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紫、一青三道身影飞掠而出,黑影如渊龙出世,紫影似妖灵轻盈,青影若飞仙洒逸,临波踏水,转瞬便掠至。海中埋伏的那数十名高手已迎上,将三人围在了中间,一言不发,挥刀齐上。
船人许多人关切的看着三人,看到那样的刀光阵式,不由得全吊起了心眼。
“这么多人呢,要杀光会很累的。”轻描淡写的吐着无情之语,兰七身如鬼魅般在刀光里飘忽着,一边还不忘调侃两人,“列兄,还是你出手吧,你的炽日刀比较锋利,杀人也轻松些,要不二公子你这谪仙施施仙法更省事。”
列炽枫的答复是一声冷哼,炽日刀拔出,反手一挥,身后便一人倒下,海水瞬间染红一摊,足下移动,身如电闪,炽日刀连连挥落,眨眼之间,又倒下三人,围截便有了一个缺口,他直冲缺口,便要往岸上跃去,他的目标是小岛上的那人,只不过他快,那些人也快,刹那间已有数人奔过,拦住了去路,包围重新连起。
而这片刻功夫里,兰七依是飘荡在刀光中,未有出手,明二则身随风动,袍袖挥洒,所有砍向他的刀便全如砍在一堆棉花里。
“这刀法从未见过。”明二斗了片刻道。
“手下已有如此武功,那主人定更为厉害。”兰七则道。
他们与这些人交手远比船上看着的人清楚,这些刀手的武功,一个个已至高手境界,出招皆是快捷狠利,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放置武林,全都可入一流之列。
“所以那个人是我的!”背对他们的列炽枫简短一句,蓦地飞身跃起,足有三丈之高,炽日刀高高扬起,黝黑的刀身刹那硑出星火似的光芒,仿如一轮黑日燃着焰火以浩瀚之势扑下!
啊!的一阵惨叫,围截的刀手顿时倒下小半圈,海水已是一片殷红,浮尸十余具。其余的刀手也在这一刻震住了。这人,竟然一刀便杀十余人!
列炽枫却不予理会,身形落下之时已往岸上掠去。
“列三你怎么可抛下我们先溜嘛!”兰七唤一声,便要追去。
这一声惊醒了其余的刀手,数人瞬间便往列炽枫追去,其余刀手已重新挥刀围向兰七、明二。
兰七重被包围,前方列炽枫已离岸不远,眼见追不及了。
“真是讨厌啊。”一声呢喃,鬼魅似的紫影忽然在刀光中消失,“本少的耐心用光了。”
呢语轻落,一缕有别于海风的轻风拂来,众刀手只见一柄白玉扇半空中轻轻一摇,送来一阵三月和风,刹那间,玉扇忽旋,化作千万朵玉梨花,雪舞般盈盈飘落,梦境似的幻美无伦,由不得眼睛一闭,便觉喉间一凉,然后再无知觉。
海面上又浮尸十余具,每人的喉间都有一朵梨花似的小口,汩汩鲜血渗入海中。梨花已落尽,和风却余力犹在,翩翩扫向了明二那方。
“唉……”明二轻轻一声叹息,仿似对苍生的无限怜悯,幽幽荡荡中,双指一并,轻轻拂下,如同佛家要点醒众生的慈悲,也带着佛家的无边法力,众生皆无可避,只能仰首受之。指风拂过,一切便都变得静谧安祥,海中上再无站有杀气横溢的刀手,都在殷红的海水中沉沉浮浮着。
玉扇扫出的那一缕余风也在指风之下消失殆尽。
这一刻,苍穹大海忽地沉静。
船上有许多的人都看到这一幕,惊叹之余心头更生恐惧。
只是一招,他们便已杀尽数十名高手!竟是如此高绝……狠辣!
英山之上,列炽枫刀法绝世已是众所周知,可此刻却才知其“神刀”之威,而更令人吃惊的却是兰七、明二!这是第一次在众人眼前显露他们真正的武功,却不想竟是如此的可怕!碧妖、谪仙被誉为年轻一辈中的武功最高的,此言诚然不假,更甚至……这江湖中能超越他们的前辈可有?众人此一刻能想到的竟只有洺空。
“这不是无间指吧?”兰七似笑非笑的看着明二。
明二同样似笑非笑的看着兰七,“七少使的似乎也不是兰家绝学。”
兰七碧眸微微一眯,然后转头看向岸上,列炽枫已距那人不过十来丈远。“还是给他抢先了。”
“我们不妨在一旁看神刀显威。”明二移步走向小岛。
在他们三人与海中刀手对决之时,那四艘大船已迫近,在距三丈远之时,船上一名高手率先飞身跃来。
宇文沨左手长鞭飞出,卷向那人,而那人身在半空却手掌一探抓住了鞭尾,反借这一鞭之力顺势纵来,眼见已人至船头,宇文沨却早有所备,右掌一抬,掌心一片赤红,猛然拍出,正印在那人胸膛,再长鞭一甩,那人便落入了海里,再无反应。
“大公子好厉害啊!”容月眼睛发亮的看着宇文沨。
宇文沨神色却依是一片冷傲,未有丝毫喜色,转首看一眼凤裔,眼中带着一丝挑衅。
凤裔依是一派淡漠,一旁的洺空看着暗自一笑,年轻人就是争强好胜。
“他们又来了!”
对面四艘大船上更多的高手跃来。
“不可让他们上船。”洺空沉声道。抬掌凌空拍去,看似轻飘飘的,却已有几名高手不是被迫回船上,便是被拍落海里。
当下船上众豪杰皆纷纷出手。
宇文沨的长鞭如蛇出洞,迎头便是辣招。
梅鸿冥的暗器洒出,如利雨划下。
秋横波袖中飞出银光,花扶疏双手短剑在握,金阙楼拂尘如丝网,商凭寒长剑无情,艾无影仗着极好的轻功直飞半空应敌,宇文临东左鞭右掌……
船人众人纷纷使出招数招呼着这些不请自来、不发一言即动手的敌人。
也有一些,不由自主的观望着另一边的兰七、明二、列炽枫,当看到三人一招即杀尽所有刀手时,有的已忍不住失声叫喊,“那些人……竟然都死了!”那声音里竟是恐惧多于震惊。
“将船驶过去!”洺空百忙中瞟一眼然后吩咐道。
“是。”
于是船往小岛驶去,而船上的人一边抵挡着那些高手,一边纷纷跃向岸边。
在茫茫海中,在左摇右晃的船上,于他们这些陆地高手来说十分不利,但脚踏实地之时,却是鹿死谁手犹未知。
列炽枫在距岛上那人三丈之处停步。
兰七与明二除去了海中所有刀手,抬步登岸。
仿佛只是随意一回首,兰七眼角忽瞄到了船上的宁朗。
船上大多数的人已跃至海中往小岛奔来,还有少数的依在船上阻挡那些高手,以让前边上岸的无后顾之忧,宁朗便在其中。但见他银枪在手,面对那些高手,依是剑式枪招使得挥洒自如,再看片刻,便看出了微妙,其他人无论是众豪杰还是那些纷湧而至的高手皆是出手无情,唯他却招招只制人穴道,全无杀招,也未见一人伤于枪下。
“二公子,今日这一战避无可避,你如何打算?”兰七忽停步相问。
明二停步,回首,与他一起望向海面情形,片刻后便凝起了眉头,“我们只有三百人,而此刻看来,他们人数更胜于我们。”
“不但人数远胜,其武功也不弱。”
“如此下去,即算最后我们能胜,那也会殁去一半,惨胜比败更不如。”
“嗯,有理。”兰七点头,“而且,当着我们的面杀我们同路的人,这实在很失面子。”
“看来要速战速决才是好。”明二沉吟着。
“所以……”兰七侧首看他。
明二看看后方列炽枫那边,又看看前方海上的缠斗,最后侧首看着兰七,面上是淡雅如莲的微笑,“擒贼先擒王,杀鸡则儆猴。”
“呵呵……”兰七掩扇轻笑,看着一脸雅笑的明二公子,“二公子与本少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你说……”身子微微靠近,仿是悄言耳语般轻声道,“这仙、妖是不是本就同源呢?世人永远都看不清,只知一味的敬……畏……呢。”离得近,便看得更清,那双碧色眸子仿似浸在清水里的两枚碧玉,剔透盈润的,因笑便漾起轻波,一荡一荡的晃得明二心神也跟着一荡。
妖孽惑人!
明二转首移眸,暗敛心神,道:“凤裔兄与宁朗皆在船上,想来七少甚是担心,那这杀鸡儆猴之事便拜托七少罢。”
兰七玉扇一合,摇头叹道:“仙就是虚呀,怎么,二公子怕杀人太多坏了‘谪仙’名声吗?不过……”碧眸中泛起邪气,“这杀人放血才符合本少‘碧妖'之名!”
明二一笑,“那就如此了。”
言罢,转身提气,往岛上飞去。
假仙!兰七暗中嘀咕一声,提气飞身,直往船上掠去。
宁朗正一人应付着两名高手,这两人乃是使剑,配合默契,剑术精妙,宁朗已有些左右难支,蓦地侧旁递过一柄白玉扇,只是轻轻划过,带起一缕微风,温柔缠绵的,还未会意过来,两道血线溅开,那两名高手便已倒地不起。
呆呆转头,便见兰七回扇轻轻一旋,扇上的血渍如雨珠洒落船板,玉扇重如白雪无瑕。“宁朗,对于敌人,该出招无情!”
“你……”
“以你这样,迟早流自己的血!”兰七唇角弯出一抹笑,身形一动,已如鬼魅飘走,独留宁朗呆呆的看着。
小岛上,明二已飞身落于列炽枫身旁。
列炽枫对于他的到来似乎毫无所觉,冷星似的眸子紧紧盯住对面之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身形欣长瘦削,容貌英俊,眉间更有一份王侯世家的雍容,一双眸子看人极有威势,一直立于巨石之上未曾动过分毫,似是一个等着臣民来参拜的帝王。
只一眼,明二便知列炽枫何以未动。这是一名绝世高手,功力神气已至含而不露收放自如之境,以列炽枫这等好武之人,当是要与之真正一决!
“列兄,大局为重,此刻容不得你单人相拼,不是在下便是七少,你可选其一联手。”明二淡淡一语落下,脚下已抬步,看似从容平缓,却眨眼间已近那人。
“在下天州明华严。”悠然扬声,并指点出。
“东溟云无涯。”低沉一语,那人伸出了掌。
“列炽枫!”冷冷一声,炽日刀已挟浩翰之势凌空扫来。
指风如剑,掌力如山,刀势如海,三道人影半空相交,缠斗一处。
兰七飘身立于船舱顶上,高高俯视着。
“你们都是东溟岛之人么?”淡笑如风,音清惑人,却是闻者生怖,那双碧眸平静的扫过船,扫过那些高手,最后落向茫茫大海,“本少杀人,不喜杀无名之辈,否则日后阎王殿不好记功!所以……报上你们的来头。”这一语极淡,却如金鼓重捶,令每一个人心头震动。
一时所有人皆有片刻怔神,手下便缓了缓,不由自主的望向高高玉立的紫衣人,却无人出声。
“呵呵……”浅浅一笑,仿若桃开,白玉扇缓缓遮上容颜,三月春色尽在墨羽碧波间。“既然如此,那便记住取你们性命的是兰七!”
每一字皆如寒珠落下,无论海上,无论岛上,人人皆清晰入耳。
在那一语落尽之时,紫影动了,仿是一道幽魂,轻飘飘的游逸而过,然后血线溅开,尸身横陈!白玉扇轻轻拂来,拂起春日的柔情暖意,吹开了千树万树梨花,雪华琼姿的绽在血色里,清艳的绝美的带来地狱森寒!
紫影飘过之处,必有血洒、人亡!
其实,那也只是人眨眼十次的功夫,大船之上已倒下十二具墨蓝尸首。
所有人皆停了手。
那些墨蓝高手一步步后退,无比畏惧的看着那个紫衣人,看着他淡笑风流玉扇轻划,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在他的脚下,看着他御风飘来……
“啊!”
腥风血雨里不知是谁无法抑制的惊吼出声,然后有人摔进了海里,有人飞遁而去,还有人痴呆而立。
那艘船上已再无一个墨蓝高手。
“宁朗,你看,这才是江湖。”
血泊里,尸首间,那人回首微笑,紫衣玉容,扇白如雪。
美,很美,却美得如此可怖!
那是地狱走来的噬血修罗,带着冲天的煞气与杀气。
碧妖……原来真是妖魂无情!
那一刻,无论是敌是友,所有人皆如此想。
“你……杀了他们?”宁朗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船的尸身,“你把他们……全杀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生命却在顷刻间死于他手!
“当然。”兰七答得轻描淡写。
宁朗再无言,只是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不赞同,还有一些看不透的东西。
这孩子这般煞气杀心,如此不留余地……洺空忧心的看着兰七,侧首,两丈外凤裔正怔怔的看着,然后缓缓低首垂眸,不露一丝情绪。
“这七少……太狠了。”身后传来宇文临东的低语,“洺空兄,如此人,只怕非武林之福。”
“要有那样的武功,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宇文沨看着那不染半点血的白玉扇抿紧了唇。
“沨儿,你可不许存这样的心思。”宇文临东立马告诫,“咱们世家侠义,可不能这般狠辣!”
“他是为着震慑对手。”洺空叹息出声。
确实,当船上十多人在顷刻间皆死于兰七手下时,不但那些墨蓝高手畏惧不已,纷纷退回己船,便是众英豪也心底发怵,人人避让。
“这么重的杀气……要有多狠的心性。”秋横波由不得心惊。侠道之人不该如此滥杀。
“所以他才会被称为‘妖'吧。”一旁的花扶疏则道。
船此刻已靠岸,船上的人纷纷跃上了小岛,当目睹到岛上三人决斗之时,由不得又是心神一震。
半空之中,三道人影时合时分,迅疾无比,已无法看清人看清招数,唯一能见的便是列炽枫的炽日刀挥出之时有若黑电划过,刀光炫目气势无匹,令观者色变。指力、掌风、刀气纵横交错,巨石尽碎,草木尽折,十丈以内无人能靠近。
“能挡在下与列兄联手十招,放眼天下,屈指可数。”
只听得明二淡淡一语,半空中一声剑鸣,人人仿觉有剑气破空,紧接着便听得一声忍痛的闷哼,然后三道人影分开,青影、黑影飘然落地,墨蓝身影却若断线风筝被风吹着送往海面,眼看着即要落入海中,那人却抬掌拍在一块礁石上,凌空借力,身形一转便往船上飞去。
那时,兰七玉扇轻摇,正悠然飘往别一艘船。
“今日本少心情好,都送你们去阎王殿品品茶吧。”
妖邪淡笑,白玉扇递出,又将勾魂一缕,身后却猛然掌风袭来,侧身,回扇,左袖一挥,掌风袖力相交,将两人各自弹开丈远。
兰七站定后抬眸望过,便见一道欣长身影笔直立于对面,却脸色青白,显见已受内伤,且肩头渗着血。呵,那假仙终于出手了吗?不由得便绽颜笑道:“阁下在二公子与列三联手之下竟然没有死,诚然了得。”
云无涯目光扫过船上那些倒下的墨蓝尸首,目光一缩,抬首看向兰七,有瞬间的怔愣,但瞬间眼中便涌现锐芒。“阁下顷刻间杀这么多人,一样了得!”
“这不都是你们自己送上来的吗?”兰七一派云淡风清。
云无涯看着一身煞气杀意的兰七,不知怎的,心头忽生出疲倦之意。
“阁下是东溟岛之人?”兰七问道。
“在下东溟云无涯。”云无涯沉声道。
“为什么?”兰七侧首,似一个好奇的孩子,神态间竟罕有的带出一丝天真之态。
英山夺令,东溟海中屠杀,这一切是为着什么?
云无涯却不答,只是看着船板上的鲜血与属下的尸身,再抬眸看着兰七,“今日之仇在下记住了。”手一挥,所有东溟岛人便负尸跃回来时船上。
“三千血仇阁下也记住罢。”兰七摇着玉扇浑不在意。
云无涯跃回己船,遥望岛上,道:“诸位贵客来到东溟,在下本是前来‘迎接’的,可此刻看来,还是请诸位自行至东溟为妥。”
“呵……”兰七笑,“阁下这待客之道实不怎么样,所以等我们到了贵岛之时,阁下千万不要怪我们这些客人无礼。”
“在下便在东溟岛恭候诸位。”云无涯领着东溟岛人离去。
四艘大船如箭飞去,云无涯矗于船头,遥望越来越远的小岛。
“少主,我们此次便这样无功而返吗?”有属下请示云无涯。
“无妨。”云无涯摆摆手示意其下去,“他们总会要去岛上的,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罢。”
“少主,您受伤了,请回舱让属下为你治伤。”有属下上前道。
云无涯低头看着肩上的伤,抚上闷痛的胸口。想不到,皇朝武林三公子的武功竟高至如此地步,而且与所查得到的完全不一样,还有那个洺空,号称第一人,却不显山不露水,这一次的三百人更胜上次的三千人!不过……那又如何呢,东溟岛等着他们,数百年的筹划等待,一切早已注定!
“少主……”属下见其不动有些忧心。
云无涯摆摆手,往船舱走去。
兰七望着渐渐远去的东溟船只,脸上的笑慢慢收敛,碧眸中浮现凝重,放松了心神,顿感倦意,刚才实是大耗功力。
回转身,船上之人皆已差不多上岛了,余下的人无不是又惊又惧的望着他,当下摇扇一笑,自顾飞身上了小岛。
待所有人上了岛,洺空与众人商议,天色已不早,今日便在此岛上歇息。许久不曾踏上实地,船上已晃得众人头晕骨软的,因此一致同意。于是,众豪杰从船上搬了食物器具在岛上生火做饭,又许多的人扎帐安营,待一切弄妥,日渐西落,黄昏已至。
用过晚餐,夕辉便敛尽了最后的光芒,夜幕徐徐遮下,天地沉暗。众人燃起了许多篝火,围火而坐,饮洒谈话,倒也热闹,慢慢的话题便转至今日一战,聊起了明二、兰七、列炽枫的武功,一个个敬佩之余更生惧意,特别是兰七大开杀戒令人想起便胆寒。
当然,也有一些不爱热闹的便另觅静地独处,比如列炽枫抱刀立于海边礁石之上,一轮明月升起,海风吹拂,便如一幅静默的山水画,众人只能远望,却不敢接近,只因列三爷周身皆散发着“生人勿扰”的凛冽气势。明二则独自漫步至一边海岸,静望海面波澜。而兰七却远离众人,寻了一棵高树,跃上树梢,倚靠枝干上,仰望星月。
宁朗本与洺空、宇文父子、凤裔等人坐于一处,只是眼光忍不住四处寻视,当看着远处兰七仰卧树梢时,便有些坐不住了,看宇文父子、洺空等正谈着话,悄悄走开了。
一弯新月高高悬于天幕,星子稀疏闪耀,耳边阵阵海浪声,海风吹拂着,拂得树梢摇晃,仿如置身于摇篮,沉静的安祥的绵软的,令人欲醉。
很久不曾这般静看星月,也很久不曾有过如此感受,兰七轻轻合上碧眸,唇际微弯,一抹极淡的极净的笑意浮起,浅浅的银辉里,轻晃的树梢上,那笑恁地透着几分苍凉。
耳边听得有轻悄的脚步声,睁眸看去,宁朗正立于树下,仰首看着。
“上来。”兰七招招手。
宁朗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心头便轻快起来,足下一点,身形跃起,虽谈不上什么身法洒逸,但至少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树梢上,未曾枝折。
“坐。”兰七玉扇指着一旁的树干。
宁朗乖乖坐下。
树在风中摇晃着,人在树梢上摇晃着,海浪轻轻拍着海岸奏着阵阵涛声,星与月在天上眨着眼偷看,看着树上那并坐的两人,紫衣的闭眸假寐,蓝衣的呆呆的看着紫衣的。
“宁朗,你找本少是有话要说么?”沉静之中兰七忽然开口。
“呃?”宁朗还未回神。
兰七睁眸,静静的看着宁朗,月华全融入了那双碧眸,美得令人不敢相看。“你有话要和本少说是吗?”再一次开口问道,碧眸也移开望向海面。
宁朗慢慢醒神,也看向海面,白日里的那一场血腥杀戮便重现眼前。
“你为什么要全杀了他们?”
“不杀他们便是他们杀我们。”对于宁朗的问话兰七没有一丝惊奇,只是平淡的答道。
宁朗没法反驳他此话,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杀人不好。”
“哦。”兰七目光依然落在海面。
“我们,他们,都是人,人杀人是最残忍的人。”宁朗缓缓道,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起愁郁,“我们,他们,都是一样的,有血有肉,会痛会哭,有父母兄弟妻儿,也是别人的父母兄弟妻儿,我们,他们,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都是不好的。”
兰七静静听着,没有嘲笑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宁朗,你忘了第一批出海的那三千英豪了吗?”
“没有忘。”宁朗眼中一黯,但依然坚持,“可是……我们,他们,都是人,我们的亲人朋友,他们的亲人朋友,也都是人,所以他们和亲人也没有两样。你会杀你的亲人吗?就比如凤裔大哥,难道你能动手杀了他?”
“谁说本少不能杀。”兰七神情淡漠至极的看着宁朗,“若只有杀了他本少才能活下去,本少当然会杀。”
宁朗闻言呆住了。
“杀亲人算得了什么,这世上杀亲人的比比皆是。”兰七说这一翻话时脸上甚至带着轻淡的笑。“野兽自相残杀是因为他们只是兽,无人的头脑意识,那只是一种本能,反是无可厚非。而人学得礼、仪、廉、耻,懂得道、义、仁、德,却依然要自相残杀,所以说人比兽类更不如。人嘛,所有的言行都不过是为着心中的欲望,人不过是欲望所奴驭的东西罢。”
宁朗听这样一翻话,脸色瞬间一白。
“呵,怎么?害怕了?”兰七看着他的神色嗤笑道。
“不是。”宁朗看着兰七,低头看看自己胸口,“只是这里忽然很痛。”抬手抚住胸口,很是疑惑不解,“难道白日里我受了内伤?”说着便运气全身一周,却发现并无丝毫不妥。“没有受伤,真是奇怪了。嗯?我又不痛了。”
兰七静坐一旁,看着宁朗的目光慢慢复杂,最后只是无声的沉默。
树梢上忽然安静下来,耳边只有风声涛声。
宁朗不痛了,便也记起了自己的坚持,“人不该杀人!人也不能杀亲人!人若连亲人也杀,怎么能算得上是人,人杀人,又如何算是人!”虎目黑白分明,目光纯澈又坚定,就那么一瞬也不瞬的看住兰七。第一次,他能如此直视兰七,这一刻,他心神清明,无畏无惧,无痴无惑。
兰七忽然笑了,那笑似叹息又似讥诮,“宁朗,本少不信你日后不会杀人,在这世间,特别是这江湖上,谁又能干净得了。”
“不会!我才不会杀人!”宁朗斩钉截铁道,“我……啊……”一声惊呼,他一头从树梢上栽倒下去,砰地摔了个头晕目眩。
兰七收回推人的手,刷的摇开玉扇,无比嘲弄的轻语道:“人不能杀人?正因为是人,所以才能杀人,人才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树下,宁朗爬起来,望着树上的兰七,坚定无比的道:“我这一生决不杀一人!”
兰七未予理会,只是仰首看着天幕上的星月。
海岸边上潮水时起时落,明二静立岸边,潮水再怎么卷来,总在离他三尺之距止了。
“二公子。”一个比夜鸟低唱更动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二回转身,便见秋横波立于丈外,幽暗的夜色也无法掩住她的美丽,身后火光隐现,海风拂起她的裙裾,几凝是海上的仙子悄临。不由得温柔一笑,“横波小姐。”
秋横波又走近几步,轻声道:“二公子一向可好?”
“多谢横波小姐关心。”明二也走近了几步,看清了秋横波绝丽的容色,也看清了她眉间的那一丝隐郁,“倒是横波小姐要宽心些。”
秋横波柔柔一笑,郁色不减,“爹爹生死不明,为人子女者岂能无忧。”
“横波小姐忧心秋世伯乃是人之常情,只是还请珍重自身。”明二柔声劝解道。
“多谢二公子关心,横波省得。”秋横波抬腕抚住鬓角乱舞的发丝,微垂螓首,心底里似有无数的话,却不知道是些什么,又要说什么,抬眸看去,明二一脸温雅柔淡的笑,却似乎也与自身一般的感觉,一时不由有些微甜,又有些惆怅。
而远处,有许多的人观望着这边。武林最美的女子之一,武林被誉谪仙的佳公子,自然是有许多的人倾慕关注的。此刻,但见明月之下,两人迎风玉立,男的清雅出尘,女的美艳无双,才子佳人神仙眷侣便生生呈现眼前,或各人心里都有些微酸,却无一不感叹这实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白日里,二公子可有看出什么端倪?”过了会儿,秋横波出声问道,“他们为何要强夺圣令?又为何有今日此举?爹爹与那三千武林高手……”
明二转身又望向海面,沉吟了片刻才道:“或许一切到了东溟岛便知了。”
秋横波凝眸看他。
明二回首看她一眼,道:“东溟岛对于我们来说,一直是神秘所在,而今竟然主动涉足江湖夺取圣令,且引我们前来东溟海,这其间定有因由,只可惜整个武林无人能知晓。所以与其胡乱猜测,不如静待答案,反不会乱己心神。”
“喔。”秋横波点头,“想来洺空前辈也是如此打算,是以未有多话。”
“嗯。无论东溟岛其因如何,他们上英山夺令、杀守令宫三百多人这是事实,第一批出海的三千高手在东溟海中失踪这也是事实,所以与东溟岛是敌非友这更是铁定的事实。”明二望向黑暗里更为波谲云诡的大海。
“是啊。”秋横波心头平添沉重,“守令宫的戚宫主和爹爹是一起出海的,若他也遭不测,这守令宫……”
“守令宫百多年不出英山,世代守护圣令,却如此结果,甚是令人惋叹。”明二微微叹息,过片刻又道,“东溟岛……或许这世上也还是有人能知东溟岛的。”
“哦?是谁?”秋横波惊讶。
“白风黑息。”明二淡然一笑道,“百多年前他们就曾到过东溟岛,估计也是皇朝唯一能至东溟岛并且安然生还的人。”
“他们呀……”秋横波闻言不由神往,“奈何我们晚生了。”
“是啊。”明二颔首,夜色里,空濛的眸子里倏忽闪过一抹亮光,又或只是倒映了天上的星光,轻雾褪去,那双眼眸明亮,那人似乎也从迷雾中显身。“所以……我们该自己去那东溟岛。东溟海里是风起云涌还是海平风静该由……我们来定。”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至无声,秋横波凝神静听,也只听得风语浪声,只是……杏眸凝看,眼前人温雅如玉,风神潇散,万事于前,也是一笑相对,世间一切在他面前都该是恬淡悠然。如此人物,岂能不心动,如此郎君,夫复何求。
只是……此刻风好月明,他与她何以未能有只字片言的温馨之语?长天山庄里,那一衣,那一诗,也该算是隐定婚盟,何以他们却只能隔着这五步之距客气相谈?相敬如宾……这一词蓦地闪入心头。相敬如宾么……世间许多的夫妻一生追求莫过如此,那也是夫妻和美一生的最好证词,所以,这样也该是很好的。如此一想,有些心定,又模糊的有些遗憾。
“夜风很凉,我们回去罢。”明二回转身道。
秋横波闻言抚鬓一笑,心底一暖,却道:“横波并非那娇弱之人,不会吹吹风便生病的。”
明二也一笑,“在下岂会小看了‘天衣针’的传人,只是……”抬手指指远处望向这边的列炽枫,“再站片刻,他或又要提刀来找我决斗了。”
秋横波柳眉一动,杏眸看住明二,“想不到二公子竟然能看出横波的武功来历。”
明二依只是淡雅一笑,“天衣大师虽早已隐退江湖,但二十年前‘天衣针’横空出世惊震武林,便是昙花一现,也足已令人铭记。”
秋横波看着明二,深深的看着。她的师尊武林早已无人能记起,她的武功也少有在人前显露,便是洺空也未曾注意,可是他却一语道破。其实他能知晓她的师从来历也没什么,她的师尊、武功并无忌讳,只是……只是……这一刻,无可抑止的,她遍生凉意!这样久远的、隐秘的事他也能知道,那世间的一切在他的眼前该无所遁形。可世间可有人能看清那双空濛的眸子?世人赞他聪明睿智,世人赞他有出尘之姿,世人称他“谪仙”,以他之才智能看透世情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一刻,她却隐约的有些惧意,无关事无关人,只是这一刻生出的一种感觉。
仙人于九天之上可一目尽看尘世,可他……并不是真的仙人,便不该万事了然吧?
秋横波抬手拂开眼前飞舞的发丝,也整好了心头思绪,自然的移眸转首,便对着一双又冷又亮的眸子,仿似幽沉海面上升起的寒星,由不得便心神一震,暗道这人好强的气势。“列三爷这般好武,可惜了扶疏妹妹一番心意。”
“各人自有各人的因缘。”明二淡淡道。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去。
花扶疏与容月、柳陌、商凭寒等一干女侠坐于一处,远远的便见着了秋横波往海边走去,见她与明二独处静谈,月明人好,便忍不住移首遥望海中礁石上那孤傲而立的人影,心头蓦地酸痛。
“小姐。”容月轻轻唤道,“列三爷他一人在那边,小姐要过去……”
花扶疏摇头,收回目光,“英山上早已说明白了,我花扶疏还不至死乞白癞。”
“小姐……”容月忧心的看着她。
“你不必替我忧心。”花扶疏微微一笑。
有别于秋横波的端雅妩媚明艳慑人,她娇柔纤丽见者怡目悦心,便是那说话的声音也总是细细柔柔的。
“我花扶疏难道会为着一个毫不将我放在心上的人伤情一辈子不成。他列炽枫要一生与刀相伴,那便伴去罢。刀,再利,刀法再绝,那总是死物,岂能与人相比。他弃我取刀,那是他的愚。这世间,他再也找不着一个我这样好……这样对对他的人了,该是他难过才是。”
“就是!”容月闻言击掌,“他那样做是他的损失,小姐不必理会这样的人了,凭小姐的人才,便是皇帝老儿也该倾倒才是。”
花扶疏闻言嗤笑,“你这丫头就会异想天开。”
“本就是嘛。”容月笑,火光里,她也是笑靥如花兼之眉宇间的明丽爽朗,别有风采,“我们小姐可是江湖最美的女子!”
花扶疏摇摇头,不再理会她,随意一转头,却看到了梅鸿冥正与宇文沨在一旁印证武功,心头顿生愤恼:又是两个武痴!这武功就这么重要吗?哼哼,武功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一刻,她倒想不起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也是十多载辛苦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