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充国并不知道皇帝在接见张商英的时候说他是“卖友”,但是他此时也在受到相同的指责。他的表哥唐棣在白水潭学院找到他后,一把将他拉到房子里,门一闩上,就大骂他没有义气。“长卿,你忘记了我们当年的抱负了吗?我们不是说好要帮助石越,一起实现他描绘的理想世界的吗?你这是为了什么?为了出名吗?你坐牢那会儿,我们远在外地,石越在皇上面前是怎么保你的,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落井下石?!”
唐棣的指摘,句句诛心,桑充国心里一阵揪心的疼痛。
他直视唐棣,倔强地咬着嘴唇,朗声说道:“我没有变心!我这样做,正是为了实现石越描绘的理想世界!”
“是吗?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你在石越最困难的时候,用焦点版报道一篇毫无实据的丑闻,来损害他的名声?”唐棣冷笑道。
“报纸的理念,就应当是公正与中立。这也是石越所主张的。”
“什么公正与中立?没有证据说人家坏话,就是公正与中立?我可不明白。”
桑充国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唐棣的思想,已经相差得太远,这些在白水潭来说很好理解的思想,到了唐棣身上,就变得无法解释。他尽量平静地说道:“表哥,你读过《三代之治》和最近的《白水潭学刊》吗?公正与中立的报纸,是石越经常提到的。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尊重我们的理想。”
“是吗?”唐棣冷笑道,“长卿,就你读过书。白水潭学院的山长,名动天下的桑公子。你的名气,的确可以和石越当年相提并论了。我不懂你那些伟论,《三代之治》我读过,没有读出你的那句话来。我只知道,石越能够带我们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助他。”
“就是帮助他?做石越的奴才吗?”桑充国微微动气,冷笑道,“表哥,你明不明白,我们要实现的,是石越所提到的理想,我们要尊重的,是那个理想以及相关的理念,而不是石越本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唐棣冷冷地说道。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恍然大悟,指着桑充国,尖锐地冷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以为实现那个理想,就必须跟着石越,帮助石越。而你以为,别人也可以带我们实现那个理想。原来你想做那个人,是不是?”
“你竟然这样想我?表哥,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桑充国激动得身子发抖。
“我本来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发现,人是会变的!”唐棣冷笑数声,打开门扬长而去。
几缕阳光照进屋中,桑充国咬紧嘴唇,几道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哥哥。”桑梓儿敲开桑充国书房的门,桑充国已经好久没有时间回家了,脸色非常苍白。
“梓儿,有事吗?”
“毅夫表哥回京了,刚刚来家里,见了爹爹和石大哥。”桑梓儿端了一碗参汤,轻轻放到桑充国面前,欲言又止。
桑充国立时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他怜爱地看了妹妹一眼,说道:“妹子,你也在怪我,是吗?”
桑梓儿垂下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我只想大家可以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桑充国轻轻摸了摸梓儿的秀发,叹惜道:“妹子,哥知道你肯定很为难。不过哥也有哥的苦衷。”
“我知道。方才爹爹和毅夫表哥都很生气,爹说要停止帮你办义学,不让印书坊印你的报纸,是石大哥劝阻的。石大哥说哥哥没有做错什么,石大哥还说哥很有风骨,他说,他还会亲自去白水潭演讲,让学生们都明白你的苦衷。”桑梓儿抿着嘴,带着几分骄傲说道。
“是吗?石越他真的不介意吗?”桑充国愕然道,他一直不敢去面对石越。
桑梓儿抬头望了桑充国一眼,桑充国连忙把头偏开,他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只听桑梓儿轻声说道:“石大哥也未必不介意,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几分勉强,不过他也是知道哥哥做得是对的,所以虽然不高兴,但是还是帮着哥哥说话。哥,你不要怪石大哥好吗?到他那份上,要是完全不在乎,也挺难的。”
桑充国听到梓儿这话里,竟是对石越情意深重,心里不由一惊。“妹子,我不会怪他的,他不怪我就很好了。我怎么会怪他呢?”桑充国温言答道。
“妹子,你是不是喜欢石越?”迟疑了好一会儿,桑充国终于问了出来。
桑梓儿根本没有想到桑充国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下,脸立即红到脖子根了。她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道:“哥,我出去陪娘一会儿,你等一下也过来给娘请安呀。”说完也不等桑充国回答,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