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小朋遇害后,灾难又一次降临到他的家庭,肖玉兰经受了两个多月的煎熬,最终病倒了,诊断为乳腺癌晚期,住进了中心医院。靳丽丽已无心上学,把所有的精力投到了妈妈的身上。医院给肖玉兰实施了手术,接着又开始做化疗,这时医疗费已积累了好大一笔,一直挂在医院的账上。
今天是靳小朋死后的一个祭日,按当地风俗,家人在这一天要为死去的亲人扫墓,以示对死者的哀思。肖玉兰和女儿靳丽丽一大早带着水果鲜花前往靳小朋的墓地。肖玉兰做完手术不久,身体虚弱,乘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又走了一段山路,虽然有女儿搀扶,可到了墓地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肖玉兰站在丈夫墓前,表情很平静,没有眼泪,似乎也看不到悲痛。
“小朋,你走后我一直在等,在等那一天,想知道雇凶杀害你的人是谁,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害你!有人说你参加了黑社会,当然,这种鬼话我不会相信!有人说你知道的事太多,你活着他们就害怕,这话我信。可是你死了他们就能安生吗?我琢磨着也未必!从你离开我们娘儿俩我就一直在祈祷上天,让上天还咱们个公道。俗话不是说了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小朋你别急,老天有眼,害你的人会受到报应的。叶辉兄弟对我说你是英雄,说你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我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可有叶辉兄弟这句话我也就知足了。”肖玉兰在靳小朋墓前说完这段话,靳丽丽已泣不成声,但肖玉兰却没有眼泪,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的墓碑想着心事。
“妈妈,咱回去吧。”
“丽丽,妈妈说的这些话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
“这我就放心了,你爸爸是好人,是英雄。你爸爸的事叶叔叔都知道,以后要听叶叔叔的话,有事就去找叶叔叔。假如叶叔叔……”肖玉兰欲言又止,在苦苦地琢磨着,想找出一句更为恰当的话把心中的意思表达出来。在女儿面前她实在不忍心说得太明白,她担心女儿会受不了。“假如叶叔叔离开了蓝江,你就到灵山爷爷奶奶那里。”她找出了这句她认为恰当的话。
靳丽丽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是在爸爸墓前未曾有过的感觉。每一次同妈妈来到这里,妈妈总会流下悲伤的泪水,可今天妈妈却没有一滴眼泪。
肖玉兰在去靳小朋墓地的第二天死去,她从中心医院偷偷地回到家,趁女儿上学服毒自杀。
肖玉兰葬礼那天,现场人潮涌动,送葬来宾足有两千多人。其规模和声势令人震惊,使人诧异。殡仪馆内所有的接待室都腾了出来,馆内已人满为患,许多人只能在大厅门前等候。殡仪馆的广场上排满了车辆,余下的车一直排到了馆外的道路两旁。
市公安局党组成员和各科、处长在史向东的带领下来了一大批;刑警支队在姜云峰的带领下,除了外出和值班人员,几乎全部到齐;市局看守所在乔宇的带领下来了一批干警和干警家属;肖玉兰原单位也来了几十人;靳丽丽的学校在一位副校长的带领下,来了六七十名师生。另外,还有一批新闻单位的记者也赶了过来。新创集团的胡安平虽然没来,却派了几个人送来两个大花圈,并专门安排了一支庞大的致哀乐队赶过来,以便为葬礼营造气氛。
肖玉兰的遗体摆放在灵堂中央,四周被层层的鲜花包围着,她那张并不漂亮的面容经化妆师细心修饰,在艳丽的花卉陪衬下,显得生动又妩媚,比生前要漂亮许多。
叶辉、于文莉、靳丽丽和叶辉的父母在接待室里刚刚坐下,就听大厅那边有人大声喊道:“拿走!快给我拿走!这里没你们的事。”叶辉听出这是姜云峰的声音。
“你算干什么的?快闪开!”这个声音超过了姜云峰。
“别管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不准你们进,把它拿走!扔得远远的!”姜云峰的吼叫声惊动了大厅里面所有前来参加送葬的宾客。
叶辉急忙走出接待室,见姜云峰叉着腰挡在灵堂门前,与门外四个抬花圈的人在争吵,周围聚着一群人在围观。
“我告诉你,我们可是胡总派来的,新创集团的胡安平总经理,你不会不知道吧?识相点,让开!”后面两个人拿着两个大花圈,前面两个高个子的壮汉与姜云峰推推搡搡地嚷叫着,看架式这四个人非要把花圈送进灵堂里才肯罢休。
“什么胡总,你们回去告诉他,就是他来了也休想进这个门。”姜云峰推开面前的两个汉子,用手指着两人的鼻子说,“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你他妈的怕是活腻了吧,还敢骂胡总?快给我闪开,不然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两个汉子气得暴跳如雷,只是苦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下手,不然的话非把面前这个愣小子揍扁。
“胡安平算个屁,怎么样,我又骂啦。听没听清?没听清我就再骂一遍,胡安平算个屁。你们替我转告胡安平,只要有我姓姜的在,从今以后就没有狗日的胡安平好日子过。快把这些破花圈拿走,等着留给你们胡总送葬时再用!”
两个汉子忍无可忍了,上前就同姜云峰动手,姜云峰被两个汉子各击中一拳,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姜云峰已经不必顾忌了,对手的这两拳换来的是姜云峰疾如闪电的几记重“炮”,两个大汉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好一会儿没能爬起来。叶辉已看清,这两个汉子就是在假日酒店殴打员工的歹徒,他走了过来,伸出两只手一手一个把两人扶起。
“摔着了没有?走路可要当心啊!”叶辉嘲笑道。
这时周围的人群喊了起来:“快把花圈拿走吧!等姓胡的送葬时省着再买了,走时再买几个给胡安平带回去!”
两个汉子爬起来朝叶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可又马上收回了目光。他们认出了这个瘦高个儿,也想起了假日酒店的那次遭遇。
姜云峰决心把胡安平派来的人一个不剩地清理出去,他不想让留给肖玉兰这最后的空间被玷污了,不能让她的灵魂在这神圣的灵堂上受到伤害。
“你们是胡安平派过来的吧?”姜云峰走进灵堂内对乐队领导问道。
“是胡安平派我们来的。”
“既然是胡安平派来的,那就请回吧。”姜云峰伸手向门外指了指。
告别仪式开始,叶辉和于文莉搀扶着父母,靳丽丽由两名老师搀扶,都站在死者亲属的位置上,接受前来悼念的人们伸过来的一只只饱含着不同情意的手。肖玉兰与靳小朋一样都是父母双亡,又是独生子女,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她的葬礼只能由叶辉一家操持。
告别仪式上,叶辉的父母享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当然,此时这种权威不只是尊严,还有痛苦,两位老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煎熬。
史向东走到死者亲属面前时,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黑黑的脸上沉积着深深的哀伤。“伯父伯母千万保重。”史向东紧握着叶辉父亲的手哽咽地劝慰着。
“向东啊!玉兰这孩子死时还睁着一双眼睛,你可得让她闭上呐!”老人对史向东一再嘱咐着。
“请二老放心!我会让她闭上眼。”史向东深情地点头说道。他还想同两位老人说点什么,但叶辉的父母已经大哭起来。
“丽丽,有事就找史叔叔,要好好学习!”
靳丽丽点着头,表示着对史向东的谢意。这时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被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感染着,悲伤、感激、激动,全让那无尽的泪水给替代了。
李克林走到叶辉父母面前,同老人握着手,依旧重复着许多人的话:“请二老多多保重。”
“丽丽,有事就找李叔叔,给叔叔打电话。”李克林走到靳丽丽面前说道。
靳丽丽点点头接着又抬起头,注意了一下这位副局长,猛然想起妈妈说过的话:“要让那个姓李的副局长管破案,你爸爸的案子是没指望了,他和胡安平穿的可是一条裤子。”靳丽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克林好像并没注意,他的表情是平淡的,或者说是冷静的,告别仪式的气氛没有对他产生影响。
姜云峰走了过来,同两位老人紧紧地握着手,说不出话来。他走到靳丽丽面前,两手放到孩子的肩头拍了拍,一声不响地离开。
激动人心的场面出现了,灵堂里进来了一大群人,一起跪在肖玉兰遗体前。于是哭声响彻了整个灵堂,震动了灵堂内外的各个角落。这是最后一支自发前来悼念的群体,足足有三百多人。他们当中有老人和妇女,还有十几岁的孩子,悲愤伤心的感情真真切切。
这时跪在肖玉兰遗体前的人群中站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走近叶辉一家说道:“这些都是从灵山赶过来的乡亲,听说叶书记是中央派过来的,我们想趁肖玉兰女士追悼会之机同叶书记见见面。”中年人向叶辉的父母和叶辉分别鞠了一躬。
“老乡,你们千万别误会,我是从阳江调到蓝江任政法委副书记,可不是中央派来的!”叶辉解释道。接着他又走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人群,想扶起前排的几位老人。“乡亲们,谢谢大家参加肖玉兰的追悼会,谢谢乡亲们。告别仪式已经结束,请大家起来吧!老人家请起,请起。”叶辉弯腰扶了几次,却没人起来,也没人回声。
中年人重又回到人群里跪下,说道:“刚才我们是给这位肖女士下跪,现在我们是给特派员下跪。请求特派员为灵山的老百姓做主,请求特派员惩恶扬善!”这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白纸,小心翼翼地打开。这张纸足有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用四张相同规格的宣纸拼起来,上方一行工整的楷书毛笔字展现在大家的面前:“400名灵山县百姓联名上书状告胡安平”。标题下一行娟秀的小楷毛笔字写道:“胡安平罪行录”。整整一大张纸写满了胡安平一件件、一桩桩的暴行,其中戚洪德一家的遭遇也记录在案;假日酒店14名员工事件跃然纸上;“4·15”案被害者范长宝的事件也写在上面。
叶辉的父母互相搀扶着,来到众人面前,于文莉和靳丽丽也跟随在两位老人身旁,三辈人面对人群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乡亲们!叶辉是我的儿子,他也是咱老百姓的儿子。他的确是共产党派过来的,共产党派他来就是要他给咱老百姓做主。乡亲们别担心,有什么话就只管说。我了解我的儿子,他同咱老百姓是一条心,他不会让大家失望!”叶辉的父亲见叶辉还呆呆地站着,对叶辉说道,“快给乡亲们跪下,共产党的干部给咱老百姓下跪不丢人。”
叶辉也跪了下来,这是他有生以来面对这么多人第一次下跪,但是连70多岁的父母都这么做,他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父亲不也曾是人民解放军里面的一位高级指挥员吗?不也是一名老共产党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