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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楚,你快看!”韦庄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出一种少有的兴奋,“阎家的灯到现在还不敢打开!”
桑楚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他拢住打火机把烟点上,猛吸_一口,便绕过了楼下那座花池:“走吧伙计,说不定那位大主任还以为咱们在他家门外蹲着呢!”
“哦!桑楚,我好像看见窗户上有个人影。”韦庄说着便跟了上来,依然不住地回头,“这两口子,简直是一对儿……妈的,像一对儿什么来着?”
“幽灵。”
“对,幽灵。”韦庄攀住桑楚的肩膀,用力捏了一把,“咱们走得是不是太匆忙了?话题还没拉开。”
“什么话题?”桑楚无声地笑了,“我原本也没准备说什么。真的,这几分钟已经足够了。”
“这倒也是。阎平川说话就要支持不住了,他好像有毛病。”
“神经性恐惧症。高度精神紧张造成的。”
“可是老兄,咱们并没有说什么过火的话呀。”
桑楚不想马上回答,只是快步往前走着。夜风有几分凉意,秋虫的孤鸣声让人感到冬天已经不远了。天上缀着几颗不算很亮的星星,夜空深邃而悠远。街对面儿的大树下,一对儿不算很年轻的男女相拥在一起,搂得很紧很紧。桑楚告诉韦庄,那其中肯定有个第三者。
“这年头儿,睡不着觉的人实在太多了!”钻进汽车时,他还回头望了一眼。
“行了,桑楚,你还是少替别人操心吧。”韦庄叫司机开车,“这种事儿不归咱们管。”
“你看那女的,简直是生离死别。”桑楚又回头往后看,“人这一辈子呀,真他妈的!哦,别急,我还不想马上回去。”
司机熄了火儿。
桑楚懒懒地靠在车后背上,闭着眼睛向韦庄:“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韦庄道:“我说咱们并没有说什么过火的话呀,那位阎主任怎么啦……”
“噢,你误会了,”桑楚笑道,“他是自己吓唬自己,这是神经性恐惧症患者的突出特征。此外,导致他极度紧张的直接诱因,是那个电视节目。”
“动物世界?”
“对,你还记得那些画面儿么?”
“你是说,豹子把小鹿咬死了?”
“还有。”
“还有……斑马、长颈鹿,”
“还有。”
“对,还有水鸟。”
“笨瓜!你怎么偏偏没注意那两头犀牛!”桑楚直起身子,“我看得很清楚,他是在看到犀牛后才不对劲儿的!”
“犀牛?”
“别忘了,犀牛头上有一只角!”桑楚把烟头儿弹出窗外。
韦庄猛然间明白了,他想起经济组那桩走私犀牛角的悬案:“我的天!原来是他!”
“明白了吧,这就是咱们要寻找的那个大背景!”桑楚用力挥了一下手,“阎平川利用其特殊的地位及权力,伙同那盘录相带中的某个人或某几个人,进行了一桩非法走私非洲犀牛角的买卖,被查出后,又巧妙地脱身出来,使经济调查组的工作搁浅。商品交易会开幕式后,他无意间发现自己和同伙在一起的场面,被康达公司的叶小丹录进了镜头,于是,产生了病态的恐怖,随即命康达公司总经理童健收回那盘录相带、这样,便出现了后面的两桩命案。”
“能定什么罪?”韦庄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无法想象,两条人命的背后原来是这么一个可怕的黑幕。
“从感情上讲,这个人杀他十次不过分!”橐楚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比韦庄轻松,但是,他叹道,“顶多定个非法走私罪。而且,根据他的精神状况,不一定会入狱。”
“太便宜狗日的了。”
“分怎么说了。”桑楚冷笑道,“他自己把自己吓出了精神病,这也算是个惩罚吧!”
“无论如何,那女孩子……”韦庄的大胡子抖动着,“她还那么年轻!”
“别说了好不好!叶小丹毕竟是葛洪恩害死的,面且是出于好色或者钱财。他,以及童健,都不知道这个背景!”
“也就是说,轿车走私和这个姓阎的无关?”
“千万别这么认为!”桑楚摆摆手,“他能走私犀牛角,为什么不能走私轿车?这些情况和线索统统移交经济调查组,这个忙可算帮得不小。至于咱们自己么……”桑楚吸了吸鼻子,“好像该收场了。请葛洪恩的家属前来认尸,同时全力寻找出租车司机史昆的下落,获取旁证。当然,那个姓吴的女教徒一旦恢复神智,也需要出具证词。遗憾的是那个傻子……”
桑楚又点上一支烟。
韦庄仿佛听出了意思:“这么说,老家伙,你想撤了?”
“不撤干什么?我这个忙帮得还不够么?剩下的事完全可以派两个实习生去完成。”
“舍不得你走哇,老兄!”韦庄无可奈何地说,“我现在倒挺想听你说那句话,‘可能又错了’。妈的,糟糕的是,你没错。”
这句话触到了桑楚精神上的痛点,他沉吟了一阵儿,小声道:“说不定,韦庄。说不定我真的错了。总之我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这是实话。”
“那好办,索性再多呆几天,把全部案子弄清楚再走!”
“不,走还是要走的。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着家了。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比如说,司机史昆把葛洪恩踹进泻洪闸,他原本是用不着跑的;再比如,吴玉婉究竟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这都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我没有时间等了。”
“还有一个问题!”韦庄道,“我至今不甘心便宜那个姓阎的!一切都因他而起,判个非法走私罪是不是太轻了?”
桑楚也很无奈:“问题是……严格地说,阎某犯的是经济范畴的罪,而葛洪恩是出于其它目的而杀人,随后被杀。就算童健肯出而作证,把两件案子衔接起来,也仍然无法把杀人的责任加在阎某身上。”
“那么,童健在其中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韦庄对此拿不太准。
桑楚想了想道:“从所属关系上来讲,康达公司曾经归阎平川管,他们之间要想做些手脚也是很方便的。不过……你还记得那天他提供阎某索要录相带的这一重要线索时的情景么?似乎没有什么遮掩,由此我想,阎平川和童健之间不一定存在勾结关系。你明天找经济组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在识别录相带中其它几个陌生人方面顺利的话,就可以排除童健参与经济犯罪的嫌疑了。”
说到这里,桑楚吩咐司机开车,同时回头往后看去,穿过后窗,已不见了那对男女的影子。
“多呆几天好不好?”韦庄再一次挽留。
桑楚摇摇头:“不呆了,给我弄张明天的火车票,最好是软卧。”
“好好好,你滚吧,滚得越快越好!”
莫朝栋也希望桑楚多住几天,无奈桑楚犯起倔来比驴还厉害。他叫莫朝栋赶快去弄车票,并格外追问了关于韦庄的损失补助一事。莫朝栋说这事已经研究了,先给老韦八百块钱,数儿不大,是个意思。
桑楚哀叹:“桑楚这张老脸只值八百块钱。”
奠朝栋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依照您的面子,给上几千块钱也不能算多。可是福利经费就这么一点儿,没办法的事儿。”
“八百不少了,不少了。”韦庄反倒挺知足。
“到此为止,韦庄。”桑楚没见过这么好打发的人,“下次,你们家房子着火,猪闹瘟病,彻底破产我也不管了!”
韦庄只知道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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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票是中午十一点多的,在此期间,桑楚帮韦庄整理了一份调查报告,并共同听取了经济案调查组的汇报。据说,童健的态度比较积极,提供了四个与阎平川同时出现在录相带里的人,这几个人的来头儿都不小。这样便印证了桑楚的说法:童健未卷入阴谋。关于阎平川其天及犀牛角走私的线索,对经济组无疑是很有用的,看来查清那个大背景只是个时间问题。韦庄卸了个包袱,又开始念叨他的二十亩庄稼。桑楚叫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去。他给医院去了个电话,询问吴玉婉的抢救情况,医院方面告诉他“情况很好”。莫朝栋告诉他,安徽方向的电传已经发出去了,寻找史昆由对方负责。此外,桑楚对于葛洪恩的家属至今不肯来认尸这一情况表示很遗憾。
韦庄指出:“那个娘们儿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来,你去。见见死者家属也是个程序。”
十一点,桑楚上路。韦庄像割肉似地给他买了两包好烟,临了还留给自己一包。车要启动时,桑楚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叫韦庄过去,韦庄傻乎乎地凑上去,桑楚扬手儿就给了他个脖儿拐。
“伙计,你耽误了我五天时间,这是报酬!”桑楚的笑声随着汽笛远去了。
韦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时候想骂都来不及了。想想桑楚确实帮了不少的忙,挨一巴掌就挨一巴掌吧。
刚回到局里,医院的电话来了,说是吴玉婉苏醒了,并格外指出,她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韦庄嗷嗷怪叫着强迫莫朝栋给铁路公安部门儿打电话,一定要把桑楚截回来。
“赶快派车去接,老家伙对这个案子太熟悉了。”韦庄连午饭也来不及吃,迅速赶往医院。
吴玉婉果然苏醒了。据医生说,除了骨折需要休养以外,其它方面没问题。
对于韦庄,吴玉婉表现出很明显的排斥情绪,苍白如纸的脸上毫无表情。她说她要和桑先生谈,或者是神父。韦庄明白,这是心理受伤后的一种偏执。他叫人去请神父,并强调桑先生很快就到,吴玉婉说她宁愿等。言毕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韦庄真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女教徒。是因为这把乱七八糟的大胡子?还是由子自己对天主教的不当回事儿?
他想不通。
老桑楚!是的,他确实比自己会来事儿,尤其是聆听布道时那表情,俨然就是个宗教信徒。这个老东西!
“喂!”韦庄知道对方没睡,“咱们能不能简单地谈一谈,要知道,我代表的并不是自己。”
吴玉婉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
“你相信上帝么?”那声音是严肃的。
韦庄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象着桑楚如果听到这个话会怎么回答,毫无疑问,那老家伙肯定会拣好听的说。他会说:是的,为了上帝与人民……
“是的,我相信!”韦庄作出一脸庄严。
吴玉婉嘴角牵动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想笑,但那绝不是笑,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不相信。韦庄还想说什么,对方却先开口了:
“在许多年以前,我曾经相信过一个人,他和您一样,也有一把大胡子!”
心理障碍!韦庄立刻明白了。他无奈地站起身来,很显然,就冲自己这把可恨的胡子,这女人也不会把心里话告诉他。问题是……他现在并不想打探什么隐私,只希望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把她推了下去?会不会是这个女人的幻觉?
对,有这种可能!她当时的神情可能十分恍忽。想到这里,韦庄差不多认为自己做了一桩蠢事,何必派人去追桑楚?乱弹琴,这个女人肯定产生了幻觉。
“你好好休息。”他朝吴玉婉点了点头,便退出了病房。房间里的气味实在叫人受不了。
大约一点钟左右,神父在一位警员的陪同下匆匆赶来了。他走得很快,手里攥着一枝不知从什么地方折来的小花,经过韦庄身边时,他只是点了一下头。韦庄拦住神父,简单地讲述了吴玉婉不肯合作的情况,希望神父能站在法律的角度,配合弄清有关细节问题,他没有提及“被推下去”这一情况,以避免先人为主。
“对不起,我和她的谈话只能站在宗教的立场上,法律是你们的事。”神父的回答很不那个,不过他马上就补充了一句,“其实.这两者并不矛盾。”
韦庄耸了耸肩,望着神父走进了病房。他悄悄靠近房门,拨开一道门缝,这样,里面的说话声就可以听到了。
神父又在感谢万能的主,吴玉婉好像哭了。韦庄看不见里边的情景,只能凭听觉去想象。神父开始安慰他的信徒,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
“哦,孩子,你不该走那条路。你的灵魂是纯洁的,我向上帝起誓,、你没有罪!真的,请相信我!那位姓桑的侦探亲口告诉我,淹死在泄洪闸下边那个人不是你杀的!”
韦庄听见病房里响起一声惊愕的叫声,然后便是沉默。吴玉婉显然被这十情况惊呆了。韦庄在心里骂道:老东西,他始终对这个神父深信不移。
“不,神父!”吴玉婉的声音好像在颤抖,“那个人的确是我推下去的。当时那里只有他和我,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神父沉吟了片刻,道:“可是孩子,这个话是那位桑先生说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侦探呀!”
吴玉婉唔了一声:“主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简直弄不明白。相信我的话,神父,我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落进水里的。”
神父看来是无法解释什么丁,便又把所有的一切推给万能的主。韦庄发现宗教确有其好处,不管什么说不通的事儿,一旦交给万能的上帝,就会有说词了。
“这都是主的安排。”神父没有继续纠缠那个说不清的问题,“无论如何你不应该走鄢条轻生的路,淹死的那个人是万劫不复的犹大,你不需要为此而负罪,更不应该拿自己生命去赎罪,你是无罪的!”
“不!神父!”吴玉婉尖叫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去死!怎么?连你也以为我是自杀么?”
韦庄的神经抽紧了。他听得出来,女教徒的这句反问是郑重其事的,根本不像是胡话。言下之意,自己的那个预感是准确的!吴玉婉不是自杀。所谓幻觉的假设并不存在。他记得桑楚也没有否定过自己的这个预感。
“哦,孩子!你这是怎么了?”神父的气息租重起来,“莫非是我听错了,你不是……”
“是的神父,我不是自杀,我是被人推下去的!”吴玉婉的回答毫不迟疑。
“我的上帝!”神父惊愕得变了调儿,“这、这怎么可能?”
韦庄立在门外,感到太阳穴上的血管在突突地跳。他格外注意神父的反应,或许对方的反应里包含着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
“孩子,别激动!你、你想一想……”神父的声音有些语无论次,“昨天上午…………对,昨天上午你曾经打算去自首,但是没见到桑先生。此后,整整一个下午,你一直焦躁不安。我始终在注意你,而且……而且确实闪过某种念头,真的!”
“可是神父,我根本没想过自杀!”吴玉婉大声道,“我确实有负罪感,我被这种负罪感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但是我没想过自杀!我希望很快见到桑先生,向他自首!我为什么要自杀呢,上帝!我当时只不过是去关窗户!”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
关窗户!对!韦庄想起来了,昨天傍晚,当他检查那扇窗户时,的确发现一个挂钩是放开的!很清晰——吴玉婉的思路很清晰!
就在这时,神父提出了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孩子,你看清凶手了么?”
韦庄屏住了呼吸。
“是的神父,我看见了!”吴玉婉的声音又生出了惊恐,“我想我是看见了。”
“休看见了什么,孩子!”神父的声音非常急切,“你认出那个人了么?”
“我不敢肯定。当时房间里已经很黑了,我不敢肯定那个人的相貌。但是,我敢说,我看见一个灰白色的身影!是的,灰白色!”
韦庄的脑海里下意识地闪出一团白色,他被自己的想象惊住了,灰白色,昏暗的小屋,换句话说,如果光线适度的话,准确的颜色应该是白色。
白色的袍子,哦……用桑楚的话说,那叫法衣!
“他的脸呢?”神父追问道。
吴玉婉想了一下,道:“我没有看见他的脸,只看见一个背影。”
穿法衣的背影!
韦庄悄悄地离开了那扇虚掩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