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阿越 本章:第四节

    绍圣七年六月一日。

    这一天,宋朝太皇太后高太后应允了右丞相石越的建议,拜枢密使韩维为左丞相、吏部尚书范纯仁为枢密使,而以石越为右丞相兼河北、河东、京东三路宣抚使,率殿前侍卫班三千“羽林孤儿”,离开汴京,前往北京大名府。京师文武百官,奉诏送于长景门外。

    同一天,诏令以河东转运使章楶、京东转运使蔡京为宣抚副使,两府在河东、京东各设都总管司,受宣抚使司节制。

    根据石越的建议,河东路设河东行营都总管司与雁代、太原都总管府,分别以府州知州兼河东番军都指挥使忠武将军永安侯折克行、河东路转运使章楶、观文殿大学士判太原府建国公吕惠卿为都总管;京东路设齐州都总管府,以齐州知州宋球为都总管。河北路则设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四个行营都总管司,另外改北道都总管府为北京都总管府,一共是五个都总管司。五个都总管分别是:前军行营都总管忠武将军姚兕、左军行营都总管游骑将军慕容谦、右军行营都总管定远将军田烈武、中军行营都总管宁远将军王厚、北京都总管大名府知府孙路。

    到绍圣七年,不仅仅李宪、种古、种谔、种谊、刘昌祚等石越曾经信用、重用的西军名将皆已故世,如燕达、宋守约、曲珍、高永能、苗授、王君万等等这些或因为反对军制改革而被有意调离西军,或因为另受重用而入典宿卫、或历官枢府、或管军三衙……总之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了熙宁西讨,但却仍在西军中威名素著的将领们,此时也已大多不在人世。如本是西军中屈指可数的勇将高永能,军制改革后入典宿卫,然后历任天武、捧日诸军,官至侍卫马军司副都指挥使,绍圣七年虽然仍在人世,却已经七八十岁,早已致仕多年。

    甚至,连与石越颇有嫌隙的高遵裕,此时都已去世了……

    而在绍圣七年,被石越委以重任,出任中军行营都总管的王厚,在熙宁西讨之时,却不过是李宪的副将而已。

    尽管平定西南夷之乱,王厚立下了功勋,但当面对与辽国这样的倾国之战时,若不设宣抚使,王厚的资历根本就镇不住河北诸将——他的官阶,不仅远远低于姚兕,甚至还不及田烈武;而以军中最重视的派系来说,虽然许多的西军将领都出自王韶、李宪门下,但在伐夏之后,西军却可以说是四分天下:王韶、李宪一系的将领固然不少,但种家、姚家以及一些派系色彩不浓的将领,也能各成一派。

    种家“三种”虽故世,但种建中进入枢密院,种朴、种师中各领一军,其余如田烈武、吴安国辈,皆出自种家军,种家可谓势力仍存;姚家不仅“二姚”还在,各领禁军,姚兕的两个儿子姚雄、姚古,也颇有出息,姚雄如今已积功官至振威校尉、横山番军副都指挥使兼左军都指挥使,姚古也在拱圣军任营都指挥使,姚家已有后来居上之意;此外如贾岩、张蕴等后起之秀,皆不可小觑。

    这些西军将领,没有谁会安安分分听王厚调遣或者配合他作战?

    河北五个都总管中,姚兕不用说,田烈武虽然曾经是王厚的部属,但如今却是今非昔比,官位比王厚还高——纵然田烈武乐意听王厚的,这中间也免不了会有芥蒂。孙路官位与王厚表面上都是正五品下,但孙路是文资,王厚是武资,算起来,他还是比王厚高一阶……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慕容谦比王厚官小点。

    而且,这个中军行营都总管,免不了还要指挥前来河北参战的殿前司诸军。

    因此,石越这个安排,是颇受质疑的。

    虽然大宋的确有“官以委能”的传统,将品秩较低但能力出众的人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上是司空见惯之事,但这并不代表当事人不需要面对因此而来的种种麻烦。

    尤其是在禁军之中。大宋的武官们听文官的差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但若大家同是武官,资历官阶之类,仍然是要摆一摆的。

    但是石越仍然坚持己见,众人也只得听从。毕竟有了石越出外领兵后,河北诸将倒也不至于敢公然抗命。

    不过,此时,在高遵裕死后继任泸州知州,一直留在益州监视、镇压西南夷的王厚,尚在奉命而来的路上,因为王厚在西南夷之乱平定后,并未典领禁军,直到五月初旬,枢府才想起征调王厚与戎州知州何畏之——后者虽然屡立功勋,但却是献策不用、官至昭武校尉便无论如何也升不上去了,虽然几个儿子都受荫官,两府甚至让他去做亲民官,也算是少有的优待,但对何畏之来说,却始终是郁郁不得志……

    当日征调王厚与何畏之,本意是想让二人入枢府参议军机,如今倒也算歪打正着。

    而另一个都总管慕容谦,平定西南夷之乱后,遂调至银州,任银州知州兼横山番军都指挥使,此时统率着他麾下一万五千人马,刚刚走到新安境内。

    当六月一日石越离开汴京时,最乐观的估计,也就是当他到达大名府时,第一支援军环州义勇可能也抵达了大名府——这是因为环州义勇只有一千骑,行军速度自然比其余诸军要快得多。

    因此,这实在谈不上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但坏的消息却令人压抑——当天晚上,石越与呼延忠率领三千殿前侍卫班走到陈桥驿歇息时,从汴京传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噩耗——枢密院都承旨刘舜卿,于当天下午,在枢密院议事时,突然暴病而亡!

    这个噩耗如同一片乌云一般,笼罩在陈桥驿每个人的心上,石越不必开口询问,只要看看表情,他便能知道,自呼延忠以下,每个人都将此视为一个极坏的征兆,虽然呼延忠治军严厉,让这些“羽林孤儿”们不敢对此稍加议论,但他们的士气,刚离开汴京,便低落到了极点。

    而这,也许竟真是一个不祥之兆。

    当日,深州。

    拱圣军都指挥使姚兕一大早起来,便披挂铠甲,登上深州城垣,观察敌情。雨刚停了两日,韩宝便如同见了肉的饿狼一般,如附骨之蛆般盯上了拱圣军,一天前便已率万余骑出现在深州城外。今日,城外的契丹人更多了,凌晨时喧嚣了好一阵,显然是又来了援军。姚兕在城头默数着旗帜,估摸着辽军已经增兵至两万余骑。

    深州没有守备器具,城垣低矮,四顾平坦,非可守之城。这一点,姚兕清楚,韩宝也明白——这甚至是不需要间谍侦知的,治守备器具是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的,宋朝再有钱,也不会在根本守不住的地方浪费财力,最终变成为他人做嫁衣裳。

    但韩宝也太目中无人了。

    雨虽然停了,然而滹沱河的大水,没这么快便消退,拱圣军在深州没有援军,他韩宝在深州,亦是与主力隔绝。他虽有两倍兵力,却也未必能咬得动拱圣军这块大骨头。

    姚兕虽已年近花甲,却还未到任人欺侮的地步。

    韩宝想吃掉拱圣军,他姚兕还想吃掉韩宝呢。姚兕如今官位已高,伐夏之后,国恨家仇得报,惟因为没有大军功,不得封侯,常引为平生憾事。本以为此生再无望得偿所愿,但契丹南犯,却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打量着城外的辽军,旗帜队伍倒也算严整,只是不时有一队队的辽军,自城下呼啸而过,口里大声吆喝着些他听不懂的胡语,全没有把深州城内的宋军放在眼里。

    眼见着辽军如此无礼,城头的拱圣军将校们,都不由得鼓噪起来。

    “太尉,待末将出去冲杀一阵,也让辽狗知道我拱圣军不是好惹的!”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姚兕的亲兵军使陪戎校尉田宗铠。

    田宗铠是阳信侯田烈武的长子,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一带头请战,诸校尉立即纷纷响应,七嘴八舌地说道:“正是,难不成还怕了这些辽狗?”“俺只要一百兵马,定取了那辽狗的首级……”

    但姚兕只听得几句,便厉声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顷刻间,城头便安静下来。

    “还怕没仗打吗?”姚兕头都不回,冷冷地说道,“咱们不出城,与韩宝也已经交过几次手了,这次,咱们考考他攻城的能耐。”

    说完,他也不去理会属下的这一干校尉,转身大步下了城墙,朝城中的雷公庙走去。田宗铠职责在身,愣了一下,便连忙紧紧跟上,其余诸校尉却不敢再去讨没趣,望着姚兕离去,只得各归本营。

    深州的雷公庙是座规模宏大的大庙,此时被拱圣军占据,姚兕临时征募了城中所有的火药匠、铁匠,在雷公庙内,将数万枚受了潮或直接被雨水浸湿过的霹雳投弹的火药倒出来晒干,再一枚枚地重新填装好。

    这是十几天前武强之战后留下来的隐患。

    拱圣军与辽军雨战一场,结果却是几乎毁掉了八成以上的霹雳投弹。

    他的儿子姚古正在督促工匠,收拾这个烂摊子。好在霹雳投弹的构造十分简单,这些民间的工匠很快就能上手,用不了半天的工夫,他们甚至变得十分熟练了。此时姚兕已经不再考虑保密的问题,其实也无此必要,辽军早就掌握了霹雳投弹的技术,并且也制造了一批出来,之所以没有大规模装备军队,原因不过是他们在铁矿开采冶炼、火药购买、火器作坊上,都存在规模不足的问题。当他们的作坊开始竭尽全力造火炮后,其他的火器自然就受到限制。

    这一点宋朝也是一样的,对于军队来说,并非火药武器的种类越多越好,而是越少越好。花样繁多的武器增加了训练的难度,士卒也不可能熟悉掌握所有的武器,而若分工过细,又会增加军队的脆弱性。

    因此,自熙宁西讨以后,枢密院的策略是明确而清晰的,不仅仅是大量的火器被淘汰,甚至连普通兵器也是如此。千奇百怪的长兵器,看起来好看却毫无实用性,吹嘘得多么厉害的新兵种,往往在演习时便不堪一击,枢密院恨不能干脆一律裁汰,只保留长枪与长矛才好;短兵器则是统一的配刀,连剑都被大量取代,只有校尉以上的武官,才被允许使用自己趁手的兵器。火器亦是如此,即使在实战中取得过效果的火器,也照样会被淘汰——熙宁年间千奇百怪的火器,能够在神卫营中被保留的都少之又少,普遍装备军队的火器只有火箭与霹雳投弹。再加上绍圣以来最受重视的火炮,便构成了如今宋军的三种主要火器。

    枢密院的思维是很简单的,火器只分为两种:要么便威力大得如火炮一样,值得为此培训专门之兵种;要么便如火箭、霹雳投弹一般,简单到每一个宋军士兵经过很短时间的训练都会使用,并且人人都可以携带,在实战中能起到显而易见的效果。

    大宋自绍圣以来,所有的火器作坊都在造这三种火器,为的就是给每一个禁军都装备上霹雳投弹。

    但结果却是,这玩意经不得暴雨淋一天。

    道理上,是有一大套如何在雨天保护它们的办法,但是没有谁能指望自己的士兵们会完全照办,而且当你带着它们作战时,更加难策万全。

    可令人沮丧的是,这玩意又的确很重要。

    比如,若姚兕想守住深州足够长的时间的话,他就十分需要这批霹雳投弹。

    他心里很清楚,他在深州是等不到任何补给的,他想要补给的话,只能自己去真定府、河间府、大名府……任何一个地方都有。

    然而,他去不了。

    粮草可以解决,绍圣七年,大宋朝称得上府库丰盈,深州的存粮,养活他的拱圣军与城中百姓一两个月不成问题。尽管几乎可以肯定,明年深州将面临严重的饥荒,辽军践踏毁坏了每一块麦田,这个秋天,也许超过半个河北路,不要指望有一点收成。而这原本是大宋朝的粮仓之一。

    不过这些不是姚兕需要考虑的,他要算计的,是他的火器、他的箭枝……深州没有足够的能做箭杆的材料,他更找不到足够的工匠打造箭头。亏得拱圣军自姚兕为将后,便一直以契丹为假想敌,一切皆仿照契丹之要求,例如姚兕要求拱圣军每人携四张弓,四百枝箭,这在辽军司空见惯,在宋军却是绝无仅有。

    但四张弓、四百枝箭也未必够用……

    因为,他们也许很快就将面对数量超乎想象的敌人。

    “太尉。”在偏院的姚古见着姚兕前来巡视,连忙迎出来行礼参见。

    “如何?”姚兕即使对自己的儿子,也并不稍假颜色,板着脸问道:“这些投弹何时能用?”

    “不成。”姚古摇了摇头,“天非得再晴个三五天,火药才能晒干,没个十天半月,装不好这些家什……”

    田宗铠眼见着姚兕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可我们已经是在不分昼夜地干了。”姚古道,“太尉,末将就是想不通,为何咱们偏在这深州固守?就算是现在,咱们要退回大名府,还是有办法的。敌众我寡,这深州说得好听点,是一座城池,说得难听点,便是一座大点的营寨。城外的辽兵射箭,可以直接射进城中……”

    “那又如何?”姚兕不耐烦地打断姚古,“别说还有座城池,便是真的是营寨,辽人又能奈何我?”

    “太尉莫要忘记,辽人还有火炮。雄州是如何失的——赵隆是太尉旧部,亦并非无能之辈。”

    “你懂个屁!雄州守不住,是因为雄州守军逞野战之能。与辽军正面交锋,他们便有三倍兵力,也不是辽军对手,何况兵力还少于辽军。城墙一破,自然就是万无幸理。可我麾下,全是大宋的精兵!难不成辽人有那几门破火炮,我们便连城都不守了?它便是轰塌深州城墙又如何?只要我拱圣军还在,深州便仍是一座坚城。”姚兕拉高了声音,语气几乎有点不可一世,“何况这十天半月的,它们的火炮还来不了。韩宝在城外,连架云梯都没有。”

    “云梯这些攻城器械,只要有工匠,用不了几日便能造好。”姚古仍在不屈不挠地苦谏,“太尉请三思,咱们拱圣军进驻深州而不退,摆明了是向辽主挑衅,辽人要越过深州南下,亦容不得咱们屯兵于此。此时不走,过得几日,面对的只怕是十万计的辽军……可咱们无后援军,西军与其他的殿前司禁军都还没到大名府,这是无谓之战。兵法有云,用兵之道,在以众击寡,以石击卵……”

    “什么破兵法!”姚兕呸了一声,“你便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我老姚不晓得什么破兵法有云,我老姚只知道,我带的军队,绝不能见敌避走!辽主要嫌我老姚在深州碍事,那我在深州便是对了。十万大军又如何?就算是百万大军,我也在深州等他们!”

    说罢,他瞪了一眼还待劝谏的姚古,道:“你休得再聒噪。深州是河北之洛阳,四通八达,是四战之地,非可守之城,这便是你和那些书呆子参军的道理。可我告诉你,你莫去想咱们是守深州便对了。我老姚进驻深州,是图进取之策。持守势之策,想要守深州,自然不会有好结果;但若是持攻势之策呢?欲规划河北者,能不图谋深州?”

    姚兕这番话一出口,不但是姚古,连田宗铠也愣住了,这却是他们从未细想过的。

    姚兕不屑地瞥了他这个儿子一眼:“是谁告诉你们,辽人气势汹汹地攻来,咱们便只能守的?他以长矛刺来,咱们便只能用盾牌挡?我老姚不信这个邪!他往南攻来,我便往北攻去,他以长矛刺我,我亦以长矛击他!什么鸟大名府防线,咱们只要能在深州坚守两个月,甚至一个月,朝廷大军便会倾巢而来!说什么避实击虚,人家一拳打在你面门上,还空谈个鸟避实击虚!咱们就是要打硬仗,以堂堂之师,对皇皇之阵,不打赢几场这样实碰实的硬仗,契丹不会知道害怕!”

    “给我收起那点小聪明。你是姚家的儿子,若我要让拱圣军的孩儿们死在深州,你便要冲在最前面!”姚兕对姚古丢下这句话,又转头对田宗铠说道:“伯坚,你也一样,你父亲是阳信侯,天子近臣,这拱圣军人人都知道。我宁可对不起你父亲,亦绝不负国家。”

    “太尉。”田宗铠连忙抱拳欠身,回道:“知父莫若子,若末将战死深州,家父绝不会怪罪太尉。况且宗铠并非田家独子,宗铠便死,田家不为无后,死亦无憾。”

    深州城外,辽军大营。

    韩宝率领一干将领,焚香设案,跪于中军帐中,签书北枢密院事萧岚手捧诏书,正朗声宣读:“……以签书北枢密院事萧岚为监战,十日之内,必克深州,生擒姚兕,毋令拱圣军一人一骑,生离此城……”

    萧岚读完辽主给韩宝的诏书,望着韩宝恭恭敬敬却神色肃然地接过圣旨,交给属下收好,他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因笑道:“晋公,深州非可守之城,拱圣军是败军之余,我军两倍于敌,十日之期,当不算为难吧?”

    只见韩宝立时便换了一副笑脸,道:“这算什么难事,十日之期,那是宽裕了。签书尽可放心,深州之事,弹指可定。”一面说着,一面请萧岚在上位坐了,又道,“下官先给签书引见营中诸将。”

    萧岚是何等机灵之人,眼见着韩宝是皮笑肉不笑,心中便已知他言不由衷,当即打了个哈哈,也装做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着点头应允,由着韩宝一个个地替他引见着营中诸将。

    韩宝麾下有超过两万骑兵,其中契丹骑兵除了三千先锋军外,另有五千永兴宫宫卫骑军,除了永兴宫都部署、副都部署外,每一千骑,别设部署、副部署。此外,则是一万二千余骑的部族军与属国军,包括隶属西北路招讨司的三支部族军:突吕不部、奥衍女直部、,计六千余骑;阻卜国大王府、黄龙府女直部大王府各三千余骑,皆各有节度使或详稳统军。

    构成如此复杂的大军,需要引见给萧岚的人差不多便有二十余人,萧岚耐着性子,一一见过,又做了一番即兴的小演讲,好不容易等到韩宝令他们告退,他长吁了一口气,马上便问道:“晋公,深州之事,可是有难言之隐吗?”

    韩宝此时也收起了笑脸,摇了摇头,“不瞒签书,下官与姚兕几次交手,虽是没有大胜负,但拱圣军不好对付……”

    “晋公是否多虑了?”萧岚疑惑地望着韩宝,“姚兕虽是南朝有名的勇将,但他说到底,终不过匹夫之勇。孤军深入,屯兵深州,便可见一斑。当年拱圣军败于梁永能之时,亦不可谓不善战,然结局又如何?”

    “可这是面对面的硬仗。”韩宝摇着头,“啃下这根骨头,不会容易。况且下官猜不透姚兕屯兵深州的原因——这是大悖常理之事,姚兕再无谋,不会连最浅显的用兵之道也不懂。他敢在深州与我僵持,必有所恃。”

    “晋公之意是他有援军?”萧岚诧道,“晋公是担忧有个折克行在我们背后?”

    “不可不防。”韩宝点点头,“下官已让萧吼南出深州四十里,一直到葫卢河北,侦察宋军动静。”

    萧岚笑道:“既是如此,可策万全,复有何惧?”

    “签书,两军交战,哪有万全之事?”韩宝苦笑道,“下官既摸不透姚兕的意图,对于攻城,更无必胜之信心。便是一万南朝步军结个方阵,若无火炮之助,也是棘手得很,更何况深州虽小,终究是座城池。下官原本还想,最好是设法将拱圣军诱出城外,可这十日之期……”

    “这是兰陵郡王的主意。”萧岚仿佛是随口说道,“若依我的意思,这深州其实可以当个诱饵。南朝不是将大军龟缩于大名府一带吗,咱们就这么围着深州的拱圣军,一面遣骑四处抄掠,一面不紧不慢地攻着,引诱宋人来援,咱们再以逸待劳,便在深州附近,击溃南朝援军。可兰陵王有他的主意。”

    他这么一说,韩宝却不便接话,只能听萧岚又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过兰陵王终究是本朝名将,主意既然定下了,咱们还得听他的。他说若能大破拱圣军,姚兕是南朝有名的老将,名震天下,一朝失利,河朔震动。将来就算南朝天下援军大集,诸将之中,亦必有许多人因此心存怯意,如此一来,宋军与我交战之时,便难以互相呼应如意,那南朝兵马虽多,亦不足为惧。晋公,便有诸多顾虑,还得勉为其难,为朝廷立下此功!”

    “下官必竭尽全力。”韩宝连忙回道。

    萧岚又压低了声音,笑道:“如今部族、属国军大聚,室韦、阻卜、熟女直,素皆畏服晋公,这些蛮夷,还望晋公善加驱使。”

    说到这里,韩宝嘴角亦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淡淡回道:“下官理会得。”

    这也算是此番大辽伐宋的另一个目的,冒着让这些蛮夷军队通过大辽腹心之地的危险,让他们来到南朝,可并非是贪图他们那点兵力相助,这些部族、属国军,有些是值得信任的,有些来了还不如没来。兵马虽多,若人心不一,亦难成大功,这道理大辽君臣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用耶律冲哥的话,这唤做“驱虎攻狼”之策!

    生女直的降宋,正好证明了此策的绝对正确。对于大辽来说,生女直不过是它上百个部族、属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部族,它的向背无关紧要,大辽君臣惋惜的,只是因此让田烈武逃回了河间府。但完颜阿骨打的降宋,也因此让辽国君臣更加重视对这些部族、属国军的“善加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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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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