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骑马在前,身后跟着夏侯婴及兵卒,他们来到栎阳城下。这里跪拜着许多赶来的百姓,刘邦见了赶紧下马。
萧何已在城门前等候,他上前来道:“汉王,栎阳城便在眼前,这些百姓都是从关中各地赶来请求你做关中王的。”
刘邦很满意地巡视着百姓说:“很好,来的人都好好赏赐他们。”
萧何说:“城里正在修建新的宫殿,但是比起从前的汉王宫来,恐怕要简陋些。”
刘邦道:“萧何,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问你,放弃咸阳,而把栎阳定为都城,你真的认为合适么?”
萧何说:“虽然比起咸阳,栎阳实在是个很小的地方,可是,汉王你也看到了咸阳目前的局面,因为连年歉收和兵乱,已经荒废得不成样子。而且,项羽的一把大火更是让本来就残破的咸阳变为了鬼城。此时,在一座废墟上建立都城,实在不妥。”
萧何说着,又引领着刘邦往城里看去,边走边说:“可是栎阳城不同,城虽小,里面却五脏俱全,有着许多早先司马欣替咱们赶造好的宫殿和官署房舍,略为修整便可使用,作为一座临时的都城,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邦听得连连点头,说:“现如今,司马欣、董翳已投降我军,而关中地方除了章邯固守的废丘之外,已经全部纳入我们的掌控中。栎阳,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为了让关中成为我千秋万代的根据地,我刘邦要在此建立社稷,将汉的政权在此稳固下来!”
刘邦这么说着,郑重地拍着萧何的肩膀道:“萧何,一旦建起国来,麻烦事还真不少。你可得提起一万分的精神来!”
萧何道:“臣必然竭尽全力。”
王陵母亲送使者走出了阳夏城门。王陵母亲扯住使者衣袖,走得很近地说:“使者大人,请帮我向不肖儿交代一声。就让他好好地侍奉汉王。汉王是一位忠厚长者,他必将获得天下。千万不要因为顾忌老婆子我的安危而犹豫不定。我现在便以死来送先生。”王陵母手中早已暗夺了使者腰间的短剑。使者瞠目结舌,慌忙摆手道:“不!不不!使不得……”
王陵母亲却已自刺而死。使者大惊,跌坐在地。项王兵卒震骇,一时不明就里!使者匆忙爬起来,翻身上马,拍马狂奔,卷尘而去!
王陵母亲尸身被抬到大宅阶下。
项羽在众臣簇拥下匆匆出来,看到这一幕,问:“她是怎么死的?”
钟离昧说:“报主公,是自杀身亡。”
项羽看着身边的范增说:“亚父,她为何要在此时此地选择自杀?”
范增说:“这还不明白么,她是要用自己的死来提醒王陵,誓死效忠刘邦。”
项羽道:“这么说,我项羽倒成了逼死王陵母亲的罪人喽。”
范增说:“虽然无奈,但也成了事实。”
项羽恼怒地转身要走。
钟离昧问:“项王,该如何处置王陵老母的尸首?”
项羽顿住,略想了想说:“厚葬!”
钟离昧疑惑地追问道:“主公,你是说厚葬?”
项羽说:“我的话还不够清楚么,去照办吧。”
项羽说完离开。
钟离昧起身问范增:“项王这是何意?”
范增微微一笑道:“这小子,是越来越精明了。”
栎阳城宫殿里,刘邦率领近臣等候着,刘邦焦急地说:“再给我派人去瞧瞧,怎么还不到!”
这时周勃阔步走入殿内,跪拜道:“主公,人已到殿外!”
刘邦马上说:“还不快请进来!”
殿外,戚夫人正在迎候吕雉等人。吕雉见来者是一位衣着华贵的美丽妇人,心中诧异。戚夫人却极为热情地上前,给吕雉及太公行礼。刘太公见这样一个美妇给自己跪下,有些手足无措。吕雉却大方地上前,扶起戚夫人说:“你就是戚妃吧。我路上听人说过了。让你在此等候多时,受累了。”
戚夫人道:“王后说哪里话。我的期盼之心与汉王一样,总算把你们都给盼来了。”
吕雉说:“往后在宫里,不要见外,你便叫我姐姐就好。我长年不在汉王身边,承蒙有你照顾他,先请受我一拜才是。”
吕雉说着就真要拜下去,戚夫人连忙一把扶住。
戚夫人说:“姐姐,你这是要折煞妹妹了。汉王在里面已等候多时,我们还是速速进去吧。”
戚夫人说着,上前扶住花白胡子的老头——刘太公往里走,边走边问:“太公,这里可好?”
刘太公见有人如此热情礼迎,喜笑颜开地说:“好,很好!”
刘邦在殿内望见太公,立马上前迎过去。刘太公眼见身着王服的刘邦和周边的群臣,有些不知所措,没等刘邦走到面前,自己腿一软,竟然跪了下去。吕雉等人见状,也不得不跟着跪下。刘邦一看,愣了一下,赶紧上前一把扶起刘太公,说:“爹,总算是把你接来了,一路可好?”
刘太公欣喜地打量着刘邦说:“儿啊,终于见到你了,你总算是出息了。”
刘邦亲热地扶着刘太公,还替他理了理发梢及衣冠上的尘土,说:“爹,一路受累了。看看,今天这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都是为迎候你们而来。从今往后,你就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他们,都是你的子孙,都等着孝敬你呢!”
刘邦说着,搂扶着刘太公面对群臣道:“你们说,是不是?”
群臣一起对着刘太公躬身拜服道:“参见太公!”
刘太公喜不自禁,兴奋得只是连连点头。
吕雉此时忙推两个孩子上前,说:“快叫父王!”
两个孩子怯生生上前,喃喃地叫了父王。
刘邦面对刘盈,只是有些严肃地看了看,来到鲁元面前,却生出慈父的感情,无言地将女儿揽入怀中,抚其额发。
刘邦看完老人孩子,最后才起身面对着吕雉,夫妻在众人面前相见,却有些尴尬的气氛。
刘邦说:“最辛劳的莫过你了。你对我刘家的付出,我刘邦全都记在心底。”
吕雉道:“我们是多年的老夫妻,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伺候太公,带好孩子,岂不是我这做媳妇的分内的事?只是离开你这么些年,倒没有能好好服侍过你。”
刘邦闻言,拉过吕雉的手,轻抚道:“这次接你们过来,便是不想再让你受累了。”
吕雉抬眼看着刘邦,两眼含泪地说:“只要你心中还记得我,便好。”
另一边,刚进来的吕见到站在刘邦身后的樊哙,立刻奔放地上前,一把抱住。弄得樊哙措手不及,说:“下来下来,别让兄弟们看笑话。”
吕问:“你就不想我?”
樊哙道:“这,回去床上再说。”
众人闻言,都忍俊不禁,只他二人不以为然。
此时,王陵公到了!刘邦急趋,迎上前去。王陵慨然一跪!刘邦也猛然对跪于王陵面前,众人大惊。
刘邦扶住王陵,潸然泪下道:“王陵兄!我对不起你!万万想不到,伯母大人竟因我而死!这份债,今生今世,怕是还不上了!”
众人感动,纷纷落泪。
王陵更是激动,退后稽首道:“大王万万不可如此!臣谨遵母命,从今往后,愿为爪牙,供大王驱驰!”
刘邦道:“说的什么话!你我兄弟,哪敢以君臣相称!”
刘邦扶起王陵,两个人感慨对视。
郦食其不由激动泣下,“扑通”跪倒道:“臣等恭谢王陵公高恩大义!”
众人齐声道:“恭谢王陵公!恭谢王陵公!”
众人唏嘘,纷纷跪倒在地。
家眷到来,众多仆从进进出出,搬运着箱子等物品。此时,戚夫人正经过,两个搬箱子的仆从不小心碰到了她。两名仆从见状,吓得赶紧跪下。
戚夫人斥道:“以为今天汉王高兴,你们就能放肆了么?看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这时吕雉经过,见到,忙走上前去道:“妹妹,这是为何?”
戚夫人转身看到吕雉,立马变得和颜悦色:“姐姐,你看看这些下人,见我过来,不避让还算了,竟然当面顶撞。”
吕雉对着仆从说:“宫里的规矩你们都不懂么?”仆从只顾磕头叫饶命。吕雉接着说:“这是头一回被我撞见,便也算了,要再有下一次,绝不轻饶。下去吧!”仆从听了,赶紧起身,抬着箱子走开。
吕雉这才走回戚夫人身边道:“妹妹,这些人也怪可怜的,看我的面子,这次便算了吧。”
戚夫人说:“一切都听姐姐的。唉,想来也是后宫没有一个像姐姐一样会管事的主子,若你早来了,他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放肆。我还年轻,往后要多向姐姐学学。”
戚夫人说完,转身走了。吕雉收敛住了笑容,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戚夫人离开。
仆从们正往车下卸行李。小娴立在车上,卖力地传递着,显示出乡下姑娘那种爽快劲。
周勃挽着袖子,也同仆从们一道搬运着,他叫道:“喂!利索点!破烂儿趁早扔掉!别拿进宫去现眼!”周勃说着,将一副破毡子扔在地上。
小娴生气地说:“大人!日子艰难的时候不就靠着这些破烂才活下来的吗?用过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丢掉,做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夏侯婴正匆匆前去道贺,突然看到这一幕。
夏侯婴不禁赞叹道:“家乡的姑娘,毕竟见识不同啊!”
小娴问:“你就是阿婴?”
周勃说:“当称滕公才是!”
小娴惊道:“就连你都封侯了吗?”
夏侯婴说:“这有什么!”
小娴问:“不赶车了么?”
夏侯婴说:“赶!不就是喜欢干那个嘛!”
周勃说:“看看,阿婴一到,小娴可就不理别人了。不过话说回来,能找到阿婴这样的夫婿,可算是你爹娘替你积的德呀。”
小娴听了,反倒觉得窘迫,躲到一边去了。
夏侯婴摸不着头脑地问:“什么夫婿?”
周勃说:“你竟然忘了么?我问你,你不是有个没过门的媳妇吗?”
夏侯婴恍然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周勃说:“不过你忘了更好,配给我就是了!”周勃说笑着就作势去抓小娴。小娴吓得连忙绕车逃跑,差点跌倒,夏侯婴忙扶住小娴,仔细凝视着她。小娴不敢抬头,更害羞了。
夏侯婴说:“你是邻家的女儿啊,长这么大了!叔爹怎放心你来!”
小娴说:“爹和娘……都殁了,春上的事。”
夏侯婴一呆,说:“这年月,能活下来就是福分哪!”
夏侯婴凝望着淳朴的小娴,脸上依旧笑呵呵的,却几乎落泪。
阳夏项王军营中,项伯将张良的十万火急的信函呈上。
侍从高声念道:“韩国司徒臣张良顿首禀告项王陛下,臣良蒙陛下不杀之恩,遣归本国,营葬故主,林泉虽远,不敢忘陛下之盛德。田荣贼子,阴谋造反,有图天下之心。日前遣使而来,约臣一道起事。臣蒙陛下圣恩,怎敢隐瞒?臣料汉王不忘怀王之约,欲得关中而已,如约即止,并无东向之意。田荣贼子,传檄各国,志在不小,实为心腹大患。请即发兵齐梁,早定大事。如或汉有他志,乃转兵西进,一鼓可擒。臣冒死相告,不胜战栗恐惧之至,唯望陛下察焉。”
念毕,项伯又将那油布包袱呈递了上去,说:“大王,这是逆贼田荣串通梁、赵二王相约起兵的证据,还有诏告天下的文书。是张良冒着风险,设法取得的!”
项羽扯过竹管密信细看,越看越怒,说:“田荣那厮到处散播妖言,说什么他所尊敬的,唯义帝一人而已,过去随同项王一道征讨暴秦,也全是看在义帝情分上,如今,天下已定,项王凭什么还像吩咐仆人一样对待天下英雄!”
范增说:“大王!我既已兵至阳夏,岂可因张良这一匣书函半途而废!就应当先灭刘邦,再讨田荣!”
项羽道:“亚父!刘邦固然可恶,但在寡人眼里,不过虫豸一样的家伙,有什么可担心的!而田荣鼠辈,当初我叔父攻打定陶之时,屡约他前去助战,他却畏敌观望,裹足不前,一心想捡现成便宜!这等小人,跟秦兵的帮凶有什么两样!说起来,叔父的死,他也有份!如今天下方定,寡人不计前嫌封爵赐地,他还不知道满足,敢一再向寡人挑衅!一想到这个,寡人心头之怒难平,岂能多一日容他活命!齐国人,全都该杀!此贼不除,天下人还以为寡人无能!”
范增急道:“大王,不可!三思啊,大王!”
一阵“报”声连绵不绝,军吏挑开帘子,放斥候进来。
斥候扑翻在地,恐慌行礼道:“大王!且将军攻打田荣,不料半途却被彭越那家伙给突袭了,加上田荣的正面攻击,大军人马被冲散,目前损失不明!且将军下落不明!”
众人惊愕,半晌不吭声,项羽怒道:“连一个巨野的臭渔夫都敢来羞辱寡人!”
项羽定了定心神说:“亚父,就请你先回都城吧!守好了都城!刘邦那老小子,就让他得意几日,等寡人灭了田荣那帮小人再扫平关中!”
范增无奈,自言自语地说:“大王恩仇之心太过,实乃兵家之大忌!这样下去,迟早会毁掉我西楚的!”
范增叹息着,顿足而出。
废丘城内,章邯正自酣睡,他身上还穿着铠甲,手中还握着剑柄。忽然,听闻外面兵民大噪起来。章邯猛然拔剑而起。
章平匆匆从外闯入,高声道:“兄长,大事不好。”
章邯惊问:“何事!”
章平说:“水,大水呀!”
章邯闻言,冲出门外,才发现屋外已是一片水泽!
阳夏楚军营帅帐外,一队卫士执戈踏着整齐的步子从营帐外走过。虞子期带着另一队卫士过来,两队各自的卫士长掏出木质令符,换岗。
虞子期小声道:“今夜口令,临淄。”
卫士长应道:“喏!”
虞子期说:“子时已至,你们去睡吧。”
两名执戟郎得令,跟上巡逻队。虞子期和卫士们执着火把走向远处。
营帐外,一个婀娜的身影背贴帐沿,缓缓移动。她侧过脸,正是那被虞姬收留的幼公主婉昕。
婉昕走到营帐门口,看看四周,手腕一翻,手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黑夜中散着冷光。她的手刚碰到帷幔。
虞子期厉声问道:“口令!”
婉昕一愣,连忙背过手去,将匕首收于袖中。虞子期带着几名卫士过来。
虞子期说:“是你。为何在项王军帐外?”
婉昕一时语塞:“我……”
虞子期已经看到了她手上有东西,便问:“手上拿着什么?”
婉昕头上的汗涔涔而下,虞子期手按剑柄,怒目而视。
突然传来虞姬的声音:“姐姐!你在这里呢!”说着虞姬从黑暗中一下子跳出来,顽皮地抱住婉昕。
虞子期行礼道:“贵人。”
众军士也跟着行礼。
虞姬道:“呸。哥哥!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叫我贵人贵人的。”
虞子期问:“深夜在这里做什么?”
虞姬说:“没瞧见吗?我和姐姐戏耍呢。”说着她拉着婉昕的手摇晃着说:“你好狡猾,竟然想躲到大王帐里去!怪不得我找不到你。”她嘿嘿一笑,接着说,“这次不算,我们再来过。”
婉昕笑嘻嘻地说:“你又没规定哪里不能躲。”
说着两个女子竟然互相掐起腰来。
虞子期无奈,只好说:“好了。项王刚刚入睡,你们别在这里吵闹了。”
虞姬说:“哼。要打仗了,就把我扔在一边不理。几天没有见我了。”
虞子期说:“妹妹。”
虞姬道:“凶巴巴的。”说着拉着婉昕便走:“我们去那边玩。不理他们。”
就这样,虞姬拉着婉昕悠闲地走了。
虞子期也无奈地带人走开了。
回到虞姬帐内,虞姬跪坐在卧席边,面前放着一个雕着花纹的大木盒。她正从里面一个个地拿出一些金银首饰和玉器。婉昕有些惊魂未定,坐在虞姬面前。
虞姬说:“我输了,没找到你。按照约好的,你自己挑一个吧。”
婉昕道:“这些都是项王东征西讨送给妹妹的礼物,你若送了我,项王知道会发脾气的。”
虞姬说:“不碍事。”然后她拿出一个头钗道,“这个是当年赵王在巨鹿送给项王的,我说不喜欢赵国的手工样式。项王偏偏收了。你是赵人,给你吧。”
婉昕说:“这是贵族王室用的,我不敢。”
虞姬话里有话地说:“是吗?”
婉昕点点头说:“我只是一介平民,就算与了九江王,也不能佩戴这样的首饰。”
虞姬说:“姐姐,你出了好多汗。”
婉昕于是伸了袖子去擦。
虞姬说:“想是适才跑得太急。”说着又拿出一个金镯子道,“要不就这个吧。虽然他一把火烧了阿房宫,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秦国皇室的遗物。听说这个是当年始皇帝的母亲送给嬴政的,没有陪着下葬。”
虞姬将镯子递到婉昕面前说:“来,伸手,我给你带上。”
婉昕看着镯子,突然呆了,愣愣地看着,思绪翻涌。
虞姬叫了声:“姐姐。”
婉昕呆呆地伸出左手。
虞姬埋怨道:“哎呀,另一只手。”
婉昕恍若未闻。
虞姬疑惑地叫道:“姐姐?”
婉昕抬起头,虞姬牢牢地盯着她。两个人目光相对。
虞姬问:“真的是这样么?”
婉昕警觉,不答。
虞姬接着说:“前日洗澡时,我见你身上有一处印记。那是秦国贵族才会有的印记。你是贵族之后吧?”
婉昕听罢,突然扑了上去,手中的匕首一下子抵在了虞姬的脖子上,低声道:“别出声。”
虞姬问:“姐姐是要杀了我吗?”
婉昕说:“该死的人不是你。”
虞姬说:“刚才你在帐外的行踪我都看到了。若不是我及时掩饰,你已经被我哥哥抓住。”
婉昕说:“你心眼儿好。可项羽该死!”
虞姬说:“没有人应该死。你的眼里全是恨。你是秦人,秦人恨他。可那是过去的事了。腥风血雨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也不想打仗杀人。”
婉昕道:“是吗?项羽不是正在出兵攻齐吗?新安的那一幕还会重演,咸阳的大火还会在别的地方燃烧,他是个恶魔!不会结束的。”
虞姬说:“那你便杀了我,再去杀项王。”
婉昕松开虞姬道:“我不杀你。”
虞姬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看着你去杀项王。”
婉昕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虞姬决绝地说:“离开。永远离开。”
婉昕不答,死死地盯着虞姬。
两个人悄悄地出了营寨,婉昕上马。虞姬将水袋和干粮挂在婉昕马鞍上。
婉昕说:“你会后悔的。”
虞姬道:“不。”
婉昕摇头说:“你不会懂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虞姬道:“我懂。我也曾经被仇恨蒙住了心,那种滋味不好受。报了仇就能心安了?虞姬不这么觉得。虞姬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婉昕说:“苟延残喘,带着耻辱活着?”
虞姬道:“活着就好,不是吗?答应我,走得远远的。我求你。”
婉昕惨淡地一笑,说:“你这么善良,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会越来越痛苦。”
虞姬淡然地说:“那就让我痛苦吧,答应我。”
婉昕默默点了一下头。虞姬在马屁股上一拍,马载着婉昕而去。
虞姬挥手,迷茫自语道:“你到底是谁?报仇真的这么重要吗?”
深夜。虞姬已经熟睡。突然,营帐外传来士兵们的喊叫声。一个人喊:“抓刺客!有人行刺!”
又有人喊:“保护项王!”
虞姬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更衣,披上披风急忙跑出帐外,冲到项羽帐门外,推开执戟郎中,冲进帐来。
帐中,项羽一脸冷峻地坐在帅位上,两只眼睛狮子一般盯着婉昕。范增眯着眼坐在项羽左侧。众将分立在两边。
婉昕被绑住双手,笔直地站在项羽面前。虞子期拿着剑架在她的颈边。
虞姬叫了一声:“哥哥!”
虞子期道:“你别出声。”
虞姬又对项羽叫道:“大王!你……”
项羽冷冷地看了虞姬一眼,说:“不要说话。坐下。”
虞姬缓步走到亚父一侧,坐下。
婉昕说:“杀我,不然,我杀你。”
项羽道:“虞贵人将你从废墟之中救出,我赐你楚姓,将你许配九江王。他对你不好,我身为西楚霸王,为你做主将你留在身边。可曾亏待过你?”
婉昕说:“没有。”
项羽问:“那你为何要行刺于我?”
婉昕说:“你该死。”
项羽怒吼,众将皆惧,而婉昕则面不改色地说:“你犯不着吓我一个弱女子,我只问你,为何灭秦?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
项羽说:“我项羽从来不说什么大道理。秦是我楚国的仇敌,永远都是。”
婉昕说:“那你便是所有秦人的仇人。”
项羽道:“秦已经不存在了。嬴政的天下已经还给了百姓们。你这么做还有何意义?”
婉昕说:“国亡了,尊严不可亡。”
项羽听了这话,反倒开始欣赏地看着婉昕。
项羽说:“回答我,你们秦人,真的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愧疚吗?”
婉昕说:“这个问题留给你自己吧,项羽。”
项羽两步跨到婉昕面前,拔出佩剑,砍断绑缚,将剑柄倒转递给她说:“来。替你父亲报仇。为什么不拿剑?你们秦国的儿女都是些懦夫吗?拿剑!”
钟离昧惊叫道:“霸王……”
项羽斥道:“不要说话!”
婉昕说:“我已经败了。这种惺惺作态的怜悯我不需要!”
项羽说:“这不是怜悯。我像敬重我的每一个敌人那样敬重你。”
婉昕问:“是吗?你真的有这个胆量吗?”
项羽掷地有声地说:“大丈夫无戏言。”
婉昕说:“我要刺一剑你的战袍。”
钟离昧急叫道:“不可中计啊!”
季布也喊道:“她会杀你的,大王!”
项羽凝视婉昕半晌,缓缓转过身去。他张开双臂,白色的战袍垂下。
婉昕接过剑。
虞子期厉声说:“你敢动一下,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项羽下令道:“子期,让她刺。”
虞子期依旧不肯地说:“可是……”
项羽说:“这是命令。”
虞子期于是垂下了自己的剑。
虞姬紧张地看着项羽和婉昕。
婉昕提起剑来,刺了过去。
众人一声惊呼。剑穿过了战袍。
项羽背着身说:“我曾问过你的父亲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我。现在你能替他回答吗?”
婉昕说:“你问吧。”
项羽道:“嬴政算是英雄吗?”
婉昕说:“是。”
项羽问:“我呢?”
婉昕说:“我不知道。”
项羽道:“你也这么说。”
婉昕说:“这个问题,留给后人去评说吧。我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请你动手吧。”
婉昕说完,闭上了双眼,双手奉上宝剑。
项羽上前,拿过剑。
虞姬喊道:“项王!”
项羽回头望了一眼虞姬,微微一笑说:“你这么想死,我却偏不让你死。来人!送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进来两名士卒架住婉昕,她张开双眼,一直瞪视着项羽,直到再也看不见。
夜里,在虞姬帐中,虞姬正在大木盆里洗澡。项羽进帐道:“别想她了,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虞姬幽幽地说:“你可以让她留下的。”
项羽道:“她若留下,就只有死。”
虞姬说:“为什么?你是霸王,你是天下无敌的英雄,西楚霸王。为什么连一个女子都容不了?”
项羽道:“一个把尊严视作比命都更重要的人,是无法征服的。”
项羽说完没往里走,转身往帐外而去。
虞姬感到非常难过。
第二天早晨,项羽正检点大军准备出发,虞姬径直走了过来。由于她是项王最宠爱的姬妾,所以无人敢于阻拦。
虞姬来到项羽跟前,浑身颤抖地说:“回彭城吧。这一仗不是一定要打的。”
项羽闻言大怒,与虞姬怒目对视,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三军阵前!”
虞姬大声说:“再这样下去,天下人都会在心里恨你,他们的子孙会恨你。大王你将会活在千万人的仇恨之中啊!”
项羽命令:“赶她走!寡人不想再见到她!”几个侍从忙架起虞姬,把她送走了。
项羽登上土台,面对下面的将军们,精神饱满地说:“诸公!寡人布武于天下,跟随我的尽是人间的英豪,仇恨我的不过是卑贱的鼠辈!我将带领你们,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击垮粉碎!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吗?!等百年之后,我们必将被世人当做战神,如同蚩尤那样永远享有崇敬和拜祀!而我们的盖世武功,必将为天下人广为传颂!”
众人激动地欢呼,大军在狂呼声中隆重出发。
为控制刘邦势力的继续扩大,项羽特别封吴县县令郑昌为韩王,并命其进驻阳翟,以期重新建立防线。而他则率领大军,直插临淄,去剿灭田荣。在范增的建议下,项羽命令范增带领季布回防彭城,将虞姬也带回了彭城。
废丘外军帐中,刘邦的面前放着一盘珍珠,他正在一颗颗地观赏把玩。萧何立于一旁正在汇报:“汉王,据探报,项羽开始攻打齐地。”
刘邦道:“他总是这样冲动好战,的确,打仗,他是天下第一好手,可是,这样一个好手却不懂得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何问:“那么在汉王来看,打仗是为了什么?”
刘邦不语,却拿起珍珠,过了一会儿才说:“打下齐地又能如何?齐地能给他这些么?反观我刘邦,大军一到,不费一兵一卒,珠宝都自觉地往我这儿白送,岂不方便省事。”
萧何说:“汉王,说到礼物,司马欣也来信说,他有厚礼相送。”
刘邦道:“不是说此人对百姓秋毫不取,在封地上还取消了重税,他能送得了什么呢?”
萧何说:“章邯。”
刘邦听说,立刻精神起来,说:“哦,他到底是想如何?”
萧何说:“司马欣请求汉王准许他前去劝降章邯。”
刘邦说:“不准!”
萧何问:“这是为何?”
刘邦说:“若是别人守那废丘,我或许会网开一面,就用口舌之术又有什么难的?谈不拢再打嘛。可是,正因为是章邯,我就不能轻易放过这一战了。你想想,章邯是什么人?以一己之力击破陈涉的当世名将。项羽曾经打败过他,便天下闻名。正因为此,我们的军队到现在都依旧对楚军心存畏惧。我正是要在和项羽交战之前,带领我们的将士打败章邯,让将士明白,项羽能做到的,我刘邦也能做到!这样才能振奋士气呀。”
萧何说:“大王此番见解的确让萧何佩服。可是,我依然觉得武力解决实在是下下之选。”
刘邦问:“为何?”
萧何说:“废丘已被水攻,城内一片狼藉,士气涣散,此时全力攻打,的确容易攻下。可是,城中尚有数万百姓,若是强攻,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些百姓就遭殃了。他们可是您在关中最宝贵的财富呀,这绝非一盘珍珠能够比拟的,甚至比我大军的士气更为重要。”
刘邦闻言,问:“此话怎讲?”
萧何说:“你难道忘了项羽破城后是如何对待城中百姓的么?”
刘邦说:“到一地杀一地,破一城屠一城。”
萧何道:“欲得天下者,先得民心。项羽这样的残暴举动,将会使他失去民心。而民心一旦失去,再想找回来,可就难了。汉王,你万不可让世人认为你跟项王一样残暴呀。”
刘邦闻言,沉默地坐下了。
在废丘军营大将军帐内,众将也都在议论着这场摆在眼前的战事。
骊商说:“大将军!您的计策太好啦,河水灌满了废丘城,章邯必定慌手慌脚!这回咱不费吹灰之力,废丘可下呀!”
灌婴道:“我等弟兄,佩服大将军!请大将军满饮此盏!”
众人举盏邀饮,韩信举盏示意,大家饮酒。
樊哙说:“废丘一下,关中可保无虞!”
周昌道:“不错!紧接着,大王就带着咱打回丰沛去了!”
这时候,韩信突然站了起来,严厉地说:“诸君!你们以为,胜负已定了吗?司马欣从废丘回来了,他回禀大王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你们没有耳聋吧?!你们以为,章邯束手待毙了吗?告诉你们,还没有!章邯是位可敬的勇士,是条汉子!废丘孤城悬于一线,他拼命死守到今天,粮秣断绝数月,完全丧失了生的希望!他知道,投降,可以活命。项王与他有深仇大恨,尚且饶他不死,封王分地,汉王难道就不能厚待他吗?但他不走这条路。不错,他是降过,但那是出于冤屈和无奈!如今,他不想再辱没自己,他将为最后的荣誉而战,这是求死之战,是杀身取义之战!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一次,他注定会输。但他依然要战斗!这样的对手,难道不值得诸公拿出敬意来,庄严地对待吗?!可以告诉诸君,明日将有一场苦战!你们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强悍对手。诸君,请自勉!请不要懈怠!”
众人听了,甚感羞愧。
庄重顿首道:“喏!”
军营外面突然发出震天动地的人声,掺杂着阵阵嘶喊、狂号和哭叫。
大伙都一惊,韩信领头,众人从容不迫地向外边走去。
寨堞下,看到绵延不断的饥民,正在赶来,拥聚在军营之外,拍打寨墙。远处,废丘城内燃起了火光。士卒们正纷纷探头向寨堞下看去。
韩信带众将登上寨堞走来。军吏连忙迎上,纷纷行军礼。
一个军吏说:“禀告大将军,章邯放出城内居民,让他们求生!”
众将动了恻隐之心。
骊商说:“大将军,请放他们进来吧,有不少妇孺!”
韩信道:“不,这是决战前夜,我不能拿弟兄的生命去冒险!”
樊哙叫道:“大将军!”
周昌也叫:“大将军!”
韩信厉声制止道:“住口!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众人面面相觑。
韩信说:“你们,谁愿做攻城先锋?”
樊哙第一个冲了出来,说:“我樊哙愿做先锋!大将军,首战不能奏功,在下提头来见!”
韩信说:“好,此一战,你若能奏功,我将请大王为你封侯!若败退下来,我将亲手砍下你的头!”
樊哙应道:“呵!”
寨堞下,饥民的哀号渐渐弱了、弱了……
众士卒握紧矛戈,凝视天边,东方就要破晓。
天光大亮,章邯带着章平等一批弟兄,持刀扛戈,走出了大宅。众人甲胄破烂,脸上已无人色。水声滔滔,大水漫过了膝盖。远处传来大片人众发出的喧嚣喊声。
章邯虚弱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章平说:“小南门那边,不想死的正往外逃呢!水来得湍急,大概会淹死不少人吧!”
章邯说:“但愿想活命的,都能逃得出去。他们随我忍受了这么久,可也够苦的了!”
大伙相顾无言,有悲壮之意。
章邯道:“弟兄们,我本无德,又罪孽深重,本不值得你们以性命托付。但平生最得意的一刻,莫过于今日!能和你们一道征战沙场,一道慷慨赴死,是我章邯无上的荣耀!这将是最后一战!尽情杀敌吧!怎么样,能打起精神吗?”
章平说:“能啊!简直像刚出娘胎那么痛快!”
章邯高声道:“拿起剑来!干吧!”
众人大笑。于是,一干人众,昂着头,着大水,豪迈赴死……汉二年,章邯兵败废丘,一代名将,就此陨落。他在决战前夕,放走了城内所有百姓,几万平民得以幸存。而章邯所部的两千近卫兵,没有一人向汉军投降,直到被羽箭射得失去人形,也没有人放下手中的武器……栎阳汉王殿上,君臣杂坐置酒高会,所有人都兴高采烈。
刘邦说:“此番攻下废丘,终于消灭了章邯,大将军功劳不小啊,我当以雍王五县之地封赏与你,作为采邑!”
韩信忙起身拱手道:“大王!臣微末之功,值不得大王赏赐。臣要为哙将军请功!哙将军在决战之中,甘冒箭石,第一个登上城头,身被数创斩敌首级二十有余,勇冠三军!请大王为哙将军封侯!”
刘邦道:“好,那就封为侯,担任骠骑将军。”
樊哙稽首拜谢道:“臣樊哙谢过大王!”
周勃说:“大王,既然已经拿下了废丘,消灭了章邯,那么关中就是我们的了,就该立即率师东出函谷关,打回家乡去!”
周勃这样说,众人也都附和,但是刘邦脸色已经渐渐变了,怫然不悦道:“刚打败一个章邯,就如此得意了吗?就无所不能了吗?章邯不过是一只丧家野犬,还打得这般费力,若不是有大将军在,谁能替我消除这心腹之患?就这样,你们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嚷嚷什么要打回家乡去?就我们这些兵将,跟项羽的人马能相比吗?简直天差地别、荒唐可笑!丰沛,乃桑梓之地,我比谁都惦记着!可是,就凭你们这副模样,别说收复故乡了,往后,还不知将尸骨抛撒何处呢!还是做好你们分内的事吧!好好听大将军教训!往后,有敢在军中、在我面前轻言东归的,定斩不赦!”
刘邦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曹参、周勃也起身离开了,一言不发——众人都知道他们同韩信不和,纷纷侧目而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韩信无动于衷,沉默着喝了一盏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