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迅速离开萧关。当他看到萧关城寨已在身后时,便在黑暗中扬鞭策马,在黎明之前赶回到吕布的大营。
正在焦急等待的吕布一见陈登,忙问:“萧关的情况怎么样了?”
陈登故意皱起眉头,神色沮丧地说道:“果然不出所料,那儿的情况实在令人担忧。”
吕布听后当即变了脸色,又问:“陈宫为了不和我见面,坚持移军出城,是不是他早怀有异心了?”
陈登答道:“孙观、吴敦之辈原来就是山野的贼头,我一直担心他们有可能见利而动。但我没有想到像陈宫那样屡受主公恩顾的直臣也会图谋反叛。其实,人心是最靠不住的。”
“不,陈宫最近一直不满我的言行,老是和我闹别扭。现在危险了,如果我不知情地去了萧关,那我吕布一生的大事都会毁于一旦。”
吕布称赞陈登立了大功,又授计陈登,要他返回萧关按计行事。
吕布对陈登道:“你就假传我的命令和陈宫见面,然后投其所好地和他随意聊天消磨时间。尽量用酒把陈宫灌醉,然后在城楼上举火为号,并事先打开乾门,我看到城楼火光后就立刻冲进来和陈宫一决雌雄。”
吕布以为自己的计策非常高明,所以从日落时分开始拔寨移军,慢慢地逼近萧关。先期踏上返程的陈登在临近黄昏时分赶到了萧关。他一下马,就慌慌张张地招呼陈宫,气喘吁吁地对他说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未等陈宫提问,陈登又道:“今天接到急报,说曹操大军突然急变进军方向,企图通过泰山的险要和山谷一齐向徐州进攻。所以主公认为你守在这儿已没有任何作用,命令你迅速率军支援徐州。”
“嗯?!”
陈宫听后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显露出心灰意冷的神色。陈登也不等他回答,立刻骑上马,快马加鞭地消失在茫茫的暮霭之中……
看来陈宫相信了陈登的谎言,不到半个时辰,萧关的守军统统离开城寨,向徐州方向急行军而去。
萧关成了一座空城。
在那寂静的黑夜中,一个人影登上了城寨的岗楼。此人就是刚才骑马离去的陈登。
陈登在箭杆上绑好密信,然后张弓搭箭,向城寨后面的山中“嗖”地射去。
他凝视着一团漆黑的山脚下。不一会儿,那儿晃动燃着松明的火把。那火把通过晃动发出了“见到矢文,明白”的暗号。
没过多久,大量的兵马像夜晚的潮汐一般,没有人声,没有火光,悄无声息地从萧关的乾、巽两门涌入城内。少顷,城内又像墓场那样呈现出一片死寂。
陈登见此情景,又发出了第二个暗号,他从岗楼上点起狼烟,如火鼠般跳跃的火光不断地向空中飞蹿。
此时,吕布站在城外十里的地方,他看到城头的狼烟后,大声命令道:“向萧关进军!”于是全军立即行动起来。
在吕布军挤挤搡搡地急行军的同时,还有一支离城出寨的大部队正以同样的速度开进。这是听信了陈登的谎言,为了支援徐州,稀里糊涂地在路上奔走的陈宫军队。吕布一方自然也不知情,在这漆黑一团的黑夜,双方都在疑神疑鬼地防备对方的袭击,于是,两军终于在半路上发生了巨大的冲突。冲突的激烈程度是以往战史上从未见到过的——一出令人心酸的同室操戈的悲剧不可避免地上演了。
“奇怪!”吕布终于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与此同时,对方军中也传出了陈宫紧张的声音:“对方怎么会有拿着战戟的将军,难道也是我们军队吗?我看不像曹军。”
“混蛋,同室操戈!”
吕布大声地叱责道。
不过,此时发觉上当为时已晚。双方都有大量的死伤,互相稀里糊涂地打了一场无意义的战斗,现在只剩下一片茫然。
“陈登竟敢撒谎,真是岂有此理。他报告我的话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现在不管怎样,先到萧关后再听你细说。”
吕布在半路上遇到陈宫,双方都有些尴尬,他对陈宫不无疑惑地这样说着,然后两军会合在一起,吕布带着陈宫急忙奔向萧关。
但是,当他们来到萧关附近时,猛然听见萧关内传来曹军的一片呐喊声。
这次是真的曹军,就是先前由陈登引入的军队。他们悄无声息地正在萧关等着吕布军前来送死。吕布和陈宫的军队在曹军的突袭下又是不断地溃败、混乱,再次遭受了致命的打击。
吕布也不得已趁着夜色四处乱逃,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后,才从山间的石崖背后走出来。
幸好遇到了陈宫,又集合了少量的残部。
吕布道:“我们先回徐州,重振旗鼓。然后再与曹军决战。”
一行人悄悄地急奔徐州。
但是,正当吕布想骑马进入徐州城时,没料到从城楼上飞来如雨般的急箭。
“这是怎么回事?”
吕布惊慌地自语道。他一边勒紧了嘶鸣着的赤兔马的缰绳,一边抬首仰望着城楼,只见糜竺出现在城楼上。
“吕布你这个匹夫,为何还来这儿?”糜竺大骂道,“你过去骗夺了我们主公玄德的徐州。没想到今天徐州又回到了原来主人的手里,这儿已经不是你的家,你还是快逃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吕布用力地踩着马镫,气得咬牙切齿。他大声地喊道:“陈大夫在吗?陈大夫在城里吗?陈大夫!快出来见我!”
糜竺嘲讽地笑道:“陈老大人此刻正在城里举杯庆祝呢!难道还想让这个老谋深算的老将军再来看看你这愚蠢可笑的样子吗?”
糜竺说完,轻轻地一闪身子,躲进城楼里,身后留下了一长串拍着手的狂笑声。
“真后悔!真后悔!……难道是陈大夫出卖了我?”
吕布骑着狂躁悲鸣的赤兔马,在原地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陈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中了恶人的奸计,还不觉悟,还在念念不忘,为那愚蠢的悔恨感到苦闷吗?悲哉,我的主公,你是个死到临头还看不清是非的人。”
看到吕布在这儿丑态百出的模样,陈宫怀着一腔怒火,骑着马独自一人先走了,吕布慌忙追了上去,他对陈宫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现在去小沛,那儿由我的心腹大将张辽和高顺守着,我们暂且待在小沛,看看形势再说。”
彼此都很清楚,作为善后之策,只有这一条路了。就连陈宫也无计可施,他只得默默地跟随吕布而行。
奇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分明是张辽、高顺二将从那边过来了吗?而且看来小沛也没留兵把守,大队人马扬起沙尘正急急地朝这儿赶来。——吕布和陈宫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情景。
“嗯?!这怎么……”吕布惊讶地张着口,脸上又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正朝这儿走来的高顺和张辽也看到了吕布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心里感到非常奇怪,他们高声问道:“主公,您怎么会来这儿?”
“你们问我,我还要问你们呢!你们究竟为了何事这样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听吕布这样一反问,高顺和张辽更疑惑了。
“这真是岂有此理!主公曾对我们吩咐过,要我们二人固守小沛不要轻举妄动。但是就在两个时辰之前,陈登骑着快马过来,在城门前对我们大叫‘主公昨晚中了曹操的奸计,现在正陷于敌军重围,奉主公之命,叫你们赶快去徐州援救主公!’说完后,他立刻骑马走了。我们当时听了都很紧张,所以稍做准备后,就带着全军赶到这儿来了。风遗尘校对。”
站在旁边听着的陈宫,此时好像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张开带着苦涩的嘴唇,轻轻地说道:“这一切都是陈大夫和陈登父子计谋的好事,他们首尾呼应,做得如此天衣无缝。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快清醒吧。——啊!”
陈宫大叫一声,扭头看着旁边。
吕布似乎也怒气未消,他突然抬首望着天边,“哼,这次可真是给我喝了一大杯苦酒。我过去是如何宠信陈登父子的,对他们照顾得还不够吗?谁都知道我对他们好得过分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看他们怎么见我。”
陈宫冷冷地说道:“主公,过去的事不是好不容易才结束了吗?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就去小沛!”
“最好不要去,去了只能再受耻辱。陈登一定会把曹军引入小沛,说不定他们正在大口地喝着美酒,为自己的胜利干杯呢。”
“怕他什么?像这种卑怯的东西敢与我正面较量吗?我立马就去把小沛夺回来!”
吕布说着,猛然一马当先,率军赶到了小沛城下。
正如陈宫所料,城头上已遍插敌旗,正在空中迎风飘扬。听到吕布来了的消息后,陈登登上高高的城楼,放声笑道:“看啊,那个骑着赤兔马的家伙讨饭来了。饿了吧?那你学几声狗叫呀。再说,还可以吃石头嘛。”
吕布在城下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贼子陈登,把我对你的恩情全忘了吗?到昨天为止,你穿谁家的衣,食谁家的禄?”
“你给我闭嘴!我本来就是汉朝的大臣。像你这种粗暴叛逆的恶贼,我心里从来没有跟过你。——愚蠢的家伙!”
“哼!不斩下你的狗头誓不罢休!陈登,你出城来跟老子斗一回!”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呐喊声。
只见北方突然出现一彪兵马,正冲着位于后面的高顺阵营猛袭而来。
“怎么?城外还有曹操的军队吗?”
吕布军发生了很大的动摇,左右两边的阵势突然向后闪开,形成了鹤翼的形状。
“喂,来吧。”
这支军队的士兵们凶猛异常,人人摩拳擦掌地等待着和对手厮杀。吕布军和他们一接近,才发现他们不是曹操的军队,而是一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杂牌军。虽然战马羸弱,武器杂乱,但是斗志高昂,非常厉害。他们不管对方的阵势如何,只知道哄然呐喊着向前冲锋。刹那间,双方前锋的兵马都陷落在互相肉搏厮杀的混战之中,真是刀光剑影、鲜血四溅,在双方的呐喊中立刻变成了空前惨烈的血战。不多一会儿,厮杀的士兵们都四散退去。
突然,军中闪出两骑,战马嘶鸣着,踩踏着眼前这片空无一人、浸透了鲜血的土地。
“我是刘玄德的义弟关羽。”
“我是刘玄德的义弟张飞,你们好好记住我这张脸!”
两将自报姓名,骑着的两匹战马如狮子般地喧腾跳跃。
仔细看去,一个是豹头虎眉的猛者,一个是朱面长髯的豪杰。
“啊,啊,他们都是刘玄德的义弟。”
“关张二将又现身了!”
亲眼见到这两位大将后,吕布的士兵们都吓得浑身发抖。关张二将如入无人之境地在吕布军中到处冲杀。
“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吕布军的大将高顺怒叱着部下,他一人骑着马挡住了张飞的去路。
两将立即交战,兵器相接,锵锵作响,不时迸发出骇人的火花。
高顺不敌张飞,吓得立刻鞭策坐骑,混在溃散的士兵中逃跑了。
关羽手提着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带着杀红了眼的杂牌士兵直闯吕布的中军阵地。
关羽大呼:“自命不凡的吕布,你的赤兔马还在吗?”
突然的变故和意外敌人的出现使得吕布大吃一惊。既然关羽已经打上门来,吕布不得不调转马头上前迎战。
正在这时,只听得又有一人大喊:“二哥,把这个家伙让给小弟!”
只见张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了阵前。
吕布在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可真是个倒霉日子。”
于是他一边虚张声势地叫嚷着,一边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你这混蛋,等着我!”张飞拍马追去。
关羽也纵骑猛追。
当他追到吕布背后,已能碰到赤兔马马尾的时候,他坐骑的脚力和吕布坐骑的脚力相比出现了很大的差异。由于赤兔马的快速发力,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吕布一命。
在徐州被夺,小沛又无法进入的不利形势下,吕布只得败走下邳。
下邳似乎是徐州的外城。它原本是个小城,现在由吕布的部下侯成守备,是一个要害之地。
吕布对部下说道:“现在暂且在下邳安顿下来再说。”
于是,吕布军在此苟延残喘,并收集了不少溃逃四方的残兵。
是役,曹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曹操特意对刘玄德说道:“徐州原来就是你治理的地方,你还和以前那样,进入徐州城,重新担任州牧之职。”
吕布曾把刘玄德的妻小监禁在徐州城,现由糜竺和陈大夫守护着,所以个个都安然无恙。糜竺和陈大夫相迎刘玄德进城。相隔很长时间后,一家君臣终于坐到了一起。
刘玄德问道:“关羽和张飞自小沛离散后在何处藏身?”
关羽道:“我藏身在海州边远的乡村。”
张飞快人快语:“我不得已逃到芒砀山当了山贼。”
他那坦直的话语使众人大笑不已。
数日后,曹操在大营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
当时,他把自己左边的席位给了刘玄德,右边的席位则让它空着。当诸大将和文官们依次入席后,曹操起身说道:“这次首功当推陈大夫、陈登父子,所以我的右席应让给陈老大夫。”
于是,在全场人员的掌声和喝彩声中,陈大夫在儿子的搀扶下从末席坐到了曹操的右席。
曹操进而对陈大夫犒赏道:“赐你十县的俸禄,授予你的儿子陈登伏波将军之职。”
庆功宴在欢歌笑语中进行着。其间,大家又围绕着“我们该如何生擒吕布”的议题,在欢快的气氛中对这最后一战进行了种种的讨论。曹操最后下定了决心,不管是生擒还是捕杀,在吕布问题没有最终解决之前,曹军绝不退回许都。
下邳这座小城对吕布而言,犹如自行逃入的牢笼。
吕布现在已成为一只困在兽栏里的老虎。
但是,世上也有穷鼠咬猫的比喻,所以对栏中老虎的处理看似容易其实不然。如若处置不当,也会有被虎反噬的危险。
酒宴上,陈昱说道:“就像远火烤鱼,现在对吕布军慢慢地攻杀,效果可能更好。如果突然间大举进攻,短兵相接,就会应了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老话,缺乏思考的吕布也许会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莽撞举动。”
吕虔也在一定程度上赞同陈昱的意见。他道:“如果站在吕布的立场上来看,现在他只能依靠臧霸、孙观等泰山的贼寇,但这也不会长久,而且使吕布更没面子。如果他要选择最后的王牌的话,一定是投靠淮南的袁术,向他无条件地臣服,然后再借袁术的力量,猛然奋起反抗。”
曹操对两者的言论均表示相当程度的肯定。
他道:“这两种说法也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所担心的也在于吕布和袁术的结盟。因此,在山东的各条道路上,由我的军队负责拦截,刘玄德要督促所部警戒下邳到淮南之间的路段。”
刘玄德谨慎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我一定完成丞相交付的使命。”
庆功宴结束时,大家一齐高呼万岁。接着各自回到自己的阵所。
刘玄德即日开始整顿兵马,准备作战。除糜竺和简雍二人留守徐州之外,自己亲率关羽、张飞、孙乾等将领带兵出发,截断下邳到淮南之间的交通往来。
刘玄德深知此次行动必须秘密进行。如果被下邳的穷敌知晓,他们必然会拼死抵抗。所以刘玄德军悄悄地穿山越岭,好不容易才绕到吕布军的背面。
根据要道的地形,他们首先树起栅栏,设置关所,建造圆木小屋和瞭望台,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警戒系统。这样的系统监视极其严密,不要说是正规的道路,就连山顶的伐木通道和山谷里的羊肠小道都不会让一只野兽通过。
冬天临近了。
虽然泗水的河流尚未冰冻,但草木已经枯萎,四野满目萧条,寒气逼人。
吕布在围绕下邳城的泗水河上设置了鹿砦,又在城内屯集了大量的武器和军粮。
“大雪啊,快快封埋山野吧!”吕布虔诚地对天祈祷。
无奈之际,他想借助大自然的力量来对付敌人。但是智力超人的陈宫却对此报以冷笑,他对吕布苦谏道:“曹操的军队远道而来,经过持续的作战,已经人困马乏,而且配备也不足,甚至未能建立御冬的阵屋。如果现在立刻进行反攻,以逸待劳地痛击来敌,必然会取得重大胜利。”
吕布听了摇头道:“这样干不行,最后还是失败。而且这儿的将士士气不高,无法组织进攻。只有守住城池,等待他们进攻,只消一次出击,大部分曹军就会被泗水淹死。”
“啊……是吗?”
陈宫最近好像对吕布不再抱有热情,所以他不再抗辩,只是讪笑而退。
不知不觉中,曹操已及时地控制了山东之境。于是理所当然地再次率军涌向下邳城,在城下聚集了重兵进行严密的包围。
经过两天多的弓箭交战后,曹操突然率领二十余骑,来到了泗水的岸边。
“我要见吕布!”
曹操朝城里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