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异常谨慎地打开门,像一只胆怯的猫似地溜了进来。她反手关上门,眼睛布满血丝,看来几乎没睡。真理子转身面向未来,未来则紧紧盯住她的脸。
“真理子姐?”
听到这声呼唤,真理子回她一个浅浅的微笑,转向她,坐正身体。
“是啊!是我。不过怎么看都是千织的模样,对吗?可是真的是我。”
“你真的是真理子姐?我可以相信吗?”
“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难不成要我当着如月的面,猜你屁股上有几颗痣?”
未来不发一语地凝视对方,她吞咽了一口口水,从门边缓缓靠近病床。
“真理子姐——”
离病床只剩一公尺左右时,未来停住了脚步,似乎有些畏缩地无法动弹。我斜靠在窗边看她们两人,真理子背对我,我从她的肩膀上方能看到未来的脸。未来的脸颊淌着泪水,整张脸开始皱成一团,穿着护士服的她像个小孩哭得唏哩哗啦的。
“未来,你太过分了,想哭的是我才对。你真贼,居然比我先哭。”
“是喔,说得也是。”未来用力抽噎一声,用手揩了揩脸。原本应当累极的脸,现在则是笑靥满面。未来向四周望了一下,找到椅子,搬过去坐在病床边。
“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当然没问题。”
不过之后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这期间,未来几度瘪了笑脸,又差点落泪,但每当如此时,她就慌张地低下头,不让真理子看见。
“我不在你们会比较好谈话吧!我出去晃晃再回来。”我打破沉默。
一直背对我的真理子开口请我留下来,未来似乎是现在才想起我还在场似地,抬头望向我。真理子仿佛看得见我的动作般,又小声加了句谢谢。
“真理子姐,对不起——我忽然一下子不知该跟你说什么。”
真理子轻轻地摇摇头。
“不过,我想,现在我的屁股上大概没有黑痣了。”
“怎么回事?”
“因为我被剥了皮,还剥掉不少,全都给真理子姐的身体了。”
“对喔,上次听你说过。那得向你好好道谢罗!”
“我还输血给你。”
“感激感激。不过那不就刚刚好吗?反正未来太血气方刚了。”
泪眼盈盈的未来被逗笑了起来。
“你又来了。不过,看起来你真的是真理子姐!”
“怎么说?”
“因为会当着我的面说这种没礼貌的话的人,除了真理子姐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好过分。不过,好像真的是这样。”
“对啊,肯定是。”
“荻原不会说这种话吗?”
“哪有可能让他说这种事!”
低声说话的两人开始嘻嘻呵呵笑了起来。我不由自主想起刚抵达这里的那个晚上,她们仍然如那晚般看起来就是感情融洽的两姐妹,不过只有一点不同,恐怕过了今晚,各自都会留下温热又心酸的泪水吧!
真理子在未来的面前强颜欢笑,光看她的背影就能感觉到她努力伪装,员让人心疼不已。未来也是一样,拼命压抑夺眶而出的泪水,装出快乐的模样。然而两人却是心有戚戚焉。
我要在一旁守护她们,但我却无法开口说出得体的话,也没打算要插嘴。我靠在窗边,接近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我的肩膀,一阵暖意洋洋。时间虽然缓缓流动,但确实是分秒不停步。
她们两人嘻闹地说些体己话,真理子正在说自己感觉到在千织体内的事——她是指体重和肌肤的触感等等,未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倾听。
“还有,第一个晚上我作了个奇怪的梦。”真理子忽然说出这句话。
“什么样的梦?”未来好奇地问。
“对不起,待会再告诉你。”真理子微忖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真理子却开始沉默不语。对未来好几次的询问,也只是点头摇头地回答而已,完全不出声。未来终于朝我发出求救似的讯息,我点点头,离开窗边走到两人中间。
“是不是累了?”
真理子摇摇头。我坐到病床的边角,她立刻伸手过来寻找我的手。我轻轻移动左手,将她的手掌整个包覆在手中,随即从她那小手传来细细小小的颤抖。
当然我对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以及开始呜咽哭泣的心境非常了解,但未来很显然一头雾水。她询问般地朝我投出视线,我也只能跟真理子一样摇摇头无话可说。我毕竟还是无法在真理子的面前说,今天可能就是她人生在世的最后一日。我绝对不愿有这么一天。
真理子停下呜咽,小手在我的手掌下死命揪紧毯子。从喉咙发出原本应该是哭叫或号泣的声音,但她却拼命压抑。我将手环过她的肩膀,她轻轻将身体靠了上来。未来悲伤地垂下双眼,这时我与未来共同有的一个感受就是——无力感。
“对了,今天荻原怎么这么晚还没来?”
未来站起身,假装探看门外动静,故意将背朝着我们。但几乎再也找不出第二句话可说,她讪讪地说:“我去看看就来。”未来说完,如逃难般疾步走出病房,轻轻关上门。真理子宛若紧绷的线然断掉似的,趴伏在我的手臂上大声哭泣。
“我,我——真的好怕,我不想这么死去。”真理子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说出这句话。
我找不出可回答的话语,只能不停地轻抚她的背。
“可是,我更不愿意看到千织代替我消失在这个世上。也许因为昨天的举动,你不可能相信我的说诃,可是就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才有所察觉。你了解我在说什么吗?我没有说谎,你一定要相信我。”
泪水浸湿了我的衬衫,“我知道,我相信你。”虽是寥寥数字,却难掩心酸地瘩哑不成声。
对我那断续无力的回答,真理子也只是仿佛叹息般地回了一句“谢谢你”。
“刚刚的那些话都是我的真心话,不过,我比较喜欢抗拒做那种事情的自己。所以才能发觉到真正的自己,我想这样一定是最好的安排。”真理子缓缓地说。身体的颤抖也稍微平静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细小的敲门声。靠在我怀里的真理子坐直身子,我等她稍事整理后,站起来对着门说:“请进。”
门扉开启,探头进来的还是未来。未来她终于转忧为笑,回到病房。
“什么事吗?”我问未来。
未来微微地歪了歪头。我这时才发觉到,那个微笑和方才才结束仿似悲鸣般的泣声有些许不同感触。未来又将视线投向我的背后,然后走进病房,反手将门关上。
“真理子姐,我们去散散步好吗?”
“咦?”真理子不解地偏头看她。
“因为你身体不是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吗?昨天的癫痫发作后,你还有感到类似后遗症的不舒服感吗?手脚有没有麻麻的感觉、或是头痛?”
真理子稍稍蹙起眉头思索了一下,回答:“嗯,好像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就一起去散步,天气好得不像话!真理子姐不是都一直窝在病房吗?走啦,我们到附近走走散心。”
似乎在猜测未来真正用意般,真理子脸上浮现讶异不解的表情。这的确是个好提议,不过我也有些讶异,为何未来会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
于是未来又更温柔地微笑起来。
“你这副模样,看起来真的就是千织,没问题的,不会有人知道你是真理子姐,所以咱们稍微去散散步吧!不管遇到谁也绝对不会曝光。要不,如月先生也一起去吧!”
未来盯着我的脸看。
“如果她觉得无所谓,我当然奉陪。”我回答。
“你瞧,真理子姐,走啦走啦!外面的天气一定会让你心旷神怡。”
这回换真理子看我了。
“外面的确是晴空高照。”我接道。
听到我这么说,真理子小小声喃喃地说:“是呀,既然如此,那就去走走吧!”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看了一下手表,竟然已经超过八点半了。真理子说“是不是该换件衣服或什么的”时,未来有点急促地说:“不必啦,穿这样就行了。千织的鞋子放在玄关,其他也不需拿什么东西吧?”未来又重申了一次,真理子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不知是否因为疲倦,抑或不太适应体重过轻,真理子一站起身就稍微晕晃了一下。我与未来赶紧冲向前在两侧搀扶她,她伸手制止我们,“我没事。”那时的她,脸上终于恢复了笑容。
未来、真理子鱼贯走出病房。我在她俩走出后,四处看了一下,钱包跟其他物品都放在行李袋,因为放在沙发的后面,应该不会被偷吧。这时,忽然发现窗子的对面有几辆漆成黑色与白色模样的车辆匆匆行驶而过,那些车都是开往疗养中心的。
道路修复工程应该还没好,可能是先架设了简单的便桥,我心想,看来车子已经能通行了!一大早就这么忙碌,真是辛苦。
步出房门后,我赶紧追向走在走廊的她们。
女孩模样的真理子有些害臊地与未来手牵手,或是有些兴味索然般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难过也有些胆怯的模样。我跟在她们的背后走着,长长的走廊里,三人一语不发地静静走着。
走了一会儿,在前方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声音传来处是在那个一直都是无人的、我常去的吸烟区的大厅。大概是警察或消防署的人,为了此次的事故前来询问发生经过的吧!在我胡乱思索之际,我们已经走到最后的转弯角了。
大厅里的确是人声晃动嘈杂不已。但是全都是疗养中心的居民。
穿运动服的青年,输血以及提供皮肤给真理子的五位人士。超过二十台以上的轮椅。未来的父亲也站在后方。都是那些我在餐厅所看过的人们,一起去散步、闭眼聆听千织弹琴的脸孔。原本空旷的大厅,现在却人声鼎沸。后来未来才告诉我,几乎所有住在疗养中心的人全都来了。事实上,听说除了无法动弹的仓野医师夫人之外,疗养中心所有的人全都集合在这里。
“啊!”真理子只发出这个声音,便傻愣在当场。她躲在未来身后,偷偷䝼看那群人。
我听见玄关的自动门开启的声音,一看之下原来是藤本先生跟荻原、还有数名像是工作人员的人跟在他们身后。每个人的手中都提着满满一串串的纸鹤。
“未来。仓野医师还没到吗?”
藤本先生将手上的纸鹤交给身旁的人,快步走向我们。
“藤本先生,没办法让这么多人去探望。”未来沙哑地说。
藤本先生点点头,“我也告诉过他们了,但是大家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我也无可奈何就跟大家说,如果无法探望,就当作今天是稍微长距离的散步好了。”他微微一笑,却无法掩藏心痛。
荻原看到我们过来打招呼。
“如月先生,今天早上很抱歉!因为要载大家来这里,所以花了不少时间。你一定饿了吧!我带早餐过来了,马上帮你送到病房。”
“啊,不急不急,慢慢来没关系。”
“是千织!是喔,已经可以下床了,那真是太好了。”
听到对方招呼的声音,真理子赶紧将眼睛朝下望。
“不过,真不简单!这些。”
我指着纸鹤说,荻原与藤本先生的脸上皆浮现同样的笑容。
“是啊,我们这些人做得到的也只有这个。刚开始是一抓到空闲,所有的工作人员就全部聚集起来一起折纸鹤,后来不知不觉,病患跟家属们也都共襄盛举了。这些色纸是用作手指头的复健,本来还有不少库存,不过这次全部用光了。不得已只好将报表纸、或者是找一些看起来还可以的纸张,裁成正方形来用。你看那边不是有一些比较大型的吗?那些就是了。”
原来掉落在昨晚的餐盒里的纸层,就是在折纸鹤时所裁断的纸条。我脑海忽然浮起一个宽广的餐厅里,大伙儿拿着尺、用美工刀裁纸的画面。
“大概有多少只?”
“不知道,大概有三千只,搞不好更多。”荻原垂下眼帘,“我是从藤本先生那里知道真理子姐的病况,但我没有告诉大家实情。所以如月先生,也请你在这点上稍微配合。”
我点点头,荻原傻傻笨拙地笑了一下。
“藤本。”稍远的地方传来仓野医师的声音。
“早安。”藤本先生边说边往他的方向走去。
“藤本,我的确是准许你们来探望,不过这一票人,你是打算怎样。”
“可是——”
“不好意思,医院没办法让这么多人进去探望。”
“这些我早就跟他们说过了。”
医师一副困惑又头疼的模样苦笑了起来。真理子在远远的这头捕捉到这一幕,她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但还是直直地俯望地面。
“我待不下去了。”细微如蚊般的声音。
“到外面去吧?”我问她。
她轻轻点头。
“我们到外面呼吸点新鲜空气。”我在未来耳际小声说。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未来回答。
我们钻过满脸焦虑担忧的人群,我先去拿了鞋子。
“自己会穿吗?”我问真理子。她点点头。
穿好鞋后,我不停地对周遭的人说着“对不起”、“借过”之类的话,然后拨挤出重重人群走出玄关。
外面的确是晴朗好天,阳光灿烂得两眼都要发痛了。
一走出大门,真理子立刻拔足急奔。她拉着我的手,用剩下另一只空着的手掩着脸庞。跑了约十公尺左右,终于停下脚步,正好是停放车子的地方。
“你没事吧?”
我想不出其他的话语,只得这么问。真理子无力地点点头,然后紧紧抱住我,放声大哭。
“我、我——”
“什么都不必说,我了解。”
我边轻抚着真理子的头发,边支撑着不断放声大哭的她。几声抽泣之后,真理子仍旧哭泣不止。我忽然抬起头,发现阳光十分明亮,万里无云,昨日的雨仿佛不会存在过,天空看起来十分高,放眼望去皆是一片亮蓝。
我听见奔跑过来的脚步声,转头一望,是带着几分不安神色的未来。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到大厅时碰巧大家也刚到达,我只是想让真理子姐也看看那个场面。”。
真理子别扭地从我怀里离开,直直注视未来。右手仍紧紧抓着我的衣襟。
女孩的小脑袋左右大大地摇摆着。那简直就与千织的举动一模一样。
“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谢谢你,谢谢你,未来——”真理子拼命揉擦哭得乱七八糟的脸,边整理心绪说。
这回轮到未来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真理子姐,你懂了吧?大家是这么为你担心。所以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你一定要赶快恢复健康——”
未来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噪音,旁边驶来一辆箱型车,打断了她的话。驾驶者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紧急煞车,下了车毫不犹豫地走向未来。因为未来穿着护士白衣,对方可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就是这里的护士。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不是脑化学研究所医院?”
对方一副急促的口气,未来反而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
“这里就是。很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真理子的眼睛睁着大大的,一动也不动。跑过来询问的是一位跟我年纪相当、体态强健的青年,后面跟着下车的是三位与未来差不多,或稍微年轻点的女子。
“啊,对不起,我叫后藤。是这里的藤本先生跟我联络的,本来一直想早点过来,因为道路不通,无法上山,害我急得不得了。我是听说真理子——岩村真理子发生事故才赶过来的。”
我知道身旁的真理子正紧紧注视他,但因为未来不知道他们与真理子之间的关系,所以便直接询问对方。
“我是真理子的前夫。后面是我妹妹。”后藤说。
未来倒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带你们过去。”
后藤向她行了个礼。然后她用眼神朝着真理子征询意见:“该怎么办?”
真理子静静地摇了摇头表示答案。未来似乎也有所察觉,立刻点了点头,带着全都是面色沉重、心神不宁的四位来客走回玄关大门。
我确定他们的身影消失后,开口问:“你没告诉未来吗?”
“我只告诉她有关我离婚的事。不过真好,他看起来比我想像的还更健康有朝气。聪子、贵美子与雅子也都是。”
真理子眼里忽然掠过一抹怀念往昔的迷蒙光彩,不过又甩了甩头。
“聪子大概已经结婚了吧!雅子在我还在夫家时还是小学生,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贵美子也变成熟多了。真没想到她们居然都来看我。”
最后那句话像是自言自语般。
“你不想跟他们说说话吗?”
“说不想是骗人的,不过因为对方早就认定我是快要死的人,如果突然跑来一个女孩对他们说‘我就是真理子’,肯定会让他们不知所措。只要能看到他们的脸,我就很满足了。现在感觉心情真好,只要大家都幸福就好了。”
之后真理子还是一直在嘴里不断地喃喃说着“真没想到他们会来”,然后又擦擦眼眶。早上的紧绷情绪现在很明显缓和了许多。
这时从箱型车里又走下一个少妇。
她手上很宝贝似地抱着一个白色的大包包。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才发觉那是全身包覆着婴儿服的小婴儿。
“你看,是太阳公公!”少妇温柔地朝着怀里说话,“一直都下大雨,这里也不是家里喔可是你好棒,都没有吵闹。爸爸跟姑姑们有很重要的事,弟弟跟妈妈在这里等他们!”大概是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那位母亲以柔软声调逗着婴儿说话。
少妇忽然抬起眼来,发觉到我们,点点头行礼。我们也淡淡地回了礼,我问真理子是她认识的人吗?她只是摇摇头,但眼光直直注视着对方。嘴巴抿得紧紧的。
“小宝宝——”
真理子大声说,坚决地往前迈去。从她的背影可以看出她十分刻意假装成少女般的模样。
“是小宝宝。”少妇稍微弯腰,配合走到身边来的真理子的高度。
“是啊,是男宝宝,来!跟姐姐打招呼。”
母亲将小婴儿往前途,真理子伸长脖子瞧着。我一走近,她再度行了个礼。
“对不起,打扰你了。”
“哪里,这小孩不怕生的,没关系。”
她一面回答一面将我跟真理子分别看了几眼,表情有些许惊讶,她的心里一定在思索,这两人就算是父女,年纪也太接近了点,但是看起来又不像兄妹,那到底是什么关系?
真理子完全不理会我们之间往来的应酬话,只是一直注视着小宝宝。大概是阳光太刺眼吧,小宝宝偶尔会小小地蹙一下眉头,不过大部分的时候看起来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有时候断断续续地发出哒哒声,笑眯眯地看着真理子。
“他叫什么名字?”真理子问。
“他叫则广,是从父亲名字里取一个字来命名的。”
真理子从喉咙里溢出宛如叹息的声音,屏息地伸出手,轻轻抚着小宝宝的脸颊。小宝宝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双手摇啊摇的,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好软喔!”
真理子喃喃地吐出这句话。她伸出食指吸引小宝宝的视线,小宝宝扭来扭去,打算抓指头,但总是抓不到。
“多大了?”
“八个月大。一转眼就长得好大,真是吓了一跳。”
少妇边回答我的询问,边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真的是非常温柔。
真理子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个礼说:“谢谢你。”
我问真理子看够了吗?她用力点点头。我也对少妇行了个礼,对方回礼后,我便转身准备离去。
真理子早已先我一步急行而去,我慌张地赶到她身边,想偷看她的表情,却被头发遮掩住以致看不清楚。
“跟那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啊!眼睛的形状,或是额头附近都像极了,嘴巴比较像妈妈。”
“大概是太小了,我分辨不出。不过我觉得跟母亲一点都不像哪!”
“那是因为你没仔细看过那个人的脸,不过,你不觉得嘴巴的部分真的跟妈妈很像吗?连这点小事都搞不清楚!所以说嘛,你们这些男人真是没概念。”
真理子站定身子,忽然转身面向我。
很奇妙地,她的脸上竟然浮现清爽愉悦的笑容。
“如月,疗养中心的后面有一个很棒的地方,可以眺望到很远的景色。可以陪我走到那边去吗?那里真的连底下的山都可以远眺得一清二楚!现在又正是新绿季节,美得不得了。”
“是吗?那走吧!”
我点头赞成。真理子高兴地挽起我的手,哆哆哆地开始爬上斜坡。
我们远望着现在应该是无人的疗养中心往上走。然后以教堂为背,慢慢走在草皮上。瞟了一眼直升机的残骸后,若无其事地横越而过。附近有几位穿着制服的人正在处理事情,不过他们并没有对我俩提出询问。
草皮沿着斜坡铺得满满的一片,走了不久后看到一个古旧的木头栅栏,大概是以前牧场残留下来的,整片草原到此告一段落。
“这附近的景致还不错吧?”在边界的三公尺左右,真理子站定了身子说。
栅栏的另一头是极陡的斜坡直直往下降;左边有几座山脉峰峰连绵,看起来好像是飘浮在半空中。右手边看到一座湖水,湖水的另一边被一排人工化的直线区隔,才发觉是座水坝。中央部分在遥遥的彼端朦胧可见市街的模样,景物的上空,蔚蓝的青天一视同仁地俯瞰天下。
“坐下来吧!”真理子说。
我们席草就地而坐,青草的香气随即将我们团团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