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是什么意思。印信落到圣隆帝手中, 难不成涉及到某些隐秘不成。
圣隆帝没有说话,闵棠也跟着保持沉默, 含元殿里突然静下来, 气氛一点一点凝聚起来, 有些微妙。
随后, 圣隆帝率先打破僵持的气氛:“爱妃就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闵棠看了圣隆帝一眼, 带着点小迷茫。这是秦容的惯用伎俩,最适合装傻, 此刻被闵棠拿来套用,再合适不过了。圣隆帝将她叫到含元殿,肯定有话要问,在不知情况深浅前,少说少错。
圣隆帝一眼扫过来, 落在闵棠身上,眸色渐深。过了许久, 圣隆帝才悠悠叹道:“爱妃近来的运道委实不错。”
“都是托圣上和皇后娘娘的福。”运道?姑且算不错吧。从小到大,不管她经历多少事, 最终都能化险为夷。
“的确是托朕的福。”圣隆帝从案上拿起两个人偶,一个是昨夜从重华宫里挖出来的那个绣有七公主生辰八字的人偶, 一个是祈福人偶。
“两种人偶, 一为诅咒, 一为祈福, 夷族旧俗爱妃应当有所了解。”圣隆帝突然笑起来。
闵棠有片刻犹豫, 仍旧没有说话。待圣隆帝再次走到她跟前, 她的手上多了两个人偶。
“爱妃可知,朕的乳母端夫人乃是夷族人,而朕恰好识得这些人偶,端夫人曾为朕缝制过这样一个祈福人偶。”夷族人信奉中天神。在夷族的传说中,中天神赐福人间,将甘霖洒向大地,污秽被一扫而空,天地万物重获生机。所以,夷族人亲近大地,祈福时不拜天,而跪地。夷族人深信,将十岁以下孩童的生辰八字绣在人偶上,把人偶面朝下封入盒中埋到地下,即可够借助人偶为孩子从大地中汲取中天神赐下的甘霖,使孩子不被污秽缠身,能够健康茁壮成长。
可是十二年前,夷族动叛乱,朝廷出兵镇压,夷族举族被灭。就是有侥幸逃亡在外,躲过灭族大劫的夷族人,自那以后也不敢以夷族自居,只能隐姓埋名度日。圣隆帝的乳母端夫人出自夷族的事不是秘事,夷族被剿灭之日,端夫人在宫中悬梁自尽。端夫人一死,宫中立刻烧毁了与端夫人有关的所有物件。祈福人偶本非大梁承认的正道,端夫人为圣隆帝做祈福人偶时,也是在禀明先太后才缝制的。何况,宫中巫蛊之事,屡禁不绝,先太后担心被人钻了空子,遂同意端夫人给圣隆帝做一个祈福人偶埋到圣隆帝的寝宫中,概有以防万一的意思。后来,圣隆帝搬出宫,在外面开府,那个人偶也没有挖出来。直到他日前偶然记起端夫人,念及往事才凭记忆才从儿时居住的寝宫中挖出了那个属于他的祈福人偶。端夫人当年为他缝制祈福人偶时,并没有背着圣隆帝。人偶缝制好以后,还是圣隆帝亲手将其埋入土中。现在,端夫人亲手为圣隆帝缝制的人偶就放在含元殿中。
昨夜,各宫宫殿里挖出不同的祈福人偶,不单闵棠大吃一惊,连圣隆帝也十分意外。他一直以为端夫人死后,宫中再无夷族人,不曾想时隔多年,竟有人为他的儿女缝制了祈福人偶,埋在了各宫宫殿里。
人对逝去的亲人,总会抱着一份独特的感情。见到相似之物,圣隆帝难免心念一动。今晨再回含元殿,亦是为了看一看属于他的那个祈福人偶。谁知,这一看却现了端夫人缝制在人偶中的一封亲笔信。原来,端夫人还有血脉留存世间。
怪不得她看着重华宫那个小丫头会觉得眼熟,竟是端夫人外孙女。就不知将人带进宫中的闵棠是否知晓小丫头的真实身份。
闵棠万万没想到,圣隆帝会认识祈福人偶。夷族叛乱,端夫人悬梁自尽,随后宫中将端夫人的事情一概抹去。圣隆帝的乳母出自夷族,闵棠自然不知。
“圣上的意思是,这两个人偶并非全是诅咒,也有祈福的作用。”有的事可以承认,可是有的则必须咬紧牙关。
华音的母亲是当年侥幸逃过一劫的夷族人一事,闵棠知晓。若非母亲搭救之恩,华音的母亲或许躲不过那场屠杀。华音身上流着夷族的血之事,绝对不能透露出来。收留夷族罪人后裔,罪同欺君。不论是为华音,还是为己身安危,这件事她都不能知道。
当初华音入宫,闵棠担心人多眼杂,护她进京的忠仆并没有跟着进宫来,就是华音以前用过的东西都被留在宫外,为的是避免有心人见了会出事。祈福人偶的事,闵棠可以肯定与华音无关,而且能拿到圣隆帝所有皇子公主生辰八字的人,肯定是一个久居深宫的人,唯有亲身经历,才能知道每一个孩子出生的日子。从挖出来的这些祈福人偶的形态来看,新旧不一。可见这批人偶并非同一日埋下的。宫中还有夷族人,且此人与圣隆帝的关系密切,在族人被先帝灭了以后,还愿意给圣隆帝的孩子祈福。非但如此,此人还认识华音,知晓她的身份,否则无法获知华音的生辰八字,给华音也做一个祈福人偶。
“爱妃当真不知?爱妃可别告诉朕,你宫中那个小丫头是夷族血脉的事,你也毫不知情。”
“这,这怎么可能。音音明明只是臣妾好友的孩子。”闵棠脸色大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圣隆帝。惊讶和掩饰,圣隆帝能区分开来。闵棠的眼睛里没有仓皇掩盖,有的是对此事的不可置信。
“朕怎么记得那个小姑娘入宫前,爱妃对皇后说的是要接爱妃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圣隆帝不急不缓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一击一击敲在闵棠心头,闷且沉。
圣隆帝到底知道多少?闵棠跪下,将头低下。
“音音与臣妾虽无血缘关系,对臣妾来说,音音比母亲远房亲戚还要亲。”
“哦,爱妃说来听听。”圣隆帝撩起衣袍坐下,一派悠然闲适的样子。
“音音的母亲是臣妾母亲的义女。臣妾幼时与母亲在外游历时遇见一群人欺负一个女孩,母亲出手救下女孩阿如,阿如正是音音的母亲。当年不满十岁的阿如姐姐孤身上京寻找亲人,路途遥远,带着的盘缠几乎耗尽,还要避开浪荡子围堵欺负,走得十分艰难。母亲怜惜阿如姐姐父母双亡,将其收为义女,带她一同上京。好在阿如姐姐到了京城后,没多久就找到了她的亲人。后来,阿如姐姐随她的亲人离京,一走就是多年。”
“几个月前音音入京,臣妾才知道音音失了双亲,阿如姐姐留在这世上的也仅剩这一点血脉。臣妾与阿如姐姐多年不见面,却一直有书信往来。便是臣妾入宫后,也不曾断了与阿如姐姐的联系。臣妾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阿如姐姐就跟臣妾的亲姐姐一般。如今阿如姐姐过世,只留下音音一点血脉,臣妾自然要替她照顾音音。音音入宫的事,臣妾再不敢有所隐瞒,望圣上明察。”
“当真?”
“比金子还要真。”闵棠忍不住抬头朝圣隆帝所在的位置看过去,眼睛里满是希求与恳切,唯恐圣隆帝不信她的话。
“爱妃当真不知那阿如是夷族余孽之事?”圣隆帝再三追问。
“收留夷族余孽可是沙头的大事,臣妾怎敢!”闵棠一口否认,目光坚决。
“如今你既知晓华音是夷族余孽后代,又当如何。”
含元殿里,帝妃一坐一跪。圣隆帝的话在闵棠心里回荡。如今她既然知道华音是夷族余孽后代,又该如何?杀不能,保不得,若知今日,当初何必接华音入宫。
圣隆帝究竟是怎么知道华音身份的?闵棠心中烦躁,苦于想不出应对之策。
“圣上没有立刻处置了音音,可见并不怕音音以后会造反。稚儿无知,臣妾以为只要加以教导,无歪心思之人在一旁拾掇诱导,音音不会走上邪路。恳请圣上赐华音一条光明坦途。”闵棠双手贴地,额头贴在手背上,静候圣隆帝的答复。
这场等待并不久,于闵棠而言仿佛过了数日。
“既然如此,华音以后就送到含元殿来养吧。朕与阿如有一点渊源,既是她的最后一点血脉,朕替她抚养长大,也算全了朕的一点心意。”圣隆帝话一出口,闵棠心中大石放下。华音的身世一日悬而不落,就一日堵在她的心口,让她不能放下心来。而今,华音在圣隆帝这里过了名路,日后再生了什么事,自有圣隆帝来挡下。
只是阿如怎么会认识圣隆帝?
将华音养在含元殿,圣隆帝到底要干什么?为何不维持现状,让她继续养在重华宫里。
压下心中疑惑,闵棠直视圣隆帝。
“可是圣上每日繁忙政务,诸事缠身,恐怕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
华音的抚养权,闵棠不想交出去,尤其是给圣隆帝这个从未养过孩子的甩手掌柜。闵棠不知道圣隆帝说这句话时试探的成分居多,还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华音接到含元殿来养。闵棠并不敢轻易对圣隆帝作出判断。这或许和闵棠很少与圣隆帝相处有关,然而未尝没有圣隆帝此人多思多疑多变的原因在内。
“含元殿养了这么多人,难道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圣隆帝挑眉,浑然不将这件事当成一个麻烦。
闵棠默不作声。
“莫不是爱妃心中不愿将华音送到含元殿来?”
“臣妾不敢。”要怎么打消圣隆帝的念头,闵棠真没有半点头绪。除非······
“那就今天将华音的物件挪到含元殿来。”
闵棠心知圣隆帝心意已决,不容更改。既然如此,何不直接下一道旨,命她将华音送过来,为什么还要费心将她叫过来,多此一举?
“臣妾斗胆,有一事请教圣上。”沉吟片刻,闵棠再度开口。
“既然爱妃心中明白这个问题不该问,那便不要开口。”
闵棠被噎,并不在意。不问就不问,只是母亲那枚印信还得拿回来。
“那可否请圣上归还臣妾母亲的这枚印信,它对臣妾非常重要。”
“不可,爱妃当年既然决意将印信放入棺木中,早已将其舍弃。太傅将其取出,它就是太傅之物。太傅丢了心爱之物,想必心急如焚。朕见太傅近来愁眉不展,恐怕与这枚印信有关,既是太傅之物,朕自当物归原主。”
果然是她爹从母亲棺材里取出来的么。活着的时候不在意,人都死了,取一枚印信放在身边,又有何用?
闵棠垂下眼睑,让人看不到她的脸,觉察不到她的情绪。
“不知那人从臣妾父亲手上盗走印信,目的何在。”印信,取信于人。那人盗走她爹的贴身之物,定有取信于她的意思。具体作用,闵棠不得而知。印信落到了圣隆帝的手上,一切都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方才那番邀约之言,她只怕说错了。莫怪圣隆帝会冷哼一声,果真多说多错。
“自是用来取信于爱妃。若朕撞见爱妃的私情,少不得大怒,届时爱妃身上再添一个巫蛊案主谋的罪名,说不得现在重华宫的主人就没了。”圣隆帝说得云淡风轻,闵棠却听出一身冷汗。正如圣隆帝所说,那一天清晨,她和送信人会面的事要被圣隆帝撞见,第二天晚上重华宫再挖出诅咒七公主的人偶,以圣隆帝的脾气,后果不难想象。
“圣上那个时辰怎会到御花园去?”含元殿离御花园有一段距离,圣隆帝没理由大早晨不顾朝会,跑御花园赏花。
“朕的七公主生前最爱梅花,御花园里梅花绽放,朕为博女儿一笑,早起踏雪寻梅又算得了什么?”
的确,这件事放到一位普通的父亲身上不算什么,放到圣隆帝身上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若是别的君王做来,才会叫人吃惊。圣隆帝在后宫里率性的时候多。为了病重的女儿早起摘几支梅花又算得了什么。
七公主过世前,圣隆帝一下朝都会去漪澜宫看七公主。漪澜宫靠近御花园,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人在漪澜宫就能知道。可是那个时辰实在是太早了,即便圣隆帝歇在漪澜宫,谁又能保证他在那个时辰一定会醒着。
除非,有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醒。
七公主病情加重,漪澜宫里的动静稍稍大点,就能惊动圣隆帝。是了,前天圣隆帝夜宿漪澜宫。
那个时候,说早也不算太早。距离早朝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圣隆帝即便醒了,事关七公主,也无心怪责宫人。届时,只要七公主提出想和圣隆帝一起去御花园看梅花的要求,圣隆帝就能看到她和送信人“私会”的一幕。
想通了这个关节,闵棠深吸一口气,才将将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七公主可是淑妃的亲生女儿。”闵棠看着圣隆帝,做不到波澜不惊。
她怎舍得用亲生女儿的性命来陷害别人!拿亲骨肉布局,淑妃的心,可真的太狠了。不说二皇子还是总角之年,即便到了问鼎的年纪,淑妃也不该拿亲生骨肉来填······
不对,若淑妃真的利用七公主来争宠,圣隆帝不会这么平静的站在这里和她说起这件事。皇嗣,圣隆帝一向看重。便是秦容刚出生那会儿,圣隆帝有所疏忽,皇后那里该有的都给重华宫送来了。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如此而已。”圣隆帝以十二字道出淑妃的真实想法,面上无波无澜。
七公主的病是满宫皆知的事,耗了几个月,想必圣隆帝和淑妃对七公主的病心中都有数。拖到后面,七公主已经是在与天争光阴。是以,圣隆帝才会在得知七公主想看梅花后,冒着风雪,摸黑出门,前往御花园为七公主摘梅花。而淑妃,也不过是利用了圣隆帝的这一点怜女心思,布下一局。
成则清除异己,扳倒闵棠这个地位相当的敌人。秦容有一个声名有污的母亲,即便长得再像先太后,将来问鼎大位的机会也不大。今日二皇子可以子凭母贵,他年淑妃便可母以子荣。七公主是她的骨肉不假,二皇子更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将来的依靠。七公主的病已经没有好的可能,何不借她一用?
如此看来,淑妃的想法不难猜。一开始,淑妃命人从她爹身上盗走印信,是想利用父女之情引她上钩,却误打误撞,拿到了真正能引动闵棠的蔷薇印信。若非在信的右下角看到那朵蔷薇花,闵棠绝不会赴约。淑妃的计划几乎成功了,可她大约没料到这个局会被圣隆帝阴差阳错破了,送信人还没见到她就被圣隆帝抓到了。圣隆帝轻而易举地替闵棠抹去一劫。
淑妃的谋划从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成了,可惜时运不济。
“臣妾还有一个疑问,请圣上为臣妾解惑。昨夜在重华宫挖出了绣有七公主生辰八字的人偶后,圣上为何认定那个人偶不是臣妾做的。”
“春花秋月的针线活朕已让人比对过,人偶不是她们二人的手笔。这等阴.私之事,不可能交给其他人做,所以能制作人偶的只有春花秋月与爱妃三人。爱妃的针线活当用四字形容,惨不忍睹。以爱妃的针线工夫,缝制不出那般精致的人偶。”
圣隆帝语气笃定,理由合理,叫闵棠无可反驳。以她的针线工夫,的的确确缝制不出一个做工精良的人偶。秦容出生后,闵棠曾试着给秦容缝袜子,缝出来的东西连她自己都看不过去,最后果断被秋月给否决了,闵棠才收了动针线的心。
闵棠的嫌疑被排除,那么人偶是谁做的,就要看闵棠倒了后谁获益最大。
纵观后宫,生了皇子的妃嫔有十人,皇子们现在还小,看不出谁的优势更大。若单凭孩子母亲的地位看来,能与闵棠一较高下的唯有淑妃。
从淑妃先前设局构陷闵棠私会男子不难看出,巫蛊案的主谋依然是她。
就说淑妃借七公主之死,再设巫蛊一局陷害闵棠,肯定会让圣隆帝在丧女之后情绪起伏增大,这个时候将巫蛊之事闹出来,圣隆帝必然大雷霆,做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好。可惜,昨夜不知生了什么事,皇后那个时辰竟然在漪澜宫里守着。
圣隆帝盛怒之下命令禁军搜宫,旨意下达后,皇后第一个站出来,让禁军搜查翊坤宫,可谓顺了圣隆帝的意,让圣隆帝怒意锐减。
皇后无子,于淑妃而言威胁不大。圣隆帝看重皇后,淑妃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同时动皇后和闵棠两人,必会将皇后摒弃在外。然而此局铺开来,当其冲的却是皇后。皇后主动请旨彻查翊坤宫,禁军没在翊坤宫查出什么东西来,圣隆帝会怎么想?
圣隆帝下令的当头闵棠虽然不在场,却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巫蛊再现宫中,圣隆帝大怒,下令彻查后宫。皇后请求先查翊坤宫,圣隆帝有再大的火气,那一下也该有所减缓。而当祈福人偶6续从各个宫中搜出来时,识得人偶,知晓其作用的圣隆帝心中的怒火恐怕消了一大半。再到重华宫搜出绣有七公主生辰八字的人偶,闵棠随罗德海一同将人偶送到漪澜宫来,圣隆帝的脑子应该完全清醒了。
昨夜闵棠就奇怪,以圣隆帝的性子,她在漪澜宫点出了人偶之间的不同后,圣隆帝为何只是吩咐罗德海彻查,就将此事搁下。没曾想关键竟在这里。
谋划再多又如何,时运不济转头空。
淑妃成不了,她也倒不下。
从危局中过,闵棠全无感觉,她的运道确实不错。难怪圣隆帝一开始会说,是托他的福。
心中疑惑除了一大半,闵棠不由得琢磨起送信人来。
“圣上,淑妃给臣妾选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闵棠自认不是一个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的,若淑妃给她选了个丑的,圣隆帝见了怕也不会相信。
闵棠的好奇心让圣隆帝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闵棠顿生不妙。难不成那人还是她在宫外时就认得的不成?
卸下一件大事,闵棠不免心生好奇。虽说好奇有时会让人送命,可在宫中生活,真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有两个下场。一辈子枯坐冷宫,或是遭人陷害丢了性命。利益之下,没有人情与是非,只有成王败寇。
此刻适当的表现出好奇,除了满足她的欲,也是在圣隆帝面前澄清她与那人没有关系。圣隆帝既然在她面前说起这件事,难保没有试探的意思。若那人真是她的旧识,说不定在圣隆帝心中留下了一个疙瘩。有刺趁早拔了,以免长到肉里时时作痛。
“恐怕不能如爱妃的愿了。擅闯后宫,觊觎妃嫔之人,格杀勿论。”
所以圣隆帝极有可能没有审问那人,就将人杀了。
“圣上将人当场毙命了?”闵棠忍不住试探地问道。
“朕留他性命有何用。”圣隆帝表情倨傲,对此不屑一顾。
也是,淑妃要布局,就不会留着一个隐患威胁自己。不管事情成与败,那人只有一条死路可走。此人要将轻身功夫练到那般境界,所耗时日必然不断。可是闵棠的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咦,等等。圣隆帝不惧杀戮,也不是一个滥杀的人。那人既然约她在御花园见面,没等到她,却等来了圣隆帝,难道不会跑吗?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闵棠心中浮现:会不会是那人弄错了对象,却按原计划把人给办了!
闵棠赫然睁大了眼睛,圣隆帝唇角的笑更深了。
“看来,爱妃猜到了。不错,杀了个不长眼的瞎子罢。爱妃虽非绝色,也非宫女能比。连宫女与爱妃都分不清,杀了就杀了。”
差点被人戴绿帽,还能笑着说出来,且似隐隐有兴奋之意。圣隆帝此人,闵棠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确实这样才能解释闵棠后来去御花园时,没有遇到圣隆帝的人。
“是以,圣上从未怀疑过臣妾与人有私。”
“爱妃难不成背着朕做了不能言明的罪事?”
“臣妾不敢,也不会。凡夫俗子星辉黯淡,岂可与日月相比。臣妾长着眼睛,不瞎的。”闵棠连连摇头否认,生怕慢了会被圣隆帝扣字眼儿。
“那圣上将这印信拿出来,又是为何。”
“偶然所得,拿出来消遣一二,正好遇上爱妃这个识货的,替它找到原主人,岂不妙哉。”
合着一开始就是她想多了,若不多看那印信一眼,被圣隆帝现,也不会有这一大通解释。自然,她也不会知道,印信究竟是怎么到的圣隆帝手上,更不会在与圣隆帝的一番探讨中知悉淑妃的意图。
可惜了,淑妃此番虽然犯了错,却没有触及圣隆帝的底线。七公主到底不是受巫蛊影响才患病而亡的。看圣隆帝的意思,并没有问罪淑妃的打算。或许是顾及七公主,不会在这个关头处罚淑妃。
从含元殿出来前,闵棠不忘再向圣隆帝争取华音的抚养权。她实在不愿华音住进含元殿,圣隆帝不是个会照顾孩子的人。可惜,圣隆帝要养孩子的心十分坚决,根本不容闵棠拒绝。闵棠无奈,只得先回宫给华音收拾东西,将人暂且送到含元殿,以后再找机会将人要回来。
春花从闵棠这里听说了圣隆帝要将华音挪到含元殿的事,差点摔了手上的茶碗。秦容更是抱住华音的腿,不肯放人。还是秋月直接,一手捞起秦容送到闵棠怀里,另一只手将华音抱起来。秦容吵闹的时候,只有闵棠才能制得住他。
“娘,姐姐不走,不走。”秦容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孩子感觉最敏锐,大人传递出来的情绪不对,小孩子总能最先感知到。
华音要离开重华宫住到含元殿,最不舍的就是秦容。姐弟两人同吃同住,时间虽然不长,却至关重要。华音入宫前,秦容没有玩伴,华音是秦容人生中的第一个伙伴,谁也替代不了的。华音骤失双亲,是秦容陪伴华音走过了丧父丧母的悲伤日子。因此,当华音得知她要与秦容分开,眼泪止都止不住,抽噎着喊棠姨,她不要离开重华宫,要和秦容一起。这还是华音第一次明确地表示她不想做什么,想做什么。闵棠心中不好受,可圣隆帝一意孤行,根本不是她能阻止的。
闵棠不想华音离开,甚至起了如果华音生病了,圣隆帝是不是就会歇了带走华音这个念头。可是她不能这么做,是病总会好,好了之后华音还是会搬进含元殿,不过早晚而已。小孩子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万一因小失大,让华音留下病根,那是闵棠不愿意看到的。
圣隆帝既然知道了华音的身份,也明明白白告诉她这件事,就不会容许她一个后妃继续插手其中。哪怕闵棠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人接进皇宫里。
“音音不哭,十一也不要哭了。”泪水并不能解决什么。华音不能带着眼泪进含元殿,秦容也不能因此哭哭啼啼,无休无止。
“姐姐又不是不住宫里了,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平日姐姐和你在一起,你总爱闹姐姐,现在好了,姐姐搬去含元殿,正好免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你欺负。”
“不欺负姐姐,姐姐不走。”秦容抓着闵棠的衣袖,缩着鼻子。
华音比秦容大,更明白事理。其实秦容哭之前,闵棠已经将华音要搬到含元殿的原委告知她。之所以方才会当着秦容的面哭着说不去要留下,到底是年纪还小,纵然华音心中明白,还是舍不得秦容,舍不得闵棠,舍不得熟悉的重华宫。
“弟弟可以来含元殿找我玩,我也会回重华宫找你玩,咱们都不哭了。”情绪平静下来,华音拉起秦容的手劝他。
“不好,姐姐不走。”秦容格外倔强。他认定的事,很少会改弦更张。
“音音好孩子,弟弟这里棠姨来劝。时候不早了,秋姨陪你去含元殿可好。”闵棠拍了拍华音的手背,心中不舍,却不能将人一直留在重华宫。
华音点点头,被秋月牵着走出重华宫。走时一步一回头,在她身后秦容被闵棠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当天晚上,秦容难得没有主动要求加饭,睡觉的时候也闷闷不乐的,就是在睡梦中也嘤嘤哭了几声。闵棠的心跟着揪起来,为秦容,更为华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华音此去,让她不安至极。
秦容没了华音这个玩伴,头两天精神怏怏的,提不起劲。不过小孩子的忘性大,有秋月和其他宫人陪着他一起玩,加之闵棠有意开导,秦容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活泼。只是当母子二人坐在一块闲聊时,秦容会问起华音。
尽管如此,闵棠总会用一些理由岔开。搬进含元殿当晚,含元殿就传来华音生病的消息,闵棠的心一沉。
之前得知圣隆帝将华音带到含元殿养的妃嫔对闵棠用华音邀宠一事有多恨,现在就有多幸灾乐祸。闵棠不关心别人在想什么,她只想知道华音的病情如何,以及圣隆帝将华音带到含元殿的真正目的。可惜,自华音入住含元殿,圣隆帝就拒绝一切外人进含元殿探视华音。
与此期间,皇后感染风寒,无法处理宫务。圣隆帝怜惜皇后,下旨解了贵妃的禁足令,让贵妃协助皇后处理宫务。漪澜宫里,淑妃因七公主去世,伤心过度损了身子,圣隆帝特下旨意让淑妃好好休息,还给漪澜宫加了几名宫人,贴身伺候淑妃。
重华宫一切照旧,只是少了一个华音,少了些许欢笑声。
皇后这一病,足足有月余,贵妃协管后宫期间,一扫之前禁足时的萎靡不振。前朝,崔氏父子不时立下功劳,为君分忧,深得圣心。后宫中,崔贵妃圣宠不断,一时风光无两。不过崔贵妃以皇后生病为由,两次开口要接五公主回去,都被圣隆帝以五公主要为皇后侍疾为由拒绝。
待皇后病愈,年节将至,宫里最忙的时候又到了。今年因为没了德妃,淑妃没了七公主,闵棠心里记挂着仍在病中的华音,开心有限。
宫中年节人情冷,宫外却是一片欢欣。大梁百姓贴大红春联、挂桃符、喝屠苏酒、放爆竹迎新,庆历九年在一片欢天喜地中如约而至。
翻年,秦容即将满两岁,是吃三岁饭的人了。因为爱吃爱跑,秦容的个头比一般的孩子要高,动起来十分灵活。闵棠带着他在宫中行走时,出门前总要叮嘱他不能丢开人四处乱跑,尤其是今年,圣隆帝有意在宫中办灯会,邀大臣及家眷共赏花灯,君臣同乐。届时人多眼杂,闵棠更不能让秦容四处跑来跑去,以免撞伤了来人。若是遇上同龄孩子有了矛盾,都不懂事,在这个时候闹开来,落一个淘气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