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率军班师回许都,当夜安歇不表。
第二日一大早准时上朝。大殿内群臣叩拜呼贺万岁已毕,汉献帝也已在宝座上高高坐定,让众卿平身。文武大臣们分两班立定,曹操站于群首。殿头官照例出来高声宣道:“有事出班奏事,无事卷帘退朝。”汉献帝抚了抚茶杯,说道:“今日上朝,又有不同。曹丞相率大军征徐州攻刘备,已于昨日凯旋班师。今日曹丞相上朝,必先有事要奏。”曹操启奏道:“臣确有事要奏。”
汉献帝从容笑道:“丞相奏前,朕先为你介绍三位新大臣,他们都是丞相出征前上奏提名之人,丞相走后,朕就下旨封了他们。今日丞相一上朝,大概已然看到。这第一位是国丈伏完,已如丞相上奏提名封他为太尉。”伏完出列,向曹操长揖行礼道:“伏完谢丞相赏识提名。”曹操略微还礼。汉献帝又伸手介绍道:“这第二位伏完之子伏剑,已如丞相提名封他为车骑将军。”伏剑也出列向曹操行礼道:“谢丞相在陛下面前提名擢拔卑职。”曹操也略微还礼。汉献帝又伸手介绍道:“这第三位是昔日太尉杨彪之子杨修,也如丞相提名,已下旨封他为礼部侍郎。”杨修也出列对曹操行礼道:“谢丞相赏识信任,在陛下面前提名封任卑职。”曹操也略微还礼。汉献帝又接着对曹操说道:“还有,如丞相奏请,已下旨封了蓉妃。好了,朕要说的就是这些,丞相有何要奏,即可畅言。”
曹操说:“启奏陛下,此次臣领旨征徐州攻刘备,借陛下天威,攻无不克。到达徐州战区,第一夜即攻取小沛,刘备及张飞败逃不知去向。第二日攻徐州,兵临城下晓之以利害,叛将陈登献城投降,当日便兵不血刃占领徐州。第三日臣领兵攻下邳,关羽出战,被我军团团包围,困于土山上一日一夜。有张辽上山劝降,关羽明大义知进退,也投降我大汉。”汉献帝说道:“哦?就是刘备的那位结拜兄弟?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曹操说:“正是。臣正是爱此人武艺超群,所以颇用了些心思,攻小沛、取徐州,都一日之内即得,攻下邳、收关羽,却用了两日。关羽关云长此次降汉,也是陛下天威之彰显。为使天下文武贤才源源不断归来,臣还奏请陛下对关羽封官加爵。”
汉献帝很有兴趣:“关羽现在何处?”曹操说:“正在殿外叩候。陛下可随时宣进殿来。”汉献帝立刻说:“宣他进来。”殿头官立刻高声宣道:“宣关羽进殿。”殿门外,殿前官又高声传宣:“宣关羽进殿。”关羽正在殿门外丹墀下跪候,此时先行三拜九叩,而后拾阶而上进了大殿,又对汉献帝行三拜九叩。汉献帝十分天子地说道:“爱卿平身。”
关羽起身站定,果然高大魁伟,仪表堂堂。汉献帝说道:“朕是第一次在朝会大殿如此正面见卿。曹丞相赞你武艺超群,朕一眼看来,真可谓一表人才。”关羽拱手行礼道:“谢陛下夸奖,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汉献帝欣然点头,看见关羽胸前垂挂一个纱锦囊,便问:“爱卿胸前为何垂此锦囊?”关羽奏道:“臣须髯颇长,跟随丞相后,丞相赐囊以收存臣之长髯。”汉献帝好奇道:“爱卿之髯竟有如此之长?可解囊当殿展示一下,朕一睹为快。”关羽解开锦囊,捋出长髯,飘飘然过其腹。汉献帝赞道:“真美髯公也。”殿头官立刻高声宣道:“帝赐号关羽美髯公。”群臣皆齐呼“美髯公!”关云长再次拜谢汉献帝。
汉献帝情致大发,笑道:“朕称你为美髯公,你这‘美髯公’便名扬天下了。曹丞相方才奏请对你封官加爵。曹丞相,封何官合适?”曹操奏道:“关云长深明大义,且文武全才,可先封为偏将军,待他日立有功勋,再厚赏加爵。”汉献帝说:“准丞相所奏,即拟旨,封关云长为偏将军。”旁边立刻有殿头官高声宣道:“即拟旨,封关羽关云长为偏将军。”关羽叩拜道:“谢皇上圣恩。”
曹操下朝出到午门外,数百亲兵卫队与十六抬大轿在那里等候。
曹操在众人服侍下上轿,众轿夫一声齐喊“丞相起驾”将轿抬起,与曹操同时下朝的李典已然翻身上马,率领这数百亲兵护卫着曹操打道回府。一行人威风凛凛穿过许都街道。曹操的大轿在相府门前停下。大门外森严戍卫的将士立刻兵器整齐地一换手,对曹操行注目礼。
朱六已率家丁在大门外恭迎,这时高声宣道:“丞相回府。”听见大门内依次传宣进去的声音:“丞相回府。”曹操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大门,穿过庭院,入了大堂,当堂而坐。杨刚上来禀告:“丞相所召集文武要员即刻便来。”曹操点点头。没片刻,文有郭嘉、荀攸、孔融等,武有李典、许褚、张辽等数十人鱼贯而入,个个对曹操拱手行礼:“叩见丞相。”而后迅速分列左右,整齐肃立。曹丕也随人进来对曹操行礼:“叩见父亲大人。”曹操照例略点一下头。曹丕站到曹操身后侍立。曹操眼光瞄向左侧,独缺一个白芍,不禁摇了摇头。
曹操一指众人说道:“孤的文武要员们这就算又都到齐了。这次征徐州攻刘备大获全胜,孔融、杨刚还有曹丕,你们留守许都,保障后方,也功不可没。今日孤上朝又大获全胜。第一,拿出一个关羽关云长来,让陛下和百官看了为之一震。所谓皇叔,到了孤这里也不禁打,三下两下打垮了,连他的把兄弟关羽也招降过来。第二,孤又亮出一个陛下,还有一个偌大朝廷,让关羽看看何为名正言顺、富丽堂皇。他不是说只降汉帝不降曹操吗?他不是说要和那位拜把之兄共扶汉室吗?现汉帝汉室就在曹某这里,好好扶吧。第三,让普天下和那个逃亡刘备都知道,我曹某把关羽收了、封了、赏了,捧得正式上朝会了,堵他个刘备心头难受。第四……”曹操说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转头看身侧,那里白芍任书记的座位依然空着。荀攸机灵地一笑:“第四,丞相海阔天空说了一番,扭头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主簿。”
曹操长叹一口气:“吹牛时少一个这样敢评点、会评点孤的主簿,还真不太习惯。你们都不敢像她那样说话。”荀攸凑趣道:“主簿那活儿,我等确实干不了,疗伤、抚痛、搔痒、逗趣,一应俱全,那样说话确实难能。”曹操摇了摇头,叹道:“这些日子,少个陪着说话的,还真有点茶饭不香。这等人才也是可遇不可求。”荀攸道:“那还不简单,丞相去封信召她早点回来就是。”曹操一笑,点头说道:“这事还是要孤厚得下脸皮来,去信催她才好。”
正此时,有军吏报:“陈登将军到。”曹操说:“让进。”
陈登匆匆进来。刚进得大堂,李典上前伸出手:“请陈登先摘佩剑。”陈登怔了一下,他看见李典、许褚、张辽等武将都身带佩剑。李典说:“你先叛而后降,嫌疑未去,不可带剑入见丞相。”陈登想了一下,伸手摘剑。曹操一伸手说道:“不用摘了,让他随身带剑吧。”李典看了看曹操,想了一下,还是遵命缩了手,退到队列中。陈登上前叩拜:“叩见丞相。”曹操让他起身,而后对众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孤与陈登单独有话。”李典、许褚等人都愣了。陈登也觉得突兀,想了想,又要摘随身佩剑。曹操再次伸手道:“陈登不用摘剑。”又对众人说:“你等对陈登不必多疑,他断无害孤之意。”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下,陆续退下。仅剩曹丕一人按剑立在曹操身后。曹操扭头说道:“曹丕,你也下去。”曹丕欲言又止,瞄了陈登一眼,又看了看曹操,也下去了。偌大的大堂只剩曹操和陈登二人。
曹操说道:“陈登,孤今日召你,有要事商谈。”
陈登突然又对曹操跪下。曹操说:“已行过大礼,何必一而再?”陈登跪在那里抬头说道:“登曾经叛过丞相,再降,丞相不但赦罪饶命,还对我信而不疑。陈登誓言,今后永不叛丞相。”曹操一笑:“你不是讲过,倘若刘皇叔再召你,还可能去投奔他?”陈登跪在那里说道:“登说那话也是因为嘴硬,是在徐州献城后给自己留个面子。其实丞相那日赦我死罪,登已决心永不再叛丞相了。人心不能没尽。陈登知道好赖。”说着摘盔去头饰,解开头发,拔剑一挥,割掉一缕头发,对曹操说道:“若陈登再对丞相有二心,割头如割此发。”说着插剑入鞘,将割下的头发抛掷于地。曹操说道:“孤一辈子都在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本事,虽常有错,但大多还对。别的不敢说,孤看你陈登,这次不会走眼。好了,快扎上头发,戴上头盔,起身,孤有话要和你讲。”陈登听命扎上头发,戴上头盔,站起身。
曹操说道:“孤有件要事,也是难事,要和你商议。一年前,孤曾出求贤榜招聘许都太守,张榜十日,并无一人敢揭榜应聘。临正午时刻,收榜之前,曹丕揭榜。一年来,曹丕还算如榜所约大治许都。但这一年实属不易,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在暗地里支撑他。凡事要见好就收。我想让他就此离太守职,往下多随我用兵作战,历练一下军事。若干年后,他若接我大业,军事历练尤少不得。只眼下少一个许都太守的接任者,要寻这样一个人,能真正拿下许都太守一职,又不让孤再操心暗地支撑,实是人才难得。孤说到这里,你该明白是何意思。你二十一二岁任广陵太守,一年大治,后来又任过其他地区太守,都是走一处治一处,孤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啊。不知你愿助孤一臂之力否?”
陈登站在那里行礼道:“丞相的意思已十分明白,许都太守一职是丞相征服天下的一道招牌。许都大治,足以感召天下归心。陈登愿受此命,愿效此忠,绝不让丞相失望!陈登愿立军令状。”
曹操说:“孤就喜爱你这种明白人。孤早已看准,你实是许都太守的最佳人选。让孤为难的是,如何得理由这般提拔你。你这次在徐州献城,只能折去年叛变之死罪,绝非重用你的理由。你要立一新功,孤才能张嘴提拔你。”陈登说:“丞相与袁绍近日很可能开战,届时丞相可派陈登独当一面,登必效死力以谢丞相。”曹操叹了口气:“孤对你坦言,现确是急着让你立新功,但又知这事急不得。你有心,我也有意,共寻陈登立功之时机吧。”
陈登说:“陈登另有一事启禀丞相。”曹操问:“何事?”陈登说:“从徐州班师回许都的路上,陈登沿途考察了丞相这些年搞的屯田制。特别是昨日到许都后,我又对许都郊区的屯田做了进一步详查,发现丞相自扶天子迁驾许都以来,这几年搞的屯田制实是一大举措。正是此屯田解决了战争连年、土地荒芜、粮食匮乏、军民饥馑的大危机,使得丞相能够站稳脚跟,进而征伐天下。”
曹操一听大为高兴:“天下人多看到孤善用兵打仗,并没多少人看清这一点。不屯田,不解决粮草支援,孤过去多少次征战都不得不半途而废。”
陈登说:“这次丞相攻下了徐州,也占领了淮南一带,听说丞相欲迁淮南之民到许都一带屯田垦荒?”曹操说:“是。此事不妥?”陈登说:“丞相过去屯田所用何人?或是收编的黄巾军,或是流民,或是收降的败军及他们的家属。这些人原本已经居无定所,没有田地借以生存,让他们屯田垦荒恰到好处。现要迁徙有田有居所之民屯田,实为不妥。百姓怀土,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乐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强。若强行迁徙淮南之民,必多乱生变。”
曹操蹙起眉手指一下一下轻敲案几思忖良久,说道:“你之所言极是。孤是急于扩大屯田,急,难免生乱。”陈登接着说道:“扩大屯田,不在于强行迁徙他方之民,重在感召吸引。”曹操问:“如何感召吸引?”陈登说:“首先,要减税以鼓励新屯田者。”曹操说:“已然这样做了。凡屯田垦荒者,第一年只收半税,第二年才收全税。”陈登说:“如此减税,不足以招引天下之民。该第一年完全免税,第二年收半税,第三年收全税方可。生田种到第三年才成熟田,第三年才收全税,才可鼓励各处流民来此屯田垦荒。到第三年种成熟田,绝无人因收全税而舍得放弃。”
曹操思忖着点点头:“还有何高见?”
陈登说:“更重要的是税多税少。按陈登考察所知,丞相现在许都一带屯田,屯田之民,凡用官府之牛耕种的,是收成二八开,民取其二,官取其八。若未用官府之牛耕种的,收成三七开,民取其三,官取其七。这个分成必须改动。”曹操问:“如何改?”陈登说:“二八开改成四六开,三七开改成五五开,也就是屯田之民若用官府之牛耕种,收成四六开,民取其四,官取其六;倘若未用官府之牛,收成和官府五五开。如此,屯田之民必大悦。”曹操边听边思忖:“如是民自然大悦,但官收税粮岂不大减,一时如何供给征战与朝廷之用?”陈登说:“分成一变,屯田之民勤劳倍增。原本二八开、三七开时,种田只为糊口,这一变便有了致富之望。二八开改四六开,三七开改五五开,第一年官府不但不少收,反而会多收粮,以后逐年增多,再加上各地流民携老带幼来丞相辖地屯田,仓满库爆绝非虚言。”曹操仍在审视:“果真如此?”陈登说:“登在广陵等地为太守时,对此类屯田一一试过。将二八、三七开改成四六、五五开后,官府若少收粮,可斩登首以谢天下。”曹操眼睛一亮:“你若试过,那孤就不疑了。天下事最忌纸上谈兵,此屯田新政有你试过,孤就敢放胆而行。”陈登说:“丞相用兵如神。若屯田制做此改革,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丞相以神威且富足之兵临天下,天下必大定。登今面见丞相,已事先将屯田新政写在条陈之中。”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条陈呈曹操。
曹操大喜,接过条陈放在案几上,拍了拍说道:“陈登此举胜过所有军功。孤今夜就对你的条陈做出批复,明日上朝就请旨封你为许都新太守接曹丕,官居一品。这样,许都四周屯田之事由你亲自管理,名正言顺。孤今日得陈登之文武全才,实为天宠。”
陈登说:“谢丞相赏识提拔。陈登虽曾误入歧途,今终寻得自己主公。还有一事想告丞相,听说丞相新用一人,姓朱名六,是相府管家朱四之弟。”曹操说:“是。朱六投奔我,我已让他在相府任副管家。孤出征时,他随军任中军帐总管兼粮草总监。怎么,用此人有何不妥吗?”陈登说:“朱六此人,陈登打过交道,做粮食生意的,在生意道上算条好汉。但这次他为何投奔丞相,丞相想必不知。”曹操点头表明在听。陈登说:“朱六嗜赌,据闻去年一场豪赌,将多年所挣家业全部输光,还欠赌债若干千万。赌债不得欠,要欠拿命偿,这是赌场上的规矩。朱六逃命无方,才躲到丞相这里。用这等亡命之徒是否妥当,望丞相明鉴。”
曹操听罢频频点头:“孤也在想,他好好一个生意人来投奔孤,是想博取功名吗?你讲了他为躲债而来,孤倒有些放心了。自古以来用人之道不拘一格,虽鸡鸣狗盗之徒,只要有用都该人尽其才。不人尽其才,打天下治天下难矣。”
正说此,朱六上来,他看了看曹操和陈登一对一说话的格局,略微转了一下眼珠,说道:“丞相该用膳了。”曹操对朱六说道:“这位陈登陈将军你是否认识?”朱六向陈登拱手道:“陈登陈将军,我们见过面的。”陈登也拱手还礼。
曹操对陈登说道:“陈登,你今日且留下与孤一起用膳。”
汉献帝下朝离大殿上了金辇,拉金辇的众太监与虎贲军一声高喊“万岁下朝起驾”,金辇徐徐前行。汉献帝坐在金辇上神情阴郁。行至后宫门,虎辇军列阵停下,守在后宫门外。众太监一边拉金辇进后宫一边齐声高喊“万岁下朝驾往坤宁宫”。汉献帝看着两边宫殿楼阁,无动于衷。到了坤宁宫前,众人齐声高喊“万岁驾到坤宁宫”,他才在众人侍候下下了金辇。黄福与众太监迎接着他入到坤宁宫内。
伏皇后迎上来,看着汉献帝说道:“陛下似乎龙颜不悦。”汉献帝略摆摆手,说道:“黄福留下即可,余者退下。”众太监宫女纷纷退出宫门,只有黄福点头哈腰侍候着。
汉献帝叹了口气,对伏皇后说道:“刘皇叔竟如此不禁打。没出三四天,小沛、徐州、下邳三城都被曹操拿下。刘皇叔和张飞逃亡不知去向。关羽居然投顺了曹操。今日引荐上殿,朕还不得不封了他一个偏将军。曹操这次出兵征徐州攻刘备,真可谓威扬天下。”伏皇后说:“他再威风,还不是得顶着陛下的名分?”汉献帝没好气地说:“徒有名分,名不副实,又有何用?”
伏皇后宽慰道:“陛下凡事不要都往窄处想。此正统名分,天下独陛下一人能享。曹操纵有千军万马,离了陛下这名分也一事无成。况往长远说,终究是陛下胜,曹操败,陛下存,曹操亡。”汉献帝说:“一年多来这种宽心话我听多了,屡听屡落空。”伏皇后说道:“只要一次不落空,曹操命就休矣。陛下没看见,曹操已经是命若悬丝,危乎殆哉。先是杨雕射了他一箭,虽未射死,也已射伤。又有国舅等人要殄灭奸党,虽未成功,也几近成功。吉平太医要投毒杀曹,功败垂成。至于刘备反曹,袁绍要出兵攻曹,这都是此起彼伏。陛下怕什么?连曹操都不敢加害于你,天下更无一人能加害陛下。陛下只需熬个年长月久,终有一人将曹操除去。所以,陛下与曹操相争,成功只在早晚,万无一失。”
汉献帝听到这里,算是宽心地点点头:“皇后言之有理。”
黄福这时趁机插话:“启禀皇上,皇后讲得至为有理。据密报,刘皇叔是投奔袁绍了。刘皇叔若与袁绍联合,彼此如虎添翼,那曹操就不是对手了。”汉献帝眼睛一亮:“还有何消息?”黄福接着说:“还听说那个丞相主簿白芍这次留在徐州郑府不回许都了,这不也是一个风向?”汉献帝问:“什么风向?”黄福讨好道:“俗话说,人都是见风转舵的,原来死跟着曹操的人都另寻后路了,岂不是对天下输赢有所判别吗?”汉献帝说:“那个白芍,朕到现在也掂不清她何心何意?”他看着伏皇后说道,“你不也对这个主簿下过功夫吗?未见任何回响。”伏皇后瞟了汉献帝一眼,没接话。黄福却接上话说道:“还据密报,说是不出多久,会有人割取曹操首级。”
汉献帝原本在宫中踱踱停停,停停踱踱,这时一下转过身来,看着黄福:“此话有准头吗?”黄福说:“奴才为皇上秘密经营了多年的消息来路,这个说法有准头。”黄福停了一下,又观察了一下伏皇后,接着对汉献帝说道:“皇后方才不是讲明了,曹操命若悬丝。天下想要他脑袋的人多如牛毛。虽然屡说屡落空,但只要有一个落实,曹操就一命呜呼了。正如皇后所说,皇上成功只在早晚。”
汉献帝听到此意气舒展,大度地坐下,说道:“准备传膳吧。另外,”他想起什么,说道,“现在也不听说黄二的消息了。”黄福小心接话道:“他不是逃到曹操相府了吗?”汉献帝一挥手,满腹韬略地说道:“那并非朕疏忽大意。告诉你实话,那是朕用的反间计。”
伏皇后有些不满地瞟了汉献帝一眼。黄福哈在那里,察看了一下汉献帝和伏皇后的表情,而后小心跟话道:“奴才早已揣摸到皇上这等英明安排。”
汉献帝说:“你们说得对,屡说屡落空,只要一个落实,曹操就一命休矣。”
曹操在相府后堂与陈登一同用膳,家仆们在旁边侍候。
菜肴一道道上来。曹操与陈登举酒共饮边吃边说话。
黄二端一个紫色大木托盘进来,木托盘上放着一个大盘,盘中是条整鱼。曹操一见黄二,瞪了一下眼:“怎么是你?”黄二说:“厨房一时人手不凑,我帮着上菜。”曹操审视地瞟了黄二一眼,扬下巴示了一下意,让他上菜。正这时,朱六几个箭步追进来,喝道:“黄二,你如何乱插手?”黄二端着托盘道:“我已对丞相说了,厨房一时人手不凑,我帮帮手。”朱六机警地转了一下眼珠,伸手道:“拿来我上。”黄二不交:“丞相已经让我上了。”曹操嫌扰,说道:“快上了退下。”朱六却执意不让黄二上,伸手道:“拿来。”黄二无法,将木托盘交到朱六手中,却忽地从放鱼的大盘下摸出一把尖刀,转身直扑曹操。说时迟那时快,朱六一勾脚将黄二勾倒在地,而后撂下托盘,抢上一步踏住黄二,一个擒拿反扭住黄二手臂,夺过他手中的尖刀,喊了一声:“来人!”早有家丁冲进来将黄二结结实实拿住。
朱六将夺过的尖刀轻轻放到曹操面前的台案上。
曹操看着被众人摁跪于地的黄二,冷冷一笑:“你还真沉不住气,急着就跳出来了。说,谁派你来害孤的?”黄二被摁在那里,宁死不屈地说道:“这个丞相问不着。”曹操说道:“莫非是皇上派你来的不成?”黄二说:“算丞相看得明白。我堂堂一个皇上身边的人,非皇上所使,谁能使动我?不成功,便成仁。有劳丞相禀告皇上,我黄二如此这般死于曹府了。”曹操冷笑了一声:“你当我真会成全你,让你死得有响动?杀你不过如蹍死一只苍蝇而已。”曹操说完下令道,“拉下去杀了,务必让他死得无声无息。有消息走漏者,杀无赦。”众人把黄二拉下去,黄二还要扯脖叫嚷,早有人用毛巾将他嘴一勒,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朱六对曹操说:“丞相,朱六一时疏忽,让您受惊了。”
曹操说:“朱六,今日你算是立了一功。这里有众人侍候,你可下去了。”
朱六将那盘鱼上到曹操面前,又将那把尖刀拿起放到托盘上,扫了陈登一眼,准备退下,忽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几个信封呈曹操:“这里有几个急件,曹丕将军要我转呈丞相。”说着,朱六下去了。曹操看着朱六退去的背影对陈登说道:“你方才曾说用朱六是否不妥,长远暂且不说,今日他防住了黄二,说明孤今日用朱六还未用错。用人,虽说是长远可靠为最好,但如能用一时便用一时,也是不得不为之的——长远可靠的人毕竟少。譬如有人讲,关云长最终必不为我所用,早晚还会投奔刘备,但我今日用了,今日就无悔。”
陈登说:“丞相用人有如丞相用兵,可谓出神入化。”
曹操说道:“三分如实,七分过奖。”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个信封逐个浏览了一下,拿出其中一封:“这是主簿来的,孤必先看。”说着将信封拆开,取出信件上下看完,脸色大变。他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陈登不解地看着他。曹操说道:“主簿来信,要留在徐州郑府修炼道家百日不语功,百日之内打坐静修,不言一语,清心寡欲,远离世事。百日之后,若还思念曹府,她会启程再来许都。若就此不再关心人情世事,也便不再来孤这里,从此遁世。”曹操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陈登不知,这个主簿于孤现在一日不可缺。今日下朝后我还对左右讲过,少这样一个能陪我说话的,还真可谓茶饭无心。”
陈登说道:“丞相如此看重主簿,她还是会回来的吧。”
曹操将信折了一下,放到陈登面前:“你看她最后一句话写得隐讳,不知你能否读懂?”陈登一看,是六个字:“人木耳方二三。”陈登读了多遍,皱着眉摇头不解。曹操说:“此话除孤,难得有人读懂。何为人?人字,一撇一捺为人,一撇一横也是人。一撇一横之人,再加一个木字,乃为朱字。耳、方者,防也,防字。二、三者,六也。人、木、耳、方、二、三,其实就是三个字:朱防六。朱防六,乃是防朱六也。你看,主簿比你还不放心这个朱六。”
陈登一下觉得有点悚然。
曹操说:“这个主簿,常有些神不知鬼不觉之聪慧。那一日董承家的家奴秦庆童雪夜逃往相府,我正微服出行,与主簿在小饭铺吃羊汤烧饼。见秦庆童在雪中街道跑过,当时孤未在意,主簿却突觉心动不安,执意提前回府。这才在董府家丁追逃之前将秦庆童截留下来。吉平太医下毒,也是被主簿防住的。今日她又提醒我防朱六,孤要认真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