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探望顺德同志的人是宇文士及,他是李世民的御用传话人。来到长孙顺德家,宇文士及疯掉了。长孙顺德的精神状态完全让他受不了,一脸潮红,满面胡茬儿,醉醺醺,脏兮兮,说话吐着酒气,头发大概也有七八个月没洗,已经快长蘑菇了。不仅如此,顺德同志大腹便便,裤腰也不系,细绳耷拉在裤腰旁,一身邋遢。
他睡眼惺忪地望了望宇文士及,无耻地笑了。
“你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亲哥哥。”
“薛公(薛国公)这是说什么呢……”
“我没了封爵,还管我叫薛公?”
“我这次来是皇上派来的,就是要告诉你,你的爵位和封邑都恢复了,皇上还怕你才能被埋没,让你到泽州当刺史!”
长孙顺德听罢,满脸的调谑变成了一脸严肃,他站正了身子,认真地拜了拜,将自己梳洗得干干净净,去泽州赴任了。
一件贪污案,造就了这样一个长孙顺德。成为泽州刺史的他,像疯子一样,严厉打击贪污腐败,竟然还能放下架子认真办事,得到了泽州百姓的爱戴和拥护。这是以前那个喜欢知法犯法的长孙顺德吗?百官不敢相信。可再瞧瞧朝中正襟危坐的李世民,不得不从内心敬佩。
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这样改变。
新皇帝,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新皇帝。亲贤人、远小人,此大唐兴盛的根本。一天,一位朝外人士的上书扰乱了李世民的思绪。上书说:“就在朝廷之上,皇帝身边,有小人,请除之。”李世民想了一遭都没想出来是谁,于是把那人叫来问:
“哪个是小人?”
那人挺认真地答道:“臣身居山泽之中,还真不知道这个小人具体是谁!”
……
很无语吗?放在以前,这家伙就是糊弄皇上的,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但李世民并不怪他,他看着一本正经的上奏者,示意他接着往下说。那人依旧认真,滔滔不绝地引用经典,看得出来,他很有学问。最后,他说出了处理办法:
“臣还是很有办法的,臣请皇上假装昏暴,执理不屈者就是直臣,阿谀奉承的就是小人。”
好了,按道理说,李世民还得问他个不听法令罪。因为裴矩反对,钓鱼执法已经被禁,他又跑来提议,岂不是拆宰相的台?李世民点了点头,对那人道:“朕打个比方吧,君是源头,臣是水流,源头不清,又如何要求水流清澈?我自己都这么狡诈,还凭什么要求臣下正直?”顿了顿,见那人紧张,李世民笑了笑,安慰道:“你的确是为国着想的,办法也很好,可是很抱歉,朕真的是不能用啊!”
这真是够狠的手段。
那人拜别了朝廷,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致使大唐上下同心,互相信任,整个气氛融洽极了。长时间以来,李世民毫不懈怠,大家一起,将大唐搞得其乐融融。百姓虽然遭遇了一些灾难,但当官的态度陡然一变,竟让他们激动得奔走相告。
这就是贞观,闻名千古的贞观!
哦……那么,就真的没个捣乱的了?
有。
凡是思维正常的,就绝对不会有起义的念头。
李世民接受老爸李渊的教训,对河北、山东等地的百姓一视同仁,还免除了山东等地一年的税收,对当地的百姓也加以抚恤。之前说过,李世民曾作过这样一个决策:凡举报原起义军将领行踪者,杀!所以,除了建成旧党毫无力气,毫无响应地闹腾那么两下,还真就没别的动静了。天下乱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又遇上这样一位明君,谁爱闹谁闹,反正百姓不愿意再折腾了。
然而,一位神人点破了这难得的平静。
不能怨李艺。
要怨就先怨一位神人,这位神人,名叫李五戒,看清,是五戒,不是八戒。
李五戒,女,神婆,据说会作法、会招魂、会念咒语,更会装神弄鬼。李五戒很神奇,据李艺讲,此女从嘴里吐出一口仙水,便可把黄纸招出天书的字迹,还微微带有那么一股神秘的臭味。李五戒是个巫婆,现居李艺府中,专门负责招个魂儿,看个面相,策个反什么的,博爱众生,午餐吃肉。
甘肃泾川。
李五戒被李艺供奉在神台上,烟雾缭绕。李艺担心,李世民即位后,会想起以前自己对他傲慢的事,一定饶不过自己。于是,求仙的时候,李艺同志就把心事说给了李五戒。这一天,五戒同志淡然地望了一眼李艺,又望了一眼李艺的额头。忽然,她大惊,做掐指状,杀猪般叫道:
“大人,您的贵色已上达天庭了,再不反,天神就要怒了!”
李艺平日里最是残忍暴躁,擅使大槊,杀人是他的长项。
闻言,疑惑地问:“果然?”李五戒道:“果然!”李艺大喜,操起大槊来,领着几万军队反了。不过,他现在不能姓李了,请喊他“罗艺”。好的,罗艺带着他那几万人(当然还得带着李五戒同志),率先挥师,杀向豳州(音:宾州,甘肃宁县),准备以此为根据地,攻入长安。而这里,距离长安最多不过五百里,简直可以说是马到成功、自由飞翔、万马奔腾、马瘦毛长!
豳州治中赵慈皓来了,他开门迎接。
罗艺有密敕,是他为了坑爹而伪造的圣旨,不过暂时蒙人也是可以的。
得知罗艺造反,李世民大惊,派长孙无忌前去讨伐。但有点晚了,等罗艺领兵进入豳州城,赵慈皓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在谋反。于是,他偷偷找到统军杨岌,商量着如何谋杀罗艺。呵呵,对饱经沧桑的罗艺来说,策动个兵变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他安插了很多眼线,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于是,赵慈皓就这样被囚禁了起来。城外的杨岌也终于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领军猛攻罗艺。
杨岌打罗艺,没有可比性。
杨岌没有多少名气,而罗艺,是让突厥人胆战心惊的罗艺,在战场上用大槊砍得突厥兵血肉横飞的罗艺。朝廷必须派人来,否则杨岌那点人会死得连渣儿都不剩。但军队迟迟不来,罗艺与杨岌极度不平衡地扭打,胜负很快就见了分晓。
结果就是:
罗艺被杨岌打得屁滚尿流,缩在城里头不敢出来。
问:“咦,罗艺不是战神吗?怎么这么苦逼?”
答:“不是罗艺不行,是他的兵不行,从而伤害了罗艺的感情。”
当太阳照耀,花草芬芳,一个不和谐的大将领着你去打仗,面对一个世界第一大的帝国军团,对阵的时候,你会想什么呢?是想立功劳还是想逃跑?是对一个残暴无比的将军忠心,还是对你的帝王忠心?显然,罗艺的兵不糊涂,他们对罗艺造反屁大点儿的希望都不抱,见有官军来(有可能只几百个兵),早就规划好逃跑路线的他们随便应付了两下,立刻撒腿就跑,拦都拦不住。
怀了孕的肚子你没法捂!
逃跑的兵你拦不住!
罗艺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兵众溃败,他被困在了当中。
罗艺就是罗艺,打仗他是能手,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于是,罗艺折断长矛,开始奋勇逃跑,他逃跑也不甘落后。眼见底下那帮兵撒腿就跑,他也撒腿就跑,别人跑得比他快他都不乐意。罗艺这么一跑,既留下了无限遗憾,也留下了号啕大哭的妻子和儿子。是的,他们被抛弃了,他们被不要脸的罗艺抛弃了!
罗艺骑着一匹快马,领着一干亲信往突厥方向跑去,他的意思是,大唐已经不可能了,只好去投靠颉利。跑到了乌氏(甘肃平凉县)的时候,亲信们从心里开始骂,他们不干了,他们不能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去那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度完一生。罗艺平日里人缘非常差,众人经过商议,达成了一项重要共识——杀了罗艺,去长安请功。
一刻钟后,罗艺的脑袋就被人提着往长安方向跑去了。
虽然有点儿不太厚道,但我还是准备说说罗艺的老婆,她被抛弃,实属活该。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罗艺耳朵边瞎嘚嘚,内容是“论当皇帝比什么都强”,她曾无数次谴责罗艺不争气。贪心的她和李五戒泡在一起,算卦、打坐、装神、弄鬼……她很明白怎样让罗艺担惊受怕,于是天天暗示罗艺。
每每提起很多年前罗艺对秦王李世民做的那些事,都让罗艺倒吸一口凉气。
罗艺是个残暴而又高傲的人,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就曾经派人去他那里送信,秦王的信使刚到,就被罗艺绑起来练了一顿拳脚。他和他的手下(那帮流氓)把信使揍得鼻青脸肿,最后才罢手。李渊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虽说是闻讯大怒,将罗艺投入了大牢,但不久又放了出来。
李世民即位,罗艺大为担忧,加之老婆和李五戒的洗脑,于是不知天高地厚地举起了反旗。
就这样,他死了,连个哭他的人都没有。
如果说罗艺纯属没事儿找抽,那萧瑀的所作所为,就比较难于定义了。这段时间,萧瑀同学过得实在是不太好,自从封德彝成功挑拨了他和陈叔达的关系后,他一直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类女郎也。如今,李世民不计前嫌,启用他去当太子少师,也就是李承乾的老师。封同志被吓死后,萧瑀同学又官复原职,重新当上左仆射,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跑到便桥西。
随后,长孙无忌也成为右仆射。
由此可见,仆射是非常重要的官。现在,该是普及一下三省六部小知识的时间了。
东汉的时候,尚书省就已经成型,当时名字还不太一样,不叫尚书省,叫尚书台。由于尚书台一个部门掌管大小事务,极容易形成垄断,于是,三国时期,聪明人便多弄出两个部门。这两个部门用来分割、限制尚书省的权力,那便是中书、门下二省。隋文帝发明三省六部制度后,尚书省便发达了。因为尚书省是龙头老大,其他两个部门是皇帝为了分割相权搞出来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为何三省六部之中,六部会是附属于尚书省的。
中书省把尚书省的军国大事、重要官员任免的诏书起草权抢了过来,他们负责出方案,下一步要搞什么活动他们说了算;
门下省把尚书省的驳回、审议权抢了过来,他们负责打中书省的脸,觉得决策不对就给他退回去,觉得可以就签字画押;
尚书省是老大,也是执行机关,下辖吏部、民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个部门,而且和中书、门下二省不同的是,尚书省设置在宫外,统领六部。这六个部门,每个部门底下又有四司,共计二十四司。
中书省的老大叫中书令,老二叫中书侍郎,老三叫中书舍人;门下省的老大叫侍中,老二叫黄门侍郎,老三叫给事中;尚书省的老大叫尚书令,老二叫仆射,老三是六部的尚书。那么,事到如今,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尚书令应该是最牛气的。可即便是搜遍唐朝整个历史,你都很难看到尚书令的影子。
这是为什么呢?
诸位可以往上数第三段,有个民部,后来改叫户部,那是在避李世民的讳。同理,李世民先前当过尚书令,所以,这个位置特别敏感,“尚书令”也就成了敏感词儿,无人敢任职,最后只能被和谐掉,留下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两个副总管的位置。要我说,萧瑀担任仆射其实蛮称职,长孙无忌就更不用多说了。
以上内容,是三省六部的基础知识。
尚书仆射萧瑀,很快会露出他的本色。
某日,李世民把萧瑀叫来,讨论周朝和秦朝的得失。
萧瑀的意见是:“商纣王无道,周武王伐之;周和六国无罪,秦始皇灭之。都是得天下,但人心不同,这大概就是朝代长短不同的原因吧!”李世民摆摆手,道:“爱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得天下,治理用的是仁义;秦得天下,喜欢用欺瞒和暴力。周八百年,而秦却只有十几年,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不管是怎样取得天下都无所谓,但是,守天下,一定要有一颗顺民之心才行!”
萧瑀叹服,以为不及。
仆射萧瑀很个性,他自己都没觉察出来。他其实是个很神经质的人,譬如有人说他文章写得很朴实,他就怀疑你说他文章土里土气。这种怀疑到最后会演变成萧瑀同学的愤怒,他直着脖子不说话,意思是跟你对抗到底(让他说他也说不出来)。有些不靠谱的事情,在他眼里,越想越觉得是,越想越生气。
不高兴、不吃饭、不喝水……
萧瑀就这样的性子,这种性子很难不被封德彝这样的人恶搞。所以,房、杜并不喜欢萧瑀,他们说这个人很无趣。愤怒的萧瑀对政事很关心,有时候竟然关心到离谱的程度,他愤怒,愤怒起来,和李世民当庭对骂。而又因为萧瑀是个爱讲道理的人,讲的小道理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很让人无奈。
贞观元年(627)十二月,萧瑀又被罢官,卷铺盖走人,回家歇着去了。
他生气,很生气。
喜欢怀疑人的不只萧瑀一人,还有王君廓。
王君廓是个小人,他凶悍异常,骁勇绝伦,曾经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此人身为一介莽夫,或者说痞子一个,不图好好学习基本的文化知识,天天就知道喝酒斗殴。他小学没念完,基本不识字,为此没少冤枉过人。李瑗被他害死后,他顺利地当上了幽州刺史。为官期间,暴虐不法,民怨四起,被李世民得知,李世民令他入朝,想要问他的罪。
幽州长史李玄道,王君廓的秘书。
李玄道不是李道玄,他是个文人,文笔很好,是房玄龄的外甥,平日里跟王君廓这样的粗人合不来,也就只有办公的时候才说几句话。被传讯之后,王君廓和李玄道一起上路了。半路上,王君廓动起了心思。他怀疑是内部有人告密,琢磨来琢磨去,李玄道最为可疑,这个人是房玄龄的外甥,房玄龄是李世民的亲信!小人!
到了驿站休息的时候,趁李玄道不注意,王君廓去翻箱子里头的文书,竟然一口气翻出来一大摞。
对这个识字不多的人来说,看懂这些文言文的确有些困难,好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不错不错,很好君廓”这样的字眼儿他还是认识的。看了一圈儿,发现没有这几个字,不禁气恼。终于,他在箧底翻出来一份草书,很潦草的草书。据估计,这草书大概是李玄道同志喝醉酒写的抓狂体长篇诗歌,绝对不会是上奏,因为没人敢用如此潦草的字给皇帝写信。
但王君廓呆了,他拿着文书,左看右看看不明白。于是野性大发,一手劈烂竹箧,拿着砍刀跑向了驿站看守那边。
他杀死了驿吏,骑着马只身逃往突厥。王君廓命该如此,跑到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一群野人(估计是稽胡)把他围了起来。野人不跟他讲究打法和套路,直接把他的马拉跑,一群人齐齐将他围起来,群殴了几百遍。王君廓七窍流血,气绝而亡。靠着蒙骗和战功混成的骁勇大将军,到最后竟然被一帮野人揍死,这个故事只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
没有文化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