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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正在穿越长长的隧道,顶灯开亮了。车身有节奏地震动着。
小巧玲珑的列车员快步跑随着大个子乘警往软卧走。她很奇怪,这位一向不苟笑的警察大哥也会激动。就好像他们家谁在车上而大伙一直在瞒着他。桑楚,列车员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警察大哥也不姓桑。这位老兄一急就瞪眼,方才那急赤白脸的模样好可笑。
“唉呀!你这个人!咋不早说呢?你知道桑楚是谁么?你呀!马大哈!”
前方站的通知刚刚收到,要列车上有关人员协助寻找桑楚,无论如何也要请这个人下车。至于原因,公安局没说。根据通知所述,桑楚是在六号车厢,几号座对方记不请了。
大个子乘警当时正在九号车厢查找违禁品,一个湖北人把四千多个摔炮带上车了。听说桑楚在车上,他顿时激动起来,连人带炮一道交给了车长,使拉着列车员来了。
“你呀你呀!怎么说你呢?”
“你凭什么怪我,桑楚又不是我大爷!”列车员笑着搡了对方一把。
警察大哥笑了!“他当然不是你大爷。桑楚的侄女绝对不可能是你这种傻妞儿!”
“难道是体大爷?”
“也不是我大爷,他怎么能有我这种傻兄弟。”
眨眼之间,警察大哥变成警察大叔了。一直走到六号车厢,列车员才发现对方占了自己一个小便宜。
他们推开了第一个包厢,有一男一女正在打牌。那三个男的一个比一个壮,显然不是桑楚。乘警还是问了一句:“有姓桑的么?”
“我姓桑。干嘛?”最胖的那个站起来。
乘警敬了个礼:“对不起,我找的那个姓桑的很瘦。”
“五号!五号有个瘦子!”那个姓桑的满热心。
谢过之后,又推开第二个门。里边是两对外国人,一个蠕动着腮帮在嚼口香糖。
列车员拉着乘警大哥直奔五号,她说她想起来了,五号厢是个瘦子。五号的门关着,敲了半天才开,一个顶天立地的瘦子出现在眼前:“敲什么敲嘛!能不能让我们安静一会儿?”
顺着对方螳螂般的臂膀望进去,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梳头。看得出来,这个包厢里方才正在进行某种“活动”。
“注意!我呆会儿还来!”乘警毫不客气地瞪了瘦了一眼。
还有十多分钟就到前方站了,大个子只好和列车员分头找。找遍了整节车厢,也没有桑楚。
“通知各车厢乘务员,一块儿找!”大个子警察只有这一招儿了。
他重新回到五号包厢,把那个瘦子请了出来,一指那女人:“她是几号的?”
瘦子不敢造次,说那女的是从硬卧车厢来的。
“你呢?也是硬卧的?”
“不不不,别误会,他就是这个包厢的。”那女人忙解释道。
瘦子把乘车牌递了过来。
乘警挠挠头:“五号包厢就你一个人?”
“噢,不!全满了。”瘦子弯弯腰。
“其它人呢?”
“到餐车喝酒去了。”
“都是你们一起的?”
“有个老头儿不是。”
“哦!”警察眼睛一亮,“是不是很瘦,而且……很矮?”
“对!”瘦子用力地点着头。
“说北京语?”
“不知道,他从上车就没说过活。”
大个子乘警又开始挠头:“他人呢?”
“不知道。”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没注意。”
“哪个铺是他的?”
“这个。”瘦子指指左边那张。
“他的东西呢?”
“不知道。”
前方站到了,各节车厢的人汇集起来,结果很糟糕:桑楚不见了大个子乘警错过了一次瞻仰桑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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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同一时刻,韦庄的全部注意力已转移到了神父身上。他承认自己的推理能力远在桑楚之下,还无法演绎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犯罪过程,但是他相信,这个深不可测的神父是个大有文章可作的。他不敢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对神父产生了怀疑,感觉却是有的。在他的印象里,神父始终像个琢磨不透的影子,有些像桑楚所说的——幽灵。他把全部案情依照已掌握的线索清理了一遍,其过程大致如下——
数目前,市经委主任阎平川,伙同几个有些来头的不法分子,非法走私了一批非洲犀牛角。事情中途败露,阎某又以其地位和权力,阻挠了走私案的调查,使之搁浅。
商品交易会期间,在阎平川与同伙交谈时,叶小丹无意中摄下了他们在一起的镜头。阎某出于一种病态的恐惧心理,要求童健收回那盘录相带。童健便指派葛洪恩去办这件事。葛洪恩早已对叶小丹心存不轨,又发现叶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于是,在索要录相带的过程中犯下了杀人罪。
葛洪恩的犯罪事实,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其中,女教徒吴玉婉目睹了部分情景,并被葛洪恩发现。案发后,葛某提取了叶小丹的大部分存款,随即将带有几十元零头的存折故意遗弃,以造成办案的混乱。与此同时,那个曾载过葛、叶二人的出租车司机史昆,在良心的驱使下,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按下来便到了比较复杂的部分——
葛洪恩杀人提款后,由于担心女教徒的潜在威胁,再次来到教堂行凶。用桑楚的话说,吴玉婉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出于自卫心理,将凶手葛洪恩推入泻洪闸的激流中,随即逃离现场。以上推论已基本得到证实。证据和证词也可以很快得到。至于后边的推论,在史昆找到之前,尚无法确认,但桑楚的判断根具有说服力。那就是司机史昆,他(按照桑楚的说法)在写了举报信后,出于对案情的关心,再次跟踪了凶手葛洪恩,并亲眼目睹了葛被吴婉推入激流的情景。接下来,便发生了一个连吴玉蜿本人也不知道的突变:葛洪恩从河堤上爬上来了,史昆在没有认真思考的基础上,上前将凶手踹了下去。于是,他自己也变成了凶手。当史昆反应过来后,一定是吓坏了。他驱车逃离了城市,在距市区五十多公里处,弃车登上了列车。从史昆数日未归的情况分析,八成是逃往安徽老家了。
目前,阎平川及其包庇下的非法走私案已移交经济案调查组,寻找史昆的工作正在进行中;抽空再去见见葛洪恩的家属,在得到史昆的证词后,基本上就可以结案了。至于史昆应承担何种非法责任,不属于考虑范畴。
总而言之,对桑楚先后再次推理,韦庄是完全认可的。若说还有什么不太清楚的东西,大概只有两个很小的细节,那就是:一、桑楚为什么非常关心被水冲走的鞋。二、史昆家中那几份未写完的举报信中,对凶手葛洪恩的描述,留下了“有些”什么的未完之笔。但是,这两点似乎没有多重要了。至于那个傻小子的踹东西的动作,顶多是思维的辅助线索,不能具备实证价值。
想到这里,韦庄很伤心地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把神父这个人揉进去。推理是一种侦破艺术,而瞎猜则什么都不是。吴玉婉果真是神父推下去的么?
不管怎么说,韦庄宁可相信吴玉婉的话是真实的,她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一个穿白衣的背影,这无论如何不是她的杜撰。就算吴女士不相信自己,她对神父却从来来是无保留的。
假如以肯定作为思考的基点,他就没有理由把神父排除在嫌疑之外。隐约间,韦庄感到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一个死结里,解开此结的唯一途径就是否定自己的判断,或者否定吴玉婉的说法。可是……否定有时候比肯定还难!韦庄的头大了。
他再一次试图用“桑楚方式”来解释眼前的这个扣子,大胆设想!从不可能中找出可能来!莫非……他猛然间一怔,莫非这又是个独立的案子?试想,阎平川非法走私并不直接决定叶小丹的被杀,那么,神父把吴玉婉从楼上推下去,为什么一定要和别的事往一起捏呢?难道不会是时间与气氛上的巧合么?再往深处想,神父会不会利用这个时间与气氛来完成他纯个人的计划呢?
刹那间,韦庄无法遏制地激动起来。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冒出如此大胆的联想——桑楚式的联想。他坚信,这正是桑楚那老东西的看家本领,积极思维,始终把自己放在主动的位置上!
韦庄觉得脖根处湿津津地冒出些汗来,腹中滚过一串肠鸣。看看去,已是下午一点了。他望了望走廊尽头的那间观察室,不知神父还要在里头呆多久。此间,医生和送药的护士各进去过一次。神父还与医生在门口低语丁几句。从外表当然看不出神父心里在想什么,而且过厅和病房还有些距离。
他发现神父比自己还抗饿。
韦庄决定不等了。按照“桑楚式的联想”,现在第一位的是先喂饱肚子,趁机歇口气。如果可能的话,再把能想到的有关一个神父和一个女教徒之间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梳理一遍。他认为自己有能力把这个案子“吃”下来。
桑楚式的联想!
妈的!是不是过于抬举那老东西了,凭什么不能叫“韦庄式的联想”!他暗笑着离开了急诊大楼。
外面的秋阳极好,十分灿烂。韦庄的心绪和那秋阳一样舒坦,某种类似于自我发现的东西攫住了他,使他认识到自己的潜能过去一直处在类似于冬眠的状态中。现在,这个潜能苏醒了。五十多岁的人,能重新发现自我,是多么地难能可贵!问题不在于你得到了什么重大线索,而在于你突然间领悟到一种全新的思维方法。是的,桑楚正是依靠他独有的思维方法,打遍“江湖”无敌手。而今韦庄也成长起来了。
他决定填饱肚子后,直杀三棵树。
昨天傍晚悄悄留在窗台上那个小十字,看来是有远见的,作为最起码的常规,这个小十字的存在与否,直接反应了神父对事件的态度。假如神父是那个人,他会千方百计地消灭一切痕迹,这样,他的嘴脸在第一个回合中就能暴露出来。桑楚特别叮嘱过:不要破坏现场。老东西的确不凡!
神父连推卸责任的理由都没有。
了不起!桑楚式的联想!说不定桑楚已经使用了这个联想了。
韦庄看了看表,现在是一点五十,他伸手拉开了车门。
“韦先生,请等一下!”
他听见背后传来神父的声音。转回身时,神父巳快步走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交叉在一起:“哦,神父!”
“韦先生!我有事想和桑先生谈谈,他为什么没来?”神父向警车里望了一眼。
“不必找了,桑先生另有公务。”韦庄作出一副深沉的模样,“有事您和我谈好么?”
神父晤了一声,略有些失望地点点头。两个人走向路边的背荫处。
神父伸出一只手:“韦先生,我想这事情很不妙!您听了一定会大吃一惊。是的,怎么说呢……据吴玉婉说,她根本就不是自杀,她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
韦庄像桑楚鄂样,并没有作出吃惊的表示,只是讳莫如深地点点头,摸出支烟叼在嘴上:“唔,这怎么可能?”
“不,这是她亲口对我说我!”神父像一般老年人那样无所顾忌地絮叼起来。
韦庄默默地听着,大脑却在飞快地转动。他毕竟不是桑楚,要想完全像桑楚那样思维无疑是不可能的。他只希望尽可能不要把老虎画成犬。
“神父,您是否觉得您那位女信徒会产生某种幻觉呢?”
“幻觉?”神父一愣。他显然被这个意想不到的说法击弄傻了,“幻觉,您的意思好像是说,事情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
“嗯?嗯。”韦庄模棱两可地望着神父。在他看来,神父很像在作戏。
神父低头沉思了片刻,道:“难道真的是幻觉?上帝!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韦庄弹掉烟灰,“我只是指出了一种可能。”
“可是……可是她说得十分肯定!”
“所以我才让您来判断,因为您比我们更了解她。”
神父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的,我想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幻觉,难道真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
韦庄望着神父的眼睛没有说话。
“是的是的,她最近一直很恍忽。”神父自言自语着,“她始终把自己当成了杀人凶手。”
“她现在是不是好些了?我是说,您大概把真相告诉她了吧?”
神父点着头:“那当然!我提醒他,据桑先生分析,真正导致那人淹死的人并不是她。”
“她有什么表示?”韦庄追问道。
“她很吃惊。”神父答道,“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完全相信。可是……可是我又没有任何理由说服她。”
韦庄浅浅一笑:“您不是还有万能的上帝么?”
“您说得对,韦先生。我只能告诉她,那个人被淹死完全是上帝的安排,不管是谁,都有权力翦除这个罪恶的犹大。”
韦庄一撂手:“您错了.神父!这个权力只属于法律!好了,我们暂时不纠缠这个话题了。我觉得咱们现在需要找些东西来填饱肚子,然后去您的教堂。”
“您也要去教堂。”神父略感意外。
韦庄请神父上车,解释道:“是的,不管您那位女教徒是出于幻觉,还是像她所说,是被人推下去的,我都有必要重新查看一下现场。我想您能够理解我的意思。”
神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韦庄本想请神父好好地吃一顿,无奈对方忌讳太多,最终只到一个很小的冷饮点吃了些甜点心,而且是各自付的账。
韦庄觉得跟没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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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北郊的一路上,他们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说,而且很困乏。直到看见教堂上那尖尖的金顶,韦庄才来了精神。警车在靠近松树林的路边停了下来,二人斜穿过广场,走进了教堂的大门。
今天没有什么法事活动,教堂里十分静谧。偶有一两个神职人员相遇,也只是无声地向神父弯弯腰,让路给神父走过。看得出来,他们知道这个大胡子的到来与昨天的事情有关。
韦庄随神父上了楼。停在昨晚到过的那个房间门外。神父取出钥匙打开了门锁,示意韦庄进去。一股对流风,撩起了那扇开着的窗户上的窗幔。韦庄咽了口唾沫,他说不请此刻的内心感受,是希望现场被“处理”过,还是害怕被“处理”过。单从那拂动的窗幔看,不像是被弄过的样子。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他侧目望了神父一眼,希望耶“桑楚式的联想”再次出现。神父的模样很古怪,眼睑垂得很低,嘴微微地翕动着,鬓角的一缕灰发被过堂风吹得抖动起来。韦庄无法判定桑楚会如何看待这些小细节,换句话说,“桑楚式的联想”仅仅是那老东西的法宝之一,与之相匹配的还需要“桑楚式的洞察力”,这一点,韦庄恰恰没有。
他收回目光,有模有样地从衣袋里取出放大镜,便迈步进了房间。为了不使行为过于明显,他先是沿着房间的边缘地带查看了一圈儿,并且故意在管风琴处多停留了一会儿。终于,他踱到了窗台前。
立刻,一个笑纹掠过他的嘴角。窗台上的小十字被擦掉了。
“神父!”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这一刻,他拿不准是否应该把话挑明,要是老桑楚在就好了,他最善于处理这种情况。或许……是的,或许应该装一回傻。一下子亮底,吃亏的肯定是自己。眼前这位神父可不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靠唬是唬不住的。应该准备一套完整的对策。当然,前提是桑楚不要回来,他打算甩自己的智慧把案子查清楚。
“哦,没什么。”他揣好放大镜,离开了窗口,“神父,您能够继续保留这个现场么?”
“当然可以。”神父回答得挺下脆,“但愿它能对您有所帮助。”
“但愿。”韦庄不打算多说什么了,他现在虽需要的是安静,安静地进行一番思考,“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案子。神父。”
说完这话,他便离开了房问。神父送他出来,什么也没问,直到分手,才问了这么一句:“韦先生,我好像觉得您说的是对的,吴玉婉很可能产生过幻觉。”
“对,幻觉。”韦庄朝对方笑了笑,转身向警车走去。直到车子开上公路,他见那神父依然己孑然立在教堂门口。
走着瞧好了!韦庄心想。
十几分钟后,警车驶进丁公安局大院。那个去按桑楚的车已经回来了,韦庄快步走过去,问那个正在攘车的司机:“人追回来了么?”
“屁!”司机朝挡风玻璃上哈着气,“白跑一趟!”
“白跑就白跑,没谁地球也照样转.是吧?”韦庄打了个响指,快步上了楼。
刚推开莫朝栋的房门,他顿时瘪了。只见桑楚正像个大虾米似地缩在沙发上,睡得人五人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