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几人将就那破败茅庐,搭起一个草庐,连带一间矮小厨房、厕所。将衣物均安顿妥当,管二叔这才跨着黄骠马回去。
慕容白自要去拜真武门,临走时见茅庐实在清寒,便找了块牌子,用剑削平,剜了几块木屑出来,拿了小环的胭脂,写了“衔草庐”三个字,歪歪斜斜地挂在门上。门下小环又不知从何处找了块破旧木块,上面还有几行字,一道“横琴竹院听春雨”,另一块道“把盏梅林赏雪乡”,慕容白觉得称意,便将就着也挂在门前的柱子上。
小环替慕容白整理了两套衣衫,慕容白嫌难带,只带了一套,又拿了十多两散碎银子,并张三两多的金叶子,压在包裹底下,这才出门,往山中走去。
行了不到一里,小环又赶上来,给了一个小包,垂着泪,道:“你此去须得尽心修行才好,莫二哥在此处,你也不必诸多挂念,这里是我在包里捡出来的奇果异胗,你带着些,或许能用上也不定。”
慕容白抹了抹小环眼角上的泪珠,微笑道:“要这许多也无益,也难为你替我想着,我便带着,自己吃也好。”说着推了推小环,道:“行了,外面风雪大,你先回去。”
小环哽咽,道:“我再送送你。”说着走在前面。
慕容白摇了摇头,只得跟着。走了半刻,风雪渐小,眼前是个低凹深谷,谷两边种着些苍松,弯曲盘延,松针绵密,枝条旺盛,相互交错,几乎要将整个谷中的路都遮住,里面散着些雾气,朦朦胧胧,直看不到深谷尽头。
慕容白转头对小环道:“回去罢,这就块到了,一阵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
小环点点头,站在雪中,待慕容白走远,这才举起手挥了挥,朦胧泪眼中,只见慕容白身影越来越模糊,眼眶中泪水几乎把持不住,这才转头,一两滴眼泪掉在雪地里,冒起一阵青烟,随即是个指头大小的圆洞,看不见地底。
慕容白一顾三回头,走进深谷深处,再转头时,只见刚下来的地方,一片白雪挡住视线,看不见人影。
深谷中雾岚飘动,偶尔松针上掉落一两片雪花,落地便融化了。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踩在满地铺及的地面上,“噗嗤、噗嗤”的声音荡满山谷。
走出山谷,视线变得明亮起来,面前有十多株参天古柏,古柏后是一段石阶,石阶旁石柱高耸,上面架着巨大盆炉,此时里面正燃着,一股股青烟在风雪中四散飘动。
慕容白拾阶而上,只见两旁翠柏苍松排列整齐,树底一些不知名的花草,郁郁葱葱,再茫茫雪景中,生气怏然。
走了百多级石阶,上到一个平缓处,只见两块高大山石立在路旁,左边山石上刻着真武门三个字,字底画着个太极图案,山石顶上又一棵翠竹,低垂着身姿,迎风飘动。
右边山石上写着“月堕长空,不见白云青鹤;几时问道,尘衣难带烟霞;山石顽草,怎闻诵念教化;梦里何曾说梦,相空亦非真空。”慕容白小声念着,只是不解。
这时山石后忽然转出个道童,十来岁的模样,笑起来两个酒窝深陷,目露清光,见了慕容白,连忙甩了甩手中的拂尘,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慕容白知这道童便是山观中接引门客的,看起来倒有些道观清韵,从怀中掏出太白留的帖子,递过去道:“在下慕容白,乃江南慕容府里的人,因前些时日身上受伤,加上一路颠簸,误了几日行程,这时才将将赶到,这是太白道长下的帖子。”
小道童斜着眼,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请帖,却不接,哼了一声,道:“我真武门向来规矩严苛,不是别人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你既误了行程,此时便和太白师叔说情去,与我不相干。”
慕容白“额”了一声,心知这小道童无非故意刁难,此时别说见太白,那道童拦在路中,连进山门都难。只得服软,从包裹中掏出那十多两碎银,悉数放在请帖上。道:“还请道长通融通融。”
道童一见那黄白之物,脸色顿时和缓起来,又见慕容白也是个十多岁孩童,此时他站在台阶之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心中顿时惬意起来,拿了请帖并银子,笑吟吟地道:“既是太白师叔吩咐过的,也不难,你只管随我来,一时若遇见什么人,你均不可答言便好,我引你去见太白师叔。”说着转身,背着手,转过那两块高大山石。
慕容白只得紧紧跟着,山石后是一个凉亭,亭中摆着几个茶碗,茶碗里还冒着热气,却不见一人。
过了凉亭,石阶忽攀沿直上,早望不到尽头,站在石阶之中,往下看去,只见云雾缠绕,难辨东西。一路上除了只遇见几个打扫石阶的道童之外,再没见他人。慕容白心下不解,这偌大的真武观,怎会如此清净,便问道:“道长,这一路行来,怎不见其他人?”
小道童得意地笑了笑,道:“你也别道长长、道长短地叫,叫我茗烟便好,你这一去,只身腾云,也不是不可,虽此时我收了你几两银子,无非也是捞点外快,像我们这种外门弟子,也就是能在这些地方占点便宜罢了。要说出人头地,还得你们内门弟子才行。”
慕容白想了想,道:“什么外门弟子,内门弟子,我怎么听不明白?”
小道童道:“我们走了这许久,还只走了一小半的道观,你看见前面那殿了没?”
慕容白顺着茗烟所指方向看去,果见一座古楼,立在石阶旁数十丈远的一株古松下,上面瓦片澄青,无半点雪迹,青瓦下有四个檐角,檐角上吊着几个铜铃,屋檐前有一个文龙鼎,两人高,上面燃着人高的火香,烟尘四散。慕容白心下奇怪,便问道:“这是个什么殿?”
茗烟道:“也就是供寻常人祭拜的地方,没什么稀奇,今日因大雪,几乎封了山,所以常人很少能赶到这里,故而才清净了许多。”
慕容白惊疑地道:“怎地真武门内,还有这些地方?”
茗烟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你道真武门中个个便是神仙?有这么个地方,一来因为掌门心善,接纳贫苦百姓的诉求,叫他们心中好有个诚念,二来也给观中补添些开销。说到开销,我说一个人,你得千万记着些。”
慕容白见他说得真切,便道:“谁?”
茗烟让慕容白附耳过来,颠了颠袖子里的碎银,这才低声道:“这个人说来好形象,你只留心高高颧骨,硕大眼睛,心事歹毒,行事辣手得便是。”
慕容白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
说着两人过了刚见的殿,茗烟指着前面的石阶,道:“严格来说,过了这正一殿,才真正到了真武门的地界。”
慕容白低头细看,只见脚下石阶仍同刚才一般,但此处平坦,较下面的石阶似乎平缓许多,打眼望,很难瞧出其中差别。再走几级石阶,只觉石阶是缓缓地往下铺去。
慕容白心下奇怪,抬眼看,见茗烟已走出去十多步,连忙跑了几步跟上,站在茗烟身旁是,只觉身热,喘了口气,也不见冷气飘出,抬眼往天下看时,只见碧空万里,哪有丁点下雪的迹象,不由得“啊”了一声。
茗烟摊开手,耸了耸肩,笑道:“你觉得奇怪吧,这算不得什么,你再往下看。”说着让到一边。
慕容白顺着茗烟的手望去,只见脚底远山重叠,层云集聚,数十座山峰绵延连接成片,云雾缭绕间,依稀可见山间倚红抱翠,清风吹拂,草木随风摆动,四下虫鸣低唱,婉转如歌,隐隐只觉心中一片清凉,暗想好一片清静所在,忽然山中传来一声钟鸣,低沉婉约,悠远绵长,直灌入心底,心中顿时一片澄澈。
定定神,仰头观望,目及山腰便被雾霭遮住视线,不识山底真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