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越在沈府做钟摆试验的同时,集英殿里,文彦博和王安石几乎是针锋相对。
文彦博恨声说道:“陛下,桑充国实在是小人,前者因他而有学生聚众叩阍,无视皇法,现在竟然敢以下议上,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臣以为实在应当封了这种无上下尊卑之分的报馆。”孙固和他私交甚洽,而且政见相合,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这次文彦博把桑充国恨到了骨子里。
王安石却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桑充国不过公正地报道事情,虽然在私谊上,自然有不义之嫌,但是在公义上,却也没什么不对。《皇宋出版敕令》既在,朝廷行事,还当依法而来。”
文彦博高声争道:“介甫,难道凡事都要依法吗?圣人有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之说,难道圣人的教诲比不上那个所谓的法吗?”
王安石冷笑道:“圣人之义,还有大义灭亲呢。陛下,臣与桑充国并不认识,亦无交情,不过臣知道朝廷法度不轻立,既然订下,就要遵守。桑充国这次被文大人指责,难道真是因为桑充国议论了尊者吗?之前《汴京新闻》议论的朝廷官员多的是,怎么没听见文大人有半句指摘呢?”
刚刚来到京师的张商英,站在一旁,见王安石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心里也暗自感叹。章惇经抚地方,所过之处,不可一世,结果几个地方官员把他给推了出来,一席话折服章惇,结果竟被章惇推荐给了皇帝,刚来面圣,就碰上这样火爆的场景……
文彦博说不过王安石,便跪了下来,顿首说道:“陛下,臣的确没什么才学见识,一把老骨头,不合时宜,就请陛下放臣外郡。”
赵顼皱眉道:“文公,现在西北用兵,枢府岂可无人?桑充国这是小事,不可逞意气。你是国家重臣,岂可轻易弃朕而去?”
文彦博朗声说道:“老臣留在朝中,也没什么用处,而且不合时宜。朝廷说变法、变法,可以不顾祖宗家法;朝廷说立法、立法,却连圣人的教诲都可以不听。上下失常,阴阳失度,这是礼崩乐坏之际。老臣不忍见此,陛下念着老臣忠心为国,就请放臣外郡吧。”
赵顼见他这个样子,也只好温言安慰道:“文公,枢府非卿不可,卿当勉为其难。朝廷委卿之任,不可谓不重。卿欲请外,朕是不准的。这样,今日就议到这里,卿等都先告退吧,丞相和张商英留下。”
待一众臣工都退下后,赵顼打量了张商英一眼,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长得甚是俊逸,星目如点,炯炯有神。赵顼不由生出几分好感,说道:“张卿,章惇很是称赞卿的学问。”
“不敢,那是章大人谬赞。”张商英谦虚道。
“章惇岂是喜欢说别人好话的人?”赵顼笑道,“张卿对于朝廷行新法是什么看法?”
“新法本是良法,如果得其人,缓缓行之,则有利于国,如果非其人,急功近利,则有害于国。”张商英看都不看王安石,直率地说道。
“哦。”赵顼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么对于《汴京新闻》,卿又有什么看法?”
张商英略想了想,答道:“陛下,微臣以为《汴京新闻》,于国是有益的。”
“何以见得?”
“臣听说《汴京新闻》的主事者,是桑充国、程颢、欧阳发。这三个人,桑充国得罪了邓绾,这次连石越、沈括、孙固都一起得罪,由此可见此人是个极有风骨的人;程颢、欧阳发,久负盛名,世人都称为君子。这样的人主事,《汴京新闻》就不至于对国家有害。何况报纸一物,一则可以启发民智,教化百姓;二则可以让贪官污吏惧怕,不能欺上瞒下;三则似臣这等外地来京之人,只要买几期报纸一读,就知道京师最近情况如何,甚是方便,朝廷大臣若每天读读报纸,必不至于与下情相隔。因此臣以为《汴京新闻》于国有益。”
赵顼点了点头,对王安石笑道:“丞相,张商英见识不错。不过说到桑充国,不过是今之郦生,其为人,朕不取他。”
王安石见皇帝竟然用到“郦生卖友”的典故,不禁吃了一惊。不过他和桑充国,说起来还有过节,王安石毕竟不是圣人,自是没有意愿为桑充国说太多的好话。
赵顼又继续说道:“不过郦生卖友,却也有利于刘氏江山。因此不能以此加罪,若从公义来讲,朕还得说他是对的。最值得欣慰的是石越没有结党,所有谣言不攻自破,正是日久见人心啊。”
王安石也只好说道:“石越行事,是很谨慎的,乱法的事情,大概他也不敢乱来。”
张商英在旁边却不敢插口,只好老老实实听着。
赵顼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卿有才识,敢说话,就去御史台做监察御史里行吧。”监察御史里行,虽然官职不高,却很受人尊敬,听到这个任命,张商英也是意外之喜,连忙叩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