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家后到当天晚上,我一直躺在床上面对着手机。
爱丽丝固定每隔一小时打来,一共有五次来电;最后一通甚至还留言。
“为何不接电话?!给我听好,记得定时报告,要定时报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既然没有住院,至少也可以回通电话吧—”
你明明就知道我怎么了……何况根本没听说过定时回报这种规定啊?我实在没心情打给她,
只回了“我没事”短短三个字的简讯。
然后该传个简讯向美嘉姊道歉。虽然只有短短三行,却花了我一个小时。她要看到这封简讯——即使明天就出院也得等到进公司以后了。既然如此干脆直接去医院找她不就好了?但我却做不到。明明是我把人家拖下水的……
正当我把手机抛到枕边、灯也不关就躺在床上时,炼次哥打电话来了。
虽然是未显示号码的来电,但直觉告诉我,那八成就是炼次哥打来的。
‘鸣海吗?这是鸣海的手机吗?’
手机里传来略为沙哑,但听起来却很舒服的声音。
“……是的。”
‘喔,还好。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很爱干净。洗太多次手,差点连抄下的号码都洗掉啦。结果看不清号码,试了快二十次了。耶——太好了太好了!’
总觉得心里有一股不能融化的东西就快要融化了,我只好强忍住这股冲动,将手机换到另外一双手上。
‘你的伤势怎样?严不严重?’
被如此直接地询问,我只能勉强压抑复杂的心情。
“……没事,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擦伤和割伤。”
‘是吗?那就好。’
……就这样?我差点直接脱口而出。然而他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倘若他真的向我道歉,我又该如何回答是好?
‘原来我们会见到两次面并不是偶然,在原宿和上野时都是——因为目的其实是一样的。不知道这样的机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喔?’
炼次哥的语气一如昨天,仿佛我们都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可以边说笑边拍打对方。我也无法区分这到底是他的过人之处还是他的弱点?说不定两者皆是。其实这个世界上原本就存在许多两者皆是的东西。
‘对了,鸣海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忽然觉得,现在应该是水豚之梦结束的时候吧?自从第二次遇见炼次哥之后,那个梦就一直持续着,是否就在这个瞬间终于要清醒了?包括Livehouse发生的火警、和美嘉姊在一起时被人袭击,全都是——
但手机挤压着的脸颊有点疼痛,这并不是在作梦。
因此,我试着挤出了生硬的声音。
“我随时都有空呀,明天也可以。”
‘那就约明天好了。嗯——’
我和炼次哥的语气就像尽量不去触碰刚造成的伤口、只用水冲洗伤口四周般,相互确认了约定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你不要告诉壮仔……其实这应该是个无理的要求吧?’
炼次哥的尾音显得又细又稚嫩。
‘你要带几个人来都没关系,但是记得一定要带那件t恤喔!那东西真的很重要。’
“不说平阪帮,你难道不担心我可能报警吗?”
由于声音变得很沙哑,我只好拚命吞口水湿润喉咙。
“为什么要当面拿?你可以叫我寄到某个地方……之类的啊?”
‘说得也是。’
简单的附和后是一段沉默。他在迟疑什么?就在我思考的同时,一个疑问也仿佛即将自舌根渗出——我真的要做那种事吗?
‘话是没错.但如果寄过来,我就见不到鸣海“。’
我从床铺上站了起来,在木质地板上抱膝而坐,大腿紧紧地抵住腹部。如果不这么做,已经涌上喉头的炙热心情仿佛就要直接脱口而出。
‘得再见一次面好好说明。’
“说得……也是。”
我呆望着胡乱摊开在地板上的那件刺绣的白色t恤。
“我会一个人去。我也有话必须和炼次哥说。”
‘多谢啦。’
挂上电话,我这才终于站了起来“捡起了代替炼次哥保管的t恤。一群欠缺羽翼而不能飞翔的蝴蝶散落在白雪上。
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我还是将t恤摺好后塞进背包,出了家门。脚踏车座垫上还依稀留着中午阳光的温度。
“你居然还敢带着一脸衰样出现在我面前!”
爱丽丝一脸不悦,像门神一样站在开着冷气的NEEt侦探事务所内床铺上。
“你不听我的警告就去接触毫无秩序可言的世界,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卷入暴力事件当中,接着还被裹上绷带!居然又不知羞耻地在这种时间出现。到底有什么事?”
“这种时间?爱丽丝不是一直都醒着吗?”
看到爱丽丝的态度一如往常,安心之余不小化又脱口而出小小的吐槽。
“现在是各家伺服器集中维护的时段,是破解密码的黄金时期。我根本没空理会你这种脑袋里只装着白日梦的人。”
“是喔……对不起……没有啦,其实我来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
听到这句话,就连精明的爱丽丝都露出呆掉的表情。毕竟现在是半夜两点,并不是那种没事就可以随便造访他人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看到爱丽丝。”
“你、你、你在说什么呀P”
爱丽丝整个人弹跳到床铺的另一端。
“我现在很忙。要是想找人陪你游山玩水,车站前或市中心不是有很多夜猫子吗?”
没想到竟然被骂得这么惨,害我感到好沮丧。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正常的。其实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是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炼次哥的事,本想来跟爱丽丝谈谈,说不定就可以把脑袋里的疑惑给清除了……
“对不起,我回去好了……”
当我再次背起背包站起来,爱丽丝立刻从床单上爬行过来。
“你就这样回去做什么?没用的家伙!至少马上想出个好一点的理由,当场随便回答啊!”
“可是……我很碍眼吧?你不是叫我滚出去?”
“我既没有说你碍眼也没有叫你滚出去!”
……真搞不懂你耶?
“既、既然都来了!”
爱一丽丝继续坐在床铺上,并把它当成弹簧床跳来跳去。
“你去一次拿个三罐Dr. Peppe过来……啊!不、不是要给你喝的喔!我会全都喝掉!”
我知道啦!爱丽丝接连喝光我从冰箱拿来并开好瓶盖那些令人作呕的碳酸饮料,接着将空罐堆在侧边的小桌上。
“重点是你到底在做什么?活像只一直在泥沼里打滚的产季外鳗鱼,醉生梦死。你不是早就应该知道该做些什么的吗?”
没错,原本早该知道的。从让第四代亲口委讬爱丽丝帮忙,然后想办法让我们介入和他炼次哥的斗争中。
但是——〡
“该不会我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相信,只是被小捶了几下就开始感到暴力的恐怖,打算要退缩了?”
“没有啦,不是那样的……或许有一点那样的感觉啦。”
的确,在被人揍了之后,我才好不容易明白了某些东西。
那就是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近乎绝望的深厚恨意。双方都以做掉对方为目的,而这份恨意直接波及到我,甚至连美嘉姊都牵连受害——我才终于发现真的很难挽回了。
如果第四代真的委讬爱丽丝处理这件事,包括我、阿哲学长、宏哥及少校全都必须为了击垮炼次哥而奔走。我真的能忍受这种事吗?
爱丽丝一脸无言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开口.
“……在南池袋,有一间叫‘EX﹒AREA’的运动用品店。”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这名侦探。
“是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开的店。这名男子直到数年前还是领导一群窃盗集团的无名小角色,却和刚来东京不久的雏村壮一郎发生冲突,而他的集团则是遭到消灭。”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跪着并用手撑在床前。
“平阪炼次就在那间店里,我想经营者本人大概也是和平阪一伙的。”
我为了站起来,膝盖差点撞翻床铺。
“……炼次哥!?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知道?当然是查出来的。你以为在你眼前的是何许人物?”
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在这不满六坪大的堡垒中掌握流动在全世界血脉中的庞大资讯,是个小小女王。
“你不是告诉他你的联络方式?我只是查了一下来电记录。平阪早在我认识阿哲和第四代之前就已经从东京消失了。也就是说,他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全能的侦探,即使他未显示来电号码还是可以找出发话来源——但我却对那个男人很熟。”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踏在坟墓旁冰冷泥土的脚步声。
“当然也知道他是个多么残忍又贪婪的人。他找来妨碍活动的败类,全都是平阪帮刚成立不久时消灭的其他帮派成员。听好了,对方就是第四代和平阪两人合力赶出城外的一群人,但现在却都跟随平阪。他只是将那些人对他的恐惧以及对第四代的恨意抽出并扩大,被第四代掳走的那名男子也是如此证实。我很了解能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事的人。他们是危险的野兽。”
“炼次哥他……!”
我激动地开口,视线却撞上爱丽丝的冷漠的眼神,结果只能僵在原地。
炼次哥他——怎样呢?我本来想说些什么?就凭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他和第四代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第四代说得没错。我只不过和他见过两次面,聊了一些话而已。这样又能知道什么?我——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只好去确认了。
我将放在背后的背包拉了过来打开,接着拿出绉巴巴的白色包裹,放在床铺旁边。爱丽丝稍微摇了摇头,同时露出哀伤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