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历史上,吃乃是以肥为美,据专家考证,美就是取羊大而来,可见语言霸权习气是从造字时代就有了。当然,这种拆字法有不尽人意地方,美是大羊,那世界选美活动的结果就不好解释。好在我们都不是拆字大师,否则“不土”为坏,就把走向文明生活的现代人都给否定了,这样显然不好。
在历史上,我们吃的标准都以肥大为美。据说满清时老北京请客,要去全聚德烤鸭店选一只壮鸭,付定金预定下,再买上一桶足够鸭吃一个月的泥鳅,请烤鸭店好生喂养,待一月后,复请朋友来烤鸭店,此时鸭子已经喂养得肥肥硕硕,杀之,烤之,这才是上等待客礼仪――也非只有北京人如此,在我的祖籍江西也一样,小时见到过大人将阉鸡关进黑屋,投以一担谷喂之,那黑屋里的阉鸡,只管吃了长肉,若干时间后,它长得肥硕得走不动路,有十好几斤重,这时杀了请客,主人会引以为荣。别的事物,可以想出方法搞肥的,比如竹笋,好吃者会搬一块巨石压在其上,让受阻的笋拼命地长壮,长到水桶粗,才搬开石头挖出笋来。后来,农业方面引进了一些增产科技,轻而易举把事物弄得肥肥硕硕,在池塘里养鱼,投化肥催之,瓜果蔬菜,改变基因,肥硕青翠得可爱,惟食之味道寡淡,好不怅然……以肥为美的时代即宣告结束。
我在南方小镇生活时,养成了良好习惯,土鸡土鸭为上(在吃这一点上,果真是“不土为坏”呢),土鸡土鸭蛋也辩别得出来,不那么好认的是,天然水中长大的鱼和人工鱼塘饲养的鱼。细看,江河天然水鱼身体瘦长,有良好的流线形,腹肌很结实,人工鱼塘养鱼像退役的运动员,身体宽胖,腹部肌肉松驰,鱼鳞光泽也不那么鲜明透亮。至于什么是在地里施农家肥生长的菠菜,也可以分辨得出,农家肥培植的菠菜样子土气,茎叶横生,叶面颜色深沉,红的根茎很粗,用这样的菠菜、麻花一起打鸡蛋汤,味道很不错。那长得齐整、高杆子没有根的菠菜,就是化肥催起来,搞不好是在温棚里长出的。胡萝卜也一样,那长得如一发小炮弹的家伙,一定不是好家伙,生得只有手指肚大的胡萝卜,倒是好吃,有胡萝卜味道,甜得令人想吃。
现在的吃,风气已经转到以小为美了,肥猪要大跌价,瘦肉型猪就身价看涨,食品随着人们的增肥而减肥,中国除了国土不要瘦以外,别的什么都要瘦下来,国务院机关也得瘦——此乃题外话。减肥时代的菜单,稍一打量,就知道这个时代的思潮往什么地方走,八十年代新潮之士热过一阵西食,北京青年总叫着要去老莫(莫斯科餐厅)搓一顿,现在绝无人再提,那地方的生意自沙漠风暴海湾战争热打,就凉了下来,状似英格兰鼻子的热狗,我没见有什么人去吃,悄然火起的倒是那来自湖南乡间的家常菜,菜馆老板把它叫做毛家菜,这是搞的名人效应,我吃过他们做的红烧肉,他们为此取名为“领袖肉”,细细品味,做法已是改良,略略佐了一点糖,恐怕为了色泽好看的缘故,湖南乡间的红烧肉不佐糖,除非做糖醋排骨——吃毛家菜减不了肥,为了换口味而已。我现在想,吃什么与不吃什么,都不要紧,其实中国人肥胖,大多是前半生吸收低能量的炭水化合已经撑大了胃,如今用这么大的胃来装高蛋白高脂肪,结果可想而知,状似泡沫经济的肥胖者遍布大江南北,尤以北京为甚。
减肥时代的潮流,大约以后的走向会朝着体育健身而去,择食而瘦,这多半是科学家说的蠢话,民间对诸多胖人称之为饭胖子,意即吃多了淀粉而胖起来,这当然也包括土豆。不过,并无大碍,用法律约束一下减肥药推销人的胡说八道和无效无味的减肥药即可。若叫我预测,我以为以后的流行,恐怕要数长江中段的弥漫清苦味儿的蔬菜,难道还会有别的菜么?我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