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江水离开西郊村之后,蓝老头匆匆为表姐家的女儿举行了冥婚仪式,之后便离开了这里。
有一天晚上,陈麻子老婆去外地走亲戚,晚上很晚才回来。回来时,陈麻子已经睡了,小院子里格外安静。全村的人几乎都睡了,整个村子都陷进一片泥沼之中,安然无声。只有风中偶尔传来的狗吠声,时远时近地响几声。
陈麻子老婆累坏了,长时间的山路让她的脚有些肿胀。刚打开院门,她就坐在了老槐树下歇起了脚。她一边揉着酸胀的小腿一边嘀嘀咕咕地咒骂陈麻子,老婆这么晚回来,都不知道去村口接一下。
揉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打算回屋睡觉去了。就在这时,四周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夜太静了,这声音很清晰。她停下回头张望着。院子里没人,除了她以外,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说来也怪,刹那间,那些在院墙外狂吠的狗也安静了下来。
她仔细听,发觉这声音并不生疏,是人的声音——是一个女人嘀嘀咕咕的声音。
风忽然刮了起来,裹挟着声音在她耳边绕来绕去,好像有个女人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又故意不想让她听清楚。这时她才确定,这声音是从自家小院里传来的。难道,自己今天走亲戚时,有新租客租下了房子。
这个假设并非不能成立。
于是,她转身向空着的东屋走去。东屋的门锁着,透过窗户她向屋子望去。屋里什么都没有。她感到奇怪,但并没有多想什么,转身又向北屋走去。可这时,那阵似有若无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女人特有的哭声。
那声音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般,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被恶婆婆大骂一顿,悲从心来,却不敢有所反抗。
她一下就呆住了,脚底板开始发凉,一直凉到脑袋顶。她再一次回过头去,这一次将目光锁定在西屋的窗户上——那哭声正是从那房子里传出来的。
她将双手抱在了胸前,一点一点挪动双脚,向西屋靠近。终于,她靠在窗户前。透过窗帘缝隙,她向内窥去,可大半个屋子都被挡在了窗帘后面。
屋里太黑了,仅有的一条缝隙也陷进了墨色之中。她忽然有些焦急,越是看不到越着急。这时,月亮从云层中悄悄地探出了半个脑袋,朦胧的光线照在窗户上,屋子里笼了一层荧光似的发白。与此同时,她的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双鞋子。
确切地说,是看到了半截套着红色高跟鞋的小腿,那双小腿白皙透明,鞋子红如火焰。可惜的是,除此之外,那女人剩下的大半截身子都被阻隔在了窗帘后面的黑暗之中。只能看到那双小腿随着哭声微微颤抖。
那天晚上,她吓坏了,几乎是屁滚尿流地钻回了北屋。
陈麻子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好像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
“就这些?”黄江水听得很糊涂,“那后来呢?嫂子她到底看到什么了?我屋子里那女人是谁?”
陈麻子不紧不慢地说:“你真想知道?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后来,你嫂子逃回屋子后,把这事告诉了我。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就撞着胆子去你屋看了看。可趴在窗户后面,我什么都没看见,更没听见有女人在哭。”
“后来呢?”
“那天之后,你嫂子就病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开始发高烧。没办法,我把她送到了镇子上的小医院。由于去的匆忙,我没带够钱,当天我又赶回来拿钱。到家时天早就黑了,我想着反正你嫂子情况已经基本稳定,等我再返回去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了,我就想在家睡一晚。”
陈麻子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黄江水发现,陈麻子的手在抖。他本能地意识到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追问,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陈麻子再次开口。
陈麻子喝了一大口水,这才继续讲了起来,突兀的一句:“兄弟,你嫂子没有骗我。”
“什么意思?”黄江水有点急了,“你说清楚点。”
陈麻子望了一眼床上的老婆,说:“那天晚上,我睡到半夜时尿急。我就跑到院子里撒尿去了。等我往回返的时候,我……我听到了那阵哭声。那阵从你房里传出的哭声。我当时就傻了,本想回屋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跑到你屋的窗户根下,打算看个究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黄江水咽了口唾沫,没敢接话。
陈麻子一字一顿地说:“我看到有个纸人坐在你床上!”
黄江水的身子猛地缩了一下,陈麻子继续说:“那个纸人穿着花裙子、高跟鞋,坐在你床上,捂着脸不停地哭。我吓得腿都软了,屁滚尿流地逃回了房间。打那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那东西都在你屋子里哭个不停,我是真的不敢再呆在那里了。”
黄江水觉得头大了,他跌坐在椅子上,脑袋一下就乱了,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将那些金饰还回去了,她为什么还不放过自己。屋子外面,表姐家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小孩儿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哭得撕心裂肺。
这哭声滑坡空气,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黄江水忽然想起了一个救星,也许,现在只有他能解释这一切:“麻子哥,你知道怎么找到蓝师傅吗?”
“他?”陈麻子摇头,“他临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你表姐呢?”
“不知道。”
那天晚上,黄江水和陈麻子都没有回家,几个人挤在表姐家度过了忧心忡忡的夜。黄江水根本睡不着,他一闭上眼就看到那个女纸人坐在自己床上不停地哭,一边哭一边哀怨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要她了。
半夜的时候,黄江水自己起来了,陈麻子老婆又发病了,在床上大喊大叫地,一双眼睛充满杀气,像要吃人似的,搞得一家子都不安省。他一个人跑到了院子里躲清静。不一会儿,屋里的声音消失了,陈麻子老婆又睡着了。
可他心里更烦了。
外边,天地一片黑暗,苍穹像被妖魔一口吞进了肚子里,看不见一颗星星。
黄江水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回去看一看,看个究竟,看个彻底。
恐惧往往就是如此,有时它就像一种积累,一种叠加,当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承载体就会陷入一种疯狂,就好像那些绝食自杀的人,当饥饿的感觉已经渐渐散去,身上的力量已经逐步消失时,人反而会出现亢奋和暴走现象。
黄江水“暴走”了。他返回屋中取了一只手电筒,转身走出了大门。他走得很急,虽然表姐家和陈麻子家隔着好几排房子,但很快他就来到了院门前。他先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院门发出“吱呀呀”的呻吟声,院子里一团漆黑。黄江水踮起脚尖,轻飘飘地挪到了西屋的窗户根下。他又竖起了耳朵,屋子里静得让人骇然。他吸了一口气才打开了手电筒,一束亮光“啪嗒”一声照向天空,他慌忙又捂住了手电筒,生怕这光明吸引到某些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未知生物。
终于,黄江水伸出了手去,慢慢地撕开了粘在窗户上的报纸。
黄江水鼓足勇气,将半个脑袋探了出去,探到了窗户上。
手电筒的光芒穿透玻璃,毛乎乎地照在屋子里。屋子里空无一人,除了家具意外,连个老鼠的影子都看不到。黄江水拿着手电筒像机关枪扫射似的把屋子的角角落落照了个通透,依旧毫无收获。他的心落进了肚子里,不管陈麻子夫妻看到了什么,反正,他是什么都没看到。
黄江水关上手电筒,决定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