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前往「花丸拉面店」是如此令人忧郁。
因为现在的拉面店没有一点温暖。阿哲学长撂下那种话,大概一阵子不会来了。少校和宏哥应该也很尴尬,不太会来。再加上明老板昨天被爱丽丝请去照料彩夏时表情严肃,光想到这些就不太想继续往前走。
但我还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真的非去不可吗?」
小百合老师坐在温室里的课桌椅上,一脸寂寞的表情。我隔壁的座位也因彩夏不在而空无一人。也就是说,只要我离开,今天的课后辅导就得结束了。
「原本打算今天要教藤岛同学第三学期所有英文文法的,真可惜……」
请不要用那种的哀怨撩人的眼神说这种可怕的话好吗?未婚的小百合老师经常被传是寡妇,就是因为她独特的成熟韵味,其实她直到现在都还像个清纯的女大学生。我知道妳是真心在担心我的课业啦,不过……
「那我就要出很多的作业了喔!」老师话一说完,立刻又将便条纸黏在我的胸前口袋。
「真的不能把这东西拿掉吗?」
「嗯。」小百合老师一边微笑,一边拿出晒衣用的夹子。我还有好多地方要去耶……
我缓慢地骑着脚踏车,穿过车道、绕过警局,左手边是一整排流浪汉居住的空屋,我沿着铁路一路骑到被一栋栋低矮楼房包围的小巷中。隐约看到「花丸拉面店」的挂帘时心情就开始沮丧,踩着踏板的脚也越来越沉重。
心里期望能有人在厨房后门空地等着——
「按照少校的个性看来,应该是唬烂的吧。开牌!#吐呸(旁字:two-Pair)。」
「可惜不是,我是三条。阿哲哥,你太嫩了。」
「啊为什么三条还不换牌!?」
「因为宏哥和阿哲哥都只换了一张牌,这是基本技巧。」
「少校,不好意思在你解释得正兴高采烈的时候说这些,但我是同花。」
「为什么……!?」
「为什么应该是我要讲的!你们三个怎么都来了!?」
我忍不住吐槽他们。原本围着小木台正在玩扑克的阿哲学长、少校及宏哥同时转头看我。
「原来是鸣海。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才刚输了两万块!」
「藤岛中将,麻烦你站在手气极佳的宏哥后面,用旗语打暗号告诉我他的牌是什么?」
「我刚刚才和女生们约好,用赢来的钱去吃烧肉。鸣海小弟,你要一起来吗?」
听到宏哥这么说,阿哲学长和少校分别露出活像大金刚和黑猩猩的样子,不停地挥手捶胸顿足。我实在是无力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蹲在厨房后门前。
这群人是怎样?和平常根本没两样嘛。
就在这时,背后的门忽然打开,我被揍了一拳后直接扑倒在地上。
「喂,鸣海。你别理这些社会的璧蚤了,赶快来店里帮忙!彩夏今天不是请假吗?」
明老板以冷冷的表情看着我。妳昨天不是才说我被开除了吗?
「喂,我们被说成壁蚤了耶。」
「不过似乎没说我们是社会的跳蚤。」
「会不会是因为壁蚤听起来比较帅气的关系?」
结果三个人还异口同声地唱起爱尔兰民谣#「丹尼男孩」(旁字:Danny boy)(注:日文中壁蚤〈dani〉和丹尼〈Danny〉谐音),我实在头痛到不行,只好赶紧走进厨房。
「……为什么三个人都来了?」
我一边脱下外套换上围裙,一边忍不住问了明老板。
「为什么这么问……?」
明老板边搅拌着大圆锅里的食物边歪着头,表情就好像在说:「你这家伙到底在讲啥啊?」
「明老板应该也知道吧?阿哲学长拒绝了爱丽丝的要求,而少校和宏哥也不会协助调查这次的案子——」
「那是两回事啊,完全没关系吧?」
「什么意思?没关系……?」不过,好像真的是没关系。就算不协助爱丽丝的侦探工作,也没有因此不能来「花丸拉面店」的道理。不过这还是有点……
「……我真的没办法将两件事分得那么清楚。」
「是吗?阿哲和宏仔刚才还一副没事的样子去找爱丽丝呢。听说他们打柏青哥拿到的赠品里,有一只布偶看起来是爱丽丝会喜欢的。」
我还以为柏青哥赠品这种「健康」的名词和阿哲学长一辈子都扯不上关系。原来不只是来这里而已,他们还去找过爱丽丝?这些人的脑袋瓜里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啊……?
「是你自己想太多罢了。」话刚说完,明老板就丢了一棵高丽菜给我。我接住高丽菜后先将它清洗一遍,然后一边切除菜心一边碎碎念:
「真的是这样吗?爱丽丝应该也很在意吧?」
「就你想到的那方面而言,她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喔。」
我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明老板的侧脸。
「她在意的其实是万一阿哲因她的调查而被关进牢里……之类的无聊事罢了。至于他们三人协不协助调查,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也是那群社会壁蚤唯一的优点。」
看着大圆锅的明老板忽然抬起头来对我微笑。
「她只担心别人的事。如果她是个会替自己担心的人,早就不住在那种像垃圾堆的地方了。」
我手里握着菜刀,却一动也不能动。
原来如此。明老板说得很对。
一群人生面临绝境的尼特族,能肩并肩随时享受快乐,这大概是因为身旁有某个人替他们担心未来的关系——尽管彼此脸上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当然也有许多尼特族没这么幸运。当那种人独自处在孤单的寒冷夜晚时,就很可能会去抓住「红色天使」伸出的无情之手。
皆川宪吾应该也是一样吧?
高中才念到一半就休学,漂泊到城市中阴暗潮湿的黑暗一隅,身心都已经牢牢地黏在柏油路上了——
然后在这里遇见了「ANGEL」。
我自己也曾亲身体验一小段那种毒品带来的情境。足以表达那感觉的字眼——虽然我真的真的真的觉得那愚蠢至极,但的确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爱」。
感觉就像全世界都爱着自己,幻想全世界都会接纳自己。
我想这世界上不会有人不需要这类幻想就能活下去。因此,当彩夏负责培养的罂粟花消失、墓见坂死亡——「FIX」的爱供给停止时,大家都割腕自杀了。只要是尝过那药的人,在醒来的瞬间就会知道所有事实。
也就是这世界根本就不爱自己。
但我还是回来了。多亏有爱丽丝和彩夏的帮忙。
「——海!喂,鸣海!」
我挨了一巴掌,于是从回忆的大海中被拉回充满热气的厨房。映入眼帘的是明老板愤怒上扬的眉毛。
「咦?啊,那个……当然也多亏了明老板的帮忙?」
「你到底在胡扯些什么?爱丽丝叫了外卖,你赶快给我送去!」
明老板将一碗不加肉也不加面条的豆芽菜拉面连同托盘交到我手上,然后以膝盖用力顶了我的屁股一下。好痛……
「你看看,通常猫的布偶不知为什么都是丑的比较多,但这只可是上上之选!多亏阿哲将它从柏青哥店的赠品柜中救出来,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才好。」
爱丽丝满脸微笑,不停炫耀阿哲学长送她的礼物。就这样,床铺上的布偶军团又多了一只新来的小花猫。原来如此,看来这家伙真的不在意。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对我帮这只猫取名为佩特罗尼乌斯感到不满吗?」
「不是啦。」
我将拉面碗放在可动式的电脑桌上。
「照你的个性判断,大概是看到阿哲他们来找我,所以在那胡思乱想吧?」
「嗯……有点。刚才思考了一下有关『爱』的问题。」
爱丽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不小心吞下一只虫。她用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接着起身下床,拖着脚步缓缓走向厨房。回来时双手捧着满满的Dr.Pepper,并将其中一罐拿给我。
「据说Dr.Pepper原本被当作药品贩卖,不过我不知道它对脑袋坏掉是否有疗效就是了。」
「谢谢妳的关心喔!」
回到床铺上的爱丽丝,边将深红罐子内的饮料及拉面交替送入口中边说:
「你别再去思考那些想破头也想不通的事,只要顾好自己和彩夏就好。」
「我也知道如果能那样就好啦……」
我一边叹气,一边转动着手中冰冷的罐子。
「彩夏后来的状况如何?」
为什么要问我呢?照理说,爱丽丝要嘛就是问明老板、要嘛就是自己去调查,应该早就知道彩夏的状况了吧?
但此时我忽然发现,她似乎是想让我发言。
「……抵达医院时就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妈妈有来接她,在电话中也说她虽然今天向学校请假,但明天应该就好了,会去上学。」
「那就好。」
爱丽丝的表情似乎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害我莫名心头小鹿乱撞。
没有演变成再次住院之类的惨剧的确值得高兴,但我还是想起了彩夏当时恐惧的眼神。
就在剎那间,彩夏因为和记忆相连而发出悲痛的尖叫。
我真希望她能想起我——不过这样的心愿却开始动摇。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关于我的一切都和那毒品连结在一起。如果会那么痛苦,不要恢复记忆是不是比较好?
面对沉默不语的我,爱丽丝以极为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刚才第四代打电话给我,说虽然还没查到另外三名辍学生的行踪,但联络到一些当时常聚在园艺委员会的成员。第四代好像叫那几个人一起去找他,你也去打听一些消息吧。」
「……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第四代和你不一样,他喜欢速战速决。」
「但是我还要回拉面店帮忙……」
话还没说完,爱丽丝已随手拿起电话筒拨打。
「啊,老板吗?是我。鸣海不是已经辞掉『花丸拉面店』的工作了吗?嗯.所以妳的意思是他现在只是义务帮忙?我了解了。那当然就让他优先处理侦探助手的业务了喔?」
才花不到二十秒就将事情谈妥了。原来我只是义务帮忙啊……不过说得也没错,因为我早就被开除了。
「那么……麻烦你立刻动身前往现场。说不定对方都已经到了。」
「……现场是在哪里呀?」
「寺庙。」
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