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四周,迟疑道:“不知道方便不方便。”显然他也有所畏惧。
我说:“这园中除了你我,再无别人,无妨。”
他道:“那好。有首歌是这么唱的:‘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
我心下感叹,百姓也不都是愚民,朝廷中的是非他们其实是看得很清楚的。歌谣中的“牢”指中书仆射牢梁,“五鹿”指尚书令五鹿充宗,这两个人是石显的左膀右臂,三人成党,遮蔽天下,很多品行不佳的人都对他们逢迎勾结,以便求官,由他们手中发出去的朝廷印綬不知凡几。
陈汤见我俯首不言,又问道:“府君刚才说甘君况得到中书令石显的赏识,为什么又会沉鬱下僚呢?”
我说:“这件事说起来很有趣,这石显有个姊姊,前年寡居在家,她一向崇拜武将,说是从少女时就听说甘延寿的威名,把他当作心中的偶像。只是出身贫苦,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富贵到这种地步。她听说甘延寿新近死了妻子,于是蠢蠢欲动,向弟弟请求,希望能嫁给甘延寿为妻。石显是济南人,自小就依附姐姐,对姐姐的要求无不听从,于是托人向甘延寿提亲,希望甘延寿看在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分上,能亲上加亲。哪知甘延寿那时初败,仍旧非常自负,以为自己被免为庶人仅仅是一时的挫折,如果和宦官结亲,实在有辱声名。加上石显的姊姊年龄半老,又无姿色,所以委婉回绝。石显大怒,从此甘延寿就再也没有起来的机会了。”
陈汤若有所思:“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就算车骑将军想要推举他,只怕也过不了石显那一关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近来情势颇有不同,只怕石显想阻止也不行了。”
“什么情势?”
我说:“你还不知道罢,近来西域危急,郅支单于斩杀汉使者谷吉,又联合康居国,两家联合出兵,击破乌孙等我大汉西域属国。西域属国国王一致上书,希望汉廷立即发大军征讨,朝廷驻扎在车师南庭屯田的戊己校尉被郅支单于兵马隔离,也成危殆之势,如果皇帝不尽早决策出兵,只怕孝武皇帝当年征伐来的土地又会被匈奴夺去,胡马也很快会遨游长安郊外了。现在朝廷正在苦思对策呢。”
陈汤却一点也不惊讶:“嗯,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只是皇帝陛下柔仁好儒,朝中执政大臣也多是儒生,只怕除了躲在庙堂苦思,也别无办法。更何况我大汉国势也不如前,自从赵充国将军去世之后,只怕朝中也没有攻战敢任、有勇多谋的将领了。”
“君认为甘延寿将军也不行吗?”我惊奇地问道。刚才他还对甘延寿夸奖有加,怎么一下子就换了口吻呢?我不能理解。
“甘君况虽然勇武,但未必是大将之才。”陈汤语气显得颇为遗憾。我有些不高兴了:“何以见得?”
陈汤似乎察觉了我语气中的不满,歉疚地说:“府君不要见怪。甘君况虽然孔武有力,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是做一军主帅,不是光有武勇就行了的啊。当年飞将军李广威震匈奴,但独当一面领兵征讨匈奴时,无一次获胜,有一次甚至被俘,全军覆没。最后一次竟失道不能按时期会,畏罪自杀。难道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
“可是甘君况为上谷、安定太守时,匈奴不敢犯边。”我虽然觉得他善辩,但仍是不服气。
“当年李广也被匈奴称为飞将军,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时,匈奴也不敢犯边,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能守未必能攻啊。”
“那么,君的意思是,我大汉真的没有人,只能忍辱负重了?”我语带讥讽地说。
他却一点不以为意,厚着脸皮笑了笑,道:“也不尽然。如果朝廷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领兵,如仆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