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上党敌军蠢蠢欲动
所有的电台都开动了,报务人员挥汗如雨,夜以继日地工作着。马达声响彻清漳河谷,太行山上空充满了飞驰的电波。
第一组电波都挟带着紧急情况,敌情、我情、战报、命令、指示、请示、报告。从冀鲁豫,从晋南、晋中,从豫北,从平汉线、陇海线、同蒲线、正太线,汇集到太行山中的晋冀鲁豫军区司令部里来。
1945年8月11日,延安八路军总部朱德总司令发布命令,命令解放区抗日武装部队,配合盟国统一行动,向一切敌占交通要道,展开积极的进攻,迫使日、伪军放下武器。我军已经全部投入战斗。
作战科长张华,拿着各方汇集来的电报,匆匆走进作战室,到北墙跟前拉动一根悬着的绳索,布幔徐徐移动,向后面退去。背后出现了盖满整面墙壁的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地图上绘有星罗棋布的城镇,密密的挤满图纸的冀鲁豫大平原。一条铁路纵贯南北,通过人口稠密的富庶地区。铁路以西,开始出现稀疏的等高线,等高线越往西越密,几乎盖满图纸,使图纸变成黑色密纹。这时,显出黑压压的一条宽厚的山脉,像凌空而起;张牙舞爪的巨龙,盘踞在河北、山西两省之间,雄踞黄河北岸,这就是八年抗日战争、使日寇胆战心惊的太行山。布幔又从巨龙身边缓缓西移,地图上出现另一种情景,等高线又稀疏起来,表明地势由陡峻变得平缓,从奇峰突起变成低矮的黄土丘陵;接着,又出现了稠密的城镇和村落,道路四通八达,河流纵横交错,形成一块小小的盆地,这就是上党十九县的中心。盆地的西缘是太岳山,山势陡然耸起,和东面太行山遥遥相望,形成东西对峙,成为上党地区的西部屏障。同蒲铁路,从潼关对岸风陵渡开始,穿过晋南三角洲,沿着中条山脉北麓东伸,到晋南重镇运城折向东北,傍着太岳山脚下的汾河河谷,穿行直奔晋中腹地,到榆次与正太路相接。至此,地图上呈现出夹在平汉、同蒲、正太和陇海中间的晋冀鲁豫军区的全部幅员和上党山区的形势。
张华把我军攻克的地方都用红笔标出记号,上党盆地以长治城为中心的长子、屯留、襄垣、潞城、壶关六城;又标出代表敌方的蓝色标记。明显地看出,我军展开的攻势已经迫近平汉、陇海、正太、焦作铁路,威胁开封、郑州、新乡、安阳。从石家庄以南的元氏,到武安段的平汉路,已被切断。西侧我军逼近晋中平遥、介休;豫北已大部被我收复。只是阎锡山和日寇勾结,抢占上党六城,楔入我晋东南根据地腹心。而蒋介石正向开封、郑州集结大军,企图打通平汉路。胡宗南三个军已经受命北进,三个军集中晋南风陵渡和茅津渡,开始北渡黄河。
作战处长梁近,义愤填膺地走进来说:“岂有此理,耍两面派!蒋介石一面邀请我党派代表到重庆去和平谈判,同时又下令进兵。”说着,他展开一张纸读起来:“这是蒋介石批准的受降名单。你听着,胡宗南接收洛阳;阎锡山这个老汉奸,被蒋介石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接受山西日军的投降;顾祝同接收浙江和福建;王耀武接收湖南;刘峙接收开封、郑州、新乡、安阳和襄樊;李品仙接收安庆和徐州;汤恩伯接收南京和上海;孙连仲接收北平、天津、保定、石家庄;傅作义接收绥远和察哈尔。唯独没有我们总司令朱德的名字。”他把纸抖得哗哗的响。
张华从矮凳上跳下来,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用眼盯着地图说:“这不是一张受降名单,这是下的战书,这是大规模内战的开始。内战已经打起来了,阎锡山抢占了上党六城。”他用蓝铅笔标出胡宗南军队向黄河以北推进的位置说:“你看,胡宗南军队已经从风陵渡、茅津渡北渡黄河了。”他又走到地图东侧,指着郑州一带说:“孙连仲的七个军,得到命令向郑州结集,暴风雨就要到来了。因为日本投降,美帝国主义、蒋介石和日本的矛盾已经解决,矛头很自然是对着我们,对着解放区,对着翻了身的中国老百姓。应当给刘、邓首长发报,催他们赶快回来。”
梁近说:“我们已经同意派代表去重庆和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和平,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张华说:“你去向蒋介石谈‘人心所向’吧,蒋介石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中国人民投入内战的火坑,把血雨腥风洒向那些幻想和平的人的头上,等不了多久了!”
梁近说:“顺便通知你,你去东阳关接刘、邓首长。”
蒋介石在重庆黄山官邸,昂视阔步地走着,颇有得意舒心之感。日本投降了,波斯坦会议之后,他成为中、苏、英、美四大强国之一的大国“统帅”。手边有几百万军队,又有日本投降后丢下的、足以装备一百万军队的全部物资。美国总统杜鲁门的态度是鲜明的,决不支持中国共产党。目前,日本军队在为他守着地盘,等待他的“国军”到达后受降。魏德迈正在为他组织大规模的海运和空运,从越南的海防把他的军队调到内战前线——山海关。这一次他要完成他十年前在江西想完成而未能完成的事业——彻底消灭共产党和他的军队。在这八年里,共产党几乎控制了日本占领区的全部地盘,所以他们肆无忌惮了,要求合法权利,要求平起平坐,组织什么“联合政府”。他想:“我要在三个月到六个月内,把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消灭干净。”
何应钦走来,敬礼,立正站在蒋介石面前。这个一贯拥蒋反共的干将,衣冠整齐,毕恭毕敬。今天来谒见最高统帅实在有点儿不太好受,特别是重庆的八月天,气温像火炉子一样。他脑门上的汗水直往下流,衣服也湿透了。他显得有些紧张,不知道会遭到什么训斥,也不知道蒋介石对他又有什么指示。给他安了个上将“总司令”的职务,可是什么令也司不了,一切唯蒋介石的令是听,要想在蒋介石手下得到重用,只有俯首贴耳而已。
何应钦报告:“总裁!开封、郑州告急。”
蒋介石一听,瞪大了眼睛:“谁的部队?”
何应钦说:“刘伯承的。”
蒋介石指着何应钦的脸说:“以你的名义给冈村宁次发报,告诉他:在国军未到达之前,日军应负责有效的防御。如果落到共军手里,日本应负责收回。”说罢,他走到地图跟前,指着太行山说:“刘伯承目前不在太行山?”
这一下把何应钦问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蒋会问他这个问题。何应钦迟疑了一下说:“共产党七次代表大会上,有刘伯承的名字,估计现在可能还在延安。”他肯定了蒋介石的猜测。
蒋介石说:“阎锡山乘机占领了上党。好!”
何应钦说:“上党是战略要地,华北的门户。截至今天(八月二十五日),史泽波已经控制了六座县城。问题是是否能控制得住,刘伯承绝不会让阎百川轻易得手,特别是上党是战略要地,军家必争之地。当年红军陷入安顺场……”
蒋介石脑子里立刻出现安顺场的情景:当他得知红军渡过了金沙江时,他并不吃惊。他知道红军走的是当年太平天国名将石达开的路线,那是一条绝路。他电令川军严密把守安顺场,配以重兵;命令下达之后,蒋介石自信刘伯承将成为第二个石达开,红军将会全军覆没。
不料刘伯承早已亲自带先遣团,以少数兵力袭占了安顺场。尔后红军急速夹江北进,夺取了泸定桥。当时川军一个营守安顺场,对岸还驻有川军一个团,泸定桥驻有川军三个骨干团,下游还有杨森的两个团。除此以外,还有大队人马,星夜兼程赶往泸定桥,进行追歼。
可是刘伯承奇袭安顺场,飞夺泸定桥,把红军带出了死地。当时,蒋介石听到消息后,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把他的将领们臭骂了一顿。从那时起,刘伯承的名字像石刻似地刻在蒋介石的心上。今天提起来,他还有些胆战心惊。
太行山矗立在黄河北岸,从南面望去,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堡垒,钳制着平汉和同蒲两条战略铁路,蒋介石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把他的军队由陆路源源开赴华北。他向何应钦下命令:
“督促孙连仲,尽快地集结兵力。命令三十军、二十七军、四十军、三十二军、新八军、三十八军、八十五军向开封、郑州、新乡开进。命令胡宗南,迅速北渡黄河,沿同蒲路向北推进。目前,陈赓主力部队摆在平遥、介休一带,乘共产党主要将领尚在延安之际,我已向延安发了第三次邀请,让毛泽东来重庆和我谈判。你要加紧行动,不得贻误战机。同蒲、平汉、津蒲三路,齐头并进;再加上海运和空运,可以调动八十万人作战。”
他盯住何应钦,生怕对方不了解当前形势、不理解他的意图似的。接着,蒋介石又说:“阎百川占领上党,是给刘伯承一个有力的钳制。命令阎百川:坚守上党。自古那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上党丢失,河北不保,反而会进一步威胁中原。通知阎百川,我将五路进兵。”蒋介石又挥着右手,狠狠地警告他的陆军总司令说:“不能给共产党以喘息之机。姑息养奸,后患无穷。大军压境,抢占战略要地和交通要道。眼前正是党国关键时刻,国际、国内都于我有利。日本兵现在帮我们看守地盘。给长治发报,嘉奖史泽波。”
长治城。史泽波在原先日本旅团长元泉福的司令部里,又开始了日常工作。地图也接收下来,悬挂在那里。
史泽波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带着他的参谋长崔杰和他的嫡系三十七师师长杨文彩,以及文武官员登上长治城头,他戎装齐楚,趾高气扬,一副十足骄矜之态。他由十九军军长升为集团军副总司令,带五师人马,横贯太岳区一百二十公里,挺进上党,以举足之力占领了上党六城战略要地。太原和重庆的电报相继拍来,嘉奖鼓励不一而足,可见蒋总司令和阎长官的重视。取得这些战略要地是非同寻常的。今天在下属面前,在士兵面前,怎么不令人感到骄傲!
阎司令长官对上党,一直梦寐以求,过去几经周折,都未能如愿以偿;而他史泽波,只以一万七千之众,便……他举起望远镜,东望壶关,西望长子,北望屯留、襄垣。长治城坐落在上党盆地中心,古称“上党雄城”,过去被日军经营多年,已经成为永久性的设防城市,又储存有大量的粮食和弹药,以此对付共军的简陋装备,是绰绰有余的。
今天,1945年8月20日,是史泽波到达上党的第三天。三天之中,连得六城,共军望风而逃。他给太原发了电报,阎锡山高兴得在太原举行盛筵,为史泽波频频举杯。为得到上党,司令长官的手激动得颤抖,把酒都泼溅出来,喜泪直流,并立即给史泽波发了电报,说史是他的“于城”。史泽波感到极为高兴。
8月23日,日军元泉福旅团长和他握别,把全旅团撤到沁州,史泽波心里凉了半截,他开始体会到“孤军深入”的滋味。他环视了四围的形势,不得不开始为自己打算。向参谋长崔杰说:“我们晋军一向以‘守’闻名于天下,这点也正是共军的短处。刘伯承所以采用‘围城打援’歼其援者,诱使我于野外作战,是因为他们武器低劣,装备差,弹药缺,我们不去上当。固守坚城,敌人久攻不克,他会不支溃退;何况日本政府投降,日本兵归了我们,美国兵又来大力帮忙,我们何畏之有!”
正说着,一架飞机擦着太岳山出现在西面天际,开始时像一只小鸟,很快张大起来,照直向长治上空飞来。这是一架美国飞机,因为对日作战,驻延安的美军联络组在太行山设有一个气象情报联络站,在东阳关前修了一个简易的降落场,有一架专用机来回联络。
史泽波仰起脸来望着,飞机正从他头顶上飞过,发出强烈的马达声,带动一股强风卷过长治城。
促和谈刘邓回太行
1945年8月25日,一架美军观察组的DC-9军用运输机从延安的简易机场起飞。飞机上的乘客全是中国共产党各解放区的高级指挥官:刘伯承、邓小平、陈毅、林彪、陈赓等共20余人。飞机当天在太行山腹地黎城县的一座简易机场——长凝机场降落。
飞机上坐着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和纵队司令员们,他们从延安返回太行山。
刘伯承司令员神态安祥,坐在邓小平政委的旁边,很少言语,像在思索着什么。党的七次代表大会的召开为的是打败日本侵略者,建设和平、民主、自由、统一的新中国,防止内战。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已经投降,而内战很快就要打起来了……
当飞机飞临上党上空时,他稍稍地倾斜了一下身子,通过舷窗向外嘹望,观察上党地区的山川形势。这里是古战场,从古到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几千米的高空上鸟瞰大地,一览无余。
太行山,千峰万壑,郁郁苍苍,气势雄伟,巍然壮观。有一座平地突起、直触云天的山城,这就是“上党”。上党盆地的高度,相当泰山的绝顶,明显地看出,大地在这里垂直上升几千米,形成华北高原;隆起的岩石崩裂,经过亿万年的雨水切削、冲刷、风化,形成一排排奇峰和一道道深不见天的峡谷,陡壁巉岩,宛如刀山剑林。上党,东有太行,西有太岳,南有中条山,众山环抱,地势高峻,上与天齐,处于河北、山西、河南三省之交,像一座森严的壁垒,屹立于黄河北岸,形成华北的前沿阵地。抗战初期,蒋介石在这里摆了几十万大军,企图控制上党。日本人发动了中条山战役,打得蒋介石溃不成军,退到黄河南岸;阎锡山几次跃跃欲试,想夺取上党,都没有得逞。
此时,全国形势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为戳穿蒋介石假和平、真内战的阴谋,毛泽东决定亲赴重庆与国民党谈判。临行前,毛泽东指示晋冀鲁豫军区要对侵犯上党地区的国民党军队进行坚决反击。
早在8月17日,一心想恢复山西统治地位的阎锡山就命令其第八集团军副司令、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率部约一万七千人在浮山集中,进犯上党地区,并向部下交待:“上党必夺!”
毛泽东说:“太行山、太岳山、中条山的中间,有一个脚盆,就是上党区。在那个脚盆里,有鱼有肉,阎锡山派了十三个师去抢。我们的方针也是老早定了的,就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
国共两党,一个宣称“上党必夺”,一个表示“寸土必争”。“高峻巍巍,与天为党”的上党地区,一开始便处于国共双方针锋相对的“锋尖”之上。
此时的阎军经过几年的避战蓄锐,装备精良,来势汹汹。数日之内,先后抢占八路军刚刚从日伪军手中解放的襄垣、潞城,以及正处于八路军包围中的长治、长子、壶关、屯留等地。
此时驻扎在上党地区的八路军无论从数量上还是在装备上,都处于劣势,而且一直在与日军激战,没有时间休整。
为了统一对太行、太岳、冀鲁豫、冀南等解放区的领导,中共中央决定成立晋冀鲁豫中央局,邓小平任书记,薄一波任副书记。同时改八路军一二九师为晋冀鲁豫军区,下辖五个纵队和冀鲁豫、冀南、太行、太岳等四个军区,刘伯承任司令员,邓小平任政委。
这次国民党军队乘我太岳主力北上之机,袭取了上党,到8月25日止,史泽波占领以长治为中心的六座县城。
飞机正飞临长治上空。
长治城就在人们眼下,长治是一座巍峨的城市,像一头黄色的巨牛,卧在上党盆地中心,地势突兀,高出于四围的平地。城墙高大宽厚,碉堡林立,城墙上的火力可以控制城外的开阔地。
城外的新土被掘开,显然史泽波在加修工事。蚂蚁似的小人在黄土里爬上爬下地活动着,史泽波意图固定。
城墙上有一簇人群,笔直地站在那里,像是观察地形。
刘司令员感慨万端,向身边的政治委员说:“日本法西斯,穷兵黩武,侵略杀伐,结果一败涂地。希特勒完了,墨索里尼完了,集大权于一身的人都是这个下场。利欲熏心,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蒋介石,也想步他们的后尘。”
邓小平政委说:“1937年,我们师以不足一万之众,开赴华北前线,日本人没有奈何我们。蒋介石如果发动内战,我们将奉陪到底,绝不中途退席。”
刘司令员说:“阎锡山已抢占了一步。”
邓政委说:“先发制人,未必主动。”
刘司令员说:“他打第一枪,我们打第二枪。”他招手让陈赓司令员坐到他的跟前。
因为飞机飞临长治上空,陈赓用望远镜看到史泽波一伙人在城墙上站着,气得脸都红了,大骂史泽波“娘卖皮”。
刘司令员和邓政委交换了一下眼色,向走过来的陈赓说:“把你的队伍从平遥调过来,你能抽出多少兵?”
陈赓司令员明白了:“要我们出多少?”
刘司令员说:“太行,太岳,冀南,每家出一个纵队。”他望着对方。
陈赓想了一下说:“抽三八六旅,决一旅,这两个主力旅。”
邓小平政委听了点点头说:“这两个旅可以胜任。”
刘伯承司令员说:“准备打大仗就得练兵,用阎锡山当磨刀石。蒋介石的决心是定了的,美国的决心也是定了的。我们是不愿意打的,但是我们的决心也是定了的,‘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你打我也打,你谈我也谈。人民争来的东西,我们无权拱手送人,先把脚下这块石头搬开,不然它会妨碍我们的手脚。”
陈赓说:“我同意。胡宗南怎么办?”
刘伯承司令员想了一下说:“胡宗南兵力集中,对党中央、对延安是最大的威胁。让他过来一部分,可以减轻我陕甘宁的压力。上党是必争之地,必定要争。”
飞机在东阳关上空盘旋一周,最后对准跑道俯冲下来,西侧的山峦急剧地高升,闪电似地向舷窗后面划去。飞机猛烈地震动了一下,轮子着陆了,飞机后面扬起一股股飞尘。
飞机停稳,刘伯承司令员微笑着从舷梯上走下来。
作战处长梁近,科长张华迎上来。
刘伯承司令员使劲地和他们握手。
张华说:“司令员辛苦了。”
刘司令员说:“你们辛苦了。我有什么辛苦,在延安等于躲了两年自在。这两年的艰苦你们是深有体会的。”
刘司令员遏止不住兴奋之情,看着两侧的山峦和一切熟悉的景物;又嗅到了漳河水的清凉气味,感到无比的亲切和幸福。远望索堡、赤峰背后的两座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好像特地伸长了身子来迎接他。他在这座山的身旁过了多少日日夜夜呀!当太阳初升的时候,那山峰最先承受着阳光,朝阳把山峰染成玫瑰的颜色,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山下已经是暮色降临,变成青苍的颜色,但最高峰却被照得金碧辉煌,炫人眼目,这一切记忆犹新。太行山已经成了他的第二个故乡,这些年来和太行人民共同战斗,度过了中华民族最艰苦的岁月。这时,他立刻想起了“子弟兵的妈妈”。他问张华:“大娘好吗?”
张华说:“好,见了面总是问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司令员,你骑上牲口吧!”
刘司令员把手一摆:“和大家一起走,说说话。你们经常去看望她吗?”
张华说:“去过。日本投降的消息一传来,大娘听到后痛痛地哭了一场……”
刘司令员低下头去,一声不响。好久,长长地吁了一声,仰起脸来:“战争中她失去了亲人,丈夫死了,两个儿子死了……”他望着远方那最高的山峰,让山风吹干他的泪水。走出几十步远之后,才自言自语地说:“中国人民的苦难,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心灵上的创伤是永远无法平息的,战争夺去了她的亲人,她是一位心地善良、性格刚强的中国母亲。村长好吗?”
张华说:“好。”
司令员说:“他女儿小玉出嫁了吗?”
张华说:“没有。有了对象了。”
“谁?”
“大娘的小儿子柱子。”
司令员:“离开太行山两年,什么都想知道啊!”
他们又把话题转到形势方面来了。
张华问道:“谈判能谈出什么结果?”
刘伯承司令员说:“人民需要和平,我们就得舍身以赴,虽死不辞。”
张华担心地问:“假如谈成了,成立联合政府,我们的军队怎么办?”
刘司令员说:“一兵一卒都不能交给蒋介石。”
“那还谈什么?”
“让步是有限度的,为了揭露蒋介石假和平真战争的面目,关键在于我们把仗打好。打好仗,才能争取到和平,让人民喘一口气;我们也需要喘一口气。我们要防备蒋介石再来个翻脸不认人。”
回到了太行山,刘司令员好像回到家乡一般。从1937年冬来到太行山,6年来,他踏遍了太行山每一条道路,攀登过每一座山峦,和日寇周旋,和顽固周旋。1943年赴延安,参加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离开太行山两年,他终日心悬两地,时刻思念。一个革命战士,一个带兵的人,怎么能离开自己战斗的岗位?如今回到太行山,又看到那陡峭的山峰,深邃的峡谷,密密的柿子林,清清的漳河水……,都引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只是时局已非往昔。
日本帝国主义倒台了,又一个新的帝国主义在支持蒋介石;蒋介石发动的一场大规模的内战即将开始。敌人在调兵遣将,来势汹汹。老乡在想什么?干部在想什么?部队在想什么?一回到“家”,又回到现实斗争中来,准备应付未来的一切。一想到这一点,他再也平静不下去了,向政委商量:“骑上马吧?可以快一些。”
他们跨上马,心情急切,挥马前进,仿佛一场殊死的斗争在等待着人们。
刘伯承、邓小平返回赤岸后立即着手准备上党战役。仅用一天多的时间拿出预案,报告中央。他们决定,集中太行、太岳、冀南三个纵队和地方部队共三万一千人,动员五万民兵,组织发起上党战役,粉碎国民党军队的肆意进攻。
上党战役开始前,邓小平通过电话对在上党前线的李达说,“一定要坚决拿下襄垣,作为太行军区部队的屯兵之地,然后会同太岳、冀南部队打上党战役。”
9月1日黄昏,太行纵队向襄垣城发起总攻,激战4个小时,歼敌八百余人,襄垣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3日,刘伯承、邓小平的指挥部迁到襄垣县署二堂东边的寅畏堂。
邓小平身在太行,关注的却是全局。他说,“根本问题是抗战果实落在谁手里的问题,蒋介石、阎锡山伸手来抢,绝不能让他们抢去。毛主席赴重庆前说过,‘只有你们打得好,我才能谈得好。’我们不要辜负党中央、毛主席的期望。”
9月7日,刘伯承、邓小平共同签发《晋冀鲁豫军区作战字第一号命令》,决定采取“夺城打援”的战术,“先夺屯留,吸引长治伪军来援,争取在长屯路上作运动战而消灭之。”10日,刘邓司令部进驻屯留县常村镇故县村。太行纵队随即向屯留之敌发起攻击,经两日激战,攻克屯留县城,歼敌二千余人。
此后,刘伯承、邓小平转而分兵加速攻取长治外围各城,以孤立长治之敌。17日攻克潞城,19日夺取壶关、长子。
被困在长治城内的史泽波看到大势不妙,急电阎锡山派兵增援。据史泽波后来回忆:阎锡山在给史泽波回电话时,信誓旦旦地安慰他:“上党必争,潞安必守,援军必到,叛军必败。”
听到阎军增援上党,刘伯承、邓小平发出《晋冀鲁豫军区作战字第七号命令》指出:“阎伪八十三军三个师,约七千人,于9月27日到沁州,其先头部队四个团,于28日12时进抵新店,有继续南下模样。”对此,刘伯承、邓小平决定用“围城打援”的战术歼灭该敌。
10月初,刘伯承、邓小平将司令部推进到屯留县贺家岭村,这里距老爷山主战场仅十多华里。在这家普通的农家院子里,刘伯承、邓小平亲自指挥部队对老爷山、磨盘垴之敌发起猛攻。在雄壮而嘹亮的军号声中,我军突击部队的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各种小炮和掷弹筒一齐发射,顷刻间,火光闪烁,子弹像雨点,落在敌人阵地上,磨盘垴垴上垴下像无边的火海。当天,老爷山主峰被太岳纵队攻克,磨盘垴被太行纵队占领。
阎军在老爷山、磨盘垴等地遭到打击后,纷纷夺路向北溃逃。刘邓挥师紧追不舍,将指挥部北移至襄垣县大平村。大平村紧傍公路,这里是敌军北逃的必经之路,当敌军逃至大平村以北的土落村时,早有一支我军部队在此迎候。
土落这个干渠水库西边都是地,只有这个大水库,原来是条小河。小河正南正北有条大路,通屯留、通沁县这条大路。这个大路的两边都是地,这个河不宽,冬天,丈把多远的桥就能过,热天挽起裤腿就能过。上党战役敌人败了以后,他们有一部分就向太原撤退逃跑,我军早就做好了这个计划,让敌军走这条路,我军耍了个布袋战术了,让敌军从这个地方过,我们就对敌人进行袭击,把敌人彻底消灭。
10月7日,敌援军二万余人被我军全歼。敌副总指挥、炮兵司令胡三余等官兵被俘,彭毓斌逃回沁县后自杀。
这一夜,困守长治的史泽波见增援无望,率万余人仓皇出逃,长治被我军攻克。8日,刘伯承、邓小平正式下达追歼逃敌的命令。太岳纵队及太岳区地方武装部队日夜兼程,于10月12日,在沁水县将军岭和桃川歼灭逃敌,生擒史泽波。
刘伯承、邓小平指挥的上党战役历时四十多天,八路军以三万一千人的兵力,先后在襄垣、屯留、长子、潞城、壶关、老爷山、磨盘垴、长治、沁水将军岭和桃川等地与阎军展开激战,歼敌十三个师,共三万五千人,占当时阎军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上党地区宣告解放。
邓小平和刘伯承返回涉县赤岸村时,整个小山村沉浸在一片欢乐声中。邓小平更是喜上加喜,此时,他的次女——邓楠出生了。远在重庆的毛泽东也十分兴奋。10月7日将当年率红军渡河东征前写的千古绝唱《沁园春·雪》赠予柳亚子先生。
蒋介石则十分沮丧,次日赶紧拜会毛泽东。10月10日,国民党代表同意在《政府与中共会谈纪要》,即著名的《双十协定》上签字,重庆谈判以我党在政治上赢得胜利而告结束。10月17日,毛泽东给刘伯承、邓小平及晋冀鲁豫中央局来电称,“在你们领导之下,打了一个胜利的上党战役,使得我军有可能争取下一次相等的或更大的胜利。这个战役的胜负,关系全局极为重大。”
果然,上党战役结束仅仅十多天,刘伯承、邓小平的部队就迎来了一个更大的战役。《双十协定》墨迹未干,蒋介石发布内战密令,数十万国民党军队沿着平汉线、同蒲线、津浦线、平绥线咄咄逼人地向解放区进犯。在平汉线,国民党孙连仲部第三十军、四十军及新八军等部风尘滚滚,直逼邯郸。
率部向邯郸进犯的是国民党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马法五、高树勋。高树勋原是西北军冯玉祥旧部。他率领的新八军在国民党军队中受到歧视,对蒋介石早已心怀不满。
上党战役尚未结束,中共地下党员王定南携带高树勋的密信来到前线,面见刘伯承和邓小平,高树勋在信中明确表示不愿充当蒋介石发动内战的罪人。
刘伯承、邓小平同志听了以后非常重视,也非常高兴,邓小平同志对王定南同志说,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做这方面的工作,打退国民党的进攻,使国民党蒋介石在政治上陷于孤立,在国民党军建立新的战线,争取国民党部队受排挤、歧视的将领站在和平民主的旗帜下,同时还嘱托王定南在新八军中要建立党的工作组,任王定南同志为工作组组长。
为了争取高树勋全军起义,邓小平和刘伯承特意推迟了总攻时间,并派参谋长李达赴新八军做工作。
李达就跟他叙旧,咱们俩原来都是在冯玉祥将军部下。革命不分先后,你过来的话,这个意义不亚于宁都暴动和五原誓师,五原誓师是冯玉祥将军搞的,不亚于他这个。所以李达给他讲了这个话以后呢,促使高树勋将军下了起义的决心。
高树勋起义后,驻扎在附近的其他国民党军队很快土崩瓦解。11月1日,我军突入马法五指挥部,马法五被俘。平汉战役中三万余国民党军队被歼。这场战役前后不过用了10天时间。
对于高树勋起义,毛泽东专门打电报祝贺:“闻兄率部起义,反对内战,主张和平,凡属血气之伦,莫不同声拥护,特电驰贺。”不久,起义部队改称民主建国军,高树勋任总司令,通电反对内战,主张和平,在当时产生巨大的政治影响。
邓小平后来对高树勋给以很高的评价。他说:“他的功劳很大,没有他起义,敌人虽然不会胜利,但是也不会失败得那么干脆,退走的能力还是有的,至少可以跑出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