起来……”

    我心想,根本没有那种时间!就在这时,真理子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满脸通红地赶紧低下头,“千织还很年轻,皮肤也又滑又嫩,跟我完全不一样,而且正是食欲旺盛的年纪,很容易就饿了。”

    “这是你真正的想法?还是只是借口?”我苦笑说。看真理子扬手作势打我的样子,倒与千织没两样。

    此时,门外传来比未来那时稍微用力的敲门声。

    “如月先生,我进来了。”

    我才站起来要走向门口,房门就已开启。门边是手上拿了食盒的荻原,他后面是藤本先生。我请他们入内,并接过荻原手上的东西,他则收拾起昨晚的餐盘与食盒。

    “偶尔会有患者无法离开病房用餐的情形,所以我准备了好几个食盒,还满方便的。”

    打开食盒,里面有饭有菜,还有味噜汤。的确,要拿这些过来,还是用食盒比较方便。我将温热的饭碗、菜盘放到餐车上,一掀开凝满水珠的保鲜膜,饭菜香随即飘了出来。或许是闻到了香味,真理子的肚子又咕噜叫了起来,她再度羞红脸,低下了头。

    “她已恢复食欲了,昨晚晚餐也吃得一干二净。”我稍微提高音量,引开两人对她的注意。

    “那就放心了。”藤本先生点头。

    “早知道就另外做一份蛋包饭会更好吧!”荻原接着说。

    “不用了,接连着吃会腻,若剩下反而浪费了。”我慌张地找了个借口婉拒。

    “我们是吃饱后才来的,你们赶快吃吧!还是我们先离开比较好?”藤本先生问。

    “时间许可的话,就请留下来吧!”我摇摇头说。

    藤本先生与荻原互看了一眼,搬了板凳坐在我的旁边。真理子也故意装出有点笨拙的样子用餐。对我而言,现在的千织是别人,但对至今与千织一起用餐才三次的他们而言,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

    “对了,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仓野医师。他说直升机驾驶员已经恢复意识了,有关坠落的经过都记得很清楚。”藤本先生说。

    “是吗?太好了。”我祈祷驾驶员早日恢复健康,同时心想,刚才的假设已经删掉一个了,看样子,问题真的发生在千织与真理子之间。

    两人接下来都刻意避谈直升机的意外,只是聊着这次的大雨。荻原还抱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晚的大雨让他彻夜难眠。我想,关于真理子的情况,他们应该没有从仓野医师那里得到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吧!我瞥了一眼他们背后的真理子,她正舒服地转动身体。

    我突然想起真理子方才担心的事,便以自己昨天晾在中庭的衣物借机询问荻原。果然,荻原说所有被单都泡在泥水中,他打算等放晴后再重洗一递,而且千织的运动服也混在里面。他表示可以先帮我把千织的衣服挑出来,但我说先暂时放着也没关系,婉拒了他。

    等我们吃完早餐后,藤本先生站起来表示差不多该回去了,而且医院同意在千织的情况稳定前,让我们随意使用这间病房。荻原也说中午会再帮我们送午餐过来。然后两人便相偕离开,病房里又剩我与真理子两人。

    “累死我了,紧张得半死。”

    “你演得很不错,还满像千织的。”

    “听到千织的监护人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对了,被单的事是你特意为我问的吧!谢谢!”

    “不客气。”语毕,我苦笑说,“看来,还是这样比较好。”

    “你是指?”

    “隐瞒你是真理子的事。”

    “那当然了,我也觉得不要告诉别人比较好。而且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思考、消化一些事。再怎么说,这种事根本就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就连我自己至今都还半信半疑。我一直在想,我或许是在作梦吧!因为我听说人在濒死之际,都会处在半梦半醒的幻觉中,不是吗?虽然对不起千织,但我还是在身上到处乱捏,结果真的会痛!然而,就连这种痛楚,我都觉得是错觉。

    “所以,光是你愿意相信我就让我觉得很足够了。你是因为很了解千织才会相信的吧!如果换成未来对你说:‘我是真理子。’你还会相信吗?你绝对会认为未来在开你玩笑。可是,就算知道我是真理子,事情也不见得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现在的我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当然不是指现在这个身体——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受到重伤,完全没有丝毫真实戚。但是,只有一种感觉是极为迫切、强烈地存在,那是——清楚知道自己正处于生死边缘的不安。”真理子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我了解你的感受。”说完,我再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雨声、日光灯的轻微闪烁声,还有呼吸声,静寂的病房里只剩这些声音。

    “别担心,我会努力扮演千织的。这期间,没他人在场时,就麻烦你当我的聊天对象了,只当听众也行。”

    “没问题,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突然,我想起一件非得向她确认的事,犹豫许久终于决定开口,“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真理子抬头,努力做出笑容。

    “我能接受你在千织身体里的这件事,或者说,我大概能理解。但这么一来,却出现了一个疑问。”

    “嗯。”真理子似乎已猜到我想问什么事了。

    “你在千织的身体里,那千织在哪里?”

    真理子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缓缓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可能也没有答案,但你在千织的身体里完全没感受到什么吗?”

    “大概有一点,但我无法肯定。我也很在意这件事——从我醒来发觉自己在千织身体里后,一直都很在意。”

    “很快就会回来的”——脑海中浮现昨晚梦中的这句话。虽然想对真理子说这件事,但我这次真的非常犹豫。其实只要稍微推敲一下,就能知道这表示千织最后还是会回来。虽然我不敢保证我的推测绝对正确,却真的不想碰触这个问题。真理子仍垂下限,她知道我内心的起伏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要求想一个人独处。

    “大概要多久?”

    “啊!也是,你如果留千织一个人太久也很奇怪,我想,一个小时就够了,如果有人间起,你就说我在睡觉好了。”

    “理由呢?能告诉我吗?”

    “啊?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好好地想一想。”

    我凝视她的双眼,她的眼神并没有打算自杀或做类似傻事的样子,便放心答应她,然后从行李袋中拿了一件t恤换上,睡裤则换成昨天的长裤,虽然有点绉,但我也没带其他长裤来换。在我换下睡衣时,真理子一直凝望窗外。换好后,我叮咛真理子注意敲门声的次数便出去了。

    有种已经醒来很久的感觉,但是看了手表才发觉现在不过八点多。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决定去大厅抽烟。刚才有一瞬间还以为真理子想自杀,现在想想,如果她真的自杀,死的人会是她吗?如果真理子割腕自杀,受伤的肯定是千织的身体,停止跳动的也是千织的心脏。真理子就在千织身体里,那么,在心跳停止的瞬间,消失的会是谁?剩下的那个人会到哪里?还是,两个人同时失去生命?

    我也明白这是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却无法制止自己不去思考。

    同样的道理也能套用到真理子的身体上。当然,我不敢肯定千织一定在真理子的身体里,但只要真理子身体的状况没有好转,这个时刻就一定会来临,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我茫然地仰望天花板,右手手指夹住的香烟燃得嘶嘶轻响。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

    忽然有人向我搭话,我往声音来源一看,仓野医师正好走进吸烟区。他的白袍敞开,手上的烟早在还没进吸烟区前就点上了。

    “早班护士说诊疗室禁烟,把我的烟灰缸拿走了。”

    仓野医师在我身边坐下,伸长双腿。我的脑中浮起许多想请教他的问题,但一见到他十分疲惫的模样,便犹豫要不要开口,只说:“原来你也抽烟。”

    “其实是不应该抽的,不过我从没听说过酒精或尼古丁会让医师无法动手术。”医师毫无表情地说,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抽烟的人,“我一直没空去看那小女孩,她应该没事吧?”

    “没事了。”

    “我下午会找个时间去看看,几点还不确定。听未来说,她已经能进食了?”

    “嗯,食欲很好,食量也很大。”

    “有开口说话吗?”

    “没有。”一瞬间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摇头说。

    “是吗?那八成是精神上的问题,现在只有再观察一阵子了,不过——该怎说好?你们也真是多灾多难。如果你们没有来这里,也不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

    “不,如果是真理子,她恐怕会不断地拼命道歉吧!但她如今的情况也很难熬,看在这一点的分上,请你原谅她。”说完,仓野医师便闭上眼睛。

    他大概与未来一样没怎么睡吧?他的脸色原本就不太好,现在看起来似乎更糟。

    “她会怎么样呢?”我终于开口问了。

    医师睁开眼睛“唔”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我。

    “过了一晚,她的心电图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但只是变得比较规则,实际上仍一样虚弱。”他用力甩甩头,顺手捻熄香烟,随即另外又点了一根,“那个女孩——别的医师是怎么诊断的?我记得你们的姓氏好像不一样,但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形,不介意的话,可以说来听听吗?”

    我不知道他到底真的对千织的情况感兴趣,还是只是想换话题,但我仍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他,包括最初的意外、自己与千织的关系,还有白石医师的话。仓野医师偶尔会说这部分听真理子说过,要我跳过继续往下说,大部分时候则是默默地听我说。

    “他说脑细胞在睡觉吗?的确没有比这个更清楚的解释了。”仓野医师交叠双腿,熄烟说,“其实大脑这个器官,研究得愈深入就愈令人无法理解,仿佛身陷迷雾之中。譬如左脑的布洛卡区与威尼克区已被确认为与语言的理解能力有关,但就算这个部分受到损伤,也不见得会造成语言能力障碍——曾有病例显示,语言能力在这部分受损前后并没有产生任何差别,原因可能出在该区域负责的语言活动在受损后被分配到其他部位,或是绕道抵达资讯传达网络,因为大脑有时确实会自动执行自我修复的工作。

    “但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并非百分之百,而且没有任何统计资料能得知大脑自受伤后、到开始自我修复的这段时间有多久。所以我们对大脑的了解就仿佛在暗中摸索似的。”

    “你是专攻大脑的吗?”

    “不是。我原本是外科医师,以前我的手可是很灵巧的。大学时代的恩师是参与兴建这间医院的相关人员,看上我的开刀技术就将我找来这里,所以我在医院落成的前几年就先转到脑外科做准备。”

    或许他脑海中一直不停闪过“如果没有来这里就好了”这句话。

    “你太太的情况……你应该满辛苦的吧!”

    “原来你知道了。”

    “嗯,我从真理子那里听到一些……啊!对不起,突然说这个,真的很抱歉。”

    “你知道就好。算了,没关系。”仓野医师苦笑说,“我太太和枝躺在病床已经有两年了,再怎么说也比你的小女孩要更费心。”

    “我听说她是植物人。”

    “嗯,没错。你都说了自己的事,我再不说好像就不太公平了。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我回答没有,而且也不了解,又顺便提到父亲的死因。

    仓野医师说了句遗憾,便开始说明:

    “内人的大脑新皮质已有八到九成停止活动,也就是说,已经有这么多脑细胞死掉了。你应该也知道脑细胞是不会再生的细胞,即使老了也不会进行新陈代谢,它们在幼儿期迅速发育完成后,就与人类共同生活一辈子。而所谓的增加记忆或思考能力的提升,其实并不是因为大脑进一步的成长,应该说脑内网络变得比较发达。你听过神经细胞吗?突触与神经元是神经细胞的一部分,各个神经元利用突触相互连接,在大脑内形成传递讯息的网络,这种网络不但无时无刻都在变化,而且愈变愈复杂。但脑细胞一死便无法进行讯息的传递,而且没有其他细胞可以取代,死掉的脑细胞也无法排出体外,只能以死亡的状态留在大脑里,这就是它们的宿命。而且,不论大脑或延脑都一样。

    “当然,一旦人的脑细胞全部死亡,就代表这个人也会死。反观植物人,虽然大脑的脑细胞死了,小脑与脑干的脑细胞却还活蹦乱跳,所以他们不但可以呼吸,也能进行食物消化与排泄行为,而这些行为就是由位在脑部内侧的延脑与下视丘的交感神经与副交感神经支配。但这些并非出于主体意识的行为,简单地说,植物人不会为了看而睁开眼睛,不会为了吃东西便张口咀嚼,不会因为有便意而去上厕所。

    “内人的情形就是如此。只要持续给予维持生命机能的营养,肉体便不会停止活动。当然,像衰老或其他不明原因引起的衰弱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到这里,仓野医师又掏出另一根烟,却不知在想什么而停住不动。无话可说的我只能等他再度开口。

    “所以她也不会开口说话。我每天都会对她说话,但她无法回答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否了解我的话。老实说,我有时会怀疑,现在的她还拥有所谓的自我意识吗?不过,就算没有,她也还是和枝。不可思议的是,我在照顾她时,偶尔会握一握她的手,这时竟感觉到她回握我的微弱力道。有时我太忙就会请真理子或未来帮我照顾她,我会问过她们有没有遇过这种情形,她们说没有。换句话说,和枝还知道我是谁,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所以才会有那种行为吧!当然,我无法断定是否真是如此。

    “自我意识的有无应该与大脑新皮质有非常深的关连,或许可说归于这个部位支配。也就是说,在她残存的大脑中,确实仍有一个名叫仓野和枝的人。或许她会诅咒自己的苟延残喘,或许会为了想传达自己的存在而拼命扭动手脚。遗憾的是,除了对她说话、帮她灌食流质食物、注射营养针与清洁身体外,我无计可施。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且每日重复同样的事,恐怕只能等到两人中有一人先死才能停止这种行为。”语毕,仓野医师站了起来,“我该回诊疗室了,下午会过去你那里一赵。”

    “仓野医师。”我不自觉开口唤住已迈步走出的他,“方便向你请教一件事吗?”

    “真理子的事吗?”

    “不,是你刚刚说的话。你说的‘自我’,简单地说,就是‘心’吗?”

    仓野医师皱眉,耸肩说:“很遗憾,这个名词并不适用在生理学,随你怎么解读都行——那是夏目漱石的小说吧?学生时代读过,现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说完,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瞥了一眼手表,我居然与医师聊了快一个小时,早就超过与真理子约好的时间了。我怕真理子担心,便快步回到病房,敲了敲房门却没听见回应。这一瞬间,我突然感到害怕,难道我最坏的预感成真了?我赶紧开门进去,真理子似乎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近病床,确定她还有呼吸,并在她脸颊上发觉淡淡的泪痕。

    我松了一口气,跌坐到沙发上。我不知道能为真理子与千织做些什么,一股忧郁不停地煎熬我。我将自己沉沉埋入沙发中,看来真理子真的睡着了。无所事事的我从行李袋中拿出一本书翻看,却又发觉自己根本无心看书。窗外雨势又大了一点,雨水扑打至雾面玻璃,汇流而下。我记得荻原他们说过,从昨天开始,这场雨就没停过,虽然有稍微转弱,却仍下个不停。我脑子里只有这件事,傻愣愣地听着窗外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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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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