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让我无条件讲和?胡扯!”郭汜根本不听。
非但如此,他还突然命令兵卒把跟杨彪一起来的大臣和宫人统统绑了起来。
“这太粗暴了!为什么要把前来调停议和的朝臣们逮起来?!”杨彪厉声责道。
“住口!李司马不是还把天子抓起来当人质了吗?他因此才强硬起来。所以我要把群臣逮起来当人质。”郭汜傲然放言。
“啊,这叫什么事啊!二位将军是国府的中流砥柱,却一位威胁天子,把天子当人质;另一位狂言要把群臣当人质。可恶!人世间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你还要说呓语吗?!”
郭汜拔剑,眼看就要斩杀杨彪。这时,中郎将杨密急忙按住他的手。因为杨密谏言,郭汜收回剑,但却没有原谅被绑的群臣。只把杨彪、朱儁扔出大寨,赶了回去。
“啊……啊……”朱儁年事已高,今天的使命对他的精神打击很大。他几度仰望天空,无力行走,回顾杨彪,叹道:“你我都是社稷之臣,却不能辅佐天子,不能救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最后,他与杨彪相拥而泣,扑倒路旁,因为悲伤,几致昏厥。
许是因了这个原因,老人回到家中,不久便吐血而亡。杨彪接到讣告,飞奔前去探望。朱儁的额头已然破碎。他是以头撞柱,愤懑而死的。
当时看到世间情状,纷纷愤懑而死的何止朱儁一人。此后五十余日,李傕、郭汜两军每日出兵巷战,不分昼夜。
打仗就像工作,打仗就像生活,打仗就像乐趣。他们打得没有意义,没有大义,没有眼泪。
双方尸体横卧街头。看看护城河,河水充满腐臭。站在树荫下,树荫下也是腐臭熏天。野草的花在那里寂寞开放,牛虻嗡嗡,马蝇乱飞。
与其说马蝇的世界与乱兵的世界没有一点区别,毋宁说与乱兵的世界相比,马蝇的世界里尚有绿荫凉风,豆花绽放。
“真想去死,却又死不成。朕为何要生为天子啊?!”
献帝日夜以泪洗面,意气消沉。
“陛下。”侍中杨琦悄悄在皇帝耳边低语,“李傕的谋臣中有一个人叫贾诩。臣窃观之,贾诩似乎真心尚存,是一个知道皇帝应当被尊重的士人。请暗地里召他觐见一次。”
一次,贾诩有事,来到献帝的幽室。献帝屏退他人,突然当面对贾诩拜了又拜,曰:“汝当怜朕,义戡汉朝之乱。”
贾诩大惊,跪在地上,顿首答道:“眼下之无情,非臣之心。恭请等待时机。”
不巧,正在这时,李傕进来,横握长刀,手提铁鞭,死死盯住献帝的脸。献帝面如土色,恐惧颤抖。
“不得了!”
侍臣们恐有万一,围住献帝,个个握剑,忘却危险。
这样的空气反倒让李傕害怕起来。
“啊哈哈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嘛?贾诩,莫非在谈有趣的话题?”李傕笑着打圆场,片刻之后走了出去。
李傕营中有许多女巫,个个得到重用。她们不断出入帷帐,每每遇事,即面向祭坛祈祷,焚火调伏,求神下凡。然后一句“神谕道”,向李傕面授妖说。
李傕敬恐,深信不疑,做任何事,先叫女巫,然后听从神谕。
巫女祈祷下凡的神祇好像都是邪神。李傕不怕天道,不怕人道,益发好战,与郭汜反目,杀死兵卒,害苦民众,肆无忌惮。
有一次,李傕的同乡皇甫郦到寨中拜访他,道:“有害无益的兵乱差不多就结束了吧。你也是国家上将,爵禄已极,已经够啦。”
李傕嘲笑,反问道:“你为何而来?”
皇甫郦莞尔一笑,答道:“将军似乎有点依赖神祇,我想为将军驱除附体的邪神,所以来此。”
他伶牙俐齿,摇舌鼓噪,滔滔不绝,历数李傕为个人不和而害苦人民、监禁天子之罪,说如果现在还不思悔改,最终必遭天罚。
李傕突然拔剑,抵在他的脸上,呵斥道:“滚回去!再开口就让你把剑吞下去!”然后接着道:“莫不是奉了天子密旨,来劝我讲和的吧。讲和对天子也许有利,却不适合我!……我把这个间谍交给你们,有人想练练砍头吗?”
于是骑都尉杨奉道:“交给在下吧。虽说是秘密差使,但将军杀戮敕使的事传出去,天下诸侯大概就会跑到敌方郭汜那边去了,将军将会失去世间的同情。”
“随你处置吧!”
“那好。”杨奉将皇甫郦带到外面,将他放走。
皇甫郦完全是受献帝之托前来劝和的,却以失败而告终,于是被放之后直接投西凉而去。
不过,他沿途散布说:“李傕大逆不道,似人非人,马上就要弑君。如此违反天理的畜生,不得好死!”
悄悄接近献帝的贾诩也暗地里在兵士中悄悄散布,说些印证外面恶劣评价的事情,从内部削弱李傕的兵力。
“谋士贾诩都这么说,没指望了。”
开小差、投靠他国、逃回老家的兵卒与日俱增。
贾诩嘱咐这些兵卒道:“你们的忠心天子也已知道。等待时机吧。很快通牒就会下来。”
每天天一亮,李傕的兵都会一队队减少,很是明显。
贾诩窃笑。然后又一次走近献帝献策,道:“请陛下忍耐一下,现在就把李傕的官职升为大司马,赐予恩典。”
李傕很烦闷。每天天一亮,营中的兵卒就会减少。
“原因何在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不快间,不料皇帝反倒降下恩典。他得意忘形,照例召集巫女,道:“今天受赐大司马一职。正如你们预言的那样,近来有吉事。祈祷明显灵验。我要把恩典分给你们啊。”
他给每个巫女莫大的褒奖,愈发鼓励妖邪祭祀。
与此相反,将士们却分享不到任何恩典,反倒因为近来逃兵很多,尽挨训斥。
“喂,杨奉。”
“哦,宋果啊。去哪儿啊?”
“哪里啊……我想跟你悄悄谈谈。”
“什么事?这里可没人哪。这可不像你啊。你很郁闷啊。”
“不开心的何止我宋果啊。我的部下,营内的兵卒,都无精打采的。全是我们的大将不懂爱兵爱将之道造成的。坏事都归咎于兵卒,有好事却认为是巫女灵验。”
“哦,嗯……在这样的大将手下,将士们也很可怜。我等常常九死一生,食草卧石,在修罗场中舍命打仗,可是……舍命打仗还不及那些巫女。”
“杨奉,你我都是带兵的军官,难道不可怜部下吗?!”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其实,我想跟你说……”同僚宋果在杨奉耳边低语,说出一大决心。
他说要发动叛乱。杨奉也无异议。二人决定辅佐天子。
当夜二更,宋果在中军举火为号。杨奉在外边埋下伏兵。
可是到了时间却未举火。派出探哨打听,回道:事情败露,宋果被李傕抓捕,已经枭首。
“坏了!”正狼狈间,李傕的讨伐队伍已经杀到杨奉营寨。一切都变了,杨奉茫然自失,抵抗到四更,结果大败,最后天还没亮,就落荒而去,不知去向。
李傕虽高奏凯歌,却让人感到滑稽。实际上,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大势力。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兵力明显减弱。
另一方面,郭汜的军队也渐渐打累了。这时,陕西地方有个叫张济的人率大军奔来仲裁,强行讲和。
“而今共同协力,重整政事吧。”
如果说不,就有被新来的张济大军打败之虞,于是和解。
被当成人质的百官被释放,献帝也初展眉头。献帝嘉奖张济之功,任命他为骠骑将军。
“长安已成废都。迁都弘农(今河南灵宝市北)如何?”
献帝也对张济的建议颇为动心。
献帝思慕洛阳旧都心切。春夏秋冬,洛阳之地都有令人难以忘却的魅力。
弘农离旧都近。
圣意很快定下。
时在仲秋,献帝和皇后的御辇在御林军残兵的大戟警卫下,把长安废墟甩在身后,行幸茫茫的空旷山野。
满目旷野,总也走不到尽头。御辇珠帘破损,无人吟诗,无人欢笑,只有一颗凄楚的心。旅途淋雨,献帝衣服里长满虱子。皇后的头发也失去光泽,掩藏泪痕和消瘦的胭脂花粉也已告罄。
“此为何处?”献帝在珠帘后问道。风径直吹打在他身上。薄暮中,一条白水蜿蜒流过原野。
“是霸陵桥畔。”李傕答道。
御辇很快来到桥上。这时,一簇兵马堵住去路,责问道:“车上所乘何人?”
侍中杨琦走马向前,呵斥道:“此乃大汉天子还幸弘农之御辇。尔等大不敬!”
两位大将模样的人物见状一愣,惧其威严,翻身下马,道:“我等奉郭汜差遣来守此桥,以防不测。若见真天子,即请通过。请准拜见。”
杨琦撩起御辇珠帘,让其一睹。仰见皇帝身影,守桥兵将忘我地高呼万岁。
御辇通过之后,郭汜赶到,叫来两位大将,怒叱道:“尔等在此所为何事?!为何放过御辇?!”
“可是,我等所受之命乃是守桥,并无人命令我等抢夺皇帝玉体。”
“胡说!我听张济之言,一时收兵,乃为诳他,并非发自内心跟李傕讲和。尔等乃我幕下,这点事都不懂吗?!”
他当场绑了二将,枭首示众。然后声音粗野地吼道:“去追皇帝!”说完率兵急赶。
次日,御辇路过华阴县时,后面喊声乍起,越逼越近。
回头望去,郭汜兵马狂奔而来,黄尘飞扬。献帝“啊”的一声大叫,皇后吓得全身发抖,趴在献帝膝上,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
前后护卫的御林军人数极少,李傕已经失去在长安发飙时的威风。
“是郭汜。怎么办?”
“啊!已经追到这里啦!”
宫人们胡乱逃窜,躲在辇后,一味发抖。就在此时,忽然对面疏林和丘陵背后,擂鼓隆隆,杀出一标人马。
意外!意外!
不论对护卫皇帝的人们,还是对追赶御辇的郭汜来说,这些兵马的出现全都出乎意料。
试看:其势有一千余骑。飞奔而来的军马黑压压一片,上空飘扬着一面大旗,上书“大汉杨奉”。
“啊,是杨奉?”
看着大旗,众人目瞪口呆。谁不知道背叛李傕逃离长安的杨奉!后来,他隐居终南山,得知天子路过此地,迅速率领一千手下,如山降骤雨,席卷山野,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