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差点儿昏过去。
和这么一帮匪徒一块儿困在这条破船上!可现在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我们得找到那条船,为了我们逃命,非找到那条救生船不可。于是我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沿着右舷往后挪,挪得慢极了,好像走了一个星期才来到船尾,可是连救生船的影子都没看见。基姆说他再也走不动了,吓得浑身连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我说走吧,如果我们困在这条船上,非倒大霉不可。我们这才又摸摸索索往前走,朝顶舱靠船尾那头走去,到了那儿,只见天窗已经淹在水里了,我们只好抓住天窗上的木板条,悬在空中一点儿一点儿挪过去。来到厅堂门口一看,谢天谢地,小船就在那儿,没错!我能模模糊糊看见它。
本来,我们马上就能上去,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门开了。一个人伸出头来张望,距我只有两三尺远,我想这下我可完蛋了。不料他一下子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还说:“快把那个该死的灯拿开,德比!”
说着,他把一袋子东西扔到小船上,自己也爬上去坐好。那是卡尔德,紧接着,德比也上了小船。卡尔德低声说:“都收拾好了,开船!”
我浑身发软,简直抓不住窗板了。可是德比说:“等一等,你搜了他身上没有?”
“没有。你也没有吗?”
“没有。这么说他分到的那份钱还在他身上。”
“那好吧,来呀,不能光拿东西,把钱留在那儿。”
“伙计,那他会起疑心的,猜出我们的用意来呢?”
“大概不会吧。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去拿。来吧。”
于是他们下了小船,又去舱里了。
他们一进去就砰的把舱门关上了,我立即跳进小船,基姆也紧跟着跌跌撞撞地进来了。我掏出刀子割断缆绳,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就开船跑掉了。
我们没动船桨,两人都没吭气,连悄悄话也没说,甚至连大气也没敢出一口。小船飞快地顺流漂下去,一点儿声响也没弄出来,周围静得像坟墓,转眼间,就漂到了破船下边一百米的地方,回头一看,只见漆黑一片,破船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我们总算脱离了危险,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顺流走了三四百米的样子,才远远看见那个马灯像颗小火星一样从顶舱门口闪了一下。我俩清楚那两个恶棍发现他们的小船不见了,他们总该慢慢明白,他俩和文森特一样倒了霉。
随后,基姆划开了船桨,加快速度去追我们的木排。到这会儿,我才替那些人担心起来—刚才或许是没工夫往这上面想。我开始琢磨,就算是凶手,被逼到这种绝路上,也实在是够可怕的了。我心想,没准我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凶手,都是说不定的事,到那时候如果弄到这种地步,我心里会好受吗?
于是我对基姆说:“一看见亮光,咱就在附近一百米左右的地方靠岸,你把小船藏起来,我就上岸去编个故事,叫人去把那帮家伙救出来,等到他们死期到了的时候,好让人家把他们吊死。”
可是我这个主意还是落空了,因为就在这时候又起了风暴,而且比上次还猛烈得多。雨水哗哗的直往下泼,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一丝儿亮光。
看样子,所有的人都在睡觉。我们在河面上箭一样直往下冲,瞪着眼睛找亮光,一边找我们的木排。过了很久,雨才停下来,可是黑云还没散,还在不停地打雷。
后来一个闪电照亮了我们前面漂着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们急忙追上去。原来是我们的木排,我们高兴极了。这时候只见远处右边岸上有个亮光,我就说要到那儿去。那帮匪徒从破船上偷来的东西都装在这儿,把小船占了一半。我们把东西搬到木排上堆起来,我让基姆上木排一直往下漂,差不多漂出两里地就挂个灯,让灯一直亮着等我。
然后,我一个人划起船浆,直奔向岸边的那个亮光。一路上又看见三四处的灯光,都在一个小山腰上。慢慢走近才看出那是个村子。我在靠近岸上那处亮光的地方停住桨漂过去。漂过亮光的时候,看清楚那是一条双壳渡船的旗杆上挂着个马灯。我加快速度绕过渡船,想找见看船的人。
找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人在前面缆绳柱上蹲着,脑袋耷拉在两个膝盖当中。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接着就不由得大声哭起来。
他猛地惊醒过来,一见眼前就我一个人,他就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才说:“嘿,什么事?小兄弟,出什么事了?别哭呀。”
我说:“我爸,我妈,我姐,还有…”
说着,我又大哭起来。他说:
“呀,行了,别那么难过,谁都难免遇上倒霉事,过去就好了。他们怎么啦?”
“他们…他们…你是不是看船的?”
“不错,”他说,还显得有点得意,“我又是船长,又是船主,又是大副,又是舵手,又是看船的,有时候还是坐船的,有时候还是船上的货物。我还不如老霍恩罗克有钱,不能和他一样,对随便什么人都那么大方,拿着钱到处乱给,不过我可对他说过无数次了,要叫我和他换一下,我还不干哩。我对他说,咱就是吃水手这碗饭的,如果叫我住在离镇子两里的地方,什么事也不做,那非把我憋死不可,哪怕把他所有的钱全给了我,我也不干。我说…”
我插嘴说:“他们遇上倒霉透顶的事了,还…”
“谁?”
“哦,我的爸爸、妈妈、姐姐,如果你把渡船开上去…”
“开到哪儿去?他们在哪儿?”
“在一条碰坏了的船上。”
“那条碰坏的船哪?”
“哦,就是那条吗?”
“什么,难道你说的是‘华尔特司各特’号?”
“是的。”
“天哪!他们怎么上那儿去了?我的上帝。”
“唉,他们不是故意要上那儿去的。”
“我敢说当然不是的!上帝,如果他们不赶紧下来的话,那可就没指望了!唉,他们是怎么搞的,跑到那个鬼门关去了?”
“说起来挺简单,我的姐姐要到一个镇上去看个人…”
“对,罗布思码头”—我接着说。
“她要去罗布思码头那儿去看个人,天快黑的时候,她带着她的黑女佣人,坐上运马的渡船过河,打算到她朋友家去过夜,我想不起她朋友的名字了。那
船把舵桨丢了,船掉了个头,尾冲前漂下去。大约漂了两里地,一下子就撞在那条破船上,然后就撞翻了。
“后来,那个撑船的和那个女佣人当时就淹死了,船上的马也都掉进水里淹死了,可是我的姐姐拼命抓住那条破船的拦杆,爬了上去,当时天已经黑了。又过了一个来小时,我的爸爸妈妈和我坐着我们家运货的船到了那儿,这时候天都黑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结果也撞上去了。不过我们被救起来了。多亏了卡尔德和德比先生。”
“天哪!真是天大的不幸,从来没见过。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唉,我们大声叫喊,急得要命,可是那儿河面太宽,谁也听不见我们叫喊。爸爸说要有人上岸去叫人来救我们。会游泳的就只有我一个,我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了。我的姐姐说如果找不到人来搭救,就到这儿来,说不定会遇到人的。
“我在下游一里远的地方上了岸,一直转悠到这会儿,想找人帮忙,可是能找到的人都不乐意去,他们说:‘什么,这么个黑夜,河水流得那么急?那不是要人的命吗?去找那种摆渡汽船吧。如果您愿意去…’”
“上帝,我当然愿意去,如果不愿意去,我就不是人。可是你倒说说看,去了谁付钱给我呢?你爸爸他…”
“瞧,那绝对没问题,我的姐姐特地告诉我了…”
“哎呀!你看见远远那个亮灯的地方吗?先走到那儿,再朝西拐,走不了半里地,就能看见个小酒店,酒店里的人会带你到我的舅舅家里去,他会付这笔钱的。你千万别磨蹭,因为他一定想知道这个消息。好了,你自己去吧,我到拐角那儿去把开船的叫醒。”
然后,我拔脚就朝那个亮灯的地方走去,可是等他一拐弯,我就急忙折回来,跳上小船,把船肚里的水舀出来,沿着岸边往上划了六百米,然后钻进一片木船里躲了起来,因为我要看见那条渡船出发,才能放心。要说为那帮家伙费了这么大的劲,我心里倒也挺舒服,说实在的,没什么人肯下这个工夫。真希望这事能传到寡妇的耳朵里。我想她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因为我帮了那些坏蛋的忙。寡妇和好心人对坏蛋和骗子可是最关心的了。
没多久,那条破船就过来了,黑乎乎的一团,正顺水往下漂!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定了定神,就朝它划过去。这船已经沉下去很深了,我一眼就看出上面如果有人,也没救了。我绕着它转了一圈,叫了几声,可是连一点儿反应也没
有,静得像坟墓。想到那帮家伙大概遭了殃,我心里多少有点儿难受,不过倒也没什么,我心想只要他们能受得了,那我也能受得了。
那条渡船跟着也下来了,我赶紧把船头一转,拐进一截儿斜冲下来的急流里划了一阵,接着朝河中心划过去。一直划到我觉得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我才收了桨,回头望着渡船绕着那条破船转来转去。不一会儿,渡船不再绕圈了,知道没指望了,就掉转船头朝码头开去。我赶紧行动起来,箭一样往下冲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基姆的灯光才总算露出来了,可是看上去好像还在一千里以外的地方呢。等我到了那儿的时候,东边天上已经露出一点儿灰白色,我们赶紧朝一个小岛上划过去,把木排藏起来,把小船沉到水里去,随即钻进小窝棚,然后躺倒像死人一样就开始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