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每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考,想一下这句话是不是会对百姓有害,所以,你们总认为我话少。其实不是我话少,而是因为我要对每一个承诺负责。
李世民瞧不上梁武帝和梁元帝,他说过:
“梁武帝笃信佛法,君臣每天谈论的是苦行和空寂,侯景之乱,即将屠城,他们还在讲众生空、说法空、各种空;梁元帝也是,他被困的时候,依然在讲坛上讲《老子》,百官侧耳倾听,连外头什么战况都不知道。这些都是历史的教训,朕不信佛,也不信道。朕所采纳的,只有尧、舜、禹、周、孔的理论,这些理论,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就如同鱼和水,鸟和天,不可片刻缺失!”
李世民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这是孔子说过的。
意思就是说,一个人说话要注意,不该轮到你说你抢话就是急躁,该你说话你不说话就是隐瞒,看不懂别人脸色就说话,就是瞎子。
李世民喜欢拿经典论事,也曾讨论过孔子曾经说过的话。
萧瑀经常触犯第一条,杜淹经常触犯第二条,而下面这位仁兄,犯的是第三条。
应该说这位仁兄命已经足够好了,可他偏不看李世民脸色。裴虔通,杨广的旧属。自从杀了杨广之后,他颇为自负,成天跟别人说:“我把我的过去都投入到了铲除隋室,开启大唐的事业中了。你说我有没有功?有没有功?”别人哼哼唧唧应付两声,说些安慰的话,他还就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自负。
李世民即位,首先就想把这帮人干掉,不过后来大赦天下,裴虔通才留住一条命。
他不拿命当命,破锣嗓子天天喊。
像他这种人,真该拉出去枪毙五分钟,脸皮厚不要紧,可是厚到这种程度可就要命了。诸位要晓得,当初杨广对他好,他成了弑君的主力。唐朝成立以后,李渊升他当了刺史,现在李世民当了皇帝,这家伙依然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夸自己,杨广被灭,他功不可没。裴虔通肯定不了解李世民这个人,他最讨厌的就是两面三刀的家伙。
一个能杀死主上的人,完全不值得信任。
对于裴虔通,李世民的做法就是打压。
裴虔通大概不明白李世民的意思,生怕李世民忘记了他,每日谈天,“我是功臣”便挂在嘴边,也不看看李世民的脸色已经铁青了。
忍无可忍,李世民下诏除其名,流放欢州。
裴虔通怨愤至死。
李世民对群臣评论说:“古人说,‘大赦天下是小人的幸运,对君子却是件坏事。’还有的说,‘一年大赦好几次,会让善人吃亏。’地里有稂莠就会祸害庄稼,赦免有罪之人会祸害良民。所以,朕即位以来,没有多赦,就是怕小人再犯法。”这下,裴虔通总算明白了,在李世民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小人。
一个只会邀功的小人。
关内闹灾,皇帝开仓赈济,救赎儿女,原本死气沉沉的关中变得活跃。
这一日,正是风和日丽,虽没有昔日的美妙光景,可大殿外头的槐树显示出了与众不同。朝廷官员闲来无事,许多人就开始琢磨着弄点新鲜玩意儿。他们抖擞抖擞精神,纷纷奉上贺表。
他们贺的是祥瑞,证据就是槐树上有一对白雀。
你们不要以为发丧才用白的。
其实,古人对白色的东西特别敏感,尤其是生物,白雪是祥瑞,白兔是祥瑞,白雀也就没能逃出这个范围。贺表说,此番祥瑞,意味着君临天下,要出圣人。全体上下一阵欣喜,鼓噪起来,要开宴会,唯独李世民端坐不言。他知道这帮大臣,祝贺什么的都是废话,拍马屁才是真的。
于是很不屑地说:“我以前经常笑话隋炀帝喜欢祥瑞,他那么多祥瑞怎么就灭亡了?记住,我们的祥瑞就是得贤,一只鸟值得你们表什么贺?”
为了不给官员留口舌,他下令捣毁鸟巢,把白雀放生野外。
贺鸟门就这么灰溜溜收场了,干点儿该干的吧,别拿李世民当杨广,一群人开始揣摩李世民的想法。
对李世民来说,选仆射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王珪、魏徵、李百药、房玄龄、杜如晦、岑文本、高士廉、唐俭、虞世南……
这里头,选出两人来充任左、右仆射,他们会直接影响到整个政治气候。
这些人,在李世民的人生当中扮演的不单是下属的角色,更重要的是诤臣,就是他们,让李世民的生活变得惨不忍睹。您老不是喜欢听谏言么?得了,诸位都爱提意见,您老多担待!
各位同仁出场,排名不分先后。
王珪,太原祁县人,李建成旧属,出身贫寒,是个孤儿。其言行中正,交友谨慎,颇有美名。杨广刚刚登基的时候,王珪三十四岁,隐居在终南山,陶冶性情。
王珪的母亲是个贤德的女人,某天,她对王珪说:“依娘看,你将来必定富贵,但是我不知道你的朋友究竟是哪类人,你不妨带他们来家里坐坐。”
于是,王珪引来他的两位朋友。
王珪的母亲见到了儿子的两位朋友,她感觉很好。这两个人,一个年龄大约二十六岁,是个山东人,说话得体,很有谋略,看起来很可亲,名叫房玄龄;一个年龄刚刚二十岁,是京城长安人士,总是以一种肯定的语气判断他们讨论的内容,机智聪慧,给人一种敢于当机立断的感觉,名叫杜如晦。
王母张罗酒食,竟日尽欢。
等二位吃饱喝足,谈话完毕,走了之后,王珪的母亲指着老天爷说:
“你这两个朋友,可真比你有出息!”
王珪是个比较个性的人,虽说是隐士,可这个时候他家里太穷。别人思考着下一顿吃什么,他家就得考虑下一顿有没有吃的。不过,令人皱眉的是,凡是有人送他东西,他一概接受,毫不推辞,脸皮实在是厚。众人兴许不会知道,等人家走了,王珪同志会偷偷拿出一份笔记,端端正正地记下哪位朋友接济过他什么东西,一粒米也不落下。
譬如:
玄龄借我十张饼,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
年月日,小珪记。
果然,入朝为官之后,王珪丝毫没有忘记当年帮助过他的人。他翻出记事本,连本带利一一归还,送人家东西的时候就说,十三年前六月初八下午你送我一张大饼,我现在受皇帝赏赐,有一金饼,你收下,你不收我就扔掉(王珪显达,反馈朋友)。王珪的做法着实令人震惊,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精通儒学,熟悉礼仪,对典章知之甚详,所以,房、杜与他能够一起进入朝廷,不能不说是感召的力量。
李世民即位以后,王珪同志提建议的频率差不多是最高的。
李世民知人善任,但对于王珪,他的确不知道有什么特长。于是将其找来问道:“珪啊,说说你有什么优点吧!”王珪从容对曰:“孜孜奉国,多谋善略,臣不如房玄龄;能文兼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说明,条理清晰,臣不如温彦博;办事干练,案无滞留,臣不如戴胄;忠诚无私,犯颜直谏,臣不如魏徵。然而,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却比他们有一日之长。”
李世民点了点头,愈发器重他。
李世民喜欢诤言,某次休闲,跟王珪聊天,气氛比较融洽。
旁边站着一位美女,是李瑗的小妾,长得十分可人。王珪瞅见这女的,面带不悦,李世民怕王珪误会,指着美女解释,“这……这是泸江王李瑗的姬妾,李瑗把人家的丈夫杀死抢过去,朕真的看不下去。”
王珪顿觉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恶心,避席作揖道:
“陛下认为庐江王纳她为妾是对是错?”
李世民有点生气,道:“杀了人家丈夫,强娶人家,你说是对是错!”王珪反驳道:“陛下讨厌李瑗的恶行,自己却做出一样的事情,说出来谁会信呢?被抢来的美女还在您身边,臣以为陛下和李瑗是一路的!”
王珪,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敢跟皇帝老子这么说话,摆明了找死。
然而,李世民闻言,却像子路闻过则喜一样,竟然大悦,将这美女遣送回家。(的确难得。)
王珪激浊扬清,嫉恶好善。
王珪有点儿过分。
负责宫廷音乐工作的人,是太常少卿祖孝孙同志,他被安排教宫女唱歌。李世民想让他进宫当差,祖孝孙因忙于教课,拒不执行。皇帝的话都不听,令李世民很生气,想要好好教训这小小少卿一顿。王珪闻讯,火速前来支援,上谏,“祖孝孙是风流雅士,陛下原本让他教宫女唱歌,现在又让他进宫当差,朝令夕改,臣以为不可。陛下错了,陛下改吧!”
李世民更生气:
“我把你们当成心腹,你们都应该忠于你们的职责。现在你们跟下面的人合起伙儿来耍我,你们该当何罪?”
温彦博怕极,跪地求饶,但王珪同志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片刻,见李世民正生闷气,他嫌祸闯得不够,居然扯着嗓子道:“陛下,您说臣要为公,我们今天说的事儿是为自己吗?陛下错了,错了还不改,此事乃是陛下负臣,不是臣负陛下!”言罢,毅然等待李世民发落。
李世民沉默了起来。
等王珪再去看他时,却发现他面露惭色,汗珠已经浸上了额头。
王珪告退。
第二天,李世民告诉王珪的好友房玄龄说:
“昨天朕对王珪他们发火了,当时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没完全觉察出来。今天才真正感觉后悔,以后,王珪跟你们说这事儿,你们不要因为这件事不敢上谏,都是我的错。”
王珪:都是月亮惹得祸。
李世民:出了事儿就怨月亮,小心天灾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