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成功地使用调虎离山计将五位亲王调入京师,却险些忽略了掌管
护卫京畿兵力的毕王宇文贤。
“六哥,你怎么回京来了……”
四个王者装束的贵人鱼贯进屋,领头的中年汉子劈头便抛过这话。他的身后三人年纪依次递减,最小的不过三十。
“六哥”儒生打扮,举止十分文雅,他把四个人让人书房,请大家坐下,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书案上两叠书卷出神。
一叠二十卷的是《庚开府文集》,另一叠十卷是《宇文招文集》。
“六哥”便是赵王宇文招,已入不惑之年,须发黑得闪亮,白净脸庞有美玉的柔和光泽。他母亲王夫人乃是汉人,在他的身上已很难察觉鲜卑血统留下的痕迹。这时他苍凉地说:
“女儿远嫁突厥,我怎能不回京送行?”他一顿,又幽幽道:“再说,这是圣旨宣召,皇命难违啊!”
“什么皇命?所谓皇命,不过是杨坚的意思!”原先入门发语的那中年汉子非常激动,“六哥你博览经史,怎不知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调虎离山……”
最年轻的一个王爷也书生气十足,他圆瞪双目望着发语的中年汉子:“九哥,调我兄弟入京是调虎离山,那么,前年要我们兄弟离京就国,算是什么?”
“那……”九哥略想一下,说,“那也是调虎离山!”
九哥是宇文纯,封陈王。最小的是宇文囗,封滕王,他不明白,何以赶他们出京是调虎离山,召入京也是调虎离山?他充满疑团地望着六哥,文帝十三子只剩下他们兄弟五人,六哥最长,也最有威望,只能向他索解……“不错,进出都是调虎离山!”六哥宇文招慨叹,“我入京情非得已,你们,”他眼光定在陈王宇文纯脸上,“尤其是九弟,你明知、是调虎离山,为何入京送死?假如你们不来,杨坚还有所忌惮,要对我下手还有所顾望;现在大家都应召入京真要一网打尽了!”
“我哪是自愿入京,我是被抓回来的!”宇文纯须发皆张,非常激愤。
大家吃惊地望着他,等他解释。
九弟陈王纯说,他已接到顺阳公主传书,知道国丧,京师可能凶险之极,本不想就征,但了解到传旨的钦使不过是个门正上士,且是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只有一个随从,所以,心想去见钦使又有何妨?回不回京在我而不在他,说不定还可以从钦使口中套出京师的机密。到了传舍,那钦使挥手将陈玉的卫队阻在门外,道是有机密大事面谈。结果他一进里屋,冷不防当头挨了一棍,被结结实实捆了起来,然后那钦使出门宣布:陈王有罪,左右不得妄动!便这样,他被押解京师。
十一弟代王宇文达说:“前来宣召我的钦使是李浑,李穆的小儿子。我自幼居住李家,父皇还让我认穆兄为义父,我与李泽亲如兄弟一般,哪想到他会骗我,害我?”
十弟宇文盛摇摇头:“会不会我们将杨坚想得太坏?这回六哥入京,马上即有优诏赐他: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规格甚高!
宇文招慨叹:“纵观前代历史,自称大丞相而不篡位者,稀矣!更何况杨坚已住进了帝宫,既然不顾天下人非议,那是志在必得了!看来,我等败就败在太善良,五哥阿宪当年就说过杨坚有反相……我等不信,今为南冠之囚!”
九弟宇文纯长叹:“倘若五哥尚在,就好了!”
十三弟宇文囗目光落在《庚开府文集》上,他与六哥都非常喜欢庚信的文章,庚信由梁而周,今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这文集是去年结成的,序言还是他写的,他每篇文章都细读过,而对其中的《哀江南赋》更是爱不释手,如今回忆赋中所言,虽云记史,所说的简直便是眼前的事。于情怀激荡之际,不觉吟咏起来:
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
无归,中兴道销,穷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
宇文招则想起了冤死的乃兄宇文宪,以及宇文孝伯、宇文神举与王轨等人,也苍苍凉凉吟诵:
日暮穷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秋风萧瑟!
荆壁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与横阶,棒珠盘而不定。钟仪君子,入就南
冠之四;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
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两兄弟吟罢,房中一片沉寂,五兄弟如坐愁城。
十弟宇文盛依然觉得处境并非如《哀江南赋》所言的那般绝望,便道:“我等果真被软禁了吗?怎么我从自己府中来到六哥这里,一路上竟无一人干涉?”
九哥宇文纯苦笑了一下,耐心解释:“十弟,昨日朝会,那郑泽对我等说什么来着?”
宇文盛思索一阵,才说:“他说,先帝新丧,主少国疑,近来京畿盗贼猖狂。所以,五位皇爷万万不可孤身出城,万一不测,那可大大不值得!”
“这话你大概没有听懂。那意思便是:你们五王一旦随意出京,我便宰了你们。到时我向国人很好交代,说是被盗贼杀了!”
宇文纯这大白话一说,大家心情愈发沉重,均知这是国破家亡之局。又是一片沉寂。
宇文纯突然气愤地说:“大周便这般完了?我们剩下五兄弟便这般完了?我不信!我不信……”他最后的一个“不信”是喊出来的,如荒野狼嚎。
又过了一阵。
宇文招平静地说:“我这里准备一封书信,只是据实而言,将人家盗国的迹象,拣尤著者,一一列举出来,一式六份,下面是我们五兄弟的落款。准备送给六大总管的。这全国最大的六个总管,只要半数起动,鹿死谁手就难说了,我们的一线希望便在这里!”
说到此,他又沉吟了一阵才继续言道:“但是,我等都被监视起来了,信送出城并不容易……”
“我送出去!”陈王宇文纯道。
“你太外露,早被提防了!”宇文招摇摇头,然后转身深情地望着宇文盛,说,“十弟……”
宇文盛慨然道:“我去!他们对我疏于防备……”
“好!你这就去吧!”宇文招将六封信递给了宇文盛,说声“珍重!”
待宇文盛离开,宇文招又道:“倘若信送不到六大总管手中,岂不画虎不成反类犬?”
宇文纯说:“这等于孤注一掷,太不保险!”
“所以,我又准备六封。”宇文招又从书下取出六封信,“这六封信,要从另一渠道送出。双管齐下,总有一方送到总管手里。”
他没说另一渠道是谁,兄弟们也不问,大家突然都很懂事,深知多听一人就多一分泄密的机会。
这时,外面一个少女的声音喊道:“爹!你在哪里?”声音一落,少女便奔进书房。她自然便是“千金公主”了。
三个叔叔退出了书房。
宇文招默默抚摸女儿的头发。
少女哭道:“你不要女儿了!我后天就要去突厥了,你也不到太常寺去看看我……听说你回京好几天了!”
宇文招泪如雨下。
“爹是个没有用的人,是废物!所以才让唯一的女儿远嫁突厥……”
那少女只一味地哭。
“你为何不骂?骂爹不中用,废物!狼心狗肺……”
少女边哭边问:“难道中原的男子都死光了,非嫁去突厥……不行?爹,你倒说呀!为何非去突厥不可?”
“北齐灭亡之后,高洋有个三儿,叫高绍义,逃去突厥。突厥人故意立他为王,在边界划出一块地方,让高绍义纠集打散的旧部。以此牵制我周朝。所以,杨坚想用你来交换高绍义,求得边境安宁……”
“便是这点理由?”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便是要赵王招就范,试他顺从不顺从,如敢抗拒,便要他的命!这缘由自然不便说出口了。宇文招只能摇头苦笑。
“我以后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少女又哭了。
宇文招指着案上十卷一叠的书,说:“这是爹一生著作,你带去,见它即如见爹;还有那一叠《庚开府文集》是爹手抄的,里头还有你十三叙写的序,也带去……”
他站了起来,环顾室中四壁的书架,忧郁地说:“这些书,你应当全部带走,爹不用了……”
少女知道父亲爱书如命,这话大异寻常,便惊诧地问:“爹你怎么啦?”
宇文招掩饰道:“在突厥,你是皇后,什么东西没有?只是书是不容易弄到的。爹明日就派人将书送太常寺去!”
少女也喜欢看书,见父亲将整个书房的书当作陪嫁物,心中也颇自慰。
宇文招又道:“你应当去看看元氏伯母……”
“爹说的是元皇后?”
宇文把点点头:“她十六岁当皇后,只当了半年皇后,夫君被杀,她自己也在万善尼寺削发为尼,快二十五年了!”
“我这就去,但你晚上要到太常寺看女儿!”
宇文招点点头。
他将一叠书信交给女儿:“这六封书信十分要紧,先贴身藏好,谁也不让看。到了万善尼寺,要私下亲手交给元后。请她设法分发出去,不可有误!”
少女诧异望着父亲:“很重要?”
宇文招凝重地点点头:“爹无能助你……你临行却帮了爹的大忙!”
女儿临行去拜访出家为尼的伯母自然不着痕迹,而他们五兄弟如今是到什么地方都招人猜疑。
雍州的治所便在京畿。州牧是大总管、上柱国、太师毕王宇文贤。他是当今周室皇亲中唯一得掌军权的一个王爷。原因有二:他是周明帝的长子,虽非明皇后所生,明皇后则是他的嫡母,独孤信是他外祖父,而今当权的杨坚正是他的姨父,这是其一;其二,鉴于明帝、明皇后不得善终的教训,学会了逆来顺受的本领,凡事一律无争。
近来的处境似有微妙的变化,那就是杨坚的侄儿杨雄出任为雍州别驾,别驾是州牧的副手。杨雄已经是司卫上大夫,主管京城的禁卫,够他忙了,如今又兼任雍州别驾,这说明杨坚已经对他这个姨侄不放心了。宇文贤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这一层还是想到了,只是弄不清自己一向与世无争何以惹人猜疑?或许是近来少与杨家往来,相互间少了沟通以致产生了隔阂?看来得多到大丞相府走走。为此,他前日弄来了几张上等的狐皮,叫人缝制一件狐裘,他知道姨丈得了风湿病,穿狐裘最好,对长辈孝敬之心不可无……
他坐在书房,痴痴地想着,突然身边响起了咳嗽声。他一愣,连忙起身揖道:
“叔王爷……原来十叔大驾光临,小侄有失远迎……”
正是越王宇文盛微服到此。他挥挥手,不让侄儿多说,自己却急急言道:“这是六哥给你的书信……”他从怀中掏出一信,递了过去,“你要好好看!”
“六哥回京了?”宇文贤一边接信,一边问。
宇文盛答非所问:“记住,信看完便烧掉。我也不便久留,告辞了!”
他说走就走。
宇文贤望着叔父的背影,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再看手中的书信,猜想:六叔既已回京还写什么信?如此郑重其事岂不可笑?咫尺之间,什么话不可面谈!虽是这么想,他还是拆开了信封。
这时来了帐下亲信裴矩,说:“禀王爷,那鲤鱼重有七斤,若要送人,得及时送去,六月天,鱼死就不鲜了……”
宇文贤拆开信封,忽然心中一亮,对了!明日便是堂妹千金公主远嫁突厥之时,六叔此刻必然忙得不可开交,送信来定然是约我明日到灞桥送别,应该!应该!该当如此……他忽地转身问亲信裴矩:“你刚才说什么?”
“那七斤的黄河鲤鱼快死了……”裴矩又将原话重说一遍,想了想,又道,“刚才似乎有个老百姓闯入王爷书房,真是胆大包天……”
宇文贤哈哈大笑。
“小人说错了?”裴矩问。
“那是越王爷!”宇文贤又大笑了一阵,扬一扬手中书信说,“他约我明日到灞桥送别,千金公主远嫁突厥……”
“哦,那大鲤鱼还是由小人送丞相府中。”
“好!不不……’宇文贤略一犹豫又说,“我要亲自送去!”
果然,宇文贤亲自提着大鲤鱼和新缝制的狐裘,到丞相府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杨雄。
杨雄兼任雍州别驾不到十日,毕王宇文贤的部下乃至亲信几乎都被重金收买了过去。他伯父是大丞相,国库向他敞开,只要是利于移鼎大事,可随意支取。乱世中人,只讲势利,道义分文不值,亲信吃里扒外也是常有的事。
裴矩将越王宇文盛送来的信,恭恭敬敬递给别驾杨雄,这封信他自然看过,价值千金,哪里是相约灞桥送别之事!
杨雄看了书信,神色为之一变,当即赶到丞相府。
此刻杨坚正在接见汝南郡公上大将军宇文神庆和司卫上士长孙晟。明日千金公主即将离京,这两人将是护亲的正使和副使。
杨坚的确是韬晦的大行家,他一方面借刀杀了宇文神举,另一面却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宇文神庆儿子宇文静乱。谁能想到,先杀其兄,然后又与其弟结成儿女亲家,天下当无此理!那神举的乃弟神庆本来颇涉经史,人也聪明,由于本朝多故,在痛定思痛中独有所悟,他发现:最聪明的人先死,平常人次之,最糊涂的人却是安然无恙!慨然叹曰:书足记姓名而已,安能久事笔砚为腐儒乎!于是尽烧藏书,专学糊涂。时至今日,他糊涂的学业大成,差不多可以进入糊涂虫的境界。对杨坚的临行指示,他似听非听,但每隔三五分钟必须点头一次,这不能漏了,至于一路护亲事宜,自有副使承当……
杨坚也不愿与这宇文神庆多费口舌,转向司卫上士长孙晟。
四儿杨秀与长孙览的小女儿的亲事已经定下,所以,长孙晟如今也算他杨坚的儿女亲家。这门亲事的确定可谓一举两得,得其势又得其才。对长孙晟的才能杨坚早就留意了,因为他干大事业,干大事靠拍马溜须的人不行,非真才实学者不可!在他的记忆中,长孙晟是第一号文武双全的青年。
“长孙郎,老夫料定,你必是将来的名将,望你好自为之!”杨坚语重心长地说,“这回护亲远赴塞北,凡事你要多多担待。和为贵,如今乃多事之秋,北方是不能再开一个战场了;不过,突厥人贪得无厌,说不定哪一日又非打不可……”
杨雄风风火火闯上大堂。
看他神情,定有大事。杨坚转身问:“有事?”
杨雄默默地递上了书信。
杨坚略看内容,脸色稍稍一变,沉吟了片刻,转身对宇文神庆、长孙晟说:“便是这些,你们也该回家准备一下,明日即要远行了!”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亲自将两人送出门外。
对二人的去影,杨坚似望非望,突然对杨雄说:“请李德林、高颎,到我书房!”
信摊在书房的案上。
三人聚首案上,审视杨雄送来的书信。
李德林,淡眉,黑须,清秀的脸庞上双目如电,他已四十多岁了,冷静而沉稳。立在杨坚左边。
高颎,浓眉大眼,国字脸,胡子虽长得旺,却呈淡黄色,也人不惑之年。居杨坚之右。
书案临窗,又时值中午,信的字迹十分清晰,是仿王羲之的字体。
这其实是封特殊的信件,它不似书信,更似一段编年史。如下曰:
“宣政元年六月丁酉,武帝崩;戊戌,太子即皇帝位;甲子,诛齐王
宪。
闰月乙亥,立妃杨氏为皇后;七月壬戌,以杨坚为上柱国、大司马。
八月,以上柱国长孙览为大司徒,王谊为大司空(注:二人均为杨坚好友,
姻亲)。
大象元年正月,置四辅:以越王盛为大前疑,尉迟迥为大右弼,李穆
为大左辅大司马,杨坚为大后丞。旋即,盛、迥、穆皆外放,杨坚实为独
辅,不久改任大前疑。
二月,诛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王轨。帝传位于太子阐,自称天元皇
帝。
五月,五王就国。
……”
等等不一。记的都是史实,但却明确无误地暗示杨坚是有计划、有步骤夺权篡位的。末了,还记上杨坚等假诏自任大丞相,并进驻了帝宫。
你要定写信人的罪,他说我写的都是史实;若不定他的罪,那信却千真万确指出杨坚图谋不轨!
杨坚问李德林与高颎:“该当如何处理?”
李、高面面相觑,继而低头不语。两人都不想先发言。
“杀!”坐在一隅的杨雄抢先说。他现在是雍州别驾,杀了雍州牧,他副手即自然升为正职。雍州牧必然再兼任大总管,雍州的府兵有两个军,上面的总管必得柱国大将军才行。这么一来,他就可以连升三级了!
“杀哪一个?”杨坚问。
“先杀宇文贤,”杨雄思索道,“待公主离京去突厥后,再杀宇文盛和宇文招!”
李德林、高颎依然不吭声。
“你们倒是说呀!”杨坚催促道。
“主公的意思呢?”高颎反问。
“宇文贤手里有兵,是唯一带刀的王爷。独孤公不也说过:最可虑的是雍州总管毕王贤!心腹之患岂可掉以轻心?”
高颎突然说出一句:“千金公主出国之前,一个也不能杀!”
杨雄反问:“万一明日送行时,宇文贤出动了雍州兵,将我们一网打尽呢?”
高颎道:“你的禁军是吃干饭的?”
杨雄又顶住:“雍州兵比禁军多三倍!”
高颎依然道:“不能杀!不能杀!为万全计,也只能将宇文贤先软禁起来。”
李德林依然不出一言。
杨坚凝望着李德林:‘你因何一言不发?”
李德林道:“我在想,往后我们准备开几个战场?尉迟迥的相州一个,韦孝宽的徐州一个,李穆的并州一个,司马消难的邱州一个,王谦的益州一个,还要再加上突厥的河朔一个?一个雍州,杨大夫都觉得难以对付,那全面开花却又如何?”
“公辅兄该不是耸人听闻吧?”杨坚道。
“不,这是实实在在的事。”
杨坚暗暗吃惊,心怦怦跳,他知道李德林出语绝无虚言;但果如所言,六个战场并发,大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待心情略为宁定之后,才缓缓地说:
“这却要请公辅兄指教了!”他的口语转为敬重而隐含着陌生疏远之意。
李德林暗自寻思:杨雄要杀宇文贤是急于取而代之,杨坚想大开杀戒自然也是急于取皇位而代之,要说服他们实不容易;但杀人势必多惹祸端,多开战场,这同自杀有何两样?更何况立德创业国祥方能绵绵不绝,滥杀无辜,杀人越货乃至越国,这又与强盗何异?便侥幸夺得皇位有了帝业,必然也是昙花一现而已!但数百年来,官场向以巧取豪夺为能事,杨氏伯侄耳濡目染的尽是阴谋诡计与酷暴杀戮,这广布德泽的深远影响他们又怎能真正理解?诚恐说了也是白说!何妨让杨坚伯侄自己去思索,待略有头绪,再加开导或许反而更好一些。想到此,他也隐隐觉得因人成事当真大难,杨坚也不是那么好共事的。当即叹道:
“在千金公主出国之前,一个人也不能杀。主公天纵英明,这道理当能理解!”他略一停顿,又说,“至于战端,迟早是要开的。我们现在要想的是尽量少树对抗之敌,唯其如此,方可指望成功。”
杨坚也在沉思李德林的话,也不急于问明何以会开那么多战场的因由。
高、李两人告辞出去了,明日公主远嫁突厥,诸事安排虽有职司负责,但他们还得去关照一下。
杨坚望两人的去影,暗忖:我的智囊都反对杀毕王宇文贤,只恐不无道理。那宇文贤总算是大姨的儿子,对我夫妻向来百依百顺,礼敬有加,早晨还亲自送来了一件名贵的狐裘,一条七斤的黄河大鲤鱼。鲤鱼虽为常见之物,但七斤大小的却是无多。现在此人大概还同他的姨母拉家常,假如不是有意与我作对,我又何必平添滥杀无辜之名?想到此,忽道:
“那宇文贤……早上还送来了一件名贵狐裘,一条七斤的大鲤鱼,要是居心与我作对,何必收到五王书信之后,又来送礼?”
杨雄沉吟了一阵,才说:“小辈以为,他送狐裘给伯父,意含讥讽,那是应了一个骂人的成语‘狐假虎威’;七者缺也,七斤鲤鱼便是‘缺理’之意。伯父若将五王信件的内容与宇文贤送礼的用意两相印证一下,当知小辈之言并非穿凿附会。既然宇文贤今日胆敢公然讽刺伯父,说不定明日在灞桥为公主送别之时,便会发动兵变。伯父也说过,他是唯一带刀的王叔;心存侥幸,万一被他杀了,岂非大大不值得!”
杨坚心情不免又紧张起来,目光又落在书案的信件上。那书信是宇文招的笔迹,如今他最忌惮的便是这个宇文招了,此人曾协助武帝诛杀权臣宇文护,如今这老姜自然更辣了,既已出手,首先要掌握的恐怕就是毕王贤这把刀了!所以,明日兵变不是不可能的,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