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是不愿意?”齐瑾瑜明知故问,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金十九悄无声息地向门边移动,笑容虚假道:“我自然是乐意的,只是家里简陋,又久未清理,容我回去收拾一下,瑾瑜明日再来吧。”一晚上的时间就足够他消失无踪。
“无妨,我只是想和大哥叙叙旧,也不会多耽误时间,六年不见,大哥怎么和我这么见外?”齐瑾瑜也不戳穿他。
金十九被齐瑾瑜一口一个大哥喊的脑门抽痛,这时偏偏又听到过道里渐近的脚步声,如果让人知道他有瑾瑜这么一个弟弟,自己却在花街做密医,在街上摆摊子,任谁都会对他身份产生怀疑,这样的话,无论他走不走得成,以后的日子都不可能好过了。
“大哥?”齐瑾瑜又唤了一声。
“你想来就来吧。”金十九负气应道。
“这是要去哪里?”金十九话音落下的同时,云幕遮摇着扇子,悠悠然地踱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满脸担心的锦娘和一个褐色长衫的中年人,肩上也背着一个药箱。
云幕遮进门后,对杵在门边的庞然大物视若不见,径自越过去,对着齐瑾瑜拱拱手笑道:“实在对不起齐公子,是我管教不严,连着锦娘这样的老人都不懂事了,明知齐公子身体不适,竟然找来个乡野郎中,我这刚听下面的人禀报,就立刻去请了临安济生堂掌堂的李大夫过来,这就给您仔细瞧瞧。”
齐瑾瑜轻笑道:“云老板不必在意,是我让锦娘姑娘就近请个大夫过来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旧疾犯了,抓两服药就成了。”
云幕遮连忙道:“齐公子,话不能这么说,还是您的身体要紧,一定要找个好大夫看看,千万不能被庸医耽误了。”
金十九知道云幕遮是逮着机会就奚落自己,但也只得忍着,现在不是该争辩的时候。
齐瑾瑜看看盛意拳拳的云幕遮,又看看打算置身事外的金十九,笑意不改地说道:“说来,我和十九大夫也算是旧相识……”
金十九猛然将目光调过来。
“十九,你认识齐公子?”云幕遮仿佛这才发现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京城见过,我这旧疾还对亏了十九大夫。”齐瑾瑜代他回答。
金十九难得心虚。
“原来如此,不过说起来,十九的药方偶尔也有能拿拿出手的。”云幕遮以为齐瑾瑜这病曾经让金十九诊治过,语气一转,开始说好话。
齐瑾瑜笑笑,没再解释,只对着十九说道:“十九大夫方才不是说家里有副好方子吗?”
躲在暗处的齐备悄悄翻个白眼,心道这二少爷这见冷风就咳的毛病还真是拜大少爷所赐,有年冬天,天气冷得出奇,府里大大小小的水面都结了厚厚一层冰,十六皇子来府里玩,不知道怎么着就把大少爷推冰窟窿里去了,二少爷一句话没说,跟着就跳下去了。二少爷和三少爷本就是双生意外早产,身子骨从小就不好,多少珍品秘方地供着,这才好不容易顺顺利利地长到十一岁,谁也没想到竟然出了这茬子,也不知道二少爷当时小小年纪,哪来的力气,还真将高他半头的,已经十四岁的大少爷拖从冰水里拖了上来,结果被救的倒是没事了,救人的却大病一场,伤了心肺,从此落下这旧疾。
那件事过后,二少爷就找人教大少爷游水,可是大少爷根本不上心,气得二少爷每每见到,二话不说,抬腿就将人踢进塘子去,齐备在房梁上换个姿势,恩,最后下去捞人的还不是二少爷自己。
不过从后来大少爷投水诈死的情况看,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还真是有待商榷。
齐备忍不住又将眼珠子滚到那肥胖的身影上,上上下下看了两遍,真想自戳双目,如果不是听见二少爷喊大哥,他都跟踪半个月了,还真是没认出这是大少爷,这差别也太大了,简直是毁灭性的改变,大少爷真舍得下手。
“既然你们忙,我就不耽误你们了。”云幕遮推开一步,将他们让出门,其实心里对齐瑾瑜的话也是半信半疑,如果没见到先前的那一幕,或许他还更相信一些。
“应该没事吧,云哥。”锦娘问道,刚才云哥那副着急的样子,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死胖子,你自求多福吧。”云幕遮望着离开的三人总觉得不太妙,但横看竖看,这金胖子除了那身肥肉,要钱没钱要色没色,齐瑾瑜这样的人真犯不着和他过不去。
*
金十九抱着元宝,领着齐瑾瑜照例从后门出去,这地方自然比不得前院清幽,因着厨房在这里,此时到处一片忙乱,油烟味重,菜香酒香,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
“我说你笋丝切好吗?我这还等着下锅呢。”一个大嗓门的瘦高个手里提着铲子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
“快了,师父,马上就好。”厨房外面一溜儿的切菜板子,边上站着的都是些学徒工。
“我说你是没吃饭呢,就不舍得多用点力气。”
金十九认识这人,是珍宝阁的掌勺之一,人送外号江一勺,脾气暴烈,没几个人能和他处得来,但他做的一手上好江南小炒,云幕遮很看重,所以旁人就是再不服气也不好说什么了,他还有弟弟,以前念私塾,人生的清秀文弱,有次不知惹着什么人,被人暴打一顿扔在暗巷了,后来江一勺抱着求到他门上,人虽然救过来了,可是从此傻乎乎的,话都不会说了。但江一勺不死心,每次遇到都要求上几次。
金十九简直怕了他,再加上自己身后那个瘟神,他悄声让元宝低头,牵着齐瑾瑜,缩着肩膀刚想溜过去,就听江一勺喊道:“金大夫。”
金十九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齐瑾瑜低头看看两人交握的手,嘴角微翘,很配合地不出声。
“金大夫。”江一勺一迭声地喊着,锲而不舍地跟到后门外。
“原来是江大厨,真巧。”这里人少,金十九再装就太假了,这么大的嗓门听不见除非他是聋子。
“这个给你。”江一勺追上来,塞给他一个不小的油纸包。
“这是?”这应该不是从厨房里偷的吧,还热乎乎的,好像是吃的。
“是些下脚料,掌柜的答应给我们的,你拿去吃吧,我弟弟的事以前太麻烦你了。”江一勺也知道自己是为难人,可他只有一个弟弟,实在没别的法子了。
“没事,反正我也收过诊金的。”虽然没赚到多少。
“那个,金大夫,我弟弟的病真的治不好了?”江一勺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问问。
金十九拉拉肩上下滑的药箱,正色道:“人伤成那样,能保住命就是万幸。”言下之意,不需多说。
“那我知道了。”江一勺垮下肩膀。
见人已经回去了,齐瑾瑜主动将元宝接过来抱在怀里,突然道:“你为什么不救?”
“你怎么知道?”金十九惊得停住脚步。
齐瑾瑜笑看他手一眼,每次撒谎,手上都不自觉地有些许小动作。
“忘掉才好,我看他现在傻乎乎的挺好的。”他不说,金十九也不强求,只话不对题地咕咕哝哝说了一句。
齐瑾瑜只是一问,对于旁人也没探究的心思。
元宝用完饭在锦娘房间睡了一小觉,人被抱走的时候还迷糊着,此时小脑袋摇了摇,清醒一下,立刻发现抱着自己的人不是爹爹。
巷子里昏暗,元宝搂着齐瑾瑜颈项,仰着肉肉小脸贴上去辨认道:“买衣服的叔叔?”
齐瑾瑜亲亲他热乎乎的脸蛋,笑道:“元宝,我是二叔。”
“二叔?那你是我爹爹的弟弟吗?”这个他是明白的。
“元宝好聪明。”初次见面的时候真是没想到这是大哥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但这孩子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元宝小脑袋转得快,见爹爹没反对,那就应该是了,就甜甜喊道:“二叔,你怎么都没来看过元宝和爹爹啊?”
齐瑾瑜心口一窒。
“那个……二叔……很忙的,元宝不要闹。”无论如何,元宝是他是唯一的宝贝,他是永远不会交出去的。
“以后二叔会常来看元宝的。”齐瑾瑜拍拍元宝的背,郑重许诺。
“恩。”元宝点点头,余伯伯家人多好热闹,自己家却只有两个人,就提议道:“二叔,你和我们住在一起吧,我家的床很大,我爹爹做的饭也很好吃。”怕齐瑾瑜还不同意,加把劲笑眯眯地引诱道:“我爹爹身上很软,我可以让爹爹给二叔抱着……”
“住嘴,金元宝。”金十九实在听不下去,这多年第一次想将那个多话的小胖子重新塞回肚子里去。
“爹爹,你在生气吗?”元宝无辜地睁大眼睛。
“多大的人了,大哥,你和小孩子计较什么?”齐瑾瑜不以为意地瞅他一眼,站在元宝一边。
一对二,金十九完败,弄了半天倒成了他的错,金十九被这一大一小气得没话说。
*
金十九去做饭,齐瑾瑜负手在院子里转了转,黑暗中,敛去一贯清淡的笑容。院落很小,只有两间简单的正房,一个临时搭建的厨房,比家里粗使下人住的地方还不如。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二叔,你看到我和爹爹种的小黄瓜了吗?”元宝拖着两个小板凳都屋里出来。
齐瑾瑜重新挂上笑容。
油纸包打开,金十九将那些卤的鸡爪子,鸡脖子,鸡肝之类倒进一个大汤碗里,捡着一块尝尝,味道正好,香而不腻,大厨不愧是大厨,他知道瑾瑜肯定不吃这些东西,不过还有白米饭呢,就让他吃那个,不吃走人最好。
“二叔,再往前走一点,咱们摘那根,那根最大。”元宝坐在齐瑾瑜肩膀上,摇着小手神气地指挥着。
金十九无奈,这元宝为了将人留住,可真下大本钱了,那几根黄瓜是元宝的心头肉,平时生怕他摘来做菜,碰都不给碰,这次竟然主动要摘给瑾瑜吃,孩子从小没个玩伴,确实是太寂寞了,楼子里虽然也有同龄的孩子,但他哪敢让元宝去接触那些。
“二叔,黄瓜甜不甜?”元宝一脸期待地问道。
“恩,很好吃。”齐瑾瑜咽下满嘴渣子,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金十九不自禁地笑笑,好吃才怪,最大的那根已经老过头,不能吃了,皮都黄皱了,他本来是想着留做种子了。
“那二叔要吃完,不能浪费。”元宝偷偷地舔舔嘴巴,这是二叔的。
齐瑾瑜看到他的小动作,心里虽疼惜,但也没法说让他尝一口,因为黄瓜味道实在不好,有股怪怪的酸味,他怕小孩子吃了闹肚子。
金十九并不打算给他解围,只是在锅子里倒了些油,爆了葱花,多加醋,炒了一碗嫩黄的鸡蛋出来。
齐瑾瑜是旧疾,齐备也知道药方,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就抓了药过来。
药熬好了,看着他喝下去,金十九想着这总该走人了吧。
“大哥,浴桶在哪里?”齐瑾瑜松松衣襟,褪去外袍。
“没有。”金十九咬牙。
“热水呢?”
“也没有。”金十九切齿。
“那麻烦大哥帮我擦擦澡。”齐瑾瑜将内衫一并挂在院子里晾衣绳上。
金十九不动。
“大哥是让我先帮你洗吗?”
(紫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