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底的某个星期天,你跟着父亲去购物中心买玩具投球机的电池。购物中心里的特别活动区正举办特摄战队真人表演,吸引了你们的目光。你从没看过棒球转播以外的电视视节目,当然对战队文化也是一无所知。许多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小孩在舞台前看得入迷,台上有数人身穿红或蓝等各色亮面紧身衣,正与张牙舞爪的怪兽对打。“那是什么?”你问父亲。
“应该是叫某某战队来着,反正就是好人打败坏蛋喽。”你父亲说到这,突然觉得那些战队队员为“人”似乎不太恰当。
“哪一边?”父亲听你这么问,一时愣住。
“哪一边是坏蛋?”
“噢,当然是——”你父亲正要回答,心里忽然燃起莫名的感动。没错,把帅气、明亮的角色认定为正义的一方,而把古怪、丑陋的角色认定为坏蛋,或许只是一种偏见,而这种刻板印象正是造成种种悲剧的元凶。你父亲对于你能够不受世俗观念束缚而感到欣慰,认为你是个能看穿事物本质的孩子。没错,一如你父亲的发现,你拥有看出关键核心的天赋,所以能够直觉判断出投手投的球将会是好球还是坏球。
“我喊‘预备、起’,大家一起为他们加油哦!”手持麦克风出现在舞台旁的女主持人对着看表演的孩子们说道。
这样的场面对你来说相当新鲜,彷佛一种从不曾经历过的仪式。
“要是喊加油有用的话,人生就轻松多了。”你父亲老实说出心中感想。
女主持人一喊“预备、起”,所有孩子同声高呼:“加油——!”而你的父亲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喊了声“加油”。
之后你们散步来到公园。
你在游乐设施与沙堆之间奔跑,你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你,却是满脸笑咪咪的。上次来公园的时候,你只爬得上溜滑梯台阶的一半,但今天你已能爬到顶端,虽然步伐踉踉呛呛,却完全不需要父亲出手帮忙。你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大,会做的事一天比一天多。你抓着溜滑梯顶端的扶手,俯视下方的父亲,有种飘飘然的腾云驾雾感。
你并没有发现公园来了三个女人。你坐在秋千上,由父亲推着。你甩动双脚,正在尝试让鞋子碰到地面,突然有人喊了声:“王——求。”
你父亲立刻转头探看,一边将你抱下秋千。你也跟着移动视线,只见三名全身黑色打扮的女人正站在沙堆旁的树丛里。她们在这时出现,不知该说是来得早了,还是来得迟了。从这一刻起,你的命运已无法改变。
三个女人差不多高,穿着黑色长大衣,头戴黑色荷叶帽,鞋子也是黑的,也难怪你一看见她们,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女巫”,她们比你刚刚看到特摄战队真人表演里的邪恶怪兽更令人内心发毛。
你父亲觉得诡异,怒目瞪向三个女人,正打算带着你离开,其中一个女人扯开嗓子,吟咏般说道:“王求,你要多欲多求。”
“王求,你要多欲多求。”第二个女人说道。
“王求,你要多欲多求。”第三个女人说道。
你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抬头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看着三个女人,皱起了眉头。
“千欢万喜呀,因你即将为王。”其中一个女人喊道。女人的表情非常认真,没有恫吓之意,只是对着你们父子俩高声呼喊。
“千欢万喜呀,因你即将为王。”
“千欢万喜呀,因你即将为王。”
三人高声喊着同一句话,简直像是在演话剧,你被逗得呵呵笑了起来,转头望向父亲,想看看父亲是否也在笑,却见父亲一脸严肃,气势十足地大喊:“是真的吗?”你很疑惑,不知道父亲怎么了。“这孩子真的会成为王吗?”你父亲追问。
听到你父亲的提问,三个女人先是一阵静默,面面相觑之后,像是得出了共识,纷纷点了头。接着由站在中间的女人代表三人发雷似的,她以宏亮的嗓音喊道:“只要勃南之森不动。”
“只要那个森林不动就行了吗?”
“不公与公正。”一个女人说道。你听过前一个词,后一个词却感觉似懂非懂。
“王求,要活得公公正正的。”另一个女人吟咏般说道。
“王求,你能贯彻公正吗?”
“那是当然的。”你父亲语气坚定地说道:“这孩子一定能活得公公正正。”
“会那么顺利吗?”
“周围的人也能公正待他吗?”
“恐怕没那么容易。”
“廉洁即是卑鄙,卑鄙即是廉洁。”
“公正即是不公,不公即是公正。”
“决意贯彻公正的人,会落得不幸下场哦。”
“没错,这个故事就注定是那样的结局呀。”
“即便如此,王求即将为王,千欢万喜啊。”
你当然一句也听不懂,而你父亲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耸起肩膀悄声嘀咕:“阴阳怪气的家伙。”你听到了,学到原来“阴阳怪气”是形容像这样穿得一身黑、讲听不懂的话的女人。
就在这时,你父亲的手机响起,他拿起手机一看,“妈妈打来的。”他接了电话。
你听到“妈妈”两字,愣愣地看着父亲的手机。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心中涌起不安。这天母亲独自出门,应该是去刚开张不久的有机蔬菜店购物。
“妈妈叫我们去找她,走吧。”
等你突然想起转头一看,刚刚那三个诡异的黑色女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你不必觉得寂寞,因为在你接下来的人生中,她们将会不断出现。
你们走回父亲停在公园外头的箱形车,父亲将你抱进后座时,脸色依然很难看。你觉得很不安,差砧哭了出来,多亏车行的晃勤转移了你的注意力。
车子在县道旁一家运动用品店前停下,你怀疑母亲会在这家店里,但父亲只是一径带你走了进去,道是你第一次进入这家店,好奇与恐惧让你一颗心七上八下,但你还来不及仔细观察,你父亲已快步找到棒球帽专区,毫不犹豫地拿起其中一顶,走去柜台结账。那是东卿巨人队的帽子,黑白相间的配色,印着帅氯的图案,“买这个?”你问父亲。你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要买这一款帽子。
“你妈妈交代我买的,”你父亲似乎也是买得不明所以。
车子继续往北开,可能只是你多心,总觉得父亲似乎开得比平常粗鲁。你们来到一间老字号的超市旁,你父亲将车子开进停车塌,把你抱下车。
“抱歉,突然把你们叫来。”你母亲已等在那里。她抱起你,脸颊自然地贴上来磨蹭。
“你到底在搞什么?还叫我买这种东西。”你父亲的口吻有些严厉,说着拿高手上那只运动用品店的袋子,简直像是拿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跟我来。”
你母亲牵着你的手迈步而行,一家人绕到超市后头,走下一道狭窄的阶梯,来到一处旧住宅区。这附近的街道可能是切削山坡地建成,坡道特别多,你们小心翼翼地朝坡下走去。你母亲的身高颇高,体态苗条,你看着她那双长腿敏捷优雅地踏步前进。“我刚刚只是偶然经过这里。”你们来到一处施工现场,你母亲边说边穿越工地。这里似乎正在盖公寓大楼,而可能是星期天的关系,工地里不见半个工人,施工车辆也宛如睡着般静止不动。你母亲朝建材堆放处走去,说道:“然后,我偶然间瞄到那边好像有个奇怪的东西。”
那儿有个男子瘫倒在地,你不由得伸手指着“啊”了一声,你父亲也跟着惊呼出声。那个人宛如人偶一样动也不动,朝天仰躺,左手弯向上,右手则弯向下,恰如紧急逃生门上方人形标志的姿势。这是你第一次看见尸体,所以没有特别的感受吧,加上这具尸体非常干净,既没有流血,骨头也没刺穿皮肤,只是脑袋转向不自然的角度。
“我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不过,我猜……”你母亲说着望向天空,你也跟着往上看,斜上方看得见一栋深褐色的公寓。“他大概是从那里的阳台摔下来的。”
“这可不得了,叫救护车了吗?”你父亲慌忙掏出手机。
“这个人已经死透了。”你母亲冷冷地回道,接着她指向倒地男子的手说:“而且,你看他拿着什么。”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一身作业员打扮,窄肩,双颊凹陷,骨瘦如柴,肤色苍白。男人抓着一样粉红色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块薄布。
“这是……”你父亲战战兢兢地走近尸体,“胸罩?难道是摔下来的时候从胸口滑出来的?”
“你也太有创意了,”
“不然这怎么来的?”
“一定是内衣贼呀”
“大白天的也敢愉?”
“可能是昨天晚上摔下来的,一直到刚刚才被我发现。”
你父母望着手抓胸罩的年轻尸体,沉默了好一会儿,而且下意识地用力吸气,但没闻到任何怪味。
“真可怜。”你父亲感慨的说道。
“这是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可怜的,”你母亲则是极为冷淡。
“难怪需要这个。”你父亲已经明白母亲叫他买那顶帽子的原因了,当然,你还是一头雾水。
“得在报警前处理好才行。”你母亲冷静地说道。她很快拿出手帕包住手掌,接过东卿巨人队的球帽,走进尸体,将尸体所戴的清新淡蓝色帽子取下,换上东卿巨人队的球帽。男子原本戴的帽子上清晰印着仙醍国王队的徽章。
“内衣贼没资格当我们仙醍国王队的球迷。”你母亲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没错。”你父亲用力的点头。
将东卿巨人队的球帽戴到尸体头上之后,你母亲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报警。你低头望着尸体那双睁得浑圆、彷佛想将天空吸入的眼睛。见父母似乎有种大功告成之后的心满意足,你也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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