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手下有位勇士,名徐晃,字公明。
只见他骑栗色骏马,舞一双大斧,冲过来踩踏郭汜人马。上前阻挡的人,尽皆化作血烟,尸骸不全。
郭汜手下溃败。杨奉随即趁势吩咐徐晃,道:“妄想拥着銮舆逃亡的贼人之流,一个不留,统统从君侧扫荡干净!”
“得令!”
徐晃挥舞火焰般的血斧,掉转栗色骏马,冲将过去。
李傕及其部下,把御辇当盾牌,躲在辇后,全无勇气出战,尽皆奔逃。可是宫人们却不能丢弃皇帝去逃命,于是一齐席地而坐,听候杨奉处置。
不久杨奉收戟,令兵卒列队,遥拜御辇。然后自己手持头盔,跪在献帝珠帘之下,顿首而拜。
献帝十分高兴,走下御辇,抓住杨奉的手,道:“汝救朕于危难之中,功勋铭记朕之肺腑,永志不忘。”接着又问道:“刚才挥舞大斧的骁勇之士,乃是何人?”
杨奉招手,让徐晃前来,奏道:“河东杨郡人氏,徐晃,字公明,我的部下。”
献帝又给徐晃颁布功勋,授予荣耀。
当夜。献帝御辇驾临位于华阴宁辑村的杨奉营寨,就在寨中歇息。
黎明时分,正准备出发离开,不料传来意外的声音:“有敌人!”
是昨天的敌人趁早奇袭而来。而且,袭来的大军是昨天的数倍。
“我等在此团结起来,把碍手碍脚的杨奉除掉。不然,你我二人定要倒霉。”
被杨奉打败的李傕和被杨奉粉碎的郭汜,双双沦为败军之将,同伤同悲,同病相怜。两人忽然力合一道,昨夜开始,悄然蠢动,甚至搜罗附近州县的无赖山贼之辈,高声呐喊,包围营寨,志在必得。
徐晃虽然全力奋战,不亚昨日,但寡不敌众,且毕竟献帝御辇和宫人们都是羁绊,情况分分秒秒地濒于危急。
真是幸运。恰在此时,献帝宠妃的父亲、老将董承率一队兵马追随御辇而来,献帝得脱虎口,落荒向前逃去。
“别让御辇跑啦!”
“交出皇帝!”
李傕的部下被呵斥着追赶御辇。
杨奉见这些敌人杂沓不堪,建议献帝和随臣道:“把珠玉、财物统统扔到路上。”
皇后把珠冠、胸饰,皇帝把座旁的符册典籍,毫不吝惜地扔出御辇。
“性命金不换。”宫人和武将们也扒下衣服,解开金带,边跑边把所带之物统统撒在路上。
“哎,珍珠掉下来啦!”
“有根金钗呀!”
“还有金襕袍呢!”
追上来的兵卒个个像饿狼,被地上财物诱惑,纷纷捡拾,争先恐后。
“混蛋!往前追啊!快追皇帝御辇!不许捡那些东西!”
不管李傕、郭汜如何呵斥、驱马踢踩,围着金襕和珠宝的“蛆虫”们就是不走。对他们来说,抢到手的百钱之财,远比追赶帝王的车辙印子重要。
说到陕西北部,还居住着尚未开化的苗人。不消说,这里是远离文明的偏僻之地。
为达到目的,郭李二人狼狈为奸,联合势力执拗地紧追不舍。献帝御辇改变路线,终于逃匿到此。
“既然如此,迫不得已。请给白波帅帮降旨,召他们前来。所剩唯有一计,用他们打退郭汜、李傕之徒。”献帝身边的人劝道。
白波帅是什么帮派?献帝一无所知。言听计从地颁发诏书。
虽是乱世,也有意外从天而降啊!收到诏书,白波帅的头目们惊讶不已。
他们居住在太古山林之中,是靠食旅人和良民的肉,喝旅人、良民的血活命的绿林徒党,就是以所谓山贼强盗为业之辈。
“嗨,出去看看吧。”
“是真的吗?天子下诏书召我们去?”
“不会有假的。不管咋样,有风闻传说,皇帝逃避长安之乱,无路可走啦。”
“不会是陷阱,让我们率全族出去,结果一网打尽吧。”
“他们有那么大兵力吗?我们也不能永远甘当老虎豺狼的老大。现在正是一跃出人头地的时机。带着手下出山吧。”
李乐、韩暹、胡才三个头目讨论决定,纠合山林豺狼千余人,训令道:“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当官军啦。大家多少得收拾整齐点儿啊。”然后飞驰而来。
得到援助,御辇再次出发,急急赶路去弘农,很快就在途中碰到郭李联军。
他们的军队中也混杂着土匪山贼。
猛兽与猛兽相互撕咬,战斗惨烈,连太阳都在血雾之中,黑而无光。
“敌兵大概也是绿林一伙。”
郭汜刚注意到这一点,马上就想起刚才自己的兵马被御辇上和扈从的宫人抛洒的财物所吸引的情形。于是,就把从兵卒手上没收来、装在一辆马车上的财物和金银撒向战场。
果然,李乐等人的手下停止战斗,互相争抢财物。
因此,好不容易纠合起来的官军,不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且头目胡才战死,李乐也是追随御辇才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献帝御辇匆匆来到黄河岸边。李乐下得断崖,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小船。可是,河岸断壁宛如屏风,险峻异常,献帝只向下一望,便发出绝望的声音。皇后一味抽泣。
“如何是好?”杨奉、杨彪等侍臣也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敌人追得很快,好像就要靠上来。而且,前前后后看得见的自家兵马却少得可怜。
皇后的哥哥伏德,从车上搬下数十匹绸缎,把天子和皇后的御体紧紧裹住,用绳子把他们从绝壁上吊下去。
最终好不容易乘上小船的,除了献帝和皇后,不过十数人而已。其他兵卒和跑得慢的宫人也都跳进黄河水里,想要一同逃走。有几个人从水中用手拼死抓住船舷。
“不行啦!不行啦!再上来,我们都没救啦!”
李乐拔出剑来,咔嚓咔嚓,把那些手指和手腕统统砍断。连拍打到船舷上的浪花,都变成红色。
至此,一直伺候献帝的宫人们因为动作迟缓没能上船,基本被杀戮殆尽。抓住船舷的人也被无情地推开,化为黄河里的藻屑。
献帝御泪滂沱,流满面颊。叫道:“呜呼哀哉!朕再上祖庙之日,一定祭祀汝等在天之灵!”
由于太过残酷,皇后面无血色,随船前行,风急浪高,渐渐心如死灰。
终于抵达对岸时,献帝衣裳已经湿透。皇后晕倒在小船上,动弹不得。伏德背起皇后,蹒跚而行。
秋风冷冷地吹拂着芦荻,发出哨声。天气阴沉,大家衣裳愈发难干,人人嘴唇发紫。
加上御辇已经被弃,再无车辆,献帝只得赤脚而行。由于不习惯徒步,脚上肌肤很快破裂,渗出血来。那样子,看着都疼痛难挨。
“再忍忍……再走一会儿就有村子了。”
杨奉扶着献帝手臂,频频给他鼓劲。可是不一会儿,走在后面的李乐照例用他那粗野的语言急切催促道:“哦!不行啊!对岸的敌人就要找渔船渡河过来啦!再磨蹭,就要被追上咧!”
杨奉道:“那边看到一家土民。请在此稍候。”说着离开献帝身旁,飞奔过去。
没过多久,他从那边农家拉出一辆牛车。
本来是一辆农耕用的破车,但杨奉铺上席子,就当献帝和皇后的御座,让两人坐上去,手拉缰绳,道:“好啦,快快赶路吧。”
李乐拾起一根细竹,不停抽打牛屁股,道:“跑呀!跑呀!”
车上的御座就像在大浪尖上一样,咔嗒咔嗒地摇晃。点灯时分,才好不容易走到一个叫做大阳的村落,借到农家小屋,当做皇帝的御辇停泊处。“有贵人住下啦。”村里农民交头接耳,但他们并不知道,这贵人居然就是汉朝天子。
有一个老媪,做好小米饭送来,道:“请贵人用。”
杨奉接过献上,献帝、皇后正在饥饿之时,马上把饭扒进嘴里,却立刻显出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天刚亮,在乱军中被打散的太尉杨彪和太仆韩融二人带着若干人等找到这里,道:“啊,原来在这里啊。”
“这么说,昨日随后乘渔船渡过黄河的就是你们咯?”杨奉等一干扈从人等皆大欢喜。
尤其是献帝,此时自己的人哪怕增加一个,都会感到心里有底,道:“平安无事,太好啦!”说着,又淌下御泪。
尽管如此,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扈从人等又在牛车上铺好素席,让献帝和皇后坐在上面,一行人离开村庄,再向前行。
“虽然不知成功与否,但郭汜、李傕是信任在下的。我想仗着这点旧缘回去,豁出命去劝他们收兵。我想,他们也不见得不肯。”太仆韩融在路上向众人道别,一个人返回去。
献帝漂泊,形同流民,又持续多日。
虽然不断有自己人从后面赶来,但几乎都是李乐的手下,粗野狰狞。
所以,一行之中只有李乐拥有手下二百来人,比谁都霸道。
太尉杨彪劝献帝道:“先去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暂时找个临时皇宫,以保玉体如何?”
“好吧。”献帝显得万念俱灰。
“既如此……”
牛车御驾向安邑赶去。但此地并无房舍适合做临时皇宫。
“权且在这里……”人们找到的地方,虽有土墙,却无门户,处在茂密的离离荒草丛中。
“真是适合朕居住的地方。你看,四面尽是荆棘。是荆棘之狱啊!”献帝对皇后道。
但是,再差的废屋,一旦变成皇帝的居所,马上就是禁宫、禁门。
绿林头目李乐跟随献帝以来,也受赐正经头衔征北将军。他不了解长安、洛阳,即使在这里,也是心情大好。
“陛下。我手下这帮家伙这样为陛下吃苦,请你给他们个一官半职。御史啦,校尉啦,给个头衔儿吧。”随着势力的增长,最近他不等侧臣上奏,就跑到御座旁,无礼强逼。
由于太过卑劣,侍臣们加以阻止,于是李乐原形毕露,一个耳光扇倒朝官,道:“你们住口!”
这算温柔的。雷霆大发时,不是一脚踹开献帝的朝臣,就是拧着朝臣的耳朵把他们扔到门外。
献帝知道这些,便依李乐所言,事事点头。可是,赐官职得有玉玺。笔墨纸张可以设法搞到,但玉玺现在手头可没有。为此献帝道:“稍等一时。”
李乐不认这个账,胡言乱语道:“玉玺不就是皇帝的印章嘛。你用手刻一个不就有了吗!?”
“砍根荆棘树干来!”
他强求献帝用树木当印材,没有刻刀就用锥子,亲手刻出一方印章来。
李乐十分得意。
他来到手下营中,摆出一副居功面孔,讲述经过,道:“好啦!给你个御史。给你个校尉的官干干。你们要给我好好干!今晚庆祝一下。什么,没有酒?!到村里找找。掀开地板,总能搜出一两缸。”
丑态和暴虐之相,不忍目睹。
这时,河东太守王邑送来些许食物和衣服。献帝和皇后靠这点施舍总算从饥寒交迫中解脱出来。
先前,太仆韩融告别献帝一行,半途离开,只身去会李傕和郭汜,劝其罢兵。不久,他带着很多宫人、兵卒回来。
他当场伏拜,上奏道:“恭请放心!他们也听从了我的劝告,罢兵停战,把很多俘虏全都放了回来。”
李郭两个狂暴之将,听了一番劝告,居然也会回心转意,真是神妙。众人奇怪,但听韩融细细道来,都说:“哎,与其说是他们的良心使然,不如说是饥馑的影响迫使战争停下来的。”
秋去冬来,当年的大饥馑在老百姓的生活中深刻地显现出来。农民们摘啃枣子,煮草喝汁,草枯之后便吃枯草根和泥土。这所茅屋宫殿虽然因宫人数量陡增而使献帝心中底气大增,但眼下却穷困于朝官们食物的匮乏。
“还幸洛阳吧。”献帝频频说道。
李乐总是唱反调,道:“去洛阳,也躲不过这场饥馑。”
朝臣们都认为:“如此狭小之地,圣驾不可久留。洛阳自古就是天子建业之地……”人人盼望还幸。
但因李乐一人顽固坚持,朝议总是半途而废。
于是,一天夜里,趁李乐又带手下去村里搜寻酒和女人,不在茅屋宫殿之时,早已合计好的朝臣和侍从的将军突然拉出御辇,宣布道:“还幸洛阳!”
杨奉、杨彪、董承等人一边守护御辇,一边在黑暗中急速行进。赶了几天几夜的艰难路途,很快到达箕关(今山西垣曲和河南济源市间)的关门。当夜四更时分,万山黑暗之中,有点点火把,闪着光亮,逼将过来,喊声四起,道:“李傕、郭汜在此埋伏多时了。”
献帝大惊,杨奉安慰道:“不会不会。李傕、郭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依我之见,定是李乐冒名来袭。徐晃,徐晃何在?”
“徐晃在此!”徐晃在御辇后面答道。
“你当殿军。今日可以不必再忍啦。”杨奉命道。
“遵命!”徐晃大喜,英勇无比,催促御辇道,“快快先行!先行!”
然后自己留在原地。不久李乐追赶而来。徐晃在马上张开大手,大声喝道:“禽兽!且慢!再往前走就是洛阳都门,不是兽类走的路!”
徐晃扫开叫喊着冲上来的敌兵,雷声一击:“我已忍耐到今天了!”平日里千忍万耐积累下来的怒气一朝发泄,手起刀落,把李乐一劈两截,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