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鸥曾在漫画里犀利地写道,同学聚会对某些人来说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靠显摆现在来证明自己卓越的存在感,为腐朽溃烂的生活镀一层金,灼瞎当年混在一个战壕的伙伴们的双眼,来拯救自己内心荒芜寂寞的小宇宙,迎接人生一个又一个虚伪的春天。总之,混得好的,赤膊也要上阵,这个舞台也许比任何舞台都能让自己高调。混得差的,就算近在咫尺,也要编出千万个理由不来参加,以免不小心在这个自己在意却只能充当道具的舞台上沦为小丑。
这些年,我错过很多次同学聚会,高中很多同学不是在江城就是在江城的周边,我这个只身在北京的人被他们戏称为发配到北京享受沙尘暴的可怜虫。所以每次聚会,他们都是吃好玩好,我就是想听个爱显摆的同学在我面前把牛皮吹破了天,也没机会。
林珍珍是同学聚会的老配角了,一次都没落下,用她的话说,就算没她吹牛的分儿,跟着富二代大款们蹭吃蹭喝起码也对得起自己的肚皮,她说的是高凌和杨一可这两个混世魔王,高二分班开学的第一天,这两个人出场就相当震撼,都是一身阿迪、耐克,大热天的高凌还戴了个耐克的毛线帽,简直就是将牌子武装到了牙齿,班里的同学吃着冰棍看着汗水往脖子流的高凌只能甘拜下风自叹不如。对高中的大多学生来说,就是穿个班尼路以纯之类的也算是个小资,阿迪、耐克在学生的眼里绝对是成人世界的LV,贵气得让人不敢长久逼视。所以这两个人从第一天起,就在班级里奠定了地主老财败家子儿的光辉地位。如今十多年过去,这两个人一直兢兢业业地充当着聚会饭票的角色,穿衣品位也变成了阿玛尼和古奇,由地主老财家的两个傻儿子成功蜕变成了城市的伪精英。
我和林珍珍一下车,到了KtV门口,高凌穿着一身阿玛尼的黑色大衣,戴着个黑色墨镜站在门口等我们,我没眼力劲儿,以为是KtV的保镖,还跟林珍珍瞎掰,“这门口的保镖看着挺黑客帝国的啊,高凌那个败家子儿请我们到这么高级的KtV可得花不少银子吧?”
林珍珍比我更浑,好歹每年都得张口吃人家的白食,连主人家长什么样儿都没认出来,看了一眼装酷站着的高凌,直接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毫不在意地冲我摆摆手,“今天又没太阳戴什么墨镜啊,八成是个算命的瞎子走错地方了!”
只是我和林珍珍还没走多久,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过来,我们还没来得及转头,高凌的怒吼声就传了过来,“姜唯,林珍珍,你们两个……亏我大冷天地在外面等你们,你们见过算命的瞎子穿阿玛尼的大衣吗?”
我和林珍珍战战兢兢,一看摘了墨镜的高凌,也怪自己眼拙,却还是强扯出笑容,林珍珍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顿白食,自然是吃人嘴软,笑嘻嘻地赔罪道:“哪能啊,我们刚才跟你开玩笑呢,你就当是……我们给你的见面礼,演了个东北二人转。”
高凌鼻孔呼呼地出气,似乎还没平复自己的小情绪,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姜唯,你上学那会儿说我败家子儿我就忍了,今天你又……”
我赶紧讨饶,“错了,错了,这位大哥,你怎么能是败家子儿呢,败家子儿怎么可能穿山寨阿玛尼,一定穿正品阿玛尼。”
高凌张了张嘴,眼睛也不瞪着我了,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嘴角一歪一扬,“变漂亮了啊,不过你嘴巴怎么还是这么毒呢,小心没人敢娶你!”
我作势拱了拱手,笑道:“不劳高公子费心。”
高凌也拿我没辙,咧着嘴干巴地笑了起来,“走吧,姑奶奶,最里面那间大包厢。”
走到包厢,人已经坐满了,娜娜和小丹向我和林珍珍招手,大家起哄,“哎哟喂,稀客稀客啊,我这是有多少年没见到咱们班的姜唯了啊?”
包厢里灯光昏暗,大家都不吃瓜子儿了,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昏暗的灯光下那些眼睛闪烁着野狼觅食的光芒,我哆嗦了一下,恍了下神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唉,你们该吃吃,该喝喝,你们就当我以前隐身了,今天重出江湖了呗。”
大家一阵笑,我和林珍珍坐到了娜娜和小丹那边,小丹今天上午刚从苏州探亲回来,抓着我的手一阵乐,“小唯,我们估计有3年没见面了吧。”
我拍了拍小丹扁扁的脑袋,“是4年,孩子。”
娜娜不屑道:“切,小丹,你少来这一套,玩温情牌你玩得过老娘吗,自从你跟苏州的那个小白脸厮混在一起,你哪里还记得咱们,上MSN连个话都不说的。”
林珍珍装作一脸反胃的样子问小丹:“别提MSN了,就连上企鹅你也老隐身,那个恶心的签名都在我眼前晃了两年了,我每次上企鹅看见你我都得绕道走,我说,倪小丹,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小丹笑了笑,“我们高三的时候可是米线四人组,你们就别闹我了,咱们还是姐妹情深。”
我想起米线四人组这个称谓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高三晚自习一般都是6点半上,下午5点半下课,中间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下课我们4个人就像放出笼的小鸟往甄记米线店跑,那里的地方不大,就几张小桌子,我们每次都固定在最里面的小桌上呼哧呼哧地吃米线,一面烫嘴一面吃得满头大汗,娜娜特别爱吃醋,每次过去吃米线,放醋都像是在倒水,搞得老板娘心疼得直闭眼不敢看,高三我们的班主任林老师特别开明,和学生老是玩在一起,我们吃完米线回来他每次都要问一下,“在哪里吃的?”我们四个跟啄木鸟似的点头唧喳,“在甄记米线店吃的。”问得多了,答案全是一样,最后林老师不耐烦了,“你们这四个家伙天天吃一个东西不腻味吗?我看你们干脆就叫米线四人组得了。”
也许对很多人来说,高三是个魔鬼一样的时期,除了挥汗如雨地学习,家长殷殷的期盼,老师严厉的鞭策,仿佛连自己都不是自己了,眼里心里只有两个字:高考。而对于我来说,高三给我最多的,偏偏却是明媚。
如果没有米线四人组,没有可爱的林老师,也许,那一年我会觉得自己的世界有一大半都是阴沉沉的。
曾经追过小丹的伪精英杨一可凑过来问我:“唉,刚才你们说的她企鹅上的签名是什么呀?”
我被他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啊,杨公子?”
林珍珍瞥了一眼杨一可,“真想知道?”
小丹捏了捏林珍珍的手,林珍珍见杨一可点头如捣蒜,眉头一挑做作地笑了笑,“既然想知道我就成全你,听好了啊,把手里的杯子拿好喽。”
小丹急得脸都红了,却不料被娜娜抢了个先,“呼吸新鲜口气,感受快乐阳光。”
杨一可歌颂道:“这很好啊,很阳光啊!你们是不是心理阴暗啊,竟然说这个签名恶心?”
林珍珍瞥了杨一可一眼,接话道:“小杨,你急什么急,最恶心的来了,她男人的签名是这样回复她的:苏菲弹力透气卫生巾,干爽舒适每一天!”
我喝的水差点扑哧一声喷了出来,小丹狠狠地捏了林珍珍一把,疼得林珍珍嗷嗷直叫。
杨一可受不了地拉扯了一下贵气的衣领,衣袖上的法式袖扣闪闪发光,表情憋屈地冲小丹深情款款,“我当年那么追你你都不买账,我以为你能找个阿拉伯王子呢,好家伙,你找了个卖卫生巾的,你这……让我怎么能放心?”
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边儿上蹭听的都笑话杨一可自作多情搞错了状况,杨一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更是将笑声推向了高潮。
我们正哈哈大笑时,有人进屋了,我正笑得抹眼睛,娜娜扯了我一把,声音压在我耳边,“喂,姜鹏来了。不好,往咱们这块儿来了。”
我抬起头来,见姜鹏跟高凌拍了下肩膀眼睛就这样直直地往我这里看来,我心里一阵发虚,却还是得装作云淡风轻,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有女朋友了,我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心里跟自己说,不必想太多,就当他是普通的老同学。
“姜鹏,你来啦。”林珍珍招呼道。
我也许是心里强调得太多了,竟然脱口而出,“大嘴,你来啦。”
只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却不再像是高中那会儿大大咧咧,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娜娜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打圆场,“唉,你不是我们班的吧,我记得你可是隔壁十二班的,怎么跑我们十三班聚会这儿来了。”
姜鹏这才好像正常了点,回道:“嘿,高凌我最铁的哥们儿,他的局,就是我的局,我能不来吗,再说了,我这么帅又有才的人,还不让你们这些少妇们见识见识。”
娜娜回击道:“姜鹏,不要把自己伪装成浪漫情圣,你辣手摧花的气质挡都挡不住,你刚进门,没看见我们班的姑娘们一见你就躲吗,别入戏太深,会伤身。”
姜鹏倒是乐呵开了,“这位是……娜娜姐吧,哎哟喂,要不是您刚才开口说话,我还以为是个有喉结的男人坐在这里呢,大过年的,你坐的姿势不要这么霸气成吗?”
娜娜气得差点把二郎腿跷到脖子上,“我这是练瑜伽,你懂什么!”
姜鹏也不跟娜娜斗嘴了,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了杨一可旁边,杨一可嘀咕了一声,“哥们儿你屁股的劲儿别这么猛,挤着我了。”
娜娜冲我低声道:“还好没一屁股挤到你这边儿,你看杨一可以前追过小丹,姜鹏追过你,两人真凑巧,都坐咱这一块儿来了,你说他们俩是不是还贼心不死啊。”
“人家都有伴儿了,你少瞎想。”
我的话音刚落,高凌的声音就在包厢里响起,“今天是我们十三班聚会的好日子,以前都是在五一,今年五一呢,鄙人要去趟意大利,所以决定把聚会日期调到今天,同学们呢,今天就尽情地吃喝玩乐,不要跟鄙人客气……”
姜鹏受不了了,站起来把高凌的麦克风夺了过来,“高凌你鄙人鄙人的听着像是在骂人,你就得了吧,语文从来没及格过还在这儿装文化人,自家兄弟姐妹面前你跌分儿不跌分儿,走,走,我跟你点餐去。”
“嘿,外班搅局的来了,敢砸我们老大的场子!”
一片闹哄哄声中,两人推搡着出去了。
有人在点歌,有人在玩牌,各自玩得不亦乐乎,麦霸林珍珍自然跑去点歌了,估计还是那些老掉牙的长备曲目,我因为听得太多,耳朵都起了老趼,心想着今天又得再起一层,却见她兴奋地跑过来问我:“小唯,你唱什么?”
我瞎掰了一个,“《纤夫的爱》。”
林珍珍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我,“不是吧,这歌难度可不低,起码得找个男的对唱。”
我也不知道姜鹏什么时候进来的,包厢里乱糟糟的没注意,我刚想说我胡说八道呢,姜鹏就窜到林珍珍跟前来,“有我在啊,怕什么呀,不是,这歌有什么难度啊,吼两嗓子不就完事了吗?”
林珍珍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意思是我自己开的头,自己来善后,姜鹏扭过头来看我,“姜唯,行不行,大方点儿,这歌谁不会唱啊?”
我急中生智,“那我唱那胖子的部分,你唱那瘦子的部分。”
林珍珍受不了朝我翻了个白眼儿,估计打死她她都没猜到我会说这么瞎的话,姜鹏脸上的那抹笑容还在,只是眼睛却迅速从我身上撤了过去,对林珍珍说:“你们弄吧,我唱不唱无所谓。”
我以为姜鹏生气了,没想到他一屁股坐下来,冲我发笑,“你让我唱那女的,你唱男的,你当我傻子啊,这么多你们班同学,我混得再差也不至于尖着嗓子唱歌。”
“我刚才就随口瞎说的,高一上音乐课你又不是不知道,音乐老师单独把我拎出来,大家唱歌的调才整齐了,我嗓门大又走调得厉害,音乐老师一见我就说我是个祸害,还说能把我教会唱歌他就了却红尘去敲木鱼了。”
姜鹏的表情像是陷入了高一上音乐课的场景里去,笑容扯得特别大。
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近况,就有服务员陆陆续续地端着托盘进来了,娜娜给我拿了个炸鸡腿和可乐,“喏,给你。”
“你倒是手脚挺利索。”
“废话,你没听见那些家伙说早中饭都没吃,跟牢里刚放出来的有什么区别,我不去抢待会儿喝西北风去。”
姜鹏乐了,“又不是没存粮了,就是没了,待会儿唱完歌,我带你们去吃烤鱼。”
娜娜这个吃货一听到烤鱼立马倒戈,跟姜鹏由一开始的斗嘴变得立刻热络了起来。
高凌坐了过来,加入我们聊天的大部队,幸好歌还没开始唱,林珍珍还在那儿热火朝天地疯狂下歌曲单子,我们说的话在众人的声音中还算清晰。
娜娜问姜鹏:“听说你交的老外女朋友也叫娜娜是吧,是不是特性感?”
“当然,必须的,我说长得像变形金刚里的那个梅根你信吗?”
高凌在一边儿抹嘴道:“你是说哪里像?”
“废话,当然是……整体都很像喽,你又不是没见过。”
高凌的话说得十分露骨,“我觉得吧,就胸像,其他都不像。”
姜鹏心急地辩驳道:“在中国,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大体一致,清纯,即使不纯,装纯也是可以的。在国外,那就不是清纯了,要的是性感,火辣,热情。我现在要告诉你,我的女朋友,可是难得的人间极品,她是清纯和性感的合体,东西方的男人,不,全世界的男人,都得忌妒我。”
高凌道出真相,“还全世界的男人,这里面首先就不包括我,还有你当初跟那个娜娜在一起,还不是为了增强你的英语能力。”
娜娜却像是没听见高凌的话,傻子一样地鼓掌道,“鹏哥,你这辈子投胎做人,做对了。吃香喝辣,还有那么极品的外国美女享用,最关键的是,你人这么好,还这么热心……对了,问你个问题……”
姜鹏的脑袋被夸得一晃一晃的,昂着头一本正经地问娜娜:“什么问题?”
娜娜迟疑了一下,道:“你刚才说要请我们吃烤鱼,是哪家啊,我好上网搜搜那家口碑怎么样?”
姜鹏呆住,高凌缓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林珍珍终于点好歌,蹦蹦跳跳过来了,一边往嘴巴里塞东西,一边看手机,抱怨她老公苏航连同学聚会都要老发信息骚扰她,生怕她跟某个老情人旧情复燃了,娜娜和小丹也各自诉苦着另一半的小缺点,女人坐在一起能把自己男人的缺点拿出来说,那么她们男人的缺点绝对算不上什么缺点,更多时候还是一种低调的炫耀。
林珍珍抱怨苏航看她看得紧,娜娜抱怨自己的老公有洁癖天天都要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她偶尔想在家打扫卫生的机会都不给,每天还特别变态地给她洗内裤,小丹则抱怨自己的男友花钱大手大脚,当然这钱是为她花的。
男人和女人的大脑结构绝对不同,作为女人的我早听出了这3个女人抱怨下的甜蜜,而高凌和姜鹏却只听出了表面的抱怨。
姜鹏不满道:“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不知足,男人有点小小缺点你们就爱抱怨,不知道去体谅去接纳,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我的娜娜好,我当初跟她说,我家穷人丑药不离口,要钱没有,只想玩儿够。人家不还是欢天喜地地投入了我的怀抱,你们再看看你们的嘴脸,真是……”
高凌接着苦口婆心劝说我们这几个女人,“男人都有劣根性,这是物种进化的缺陷,所以你们啊还是不要太计较紧抓住一点男人的小毛病就不放,要不然是个雄性动物见了你们都得绕道,这么大年纪了,就得过且过吧,难道你们还跟物种进化过不去?”
林珍珍、娜娜、小丹,3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看着我,大家保持沉默3秒钟,林珍珍直接忽视掉刚才这两个男人的言论,搂着小丹的肩膀道:“走,该唱歌了,第一首,是我点的,我们四个一起唱。”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确定有我?我可是走音大王啊!”
林珍珍大手一挥,“靠,KtV还怕走音,你以为我们都是音乐老师啊,你心理的阴影这么多年也该好了吧。这首歌太好唱了,《天竺少女》你们都听过的。”
我眼睛差点发白,“不是吧,你这次换新歌了,这个我真没听过。”
娜娜跟哄孩子似地拍拍我的脸蛋,“放心吧,你就上去简单哼两句,不会成为老鼠屎搅了我们这锅好粥的,不怕,有我罩着你。”
林珍珍哪里管我唧唧歪歪,直接一把把我拽起,高凌虽然不满我们对他和姜鹏的漠视,但还是尽组织者的本分,站起身来,吆喝大家,“鼓掌,鼓掌,欢迎我们班的……米线四人组!”
大家一边鼓掌一边笑了起来。
KtV的音乐声响起,我看着电视机大屏幕里西游记的画面,熟悉的音律响了起来,原来是玉兔精唱的那首歌啊。
熟悉的异域特色的音乐响了起来,“啊……啊……沙里瓦……啊……啊……沙里瓦……吼……哈……吼……哈!”
林珍珍先唱着前面的歌词,等到最简单的那句“啊……沙粒瓦……”的时候就赶紧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唱,我当然要把握住重拾唱歌勇气的绝佳时候,大声唱了起来,却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控制不住,像脱缰的野马忽高忽低,一点也踩不到音准,就连歌词都唱出了歧音,“啊……杀你娃……杀你娃……”
林珍珍气呆了,拿着话筒冲我不敢置信地问:“什么?你要杀我娃?”
她可能是忘记了自己还拿着话筒,结果那句话在包厢里像是炸弹一样爆发出来,大家都哄笑成了一片。
刚才说要罩着我的娜娜却笑得直不起腰来,只听小丹还在那里再接再厉地唱,这首歌才算没有虎头蛇尾。
回到座位,姜鹏憋住笑拍了下我的脑袋,“姜唯,你怎么还是这么搞啊?你要杀人家的娃,也不要唱那么大声吧。”
最后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就连高凌都笑得捂住了肚子。
我无语凝噎地看着天花板上忽明忽暗的灯光,唱歌……我还是这辈子给戒了吧。
这天晚上的唱歌时间林珍珍几乎包了一半,全是她孤芳自赏地唱着一些王菲的情歌,她的声音远没有那么空灵,却还要挑战王菲的一首首经典名曲,大家打牌的打牌,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玩得不亦乐乎,在角落里吃东西聊天的女生也不少,林珍珍正自我陶醉着,突然不知道谁的声音来了一句,“林珍珍是不是在唱田震的歌啊,唱得真不错。”
我清楚地看见林珍珍摆谱的瘦削肩膀气得垮了下去,但还是继续调整气息平缓地接着往下唱,我不得不佩服她面对歌唱的勇气,我就是唱得咳血也唱不出她半点水平,更甭提能学到她这种不畏人言镇定自若的境界。
男生们合唱了周华健的,也许那首歌在毕业时唱大家会热泪盈眶,可是如今年年唱大家像是在听儿歌,该玩的玩,该闹的闹,男生们唱完本来想含泪说一通关于朋友的感人肺腑之词的,没想到在座的女生一个个跟牛鬼蛇神似的只知道自己作怪,玩疯了。男生们不得不失望和痛心地看着这群狼心狗肺的女生,最后咬紧牙关低下了头颅无奈地回到座位上。
接着是我们班学习委员韩瑜点的唯一一首歌《爱的代价》,韩瑜是个生性腼腆的人,不像我们这么爱玩爱闹,就算打牌被别人暗算了也不吭一声,高中的时候给我的印象是很淡的一个女生,小小的个子,梳着齐耳的头发,因为她的脸很小,显得那个发型像是蘑菇。
她的声音很低沉,喑哑,和她娇小的形象实在格格不入,我却从不知道,这样的声音,唱起歌来会这么好听。
像是在低低诉说,又像是在把我拉向那些有关青春和梦想的日子。
我坐在角落处,林珍珍她们正玩牌玩得兴高采烈,我玩累了,一个人屈腿坐在那里,眼睛看向前方有些模糊,明明有人走动的身影,也有人举手猜拳的影像,本是嘈杂的环境,却仿佛一下安静得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间大包厢里,听着这首熟悉的老歌。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
我一个人走出喧闹的包厢,长长的走廊里服务生忙碌着,幽暗的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模糊不堪,经过的包厢处有声嘶力竭的高音,有鼓掌的声音,有尖叫欢笑的声音,唯有我,是如此表情,如此心境……
也许,我从她唱出第一句的时候,眼泪就滚落下了吧。
我摸了摸脸,凉凉的一片,我不知道脚下的长廊有多长,我只是一直往前走着,眼泪滑到了下巴,落进了脖颈里,冰冷的,脸上的皮肤微微刺痛着,像刮过了一层细细的玻璃片。我更不知道,此时,我流着泪的脸在这幽暗的过道里,有多凄楚,直到酸楚的感觉从喉咙里迸发出来,我才觉得自己再也克制不住,之前的一切欢乐,一切笑容,一切闹腾,只不过是一场自我欺骗罢了。
哭出来吧……哭出来吧……已经忍了这么久,这么久……
一首歌这么短,这么短。
一生的爱,绽放了,又谢幕了。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时间。
也许,这就是,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