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如此,折中的内容还是泄漏了。陈夔龙心里大为嘀咕,细细盘算,第一,只是署理顺天府尹,替人受过,太觉不值;第二,载漪既然列名指参,可见得心有不慊,以后处处找麻烦,迟早会栽倒在他手里;第三,大局日坏一日,顺天府上要应付宫廷,下要安抚百姓,中间还有许多达官贵人,有事央托,不说别的,仅是抓车这件差使就吃不消了。
这样一想,决意求去,找到荣禄,当面恳求。起初,荣禄还不肯放他走,最后谈到载漪的居心险恶,荣禄才觉得不能不替他安排。第二天奏明慈禧太后,以原任顺天府府尹,署理太仆寺正卿王培佑回本任,而陈夔龙则接王培佑的事,署理太仆寺正卿。
就在这样走马换将的第二天,大局急转直下地坏了下去。日俄英美法意奥七国联军,共一万八千多人,在天津编组完成以后,七月初十开始进军京城,到得北仓地方,与乱兵及义和团一场混战。结果李秉衡所统的勤王之师,闻警先溃,宋庆、马玉昆及直隶提督吕本元所部,不支而退。裕禄退到杨村,联军接踵而至,不独立足无地,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最后避入一家棺材店,也许是触景生情之故,就用随身所带的一把牙柄小手枪,朝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
消息到京,慈禧太后大为震动,召见军机、御前、总理衙门的大臣,眼圈红红地,只说:“局势坏到如此,你们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唯一的法子就是尽速议和,但袁昶、许景澄的血迹未干,谁也不敢自蹈虎尾,无非一些敷衍的话,电催各省勤王,下诏激励民心士气之类。不过,慷慨激昂的还是有,最显得赤胆忠心的是,刚由前线回来的李秉衡!
“回皇太后、皇上的话,勤王之师,仓卒成军,一上了战场,不免胆怯。”他先为所部不战而溃辩解一句,接着说道:“臣与端王、庄王商议,都说义和团还可以一用,臣不才,愿意率领义师,亲效前驱!”
“能够你去挡一阵,再好不过。”慈禧太后是病急乱投医的口气:“既然定规了,你要早早出发才好!”
“是!”李秉衡答说:“臣明天就带队出发。”
“好,好!”慈禧太后向户部尚书王文韶大声说道:“户部先拨五万银子,作为两个月的恩饷!”
王文韶不大听得明白,不过碰头总没有错,伏倒磕个响头,答一声:“是!”
“谢皇太后的赏!”李秉衡谢了恩又说:“臣还要求皇太后赏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臣想请皇太后赐宝剑一把,以为镇阵之用!”
“镇阵?”慈禧太后问:“还要摆阵法?”
“是!”
“那好!给你一把宝剑好了。”
宫中的好剑多得很,慈禧太后退朝以后,就叫人摘下一把乾隆年间所造的龙泉剑,颁赐李秉衡。他倒也言而有信,果然在第二天便带领三千人出师。
事先仿照“登坛拜将”的说法,将领头的、原住在庄亲王府的义和团大师兄,请上高台,端然正坐,李秉衡朝服朝冠,行了一跪三叩的大礼。看热闹的人,诧为奇观,知礼的说是亵渎朝廷的体制,但有人为李秉衡辩护,说他拜的不是大师兄,而是大师兄手中抱着的那把御赐的龙泉宝剑,不算失礼。
除了宝剑以外,还有镇阵的法物,一面黑色长幡,名为“引魂幡”;一面绣着风云雷火的大旗,名为“混天旗”;一把长柄红色大羽扇,名为“雷火扇”;一对形状不一的银瓶,名为“阴阳瓶”;一个极大的铜制连环,一套九个,名为“九连环”;一把形似如意的雪亮铜钩,名为“如意钩”;再有一把上画火焰、岳庙中小鬼所持的木牌,名为“火牌”。连同龙泉剑,共称为“八宝”。
李秉衡带领“八宝”镇阵的三千义和团,一出京城,就溜走了好几百人。京中慈禧太后以及徐桐、载勋等人,还在盼望捷报,那知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七月十四,蔡村失守,宋庆退到通州的于家圩,十五,勤王之师张春发、夏辛酉所部,在河西务大败,死者十之四五,潞河为之不流。还有陈泽霖的一支勤王新军,本跟李秉衡在河西务附近,一听炮声,哗然大溃,李秉衡也就只好退到通州了。
到此地步,除了徐桐与他的高足启秀,还相信有天兵天将下凡助战的奇迹出现以外,其余没有任何人再存着能够击退联军的希望。因此,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当然,军机大臣不能只为个人之计,还得顾到慈禧太后与皇帝。
“总得替两宫预先筹一条退路才好!”赵舒翘向刚毅说:
“我看仍旧只有到热河。”
“这件事很麻烦。宫里多少人,多少辎重,得要预备多少辆车?”
“不要紧!”赵舒翘答说:“陈筱石预备得有二百辆在那里。”
“都让乱军抓去了!”刚毅大摇其头:“我看不行。而且,陈筱石已经交卸了。”
“虽已交卸,人还在顺天府衙门。到此局面,还分什么彼此,只有拿这个差使硬套在他头上。”
“好吧!你试试看!”
陈夔龙是何等角色?赵舒翘那一套搬不动他。而王培佑庸懦无能,不独抓不到车,连陈夔龙原来移交下来的八十辆都让武卫军硬借走了。同时,荣禄怕慈禧太后一走,外则影响民心,内则有载漪窃号篡位之虞,所以对此事根本不起劲。
赵舒翘白忙了一阵,看看不会有结果,也就落得省事了。
军事是决没有转败为胜的可能了!唯一的希望是能够及时用和议将联军挡住在京城外面,这点希望又完全寄托在李鸿章身上。当德皇宣布以老将瓦德西为联军统帅的同一天,朝廷降旨,特授李鸿章为全权大臣,即日电商各国外交部,先行停战。而逗留在上海的李鸿章,却以体弱致疾为由,电请赏假二十日作为答复。
于是色厉内荏的载漪,又要杀大臣立威了!他的折子虽一参十五人,但自问能动得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内阁学士联元,以守旧派而因他的女婿——当年“翰林四谏”之一,因学政任满回京,纳江山船妓为妾而自劾的宝廷的长子,寿富的影响,一变而为新党,以致为载漪所厌恶。五月间连叫三次“大起”,廷议和战时,载漪就要杀他,但因他是庄王府的“包衣”出身,载勋不能不救。这一次可就不管他了。
另一个是兵部尚书、总理大臣徐用仪。此人籍隶浙江海盐,军机章京出身,但以底子是个举人,所以在仕途上吃了亏,光绪十九年爬到吏部侍郎以后,就上不去了,而年纪已到七十。颇有人劝他急流勇退,他的女儿亲家,也是“翰林四谏”之一的黄体芳,由浙江寄一封信给他,拆开来一看,只有“水竹居”三字。原来这是徐家别业的名称,黄体芳的意思,当然是劝他退归林下,安享清福,而徐用仪不受劝。
他也有他的想法,辛苦了一辈子,自问亦是朝廷的要角,而七十三年,不说入阁拜相,连个一品都没有巴结到,未免于心不甘。他的打算,总要做一任尚书再告老,也还不迟。
这样到了上年十一月里,机会来了。吏部尚书孙家鼐,因为办京师大学堂有新党的嫌疑被旧派排走。孙家鼐是状元,吏部去了一状元,来了一状元,兵部尚书徐郙,调补孙家鼐的遗缺,而徐郙的遗缺,则以荣禄的推荐,由徐用仪调升。
在他当侍郎时,汉尚书由汉军徐桐占缺,及至徐桐升大学士,奉旨仍管吏部,所以徐用仪始终是他的部属。但徐桐并不念同姓之谊,与徐用仪非常不睦。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徐用仪兼总理大臣,凡是办洋务的,都是徐桐的仇人;第二、徐铜虽是个通人所看不起的翰林,但他又看不起只得一榜的徐用仪。前几年友好劝他及早抽身,就因为知道两徐不相得,怕他遭受徐桐的毒手。结果,毕竟不幸而言中了。
其实,载漪对徐用仪并无多大恶感,只为徐桐有杀徐用仪的意思,载漪便无可无不可地来拿他开刀了。
正在草拟奏折时,载漪赶到了,主张将系狱已久的立山,一并列入,载漪自然同意。载漪此举倒不尽是为了修口袋底争风的私怨,事实上是立山酒醋局的巨宅,被神机营、武卫军、义和团几番搜劫,已成了一个空壳子。如果不杀立山,反而无以交代了。
天气也怪,从七月十五起,就是阴沉沉地仿佛为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偶尔还有霏霏细雨,那种萧索的气象,不由得令人兴起国破家亡之感。这样到了第三天,步军统领庄亲王载勋受载漪的指使,上午八点钟派兵将徐用仪、联元逮捕。同时,载漪进宫面奏,说徐用仪、联元勾结洋人,立山家掘地道接济西什库,皆是确凿有据,请旨立即正法。
等军机大臣奉召入见,慈禧太后已在仓卒之中作了决定,并已传旨刑部,召军机面谕,不过拟旨而已。荣禄自然要争,他说:“外面消息很紧,京师很危险,这个时候,似乎不宜杀大臣。即令有罪,亦要审讯明确,何况今天是文宗显皇帝的忌辰,照例停刑。可否暂交刑部监狱,到明天问明了再办?”
“现在已顾不得那许多了!”慈禧太后说:“治乱世,用重典,成命如果可以收回,这个时候就更没有人听朝廷的话了。”
荣禄无法再争。退出来正好遇见庆王,将他拉到一边说道:“今天又要杀徐小云,真是骇人听闻。此人总要想法子保全才好。”
庆王亦很着急,“是啊!”他说:“袁、许一丧,再去了一个徐小云,将来议和就没有帮手了。”
“我想,我跟王爷俩再请起,代为求恩。不过,”荣禄想了一下说:“这两天,咱们俩也犯嫌疑,最好邀荫轩、文山一起上去,力量比较大。”
“好!”庆王深表同意,“幸好他们都在。”
于是荣禄奔到朝房去求援,先跟崇绮商量;他说:“我跟徐小云虽没有深交,亦没有什么意见。可以同去。”
“感同身受!”荣禄拱拱手说:“我再去约荫轩。”
徐桐听罢来意,未曾作答,先来一声冷笑,“仲华,”他说:“你还要假作好人?照我看,这种汉奸,举朝皆是,能多杀几个,才消我的气!”
荣禄听得这话,倒抽一口冷气,但还不死心,又说:“勉为其难如何?”
“不行!”徐桐断然拒绝,“我儿子奉旨监斩,我怎么能代他去求情。”
荣禄废然而返,有气无力地说得一声:“不成功!”
就这样,到了下午四点钟,毕竟又杀了徐用仪、联元与立山。随后便有一道上谕:“兵部尚书徐用仪屡次被人参奏,声名甚劣,办理洋务,贻患甚深;内阁学士联元,召见时任意妄奏,语涉离间,与许景澄等,厥罪惟均。已革户部尚书立山,平日语多暧昧,动辄离间。该大臣受恩深重,尤为丧尽天良,若不严行惩办,何以整饬朝纲!徐用仪、立山、联元,均着即行正法,以昭炯戒!”
就在徐用仪被逮毕命之日,联军前锋已到了通州的张家湾。全军一万八千三百人,大炮七十门,其中日本的野心最大,所以独占半数有九千人之多,到张家湾的联军,亦就是日本军队。
其时李秉衡也是刚到。他从七月十三日出京时,联军已经攻陷北仓,溃兵所阻,军不能前,夏辛酉请他退守张家湾,李秉衡不肯。到了七月十五那天,到河西务不远的地方,只见马玉昆仓皇而来,一见面就说:“鉴帅,敌众我寡,势所不敌。赶紧退!”
“什么话?”李秉衡大声叱责:“军法有进无退。现在我军还有三四万之众,拚力前进,还可以挡得住敌军。”
马玉昆看话不投机,敷衍几句,悄然退下,带着残部,直奔南宛。而日军却不取河西务,直攻李秉衡的大营。与万本华一军遭遇,李秉衡又命夏辛酉夹击,相持了一昼夜,弹药俱尽,而日军却忽又解围而去,李秉衡无法,只好退守张家湾了。
这夜,李秉衡找了奏调在军的翰林院编修王廷相、曾廉置酒倾谈,回忆到京的情况,未语之先,已是双泪交流。
王廷相大惊,“鉴帅,”他问,“何故如此?”
“我是想到当年史阁部的处境。”
明末史可法,驻扎扬州,名为节制四镇,结果号令不行,狼狈以死。如今李秉衡也是节制四军,这四军的无甚用处,与当年的“江淮四镇”相似,不听号令,亦复如是。感昔抚今,李秉衡自然要掉眼泪了。
“初到京的时候,徐相国一见我就说:‘鉴翁,万世瞻仰,在此一举。’见太后、见端王,无不谆谆期勉,逼得我非一战不可。可是,拿什么来战?”
据李秉衡说,他曾向总理衙门要天津的地图,竟亦无以为应。又向荣禄要弹药,荣禄答复他,行文山东调拨。那知第二天一问,说是忘记了!
“荣中堂何尝会忘记?”王廷相说:“是故意不给,他又何尝愿意鉴帅请缨。”
“是啊!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后来看看不是路,我献过三策……。”
“献过三策?”王廷相诧异地:“从未听说过呀!”
“没有下文,自然大家就不知道了。”
“那么,是那三策呢?”
“第一策,送使臣回国,调甘军当前敌。”
“这第一策就行不通!”王廷相笑道:“甘军岂肯当前敌?”
“原是有意难他的。”
“难他就是难端王,何怪乎不见用。请问第二策呢?”
“第二策是斩裕禄以励戎行。”
王廷相默然,心想,兵败就该斩,则李秉衡今日就不知何以自处了。
因为有事在心,所以李秉衡所说的第三策,竟不曾听清楚。但亦无关宏旨,上中两策不行,第三策为下策,更不必谈了。
“我在想,史阁部当年在江淮煞费经营,到头来犹不免受困,某何人斯!仓卒奉召勤王,岂有旋乾转坤之力?此行亦无非略尽人臣心意而已!秉衡今日与诸公诀别了!”
在座的幕僚,无不惊骇动容,但都苦于无词相慰。其中有一个是汉军,本姓马,名字叫做钟祺,字味春。勋臣之后,袭有子爵,本身的官职是二等侍卫,与李秉衡是在关外的旧交,以后又入李秉衡幕府,从江南随同入京勤王。此时大声答道:“鉴帅如果殉国,后事都在我身上!”
居然有人会作这样的承诺,王廷相心想,这是战国、东汉的人物,久矣绝于世了!倒要看看李秉衡是何表示?
一个念头未曾转完,只见李秉衡扑翻在地,悲喜交集地说:“味春,那,我就重托了!”
钟祺赶紧跪下相扶,四臂相接,泪眼相望,在座的人看在眼里,酸在心头,都有手足无措之感。
“生离死别寻常事!”李秉衡强自笑道,“我还有一件大事要交代。”接着便喊一声:“李升!”
李升是李秉衡的老仆,应声而上,手里托着一个朱漆盘,上面有七八个梅红笺的封套,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诸公早自为计吧!区区程仪,略表寸衷,不足以尽我对诸公患难相从的感激之忱。”
接着李升捧托盘到宾客面前,先都不拿,到了钟祺面前,伸手取了一个。接下来是王廷相,考虑了一下,也取了一个。有这两个人开了头,大家就都觉得伸手亦不难,片刻之间,所有的幕友,都收到了二百两的程仪。
“诸公请各自去整装吧!”李秉衡说:“我也要息一息了。”
于是钟祺首先起身出室,一个个默默无言地,跟在他后面。最后一个是王廷相,走到门口,却又转身,平静地问道:
“鉴帅能不能缓死须臾?”
“喔,”李秉衡问道:“莫非我还有可为国效力之处?”
“我在想,义和团的一切,果真是无根之谈,何至于如此歆动人心?总有点道理在内。或许最后有奇迹出现,亦未可知。”
原来王廷相亦是迷信义和团的,所以有此妄想。李秉衡不便说他“至死不悟”,只笑笑答说:“梅岑,这不足让我缓死!”
梅岑是王廷相的别号。听得李秉衡这么说,深为失望,垂着头也走了。
这一夜不是在整理行装,就是在打听何处安全,只有王廷相,什么事都不做,灯下枯坐,心事如焚,与李秉衡相识以来的一切,都兜上心头来了。
除了感于李秉衡的知遇之外,他当然亦要扪心自问,平时处处为义和团揄扬,誉之为忠义,誉之为神奇,是不是太过分了?而最使他困惑的是,李秉衡似乎对义和团毫无信心,然而又何以煞有介事地以“八宝”镇阵。甚至用“登坛拜将”的故事,来抬高义和团的身价?
“不明白、不明白!”他唯有叹息:“大概凡是乱世,必定是非不明。是非越不分明,世乱愈亟。”
不过有一点,他觉得是很清楚的,纲常忠义,不可稍忽。
既有李秉衡死国之忠,就应该有李秉衡的死友之义!
转念到此,心里好过多了。倒头睡下,不知多少时候,方为炮声惊醒。
“王老爷!王老爷!”
王廷相掀开帐子一看,床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李秉衡的老仆李升,一个是他的才二十岁的儿子王履丰。
“爹!”王履丰说:“李老伯请爹赶快回通州。意思急迫恳切得很!爹,行李我都收拾好了,马也备好了。你老人家请快起床吧。”
“王老爷,请尽快。”李升也说:“洋人逼近了,迟了通州怕会关城。”
“关城也不要紧,我不走。”
“爹、爹,你老人家怎么可以不走?”王履丰几乎要哭了,“别辜负了李老伯的盛意。”
说完,跟李升俩,将王廷相扶了起来。初秋衣着简单,硬替他套上一件纺绸与竹布的“两截衫”,拉了就走。撮弄着扶上马,在熹微晨光中,直奔通州而去。
一路上溃兵流离,惨不忍睹,到得通州,王廷相又变了主意,执意不肯进城,要回张家湾跟李秉衡共患难,同生死。
“李老伯也不知在那里?也许到前敌去了呢!爹不如进城暂息一息,把消息打听确实了,再寻了去也还不迟。否则,彼此错失,就是欲速则不达了!”
王廷相想想儿子的话,不无道理,才肯进城。一投了店,也不回自己屋里,只坐在柜房里,一遇旅客上门,便打听张家湾的情形与李秉衡的行踪。
到傍晚有了确实消息,张家湾的守军又是不战而溃,李秉衡写了一夜的信,写到大天白亮,吞金自尽。乱兵之中,恐怕尸首都无觅处了。
李秉衡之死在意料之中,王廷相倒没有多少眼泪,不过,坚持要去寻尸。王履丰劝了一夜劝不听,只得陪着老父出城。骑来的马,早已给溃兵抢去了,此外更无任何代步之具,唯有步行。
一路走,一路问,有人回答“不知道”,有人说是个“疯老头子”,连理都不理。这样走到下午,后面有消息传来,通州也失守了。
一直寻到潞河,沿路访问,谁也不知道李秉衡的尸首在那里?天却暗下来了,秋风袭体,凄凉满状。极目所见,无非道路流离、悲泣呼号的无告之民。
于是王廷相怔怔地望着潞河中飘浮不绝的尸首,突然喊一声:“鉴帅等我!”随即纵身一跃,投入潞河!
“爹!”王履丰凄厉的喊,急急赴水救父。老父不曾救起来,自己差点灭顶,幸喜难民中识得水性的很多,总算王履丰可以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