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身边缺个伴儿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苏言闵唯 本章:6、身边缺个伴儿

    学者吴祚来说,如果在北京你没有熟人,就是一只城市漂流瓶。这是一种多么无助的感觉:在这座城市,你上下求索,左右碰壁,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

    这种焦虑在“蚁族”身上尤其明显,“蚁族”中92.9%的人尚未结婚,且在未婚人群中有49%的人没有恋人。而在都市生活中,情感的残缺,又何止于爱情、亲情、友情,当你只能跻身在一间不足10平米的小屋里时,能收获哪样?

    “人们闪过我,对我问路一点表情都不给,就匆匆而过。人与人之间,总算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只有掏手机,打电话给熟人,指点迷津。如果没有熟人,你就是城市漂流瓶。”这是学者吴祚来对北京的印象,他说,“北京这座城已令我焦虑莫名”。

    英国哲学家西梅尔在他的《大都会与精神生活》一书中,对“都市性格”做了归纳,其中提到一点,就是城市人的“矜持”。

    西美尔说矜持是一种社会性的消极行为,所以并不是积极的心理反应。在小城镇生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较紧密,大家彼此认识,甚至会参与到对方的生活中去。可是大城市的人际交往是转瞬即逝的,今天你遇到一个售货员,明天又碰到一个咖啡馆的服务员,大城市的人际互动非常多、非常广泛,但是都非常短暂。在这样一种生活条件下,都市人的性格和心理状态就变得“矜持”,比较喜欢退回到自我的内心世界。

    对于这一点,并不难理解。没有一起长大的朋友、没有世交之亲,也没有老街坊邻居……关系链条的断裂让在大城市的每个外来移民都无所适从。就像盆景一样,扭曲着枝干迎合花盆,最多也是自顾自美丽罢了。

    《中国人才发展报告2010》指出:受困于经济和居住条件,“蚁族”普遍遭遇“婚恋困境”。一方面,“蚁族”中92.9%的人尚未结婚,在未婚人群中有49%的人没有恋人。另一方面,“蚁族”的性需求也处于压抑状态。有67%的人最近一个月没有性生活,而全国成年人平均性生活频率是每周一次左右。人际性活动的缺失很可能会通过独自性生活或其他途径进行宣泄。

    “能够自慰就值得安慰了”,回忆起两年多前北京城里的落魄小子,范俊(化名)这样自嘲,“那会儿我真该改名叫‘犯贱’!”而他的“落魄”,始于女友朱珠(化名)决绝的离开——2008年的冬天,他失恋了。

    2006年两人相识那会儿,范俊和朱珠都是“时尚圈”里的人,各自供职于京城里的娱乐媒体。朱珠是上海小姑娘,只因大学在北京念的,就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钓个高干子弟或者富二代是她的梦想,而这个梦想一度成为范俊嘲笑的对象。因为他说自己“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留着长发,背着吉他和一个老式的军用水壶,裤腰上还系着一条擦汗的大毛巾,怀揣着摇滚梦想的范俊就以这副形象,从老家成都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北京城。

    认识他们的人,都对这两个价值取向如此迥异的“冤家”凑到一块儿的事实,犯嘀咕。范俊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倒是很坦率:“就寂寞呗。”按他的话说,北京大,北京很大,但诺大的北京因为交通或者说经济原因,使得朋友们的聚会几率大大降低。在小地方,三五个狐朋狗友要聚会,不用半小时准能凑齐。而在北京,若三个好朋友聚会,那就要提早规划,定时间,定地点,这就是一件让人很头疼的事了。超级的时空观念使得同一个城市里的朋友相聚成为难事。

    而在一次采访中相识的朱珠和范俊,很惊讶地发现两人租住的房子恰巧在同一个小区。于是,经常约着下馆子,因为“一个人吃涮羊肉实在太闷了”。之后的事就变得很自然。

    “说句实在的,像我们这样的外来种族,能在北京城里找到一个伴儿,真的算不简单啦。”范俊把他和朱珠的相遇,叫做缘分。然而,当他提出想让这份关系“稳定下来”的时候,遭到了拒绝。范俊想给朱珠一个承诺,但朱珠不要承诺,她只要一个家,一栋属于自己的遮风挡雨的房子。

    那晚,朱珠哭了,范俊也哭了。第二天,他就打了很久的的士,到五环以外的一个新楼盘看房子。那时,每平米7000的报价让他觉得很沮丧,当时他自己在三环内租的那间小屋每月2000元的房租,几乎耗去了他1/3的薪水,哪里还能存下钱?想要的小户型早已售罄,新小区的配套设施又很不完善,终于让范俊“无功而返”。但是,刚过完年,整个北京城的房价就跟坐了火箭似的猛涨,让范俊的买房计划彻底无望。

    如果说北京的高房价对范俊而言,是当头一棒。那么,女友的背叛就让他“连死的心都有了”。他在一次惊心动魄的跟踪之后,发现女友和她采访过的一个小导演关系非同一般。随后两人大吵了一架,朱珠提出了分手。范俊说,他曾“很没脸地求她别走”,但房子的问题就像横亘在他俩之间的巨大鸿沟,难以逾越。

    朱珠走了,范俊认定女人是他命里的克星,他说:“打那儿之后,谁都别跟我提结婚,谁提我就跟谁急。”

    虽然他曾一度自我安慰,自己在京城里还有一份挺体面的工作,娱记。但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范俊更深刻地体会到:在北京,人与人之间的同情与关爱少得可怜。冷漠成了正常的人际交往的代名词。尤其在单位的同事之间,相互排斥、相互提防、相互猜疑、相互竞争等功利性的人际关系占据了很重要的比例。这种关系在国有企业显得更为突出。这使得整座城市增添了更多的灰色意念。

    他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分析自己,从上往下,自我实现需求、尊重需求等等,似乎都满足了,但构成金字塔基础之一的安全需求却意外缺失了:“没有安全感,这么大的城市,我一个人,觉得没着没落的……”而在这之前,范俊从不以为男子汉也会缺乏安全感。

    后来,北京楼盘每平米的价格涨破了3万。范俊越发觉得“这座城市太魔幻了,父辈们以半个世纪的生存经验都是无法预料的”。范俊开始经常失眠。

    “你是一个外来人”,这个提醒不仅仅只停留在户籍制度层面,楼市迎头赶上,成为京城新移民最大的压力源。要在此获得一尺“蜗居”显得那么不容易,这也造就了中国房地产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顾云昌的“丈母娘需求论”——“房价上涨,是因为‘丈母娘需求’”。

    2010年春节晚会刚过,一组“楼市春晚”的视频就在网上“疯”传,其中一个视频更改的是《难忘今宵》,一句歌词“房贷在,人已老”在网络上引发眼泪狂潮。

    开心网上也有过一个不开心的转帖,大意是说因为房价的飙升,中国已经没有中产,只剩下官僚阶级和无产阶级。有人就为此发明了一个词组:“自我剥夺社会属性”。这是一种个人的无力反抗,在房价飞涨的年代,你只有放弃结婚生子的权利,才能没有负担……如果范俊这一代人都狠起来不结婚生子呢?

    在突然涌现发展机遇的上行社会里,人人力争上游,工作透支,竞争透支,情感透支,学业与就业难两全,工作家庭难两全,物质精神单丰收,顾此失彼,身心俱疲,现代化的进程没有现代化的心理排泄渠道相匹配,造成全社会性的精神性疾病和心理失衡。

    《新周刊》曾刊登评论说:“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正享受500多年的历史积累,慢慢消受掉市场经济的红利。而我们的原始累积才刚刚开始。别人300年的焦虑压缩在我们这30年内承受,每个人都像是吃下市场经济的伟哥,欲望最大化,压力也最大化。当GDP飞涨之时,中国成了‘睡不着’的国家。”

    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专家李舜伟教授于2007年年初,公布了一项在我国京沪穗宁蓉杭六城市普通人群中进行的失眠现状调查结果:60%的北京成年人在过去的12个月内有失眠症状,绝大多数失眠者认为自己失眠的主要原因是生活、工作压力太大。

    这是一个时代的焦虑症——有压力觉得累,没压力觉得可怕。大家都被集体无意识的“成功”观念左右了。工作第一、生活第二的人,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是处于上行阶段的社会积极分子,某种程度上也是病人。

    实际上,对范俊这样的“蚁族”而言,成功其实很简单,四个字就能概括:安居乐业。可惜,北京给不了他们。

    正是在这种挫败感下,在京城某报社任部门主编的小肖自嘲是“一个很焦虑的、没有生活的人”。他今年28岁,单身,月收入8000元。工作已经上了轨道,按部就班去做就可以了,但也正是流水线般的作业方式让他觉得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监工:每天要签十到二十个版,最晚的时候半夜才能下班,生生把自己困在办公室里。所以他经常抱怨自己根本没有生活,没有时间去旅行。对他来说,旅行非常重要,因为那意味着寻找新的东西和观念,如果待在家里半年以上他会疯掉的。

    他觉得自己面临双重的压力。一是自己不甘心做执行层面的事情,迟早要出来创业,但目前还处在储备阶段;事业尚未安排妥当,结婚的事只能继续往后挪,身边因为两个人节奏不合拍而离婚的例子他看得太多了。二是老家的父母希望他早点结婚,所谓成家立业,体弱的老父甚至用“你不结婚我就不看医生”来回应小肖的“单身主义”,顿时令其倍感压力。

    小肖有一个说法用来形容他这类从农村出来的娃:进城——做文化事业——从事最新行业,本来需要三代人才能完成的进程,在他自己这一代就要完成,压力自然不在话下。

    在北京城里,像小肖这样的“北漂”不在少数。于是,“剩男剩女”在这座城市里早已不再是新鲜事儿了。“剩女”更是2007年就被教育部确定为新词汇。根据《北京晨报》2010年3月19日的报道:“北京市的剩女数量已经达到50万。3月15日《纽约时报》专栏作家苏特重点介绍了中国的剩女,并对Leftover-Ladies(剩女)进行了详细解释:剩女,也称‘3S女人’,即Single(单身)、Seventies(大多数生于上世纪70年代)、Stuck(被卡住了),这些大龄女青年普遍拥有高学历、高收入,却不能在婚姻上找到理想归宿。”

    在偌大的北京城,有多少人形单影只?有多少怀着“北京梦”的外来者正陷入在一种巨大的情绪中:危险的大城市、搬家的痛苦、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和他们对北京的爱与恨搅拌在一起。

    《南方日报》记者张波曾撰文详细解读了这一代人的困惑:

    “计划生育在我国20世纪70年代全面推行以来,在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初期,造就了第一个独生子女出生潮。如今,这些当年的独生子女走过了背叛期和思索期,进入而立之年,有了子女并开始背负家庭的责任。而这些独生子女的父母也相继进入老年阶段,开始需要子女照顾。当年年轻离家出去闯荡,就这样变成了亲人天涯相隔的亲情纠结。

    “事实上,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有这种同样处境的人很多。那些当年出来闯荡的人,相当一部分都曾经是当地的佼佼者。这些人毕业于90年代中后期,正好赶上了人才从西向东从贫困到发达地区,这20年人口流动的最尾潮。

    “其结果是,在职业发展中,遇上了已经成为年轻管理阶层中坚力量的上世纪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前期出生者;在生活水平上,遇上了东部西部差距最为快速缩小的一个阶段,西部工资快速拉升东部驻守不前;而在买房子的当口,也赶上了中国楼市上涨最快的几年,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成为‘房奴’。而这些的综合结果就是造就了一个时代人的平庸,造就了‘闯世界的梦想’在现实中‘玉体横陈’,竟然‘一丝不挂’。”

    这都是范俊曾经的体验,他说,那时家乡被想象成一个受伤之后的避难所,甚至是世外桃源——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如此脆弱,甚至开始羡慕自己的老父亲,羡慕他走在成都街头的惬意和随意,父亲总喜欢和他说:“到处都是熟人,没什么好怕的。”那段日子,乡愁第一次出现在范俊“北漂”多年的岁月中,并生根发芽。

    曾经,乡愁只是一张火车票,年根底下,你我站在售票口;到现在,乡愁成了一纸工作合同书、成了一张房产证、成了孩子的读书学校……那些年轻人的理想,就埋没在这里头。

    房子、户口、交通、就业、婚恋,等等,均成了北京城里年轻人追逐梦想所不能承受之重。于是有人劝、自己也想:不如归去。

    2010年除夕前夜,范俊在一家没有暖气的小酒吧里举行了“个人告别演唱会”,他一个人站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吼着“我真的一无所有”,台下坐着他在这座城市里结交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哥们。第二天,他就一个人背着吉他,回家了。父亲托关系在成都当地的一家小报社,给范俊谋了个职。

    当被问及他在北京城里是否还留下点什么的时候,范俊苦笑了两声,答道:“可能那儿还有我一点梦想的碎片吧……还有,别人不能跟我提结婚,谁提我就和谁急。”有时候,一座城市能给人留下的阴影,比这座城市本身还要庞大。

    结语

    今年3月,温家宝总理代表国务院所做《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部署推进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例如在初次分配中兼顾效率与公平,让各种要素遵循市场原则取得收益,并加强对不合理因素的调节;在再分配中更加注重公平,以提高居民收入为重点,加快完善财税体制;完善公共服务体系,提高公共服务品质和水准,促进公共服务均等化,解决公共服务领域的机会公平问题;以缩小城乡差距为重点,发挥城镇化在缩小收入差距和促进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以上各项由于涉及社会资源的分配,包括劳动和资本双方权利的重新分配,每一决策都必定牵动社会上千丝万缕的神经,所遇到的理论和现实矛盾也必然是巨大的。

    让这座城市里的人,生活得更有尊严。显然,“尊严”二字涉及的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满足,也包括精神生活的富足。这种美好的愿望让人不禁联想起,数千年前,诗人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心声。而转念一想,城市究竟走到了哪一步,才需要被格外郑重地提醒,“让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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