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以安:“啊?!”
戚章懒得理她,直接放了车帘,敲了敲门框,马车又晃晃悠悠地重新走几步,往隔壁的府上走去了。
穆以安一直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确定足够远了,她才转过身来面对管家,脸上的嬉笑一扫而空,镇静而肃然,颇有些威严。她问道:“刘叔,我大嫂和幺都还好吧?”
刘叔笑了:“家里面一切都好,大夫人将里里外外处理得妥帖的很!”他伸手,道:“小姐快别在外头站着了,快些进去吧!我去给大夫人说一声!”
穆以安颔首,跟着老刘一踏进了家的房门,过了回廊,步入正厅前,穆以安顿住了脚步,低声问道:“老刘……我、我三哥他?”
提到三公子,老刘的背佝偻了几分,眼尾的皱纹更加深邃。他苍凉地叹息一声,道:“小姐要回来的消息年前就传过来了,但也没说回来的时候,我也就没敢告诉三公子说您回来了。人养好了不,脸上终于有点血色了!”
穆以安叹道:“我、我想……”
老刘从小带他个孩子长大,又怎会晓不得穆以安穆以宁是最亲的!当即就道:“我带小姐去三公子的院子吧。”
穆以安立刻点头:“好!”
两人一路绕过正厅到了穆以宁的院子,还没进去,在门就听见了谢雨霏的吼声:“以宁!你在干什!”
穆以安从来没有听过一向温温柔柔的大嫂这厉声吼过什,即便是她大哥死皮赖脸追求她的时候都没有那般失态过!当即就察觉了不对劲!
她与老刘对视一眼,穆以安脸色霎时间就变了,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三哥!”
门被穆以安一脚揣了开了,她直接奔进了穆以宁的房中,将房中两人都吓了一跳!
先是谢雨霏,她蹲在炭炉旁边,刚从炭炉中拿了什,扔到一旁的地上踩灭着上面的火星,一只手已经被炭火的高温烫得通红,甚至起了细细密密的水泡!谢雨霏有些不置信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穆以安,愣愣地喊了一声:“以安……?”
穆以安立刻走了过去,喊道:“老刘,那些冷水来!快!”
老刘立刻跑了。
谢雨霏没有在意手上的水泡,将手抽来一把抱住了穆以安,颤抖着喊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丫头片子、吓死老娘了!”
穆以安无奈:“大嫂……你果然还是十分直言直语!”
谢雨霏险些哭了来,却也晓得这不是合适哭的地方,深吸一气把鼻涕吸了回去,放开了穆以安,道:“我、我去找老刘拿点伤药吧……你、你!”她转头,复杂地看了一眼身边人,叹了气:“你聊吧。看着点你三哥……”她又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块东西,道:“别让他再烧了,真烧不得了……”
穆以安颔首,亲将大嫂扶了房门,关紧了门,才重新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二话不说,直挺挺地跪在了那人脚边。
穆以宁坐在轮椅上面,膝盖被三层毛毯盖住,整个人消瘦得太厉害了,脸色白得吓人,胡子也是好几日没有打理过了,伸来的胳膊也仿佛只是包着皮的骨头。他眼窝深陷,浓厚的乌青笼罩在周围。这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
的穆家三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穆以安咬着唇,连牙齿都在颤抖,她紧紧地闭着己的双眼,不想让眼泪就这跑来再伤三哥的心,但奈何抑制不住喉头的辛酸,哽咽道:“三哥……我回来了……”
穆以宁愣愣地盯着她的后脑勺,颤巍巍伸手,在她的头顶上摸了摸,却一点都不敢用力,生怕伤到了她一般,声音嘶哑,仿佛声带都被撕裂了,之前温润的嗓音荡然无存:
“以……安……”
穆以安一把抱住了他的膝盖,侧过头不让三哥看见她的脸,眼泪决堤!
穆以宁的手终于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冰冷的双手终于有了触摸的感觉,和隐隐约约被传递来的温度,让他在一片黑暗晦昧的天地当中重新找到了一点点以蜷缩的空间。
兄妹两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轮椅上,谁也没说话,穆以宁静静地等着小妹将她不敢发声音的哭泣结束。
多年之前,在穆以安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最喜欢咬着被子、不发一点声音地哭。
现在,她这个破习惯还是没有改,不过换成了咬着他膝盖上的毯子哭,不发一点声音地哭。
那时候的穆以宁深知哄她的秘方,只要被子上有了水印,就会亲跑去厨房吩咐多加一份糖醋排骨。
现在的穆以宁张了张嘴,艰难地想要发声,最终也只徒劳地比划完了型,静默无声。
“以安,不哭了。”
“三哥让人给你做糖醋排骨。”
“……三哥不过去,让人给你做糖醋排骨了。”
穆以安趴了很久,转头才发现地上方才大嫂没来得及捡起来的那一张破破败败、一看就被毁了不止一次的布条。她跪着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上面还留有余温,将她的手指烫了一烫!
穆以安抬头问穆以宁:“三哥,这是什?”
穆以宁别过头去,不去看她,更不愿意去看她手上的破布条。
第70章 破布条
穆以安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正常,当即就展开了那布条,轻轻吹落了上面的灰尘,然后借着穆以宁房间里面昏暗的烛火,勉勉强强看清了上面已经残缺不全的字迹:
“……适……什什时?”
“成……这又是什什之美?”
穆以宁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后脑勺处传了来:
“适婚娶之时,成良缘之美”
穆以安彻底愣住了。
“三哥……”
穆以宁别过脸去,用手艰难地扒拉着轮椅,想让他转过去,彻底不去面对穆以安、彻底不去面对穆以安手中渐渐被攥紧了的布条。
穆以安站了起来,脚上一阵麻,酸得她眼泪差点又掉了来。她不置信地盯着穆以宁的后背,喃喃地道:“这是……这是章给你和令仪姐姐的婚书?是吗……三哥?!”
穆以宁咬着唇,不说一个字。
穆以安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三个心里面那点破想法。
他己从心底里面觉得,己就是对不起高令仪的。
若是他再忍住几分不说,也许此刻高令仪也对他没那多“痴心妄想”,他还
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嫁,他也以正大光明地为她送上祝福,看着她走向己的幸福;
现在呢?他已经把话说去了,而且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给了高令仪和己一个希望的时,上天给了他一份绝望:谁家名门闺秀以嫁给一个半身不遂、苟且偷生的残废呢?
穆以宁从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是太怕了一些了。
他听高羽琛说,令仪已经被所在了房内不允许门半步,就连作为高令仪大哥的他都不见上一面。穆以宁便知道,他和高令仪是真的有缘无份了。
他宁不要这个缘,把重新完完本本地还给高令仪。
如果看到她幸福,穆以宁心想,让他就这过完半辈子,也值了。
穆以安知道,这张破布条,是他三哥己硬生生剖开的鲜活心脏,承载着她三哥的半个魂。
也许只有真的痛到了极致,才愿意将他抛进炽烈当中焚成灰烬后,用麻木聊以慰藉。
她将布条重新裹好,在穆以宁房间中寻了个盒子,小心翼翼地保存好了之后,才转头对穆以宁柔声道:“三哥,你就当眼不见心为净,我帮你拿着。好歹是上品的帛书写的,咱家都揭不开锅了,你还是这不懂得勤俭持家!”
穆以宁知道她的想法,苦笑一声,决定陪着她将痛苦掩盖去,道:“是你才不勤俭持家!家里账本上几个子你都数不清。”
穆以安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反而十分得意:“我就是看不懂那些账本怎了?我有章啊!”
提到戚章的时候,穆以宁的脸色微微有些缓和,继而又变得复杂起来,他试探地问道:“以安,你知不知道……章她,已经被册封为了太子?”
穆以安颔首,道:“我正奇怪呢!哥!”她又重新趴到了穆以宁膝盖边,问道:“女太子……皇帝怎想的?虽然我也觉得皇家吧,除了章之外别人也都跟弱鸡一样的,但这也算违背了祖宗礼法,朝中怎就那轻易地点头答应了呢?”
穆以宁身子不大好,捂着嘴咳了两声,开道:“一开始,的确群情激愤,甚至有人直接在朝堂上就指着章开始痛陈她是不详征兆,说她妇人鄙陋粗见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什!谁啊、谁呀!”穆以安气得大吼声,“让他来跟老娘说这话啊!来啊!”
穆以宁拉住她的手,继续道:“章并没有在朝中直接发作,反倒是陛怒火不小。第二日,说这话的人就被斩首于菜市,原因是……谋逆。”
穆以安愣住了,也没声了。
只听穆以宁继续道:“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更有直接指着大长公主鼻子破大骂的。他的场大多一样,轻则斩首,重则……满门抄斩。”穆以宁叹了一气,道:“其中还有不要员功臣,着实让京中一时满城风雨。不过好在章在百姓当中名声不错,虽此事因她而起,百姓也都大多只是猜测,未曾表现反感。
“在籍没五人之后,册封诏书就在年前颁了来。没有典仪、没有宴会,只是将太子金印和一身朝服交给了戚章,然后顺便把她府上那块还没有捂热的‘大长公主府’牌匾摘来换了‘太子府’,这事就算完了。”
“连东宫都没让她去……”穆以安呢喃道。
穆以宁拧紧了眉头,道:“这件事情,连我都不知道陛怎打算的。章走之前还来找过我一趟……只不过我当时、心思不在此处,未曾细想。”他深吸,“如你回来了,想来她的心也定一定了。”
穆以安颔首,又在己脑中将穆以宁的话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突然低声道:“杀了……要员、功臣?”
穆以安终于抓住了她之前一直闪烁在脑海中的怕思想,立刻环顾了周围一圈,确定没人之后将他三哥的轮椅转了回来,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以宁看,充满了慌张与绝望。
穆以宁瞪她:“转慢一些!我会吐的!”
“三哥!”穆以安沉声道。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