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卡吹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不远处一只鹰慢慢地飞了过来,在他头顶上盘旋了几圈,轻轻地落在他结实的左臂上。
“做得好,路!给你肉吃。”布卡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块带有血丝的鲜肉,递给手臂上威风凛凛的鹰。路低下头,把布卡递给它的肉叼到嘴里。
少年布卡今年十七岁,有着结实的身体、麦色的皮肤,鲜红的短发好像要燃烧起来的火焰一样,与天空金灿灿的太阳遥相呼应。路是一只十八个月大的鹰,丰厚亮丽的棕色翎毛,深邃漆黑的炯炯双目,在湛蓝的天空,张开双翅,就好像一只高高飘起的风筝,但却气势昂扬。路是布卡最好的朋友,由他亲手驯服,亲自养大。他们的关系就好像兄弟。
路从布卡的左臂飞落到地面上,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布卡递给它的美味午餐,布卡则把身后的背袋扔到脚下金色的沙漠之上,坐在上面,把左手的布带解开,重新缠绕了一次。突然,他身边的路停止了进餐,充满警觉地抬起头,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路?”
路没有理会自己的主人,叼着肉,冲着一个方向死死地看着。
布卡也随着它把头转了过去。突然,那片沙漠的尽头,亮起了耀眼的金光,那是几乎比太阳还要强烈的光辉。布卡反射性地闭起双眼,用手臂快速地挡住那刺眼的光芒。路则好像受到了惊吓,松开了口中的肉,警戒地向主人前面飞了一点。
过了片刻,布卡感到周围的光线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他才慢慢地将手臂放了下来,睁开双眼。沙漠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路,我们去看看。”布卡站起来,从背袋里拿出一把弯刀,“不要怕,我们一起过去。”
路轻轻地飞起来,飞到主人的前面去了。
布卡笑了,“好样的,路!”他也加快脚步,往刚才那光芒的起源地跑过去。
大约往前行进了五分钟,布卡远远地看到了沙地上伏着一个什么东西,路在那个东西上方的不远处,缓缓地盘旋着。再往前靠近一些,布卡看出那好像是一个人。迷路的旅人吗?布卡匆匆地往前赶了几步,走到了那个昏迷中的人的身边。
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年龄恐怕要比自己还小,小麦色的肌肤,黑亮的短发,瘦弱的臂膀,但是看这面目轮廓,很像是个外国人。
“搞不好他是赫梯人呢。”布卡把弯刀放到身旁,拿出了水袋。他轻轻地扶起少年,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臂膀上,“哦,真轻啊,这么瘦弱,在这种地方很容易死掉呢。”他将水袋拧开,打开少年的嘴,缓缓地往里面倒水。
突然少年咳了一下,布卡没有注意到,还继续地往他嘴里灌水。
少年剧烈地咳了起来,身体猛烈地抖动着,倏地张开了双眼。布卡看到了,那是一双水蓝色的美丽眼睛,就好像天空一般透彻的颜色。
“呼……差点被呛死。”好容易停止了抽搐,少年大力地吸了一口气,美丽的双眼对上了布卡的眼睛。那一刻,少年条件反射一般突然坐起来,额头一下子撞上了布卡的下巴,差点把布卡的眼泪撞下来,头顶上的路警戒地叫了一声,布卡慌忙冲天上摆摆手。
“你干什么?靠这么近!”少年捂着自己的额头,凶巴巴地说。布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撞了自己的下巴,反而恶人先告状。少年却并不理会布卡的心思,反而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路!”布卡站起来,呼唤着自己的亲密伙伴。路滑翔下来,停到了布卡的肩膀上。布卡把弯刀插到背后,沿来路往回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的少年。
“喂,你等等!”
身后传来不客气的叫声,布卡无奈地转过身去,看到俊美的少年抱着形状奇特的背袋向他跑过来。他这才仔细打量了少年一下,奇怪的不仅是他的背袋,还有他的穿着!那种浅蓝泛白的裤子,边上都磨破出现了白线的痕迹,还有鞋,怎么看起来那么重,上面还绑着好多带子,能穿得舒服吗?
“拜托你,你等等,我有事情想请教你。”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布卡不禁有些鄙视地笑了,跑这么两步路,就这样气喘吁吁。
“什么事啊?”布卡不由得摆起了一丝架子,连路都更加昂首挺胸了起来。
“请问你知不知道比非图现在怎么样?他现在是王子还是已经当上了法老?”
什么什么什么?布卡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这个少年在说什么。
“比非图啊!你不知道?……哦,对了,”少年思忖了一下,“我说错了,我是说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二世,他继位了吗?”
还以为什么大事,疯疯癫癫的,在沙漠里迷路了一点都不着急,爬起来第一件事就问这种没水平的问题。布卡白了少年一眼。
“拜托你,快告诉我啊!还是他已经……已经死……”
“呸呸呸!”布卡大声地打断少年的话,“你才死了呢,新王三天前刚继位!你到底是从什么鸟不生蛋的小国家来的啊,这种事你都不知道?”
“呼……太好了!”艾薇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赶上了!上天真是待她不薄。本以为胡乱地戴上手镯,不知道又会把她送去哪里呢!看来赌这样一次是对的!
布卡看着他一会儿着急一会儿开心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于是没有立刻转身走开,反而面对着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我叫布卡,是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你是谁?”
“西塔特村?”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噢,”艾薇想了一想,“我叫艾……艾微,艾草的艾,微笑的微。”
其实读起来都是一样的,艾薇却下意识觉得“微”这个字看起来更像个男孩子一点吧。
“嗯?艾微?这么古怪的名字,你是哪国人啊?”
“英国人啊,西塔特村在哪里?在埃及吗?”
英国是什么鬼地方?布卡感觉自己完全没法与艾微交流,连西塔特村都不知道,看来真是个乡巴佬!
“你快告诉我啊!西塔特村是不是在埃及,这里离底比斯还有多远?我要去底比斯,我要去拉美西斯二世所在的城市!”艾薇拉住布卡的手臂,语气焦急而迫切地说着。快!她要快些见到比非图,她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让他逃离死亡的劫数,不能耽误一分一秒啊!
“别晃我的手臂啊!”布卡把手抽回来,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大男孩感觉和女人一样!这里呢,是埃及和利比亚接壤的地方,吉萨附近,吉萨你总知道吧?”
很耳熟的地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想不起来了。艾薇没有说话,布卡就继续说了下去。
“西塔特村是吉萨自治区最大的也是最繁华的村落。”布卡骄傲地说道,“你要去的底比斯离这里很远,就你这体格,徒步走怎样也要数月。但是如果你想拜见法老,你就太幸运了,他恰好在孟斐斯的宫殿,十几天的行程就到了。不过估计法老才不会见你这种乡巴佬。”
“十几天的行程?要,要怎样走才能走到呢?”艾薇连忙问。蓝色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布卡。布卡长叹一口气,这真是个麻烦的人,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干脆地把他丢下不管呢?
“算了,就当我日行一善吧。”布卡说,“反正我也要去孟斐斯看我的哥哥,你就跟着我吧。”
吉萨是利比亚与埃及交界处的一个边境城市,与其周边的西塔特村、穆莱村以及其他十几个小村落组成了相对自治的区域。这些村镇的人,都会自豪地称这块领域为吉萨自治区。当然,这种称呼只是私下的,法老对埃及的领土拥有绝对的权利,所以是绝不容忍所谓“自治”的。
吉萨地区的领主,由数月前刚刚驾崩的前法老塞提一世亲自指派的第二王子——希担任。由于塞提一世的第一个王子早逝,希成了最年长的王子,也理应继承王位,但是塞提却把“年长国王之子”的位置,大手一指,送给了第七王子拉美西斯。以祖父的名字命名的年轻王子,将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担任摄政王子期间就充分显示了其过人的战争、外交、内政等方面的天赋。因此,现在的法老就是原来的第七王子,拉美西斯。
“法老是否有个王妃叫马特浩倪洁茹?”
“嗬,你这个土人知道的还不少。没错,法老只有两个名正言顺的妃子,一个是马特浩倪洁茹王妃,还有一个是亚曼拉公主,不过传言都说法老立这两个妃子纯粹是出于政治考虑啦。法老可是花名在外,从不封妃……”
“什么意思?”
“就是传闻法老有很多情人,但是他从不立妃,而且据说也从不宠幸已经立下的两个妃子。噢,当然,我想奈菲尔塔利是例外吧,但是她早就死了。”
“奈菲尔塔利早就……死了?有多早?”
布卡和艾薇一前一后地走在荒凉的沙地上,前方飞着不知疲倦的路。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艾薇发现,其实布卡是一个很热心而且很能聊的人,虽然言语中总是带着一些类似“土人、乡巴佬”这样的讽刺之词,但是艾薇的问题,布卡都会耐心或不耐心地一一回答。
“噢……有多早呢?忘记了,至少也有个四五年了吧。”布卡冲着天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路盘旋着飞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布卡的左臂上,昂首看着布卡。
“路,给你肉吃。”路习以为常地用嘴接过布卡手中的肉,飞落到一旁,慢慢地吃了起来。布卡冲着艾薇叫了一声:“乡巴佬,我们也该吃饭了,你该不会没有准备粮食吧?”
艾薇白了布卡一眼,坐到了地上,打开自己的书包。幸好自己带了两包自熟快餐,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布卡从袋子里翻出类似面包的粮食,走过来坐到了艾薇的身旁,看着她手里的自来熟快餐盒,“你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艾薇没有回答,径自拉开餐盒外层的包装。过了三分钟,一股诱人的咖喱香气就跑了出来。正在一边啃着硬面包的布卡,不由得惊讶地看着艾薇手中小小的盒子,“什么东西,这么香?”他伸手过去碰了碰盒子,“噢?还是热的啊!”
艾薇看着布卡好奇又有点馋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吉萨啊?”到了吉萨,她才有机会搞到一匹马和更多的食物,支持她走到孟斐斯。
布卡的双眼没有离开她的餐盒,“噢,可能还有两三天吧,不远了。”
也就是还要吃六到八顿饭。艾薇只带了两包快餐,其他的食物和水一概没有。怎么办呢?
“喂!你这个,好吃吗?”布卡忍不住发问了,听到他这样说,艾薇不由得暗自笑了,看来接下来三天的食物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你想吃吗?”艾薇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认真地看着布卡。
布卡转过头去,继续啃自己的硬面包。
“真的,你想吃吗?我可以让给你吃。”
布卡动心了,慢慢地转了过来,看到艾薇真诚地把自己的快熟咖喱饭递到他跟前。
“很好吃的。”艾薇推波助澜地鼓动着。布卡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谨慎地尝了一口。
好吃!
虽然是很奇怪的味道,不过很好吃!布卡不顾自己的面子,狼吞虎咽了起来。艾薇开心地笑着,看着布卡把饭吃得一粒不剩。
“不错!”布卡抹了抹嘴,把空盒递回给了艾薇,“你带的食物还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艾薇笑嘻嘻地接过盒子,“在我们国家,这盒饭相当于五十头牛和一百匹马的价值呢,绝对是稀世珍品。”
“什,什么?!”布卡几乎摔倒在地上,“你骗人!”
“我当然不是骗人,整个埃及,包括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都肯定没见过我这种食物——不用火就可以变熟的食物,那显然是圣食!本来我是想这次带来献给法老的……”艾薇的脸上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伤脑筋啊,怎么会被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吃了呢?”
“你,你你,分明是你给我……”
“不过,布卡是这么善良的人,”没等布卡把话说完,艾薇就接着说了下去,“又愿意帮我走到孟斐斯,我实在不好意思为难他啊……”
布卡如捣蒜一样狂点头。
艾薇笑得更开心了,“好!呵呵,那么就作为你带我去孟斐斯的报酬吧,只要你路上提供给我水和粮食,到了吉萨再给我一匹马,这笔账就算结了。真是跳楼大降价啊!唉,本来还想用这个礼物讨好一下法老呢!”
布卡忙不迭地说:“就这样吧,我一定尽快把你带到孟斐斯,如果你能见到法老,这件事,你可千万别提了。”
“嗯!呵呵,既然是布卡这样说,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啦!”艾薇心里乐开了花,看看这个傻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对她大呼小叫的!
看着艾薇狡猾的笑容,布卡突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疑问说出来,敏锐的路骤然发出了一声尖叫,警觉地飞了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布卡也跟着站起来,往路的方向看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来哈里森大叔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这样想着,艾薇从袋子里拿出了红外望远镜。
“这又是什么古怪东西?”布卡凑过去,好奇地看着艾薇拿着形状古怪的小东西,贴到眼睛上。
“啊!”艾薇这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惊讶地尖叫了起来,“快,布卡,我们快过去,是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人!”
没等布卡反应过来,艾薇就丢下他,一个人跑了上去。布卡顺着她跑去的方向看啊看,奇怪,自己的眼睛明明很好,但是怎么就没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呢?
艾薇感觉自己的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一个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人,她不由得有些害怕,跪坐在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伤者旁边,久久不能言语。
“你在发什么呆!”从后面赶过来的布卡大声地说,“快看看他还有没有气!给他喝些水!”
“噢,对对。”艾薇慌乱地把手颤颤巍巍地伸到那个人的鼻子下方,“还有!虽然很微弱,但是还有呼吸。”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布卡跑上去,扶起那个人,撬开他干涩的嘴,往里面倒水,“身上都是刀伤,难道是被强盗抢劫了?”
“咳咳……快点……通知法老……”满身是血的人稍微一清醒,立刻死死地抓住布卡,断断续续却焦急地说,“……利比亚,利比亚人……三天前……”
“你别说话了,不然你会死的。”布卡想制止他说下去。
“穆莱……穆莱村……求求你们,救救穆莱村……”
他要死了吧?艾薇望着这个可怜的人。
布卡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穆莱村?你说穆莱村怎么了?!”
“穆莱……利比亚……救救……”
伤者在布卡的怀抱中断了气。
“利比亚人三天前进攻了穆莱村,他是这个意思吧?”艾薇轻轻地说。
布卡慢慢将死者放下,“该死的利比亚人,居然擅自撕毁和约!忘记了他们的公主是吉萨领主希殿下的妃子吗!该死!我们加快脚步动身前往吉萨吧!一定要让领主出兵,穆莱村是吉萨领地的第二大村子,希殿下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路!路!”布卡大声地叫着自己的伙伴,径自往前加快速度走去。
艾薇怔怔地看着死者,这是她第三次目睹死亡了吧。死亡是这样震撼的事情,亲眼目睹一个人的生命逝去,让她不由自主地在内心深处感到阵阵寒意,“可是,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土人!!你在做什么!!我们快点去吉萨求助啊!!”
“不对!不能去!不能去吉萨!!”艾薇大声地喝止了布卡。
“什么?你说什么?你疯了?难道要对穆莱村见死不救吗?”布卡不能理解地大喊。
“想一想,布卡!好好地想一想!穆莱村离开这里有多远?”
“你这个速度,要走一天半。”
“离吉萨呢?”
“一整天啊!很近的,所以我们快去吉萨求救吧!”
“布卡,动动脑子!”艾薇快速地说着,“刚才那个人说战争是三天前开始的,吉萨离开穆莱只有一天的脚程,其实是很近的,所以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然而三天还没有出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吉萨已经被占领了;二……”
“吉萨和利比亚人是一伙儿的?!”顺着艾薇的思路,布卡将信将疑地把答案说了出来。
“没错!”艾薇叹了口气,“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去了都于事无补。”
布卡几乎瘫坐了下来,沮丧地抓着自己如火焰般鲜红的头发,“那怎么办?穆莱村是西塔特村的好伙伴啊,身为西塔特村村长的儿子,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年轻的脸上出现了焦急甚至几分无助的神色。
“不要慌。”
坚定而冷静的声音让布卡不由得抬起头来,艾薇的表情出奇的镇定。
“你不是有路吗?让它飞到孟斐斯找你的哥哥,它飞得比我们都快。让你的哥哥告诉法老这边的情况,并请求派兵支援,记住,要派兵,法老则千万不可因为贪功而离开底比斯,我担心这次利比亚人不是单纯的扰境。”
布卡愣愣地看着艾薇。
“你看着我做什么,快去写啊!”
布卡晃晃脑袋,“我没有……我没有纸莎草……”
艾薇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喏,给你,现在写,照我说的写。”
布卡接过纸和笔,好奇地看了又看。
“没时间看了,快写!”
“噢噢!”布卡连忙低下头写了起来,“那……土人……不,我是说艾微,我们怎么办?”布卡开始认真地称呼艾薇的名字了,刚才的一番话,让这个瘦小男孩的形象,突然在他的心目中高大起来了。
“我们?”艾薇皱着眉,就算是为了帮比非图吧,这浑水看来真是非趟不可了。不能小看任何一场会危及法老生命的战事啊!
“我们去穆莱村。”
太阳正缓缓沉入尼罗河,夕阳把孟斐斯渲染成一片华丽的绯红。耕作了一天的农民们都从田地里返回了自己的小屋,街上的集市渐渐散去了,不时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三个一群,两个一组,头顶着打水的器皿,开心地穿梭在小巷之间。
一个青年站在孟斐斯宫殿的城墙上,冲天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从夕阳的方向远远飞来一只深棕色的鹰。他对着它高高地伸出自己的左臂,“路!落过来!”
这青年有着一头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红发,与他翠绿色的眼睛相互呼应,争辉斗艳。他身上做工精细的铠甲和鞘上嵌有绿松石的佩剑说明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拉美西斯时代最年轻的将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西塔特村长的长子,孟图斯。二十七岁的孟图斯与年仅二十四岁的全国最高先知礼塔赫一起被称为“帝国双璧”。他们与年轻有为的法老一起,为踏入新朝代的埃及,带来了无限的活力与希望。
“好样的,路,飞得真快!”孟图斯夸赞着,示意路落到自己的手臂上,“布卡那小子呢?他不是一直说有路的地方就一定有布卡吗?”
路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在孟图斯结实的左臂上,不老实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不停地移动着自己的爪子。
“怎么了?饿了?”孟图斯不解其意地问着。路更猛烈地扇动翅膀,几乎要飞起来一样。孟图斯感到路十分反常,于是仔细打量了它一番,终于发现在它的右爪上绑了一个小纸条,“嘿,原来是传信兵,不错啊,路!”孟图斯一边从路的爪子上把纸条解下来,一边赞扬地说道。路也抬起头来,一副自豪的样子。
“这是什么材料?好奇怪,不是纸莎草。”孟图斯不慌不忙地慢慢拆开纸条,当他看到上面画着的歪歪扭扭的象形字时,他的脸色骤然大变了起来,“是布卡的字……”
快速浏览完纸条,孟图斯的脸上出现了焦急的神色。他笨拙地摸了摸路,原本光泽的羽毛显然因为长途跋涉而变得有些脏污。孟图斯有点歉意,但还是匆匆地说:“不能陪你了,我现在要立刻去晋见法老,我让其他人给你找些食物。”路就好像听明白了孟图斯的话一样,低低地叫了一声,骤然挥动翅膀,飞进了晚霞未散的天空,沿着来时的方向,快速地飞了回去。孟图斯看着路逐渐变小的身影,轻轻地说,“回去找布卡吗?路,真是好样的。”
转头过来,绿色的眼眸已变成如深湖一样的幽冷,“来人,拿我的披风过来,我要立刻晋见法老。”
孟斐斯是下埃及的中心城市,也是下埃及最繁华的城市。它地处尼罗河畔,不仅有发达的农业,也会有来自各国的商人在这里歇脚或做贸易,市民之中,从事建筑、纺织、手工艺的大有人在,甚至在制作木乃伊方面,都有专家,俨然是一个“国际大都市”的样子。
法老在孟斐斯有着豪华的宫殿,新王继位、重要祭祀、会议、战争等时,孟斐斯都会成为法老必定到访甚至停留些时日的地方。更有法老大兴土木,在这里建立宏伟的寺庙、金字塔以及奢侈的行宫。继位不足一月的新法老拉美西斯同样不能免俗,刚加冕不到三天就下令在孟斐斯附近建造庞大的司芬克斯神像,更为了监督工事的进展,特意来到孟斐斯,顺便参加当地的祭祀以及接受民众的祝福。
人们盛传新法老与先王塞提一世不同,不仅具有领导战争的能力,更是外交、内政方面的天才,加之自摄政王子时期就跟随他的“帝国双璧”孟图斯和礼塔赫作为他的左右手,新王登基三天就给全国人民带来了欢欣鼓舞的士气,孟斐斯周遭村落的村民甚至愿意徒步行旅数日,来到孟斐斯,远远地拜见一下新法老。
而让全埃及的少女们沸腾的是新法老惊为天人的外貌。拉美西斯在登基前就是出名的俊美,而登基之后,天下独尊的身份使其更加锦上添花。虽然花名在外,但是天下少女无一不想受到一次宠幸,哪怕是一次,无名无分,她们都甘之如饴。而且,虽然机会近乎于零,但是她们还是抱着飞蛾扑火的心态,梦想着或许自己会成为特别的那个,或许自己会被册封为妃,但是到现在为止,这种想法,永远都只是个梦想。
孟斐斯宫殿,侧宫。
侧宫的寝室是一间宽大的房间。四壁装饰着豪华的金质饰品,桌台上放着昂贵的凸雕花瓶,里面盛着埃及人最喜爱的莲花。层层半透明的帘幔随着夜风缓缓地时飘时静,房间深处奢华的床榻隐隐可见。
两具年轻的身体交叠着,房内沉重的喘息声和床榻的响动,透过层叠的帘幔,传出室外。孟图斯在侧宫的门口踱来踱去,绿色的眸子里映出了焦急的神色。门口的卫兵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王这样多久了?”孟图斯第十次发问,脑门上渗出了涔涔的汗珠。
“回将军,从傍晚开始。”卫兵没有感情地回答。
孟图斯抬头看看天,星星都亮起来了。虽然他知道王的脾性,但是遭遇如此军情,或许真的需要强行参见,以免局势变得不可收拾。可是,里面传来的阵阵粗重的喘息声,却使他难以迈出脚步。一直没有娶妻的他,听到这种声音,不由得难为情地低下头,心中只能盼望这样的事情可以早些结束。
“这样还要多久?”红发的青年又一次尴尬地开口。
“回将军,不知道。”卫兵还是同样平淡的语气。孟图斯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继续在门口踱来踱去。
而此时,房间里正春光旖旎,满室的热气几乎要撕裂厚重的幔纱,穿到室外去。身材火辣的女人仰面朝上。她眼神迷离,双唇微张,双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单,纤长的指甲仿佛要透过床单将手掌抓破。
对比起她迷醉的神情,男人则显得过分冷静。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没有情感的光辉,仿佛无机质的宝石,丝毫不理会女人的表情。
女人的身体开始缩紧,叫声不断变大。男人终于低低地嘶吼了一声,结束了一切。他快速地起身,将衣服穿上,拿起身边的佩剑,丝毫不带有半分留恋地向门外走去。床上的女人沉沉地喘息着,思绪仿佛还停留在刚才的翻云覆雨之中,看到男人快步地离去,她连忙支起身来,不加任何遮盖,裸露出傲人的身躯,对着要离去的人说:“王,下次再召见奴婢吧,服侍王是奴婢的荣幸。”
拉美西斯回过头去,神情冷漠地扫了一眼女人完美的身段。或许不该带这个女人来孟斐斯,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因为带着她随时可以发泄欲望,省去很多麻烦,但是现在看来这种特别的待遇让眼前的女人有了误解。他沉吟了半刻,女人看他不出声,心里的期待便更增加了几分,“王……”女人嗲着,双眸半垂,吐气如兰地说,“请您一定再召见……”
“下去。”冰冷的声音让这个女人心里一寒,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拉美西斯冷若冰霜的脸,刹那间,她感到自己掉入了万尺冰窟之中,一下僵住,不知如何是好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拉美西斯就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去找内臣领赏。念在你从底比斯跟过来,我便不治罪于你,下次如果再敢造次,杀无赦。”
语毕,年轻的法老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剩下她一个人光溜溜地坐在床上,瑟瑟发抖,恐惧攫住了她的每一寸神经。
她绝不能失去法老的宠爱。
法老在继位前就有诸多情人,但是全都没有被册封为妃,常见的情况是会在临幸之后,赏赐给她们一些金银珠宝。但是一旦这些姑娘被拉美西斯抛弃后还抱有任何幻想,迟迟不愿嫁人的话,多半都会莫名其妙地死去。有人说是被打入冷宫的马特浩倪洁茹王妃偷偷害死,有人则说是因为一些王国守旧的大臣,为了顾全未来法老的名声,私下里派人暗杀的。
拉美西斯对此不闻不问,因而这种残酷的情况愈演愈烈。那些权贵再也不抱着凭借女儿被宠幸从而能鸡犬升天的梦想,一旦发现女儿与王有染,立刻为其安排婚事,草草地把女儿嫁掉,从而避免不幸。
因此埃及的女人们,会又爱又恨地称这个危险而充满魅力的法老为“毒药”。
拉美西斯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做他的情人,但是他俊美的外貌,年轻而坚实的身体,让全国上下的女人都为之沸腾,若得春宵一夜,即便宛若饮鸩止渴,终将一死,也心甘情愿。
此时床上的女人也是如此,本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或许可以得到一些不同的待遇。
但是,居然仍是逃不过被他毫不留情地抛弃的命运。如此一来,她该如何是好,她或许真的活不过明天了。
拉美西斯走出侧宫寝房的时候,天上已经布满了星辰。一见到他的身影,孟图斯连忙上前下跪,语气急切地说道:“王,卑职有重要军情要禀报!”
“起来,孟图斯,不必对我行大礼。”拉美西斯挥挥手,示意他站起身来,向中庭慢慢地踱去,神色平淡地说,“是不是利比亚人扰境?”
孟图斯跟在后面,闻言一愣,慌忙答道:“对,正是。”
“吉萨没有出兵相救吧。”拉美西斯表情自然,仿佛早就知道一切了。孟图斯不由得有一丝迷惑,他又握了握攥在手里的纸条。那纸条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全部浸湿了。王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不可能有任何传令兵会比路的速度还快了。但是还没等他发问,拉美西斯就先他一步开口了,“看来希王兄还是没有抵住诱惑啊。”语气平淡,但是双眸中却露出了冷酷的神色。
和纸条上写的一样。布卡传信过来也是说吉萨有可能已经叛变。孟图斯不由得暗暗佩服起王上,同时也为自己的弟弟准确的判断而感到赞叹。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难道敌军已经逼近了孟斐斯?”拉美西斯在荷花池边的石凳上坐下,深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散开在肩上,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仿佛一对奇异的宝石,与他浓郁的眉毛和略带鹰钩的挺立的鼻子一同嵌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王可真是绝世的美男子啊。”孟图斯在心中想着,同样身为男人的他,也不禁对法老俊美的外形而大为赞叹。
拉美西斯见他不语,又问了一句:“不是紧要军情吗?”
“对,是!”孟图斯慌忙收回思绪,拉美西斯看着自己的红发爱将忙乱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用紧张,有什么都慢慢说吧。”拉美西斯坐在石凳上,月光温柔地倾泻在他身上。孟图斯毕恭毕敬地看着俊美的法老,静静地思考应该由何说起。
“王,利比亚人并没有逼近孟斐斯,他们只是攻打了穆莱。布卡——就是卑职上次和您提过的,那个想当您侍卫的卑职的弟弟,他用鹰为卑职送来了消息。”孟图斯小心地措辞,考虑接下来应该怎样说才合适,“那个……嗯,他还说,利比亚人攻打穆莱,不是简单的扰境,极有可能吉萨已经倒戈,所以请孟斐斯尽快派兵相救,而且,呃……还有……”
“继续说。”依旧是平淡的声音,逆着月光,孟图斯看不到拉美西斯的表情。孟图斯低着头,咬了咬牙,接着说了下去,“法老千万不可亲征,因为此次恐有后文。”孟图斯把纸条上不敬的语气修改了一下,用自己的话说了出来。语毕,他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王,卑职就这么一个弟弟,他独自去了穆莱,请求您务必让卑职带兵前往!”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没有表情地看着孟图斯。孟图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这么低着头,等着法老发话。
“孟图斯,这条消息是令弟写的?”
“是,确实是愚弟的字迹。”
拉美西斯眯起了眼睛,双眸中发出了危险的光芒。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起了身边的石桌,双唇紧紧地合上,一言不发。孟图斯听着石桌上嗒嗒的声音,心中有些不安起来,手心渗出了更多的汗。时间耽误不起啊!现在布卡正身处穆莱,随时有性命危险,他不能再等了。
“王……”
“孟图斯,把写着消息的纸条给我看看,应该在你身上吧?”拉美西斯目光犀利地看着孟图斯。
“这个……”孟图斯感觉到自己的脑门上冷汗直冒,布卡啊布卡,你怎么会用这样不敬的话写法老,现在叫为兄怎么保护你,万一要是惹怒了王,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用的,“这个……”
拉美西斯转头过去,看着池里的荷花映着月光,却将手伸向孟图斯,“在你手里吧。”
唉!孟图斯立刻弯腰,双手将被汗水浸透的纸条交给拉美西斯,“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请过目。”
拉美西斯接过纸条,慢慢地看着,浓重的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孟图斯在一旁看得真是心惊肉跳,生怕法老发怒,“王,愚弟还小,不懂事,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您一定……”
“哈哈哈哈!”拉美西斯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孟图斯不知所措,“‘切记一定要派兵,法老千万不可因贪功而擅自离开孟斐斯’!好大的口气!”那笑容转眼间变得异常冰冷,“我埃及真是人才辈出,孟图斯,不想令弟竟有如此智谋,与本王不谋而合!若他也能像你一样,忠心不二,为我所用,那便好……”但如果不是……
“大王,我们西塔特村世世代代都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愚弟也不例外,能为您效力,哪怕仅仅是一次,也是他三生的荣耀。”孟图斯真诚地说着,心中却暗自想,那个莽撞的傻小子布卡,居然能考虑得如此全面,可以得到王的赞赏,实在与往日不同了啊!
“那便是好!”拉美西斯点着头,若有所思,“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要亲自见一下令弟。”
“是是!谢谢王!”孟图斯立刻下跪一拜,又匆匆地说,“王,请您让卑职立刻带兵前往穆莱,那边战况应该十分危急!”
拉美西斯轻轻抬起了手,阻止孟图斯继续说下去。
“令弟既然如此有勇有谋,拖延敌军几天时间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你不用去穆莱,你给我好好留在孟斐斯。”
“王!”孟图斯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焦急。他不能,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
“我会率一小批人马去穆莱,此行完全保密,除了你,谁都不会知道。”
“王!”这一次孟图斯是为了拉美西斯而担心,人家都摆明了是设下圈套设计法老,为什么他还要身临险境?
拉美西斯站了起来,修长健美的身形在月光的照射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孟图斯,我把孟斐斯交给你了,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很快孟斐斯就会发生动乱,或者是以政变的形式,内奸煽动群众;或者是赫梯的军队趁乱入侵,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会把最强的兵马留给你。注意这两天的食物,下毒的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穆莱那边仅仅是个诱饵,所以看似危险,实则安全!但是……孟图斯抬起头,看着法老,“王,您不怕卑职……”不怕我趁机叛乱吗?孟图斯心里想着,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拉美西斯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孟图斯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离开孟斐斯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语毕,他冲孟图斯轻轻笑了一下,就顺着荷花池,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孟图斯有几分感动,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丢人!”如果第一将军哭了,那真是丢人现眼!他打了自己一下,抬起头,冲着拉美西斯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了一句:“王!您放心,孟图斯一定会把孟斐斯守护好,等着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