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八年,在大水成灾中寂寂滑过。
建武九年正月,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薨于军中,刘秀下诏命征西大将军冯异接收其军队。
祭遵的棺木运抵雒阳时,建武帝刘秀穿戴起素服,亲临吊唁,哀恸痛哭。回宫经过城门时,看到运输棺柩的车子从城门口经过,竟而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跟他做夫妻这么多年,不可谓不了解他的为人。刘秀喜笑,也并非不会流泪,但像这样的哭法,竟比当年小长安一役亲人丧失时还要露骨夸张,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丧礼吊唁完毕,建武帝亲自用牛、羊、猪三件太牢祭奠,以示隆重,不仅如此,还下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三吏,共同料理丧事,费用让大司农从国库支领。到了下葬之日,皇帝又亲自驾临,下葬后,还去了墓地至哀,抚恤祭遵夫人、家眷。
在这之后,每到临朝,龙舆上的皇帝便会叹息着说:“今后让朕上哪儿再找祭公这样忧国奉公之人?”
皇帝的一连串反常举动终于搞得群臣抓狂,最后由卫尉铫期上奏,进言请求天子不要再鸡婆下去了。
“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然而这等哀伤,也使得臣等恐惧难安,自愧不如祭遵……”
铫期给我的印象向来寡言少语,不说则已,一说必中。官吏们推他上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是让我笑痛了肚子。
其实当皇帝真不容易,不能随心所欲的和群臣公然对抗,为了发泄当初贬谪我的小小不满,我的秀儿居然采用了如此近乎无赖的手段,真是叫人忍俊不禁之余也笑出了无奈的眼泪。
陇西因为粮荒,人心涣散,即使尊贵如朔宁王隗嚣,也只能啃食糗糒,这是种将曝干的麦饭,口感粗糙,平时只有军卒平民才会食用。
也正是在这个月的月底,我顺顺当当的诞下一女,母女皆安。
小女儿生下后没多久,陇西便传来了隗嚣又病又饿,最后恚愤而死的消息。隗嚣死后,由大将王元、周宗用力隗嚣的幼子隗纯继承王位,继续据守冀县。然而根基已倒,隗嚣的死带给敌人难以预估的打击和损失,陇西从此失去擎天大柱,在风雨飘摇中垂死挣扎,苟延残喘。
刘秀给女儿取名“红夫”,谐音“洪福”之意——能撑到今日,全靠了这个孩子。她是我的福星,有了她,我才能洪福齐天,侥幸逃过这场劫难。
六月初六那天,刘秀去了趟缑氏,这一次帝后同行,一起攀登了轘辕关。
为了对付以陇西、天水两郡为屏障的成家帝公孙述,刘秀接受来歙的建议,开始在汧县囤积储蓄粮食。当时国库资金紧张,掖庭在郭皇后的主持下停废一切奢华,大批量的裁减宫人。我身为贵人,配用中黄门、侍女自然不得逾越皇后等级,然而郭圣通的长秋宫只有两个儿子,我的西宫却住着一子三女。皇子公主的侍人配额省略不计,随母分定,按照这样的划分,西宫的宫人分派,能帮我照顾孩子的人还远不及许美人的宫殿。
我有苦说不出,思来想去,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得太多。后宫的俸禄本来就只郭圣通和我一年十来斛粮食,其余的都是吃白食,管个饭饱。想想自己嫁的老公好歹也是个皇帝,而且还做了快十年了,可自己的老婆孩子却得勒紧裤腰带,紧巴巴的过日子,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早些年我在阴家,阴识何曾让我受过这样的罪?
推己及人,转念想到郭圣通,只怕未嫁时在娘家更加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她受的罪,前后遭遇的落差,比我更强百倍。
西宫人手不够,照顾孩子在很大程度上,便只能亲力亲为。早些年跟着刘秀东奔西跑,忽略了许多亲子的机会,这回倒是托了郭后的福,一并补了回来。
终于秋天来临的时候,汧县凑足了六万斛粮食。八月,来歙率冯异等五位将军,向西攻打天水,讨伐隗纯。
刘秀来西宫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但不知为何,我的心境比之初入宫时却要淡定安静了很多。这或许跟年龄有关,我已经不再青春年少,虽然偶尔仍会难改一时冲动的毛病,但多数时候,已经有了为人母的自觉。生理年龄二十九,心理年龄三十八,一个女人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世态炎凉,大起大落,有些感悟早已超脱,看得轻了,也看得淡了。
儿女成群,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下半生能和刘秀一起,平平淡淡的抚育子女,偕首白头。
这样就已经很幸福,很知足了!
“咕……咕咕……咕……”我一边学鸽子叫,一边低头小心绕开满地乱七八糟的玩具。
天还没大亮的时候,明明听到鸽子在窗外扇翅飞过,当时虽然睡得迷迷糊糊,我想我还不至于听错。
这几年飞奴传信少了,大部分消息都是阴兴通过其他渠道送进宫来,他的手法高明至极,到现在我也只是隐隐觉察西宫中安插了他的眼线,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前阵子搞裁员,我原打算趁机挖出这么个人来,却仍是一无所获。
“娘,你在找什么?”义王蹑手蹑脚的走到我身后,探着脑袋好奇的问。
“我在找……”回头见她眼线弯弯的,笑得很假,不由顿住,将她一把扯到跟前,“说!藏哪了?”
“娘你在说什么呀?”她无辜的眨巴眼,酷似刘秀的眼睛,让人怎么看怎么爱。
“少给我装傻!”我在她脑门上扇一巴掌,架势吓人,力道却很轻。
果然这小妮子也非等闲,早已司空见惯,居然连脸色都没改一下,仍是无辜的耸着肩膀,摊开小手,一脸无奈的说:“娘,你很暴力耶。四哥哥说娘脾气差,性子烈,果然一点都没错……”
我气歪了嘴,叉腰怒道:“反了你们了,小屁孩子敢以下犯上,还懂不懂规矩了?你哥带着你们尽不干好事,改明儿让父皇送他去太学,拜个博士为师,也是时候该叫他收收心了。”
“娘——”她讨好的抓住我的胳膊直摇,“别送四哥哥去太学嘛,我还要四哥哥教我打拳呢。”
“打拳?他教你?哈哈哈……”我仰天大笑,“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
“四哥哥很厉害呀,上次一拳把三哥哥的门牙打掉了……”她猛地用手捂上嘴。
“什么?你再说一遍。”
“没有……”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作势欲打。
她缩着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许美人说三哥哥换牙,那牙齿本来就要掉的!”
“咝!”我气得直翻白眼。这孩子淘气得跟个皮猴似的,真后悔不该教他跆拳道,搞得他现在动不动就爱挥拳头,一个不留神便上房揭瓦。
“娘!娘!别生义王的气!”小女娃扭股糖似的晃着我,奶声奶气的说,“我告诉你个小秘密,你别生我气……”
我不理她,她继续扭晃:“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呀!娘呀——”她朝我勾勾手指,我不情不愿的低下头,她用双手拢着嘴,贴近我耳朵,“娘,你要找的飞奴,四哥哥抓到了……他把飞奴拔光了毛,烤了……”
“什么?!”我失声尖叫。
义王怯怯的眨巴眼儿,小脸上完全没有害怕之色,反而更像是在偷笑。
“你……你再说一遍!”我抖着手,指着她,“说清楚!”
“烤了……吃了……嘻嘻……”她用手捂着嘴儿贼贼的笑了几声,突然扭身撒丫子跑了。
我脑袋发懵,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一只信鸽从培养、训练到最后能派上用场,这中间得花费多少精力和金钱?居然……居然被那小兔崽子……吃了?!
“站住!”我哭笑不得的追了上去,“告诉我,刘阳那兔崽子野哪去了?”
转了个角,追出去却没看到义王的人影,先还听见哪个角落传来银铃般的咯咯笑声,可一连找了好几处殿阁却始终没找到半个人影。
过堂风吹乱了我的发,我撩着发丝轻笑:“疯丫头,跟我躲猫猫,看我逮到你,不打得你小屁屁开花!”
风一阵一阵的从脑后吹来,我站在堂上,只觉得四周寂静。秋天了,树梢上早没了嘈杂的知了。
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儿。
倏然转身,冰冷的刀尖贴着我的鬓角无声无息的擦身而过,发髻散落,一绺青丝割裂,纷乱散开,飘落地面。
我拧腰转了一百八十度,虽然避开了那致命一刀,却重心不稳的屈膝摔在地上。对面持刀的是个身穿黄门内侍衣裳的男子,匆匆一瞥间我已确定他的面相十分陌生,并非是西宫的宫人。
左掌撑地,我借力弹起,没想到他的刀来得如此之快,刀光闪动着凛冽寒芒,直逼我胸前。我飞起一脚,抬高,足跟直压他的胳膊。
刀撤,我踢空。
是个高手!
一脚踢空后,我暗叫一声不好,身子不可避免的向前踉跄出去。我急忙低头颔胸,本欲就势向前翻滚,哪知道身后“兹啦”下裂帛声大作,长而曳地的裙摆竟被那人踩踏在脚下。
裙裾裂了,却没有断,我跌了个狗吃屎,额头磕在地砖上,险些砸晕了自己,狼狈间头顶刀风呼啸,竟是劈头斫下。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鼓足劲放声尖叫,叫声尖锐,气势惊人,在空荡荡的大堂上震出旷野般的回响。
那人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叫了起来,下落的刀锋略略颤了下,我趁机翻身,豁出性命,一头向他怀里撞去。
脑袋撞得生疼,想来他也不会好受到哪去,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
我呼呼喘气,从捆缚中挣脱开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提了裙裾,把裙边卷了卷,束在腰上。
裙内没有穿长绔,只按照我的习惯,穿了特质的平底短裤,底下光溜溜的露出两条雪白修长的腿。
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在宫里和人动手,身上穿着的是繁缛华丽的裙裾,肩上甚至还披挂着长袿。
我冷哼着,将袿衣扯下,扔到一旁。
我敢打包票,对方是个假宦官,瞧他现在那两眼珠子发直,盯着我大腿猛闪神的窘样,也知道他不可能是个阉人。
刘秀当皇帝,基本上没什么当皇帝的架势,住的南宫是前朝旧址,不曾自掏腰包翻造过什么建筑,最多内部搞点清洁、装修,大致像个皇宫,能住人不算折辱天子威仪,能勉强过得去就行。他没太多的皇帝架子,掖庭不搞三千宫人,所以一个南宫勉强塞下行政处和掖庭两部分,也不用愁房子少,够不够住人,反正他姬妾不多……但只一点,只一点,他有个比前朝皇帝都怪癖的毛病。
前汉时后宫或许还有男人充当黄门,可到了他这里不行,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醋劲大得能熏死人。汉建国没多久,宫里的黄门一律全被换成阉人,长胡子的生物基本没机会再出现在我周边三十丈以内。
我舔着唇,心里冷笑。
太好了!真是好得没法形容啊!这么个大男人如今堂而皇之的站在我面前,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就尽给我碰上了呢?
不仅如此,我刚才叫得那么大声,过了这么久,居然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出现,这宫里人怎么回事,都死光了不成?
“谁让你来的?”我卷高袖子,不紧不慢的问。
他紧闭着嘴,一脸严肃,但我的无惧无恐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眼神滑过一丝困惑和迟疑。
“隗纯?公孙述?”每报一个名字,他嘴角若有若无的不屑讥冷便加深了一成,或许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可我的视线却是一刻都没离开过他的脸。
“兄弟,你确定没摸错地方?找错人?”我痞笑,翘起大拇指指了指南边,“长秋宫在那头,不远,走个几十丈就到了,皇帝和皇后都在那……你怕迷路,要不我带你过去?”
那人眉头一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世上岂有你这等不知廉耻、心肠恶毒的贱人……”嗓音异常沙哑,和他的容貌完全不符。
我没心没肺的笑逐颜开,他警觉性倒也挺高,话才说了一半,马上闭了嘴。下一秒,他似乎也察觉到刚才无意中钻了我的套子,不由恼羞起来,脸上露出狠戾的神情。
刀风起,寒光迫人。我大喝一声,一掌欺近,屈腿踢向他的下颌,他人长得比我高大,且身手不弱,我不敢再托大下劈,只得虚虚实实的试图以快取胜。
事到如今,我并不着急自己能否脱身,这个人本事再高,要想杀得了我,还得却还欠点火候。我担心的是我的孩子……
义王躲猫猫不知道躲哪去了,西宫内外整个死气沉沉的。刺客能如若无人之境的顺利摸进宫,这件事背后本身就带着诡异和蹊跷。
脑子里正盘算着这些事,却没想一个分心,右臂挂了彩,被刀刃刮了下,划出道血口子。
“呜……”
我捂着伤口退后,却不想殿角传来一声呜咽。我浑身一震,哭声是义王的,我绝对不会听错。
对面的男人也愣住了,侧耳凝神,似乎想分辨哭声的方向。我腾身双飞连踢,不管有没有伤到他皮毛,踢完撒腿就跑。
“义王——藏好了!娘没找到你,游戏便不算结束!”我边跑边叫,头发散了,我狼狈得像个疯子。胳膊上的伤口看似小,却好像割到了血管,血不停的往外冒。我跑过的地方,一路洒下点点血斑。
哭声听不到了,我估摸着那孩子可能藏在她平时最爱躲的地道里,但我现在不能过去找她。当务之急是把刺客引开,可又不能一鼓作气的逃出西宫去,不然他万一杀不了我,扭头去找我的儿女下手怎么办?
我在西宫各个殿阁间来回穿梭,脚步时快时慢,好在这几年年纪虽长,体力还没有退步,论起长短跑,我仍是一员猛将。
绕了个来回,刺客被我若即若离的诱敌之策玩得没了耐性,几次想放弃追逐,我故意假装绊脚摔倒,发出惨叫呻吟之声,引得他又上钩继续追。
在西宫侧殿的一隅,我终于发现一堆宫人的身影,都倒伏在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人堆里我没发现刘阳,也没发现中礼和红夫,可是却发现了照顾她们的乳母。
我来不及查验她们的生死,身后的刺客便又冲了上来。
几个轮回下来,他终于厌倦了这种冗长而无聊的游戏,这时候我也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手脚发软。臂上伤口不深,可是奔跑带动血液循环加速,一直不曾止血,我即使是铁人也扛不住这么失血。好在他放弃了,其实要再坚持上一段时间,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喘气如扯风箱,我累瘫在地,回头查看却没发现刺客的踪影。难道是离开了?还是潜伏起来,准备守株待兔?
脑子乱了,起初我还能刻意保持冷静,可从刚才发现那堆不知是死是活的宫人后,便彻底心绪不宁起来。我的阳儿、义王、中礼、红夫……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心里着急,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我果然不一样了,从前我的软肋只有刘秀,现在却多了好多牵挂,如果孩子们出事,就算是把整个汉朝翻转过来,我也要血债血偿!
深埋骨子里的邪恶因子似乎再度被激活了,这个时候别说杀人,我吃人的心都有了!
踉踉跄跄的摸进侧殿——我的专属书房,我从案角摸出一把宽刃短剑,剑身宽厚,原本平整的刃上加了血槽,青幽幽的发出一种慑人的寒光。
握剑在手,先将碍事的曳地长裙割裂,切成旗袍开衩式样,再用多余的碎布料简单的包扎了伤口,虽然无法完全止住血,至少在心理上缓和了紧张压力。
做完这一切后,握着刀跨了出去,这一刻我决定不再闪躲,刺客再敢来,我要他今天把命留在西宫。
宫殿里静谧得诡异,丝履踩在青砖上,柔软无声。心跳如雷,强大的压迫感突然从天而降,我刚一抬头,一片闪亮刀光便已从天罩下。刀剑相交,发出铿锵之声,我承受不住那股巨大的重力,一跤跌坐在地上。
“娘——”稚嫩而熟悉的呼喊,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惊恐,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我身后炸响。
“不许打我娘!”背后脚步声踏响,蓝色的小身影如旋风般刮了过来,不等我出声喝止,他竟然跳起来,双臂吊住了那名刺客举刀的胳膊,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嗷!”刺客咆哮,甩手试图将刘阳甩出去。
我从地上弹跳而起,趁他胸前空门大开,迎身撞了过去。“噗”的一声,手中短剑没入他的腹腔。
“啊——”刘阳的小手抓握不住,直接被巨大的掼力甩将出去。
我尖叫一声,来不及拔出短剑,奔跑着飞扑出去。阳儿的身子从高空坠落,我伸出双臂堪堪够到他的身子,接抱住他的同时,一同坠下高阶。
天旋地转的翻滚,我紧紧的抱着儿子,不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背脊、手肘,脑袋接连磕在石阶上,我却感受不到丁点的疼痛,只是神经质的害怕、颤抖、抽搐,紧紧的将自己蜷缩起来,不顾一切的想要护住怀中的小人儿。
那是——比我性命更加珍贵的东西啊!
从上摔到下,滚落数十级台阶,时间并不长,我却像是渡过了漫长岁月。眼前一片漆黑,我隐隐觉察自己或许真是摔昏脑袋了,但心底却有个尖锐的声音对自己不断的喊:不能晕!不能晕!这时候若是晕死过去,等于直接把儿子送到虎口!
喀的声,滚动停止了,似乎已经到了最底层,后脑勺重重的碰在青砖上,胸口剧痛。刘阳趴在我身上惊恐的哭喊:“娘——娘——”
我吐着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什么也看不见。
微弱的意识告诉我,阳儿在喊我,他没事……可是我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我想抱抱他,安慰他,哄他不要哭,不要害怕……
“娘啊……娘——娘——”
娘在,我的阳儿,不要怕!别哭……娘会保护你……
地皮轻微震动,似乎有纷沓的脚步声靠近,我紧张的绷紧身体,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竟然撑着最后一口气举起手来,摸索着将刘阳抱进怀里。
“娘……”怀里窝着柔软的小身体。
有人靠近,我一手抱住儿子,一手挥了出去,拼死厉啸:“要我的命拿去!不许碰我儿子——”
视线模糊,人影叠嶂,有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微薄之力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我放声大哭:“滚开——不许碰我儿子……滚开——滚开——”
头晕耳鸣,我甚至听不到儿子的哭喊,胸口重量骤轻——孩子被人抱走了。
那个瞬间,我紧绷的弦终于断开,瞋目裂眦:“你敢动他分毫,我要你百倍偿还!”胸口剧痛,我猛烈咳嗽,肺叶震动,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我被抱了起来,动作轻柔中带着颤栗,在我神志浑噩混沌的,几欲失控的时候,唇上一暖,有人用嘴向窒息中的我缓缓渡了口气。
“呃——”我重新喘上气来。
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我终于安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害怕和悲痛。
我以为自己很强,可是,我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女!原来再坚强,也会感到无助和害怕,我躺在他的怀里,颤抖着,哭泣着……
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