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朱?”黎斯很快回忆起了那个叫碧朱的年轻美貌的女孩,然后点点头:“杏儿,你接着说。”
“嗯。”红杏想了想,说来:“就在王老爷被烧死的前几天,我和一个姐妹路过碧朱门外听到里面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姐妹好奇就从门缝里往里瞅,看到碧朱正在用药酒擦身,我也探过头去,发现碧朱肩膀、手臂上面有好几处紫红色的伤痕,碧朱一边擦着药酒一边在偷偷哭,当时我跟姐妹也不知怎么办好,害怕撞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于是赶紧就走了。事后回想起来,碧朱身上的伤痕应该是被人打的。”
“被人打的。”黎斯咀嚼着这几个字,红杏继续说:“自从那晚以后,我暗中留意碧朱,发现她每天都闷闷不乐,像是有很大的心事,也不吃饭,每顿只喝点粥。”
“后来我跟姐妹再说起这事,她告诉我,碧朱很有可能是被王老爷打的。”红杏脸上挂着一丝丝的怨意:“姐妹说我去的晚不清楚,以前王老爷脾气特别暴躁,常常因为一点小事拿丫鬟和家丁发火,其中有两次厉害的,还把两名家丁的手打断了。不过后来王亲修生意越做越大,脾气收敛了许多,所以姐妹猜测就是王亲修打了碧朱。”
红杏说到最后,将王老爷的称呼变成了王亲修,说明她内心对于王亲修打骂家仆的事耿耿于怀,甚至是怨恨,黎斯望了一眼轩辕善,轩辕善静静品着茶,放下茶杯他问:“碧朱说王亲修卧房发生大火后,她是第一个赶到现场。杏儿,当时你去了么?可曾也听到卧房里王亲修的叫声?”
红杏用力点了点头:“我那晚睡得早,听到有人喊着火了,就赶紧出来。我跟姐妹们赶去时,碧朱已经在火场了,她真是第一个赶到的。当时王老爷在惨叫,我也听到了。”
“王亲修喊什么?”
“喊‘救命!’。喊的很惨,喊了几声,然后就没动静了。”红杏面露惧色,似害怕回忆起那晚恐怖的大火。
轩辕善轻轻点头,黎斯接着问:“杏儿,当晚你赶到火场时,除了着火的卧房和惨叫的王亲修外,火场中还有什么别的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或者令你印象深刻的人、物、表情等等,都可以讲出来。”
“奇怪……”红杏摇摇头:“那时每个人都很着急,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和人,除了大火外,当时我唯一记得的是卧房外那片桐香树林也被烧着了,树上的油果在火里噼里啪啦的乱响,树上搭窝睡觉的鸟雀也被惊飞了。其中有一只特别漂亮的鸟儿参杂在一群雀鸟里向林子外飞,它的尾巴有红黄绿三个颜色,好漂亮。”
崔吉道:“杏儿,别说这些无关的事。什么鸟啊、雀啊的。”红杏低下头,黎斯接口说:“崔大人这就错了,事无巨细,说不定一件看上去极不起眼的小事恰恰就是破解案件的关键之所在。”
“说的没错。”轩辕善也赞同。
“杏儿姑娘,王亲修养鸟吗?”黎斯似对鸟雀事也来了兴致。
“这倒没有,王老爷并不喜欢什么鸟啊、花啊之类。他最喜欢钱了。”红杏吐了吐舌头,崔夫人在旁瞪了她一眼,红杏乖巧的一笑。
“杏儿姑娘,郭方瑜和毛义,你可见过?”黎斯问。
“见过。他们去王府闹了几次,郭方瑜被老爷威胁后就再也没有登门。毛义,我记得他曾经追碧朱追了好几个院子,归还碧朱遗落的手帕,不过后来两人还窃窃私语了好久。我们几个姐妹都看到了,还笑碧朱来着……”红杏发觉自己失言,马上闭了嘴巴,羞涩的看着几人小声说:“没笑话她,只是觉得碧朱失了姑娘家的矜持,跟一个陌生男人说那么久的话。”
黎斯笑笑:“那以后你还发现毛义同碧朱交谈过么。”
红杏轻轻摇头:“没见过,不过也许有,只是没撞见。”
轩辕善又问了几个零碎的问题,而后崔吉让崔夫人和红杏回了后堂。崔吉瞧看轩辕善和黎斯两人面色:“两位觉得怎样。”
“可疑。”轩辕善看崔吉欲言又止,于是说:“崔兄是否觉得王亲修、郭方瑜之死,同碧朱和毛义有关。”
崔吉道:“正是。毛义因为家产被骗怀恨在心,碧朱则是被王亲修毒打而心有怨恨,两人都对王亲修有恨,于是勾结在一起,谋杀了王亲修。”
“不过王亲修被烧死时,毛义并不在现场,而且有人证。”黎斯道。崔吉便说:“或许是毛义制服了王亲修,放火烧死王亲修的是碧朱。”
“碧朱烧死了王亲修,那为何王亲修被火烧死时不透露凶手为何人。红杏等王府家仆只是听到王亲修大呼救命,并没有听到别的话。”黎斯食指敲打桌面。崔吉思考很久说:“会不会王亲修喊过凶手的名字,只是那时在火场的人只有碧朱一人,而等其余人赶至时,王亲修面对生死关头,便只敢喊救命了。”
黎斯沉吟道:“有这个可能性。但毛义和碧朱两人真若这样杀人,岂非太过危险。如果有一人早一步出现在现场,全部的谋划都会功亏于溃,我想两人没这个胆子冒这样的险。”
黎斯停止了敲打桌面:“除非王亲修自己也不知道谁是凶手,自然无法喊出凶手的名字。”
“轩辕,还记得王亲修尸骸吗?”黎斯倏尔问轩辕善,轩辕善当然还记得,王亲修下肢有被利刃割伤的痕迹。轩辕善脑中一闪:“的确。如果王亲修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犯人割伤他双腿扔进卧房里,让他无法自己逃脱。然后再放火,大火炙烤下昏迷的王亲修醒了过来,他没有亲眼看到偷袭的人,自然不会喊出这个人的名字,只能喊救命。”
黎斯点头:“不错。不过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真相如何,只能由证据来告诉我们。”
“明天我想再去一趟王府。”黎斯起身说。
初七,凶煞宜忌:官符,死气,鬼哭,横天。
天微有小雨,冰寒。
黎斯终于吃到了桐香油果煎炸后做的甜点,是崔吉夫人送来的,白珍珠和黎斯大快朵颐,轩辕善只吃了一个。白珍珠拍着巴掌:“松松软软,入口即化。真好吃!”
“嗯……嗯。”黎斯嗯哼着算是回应白珍珠的感慨,这当儿已将两个蘸了蜜糖的桐香油果送进了嘴里,轩辕善揶揄说:“我想起了血盆大口一词。”
“干吗想起来,就让你瞧明白啥叫血盆大口。”黎斯故意张大了嘴,将桐香油果送进自己张开的大嘴里,白珍珠一旁咯咯笑个不停,轩辕善一脸苦笑,黎斯则爽朗的大笑。多少天,多少日子,没有这般开怀大笑了?黎斯大笑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巳时,三人吃完了桐香油果,白珍珠去找崔夫人表示感谢,顺便同崔夫人和红杏聊一聊女子之间的闺蜜话题,这也是在王氏祖坟被郭方瑜的死状吓过后,白珍珠不想再掺和骇人的案子了。黎斯和轩辕善倒也得了清静,两人回到王府,同随行捕快再次展开更细密的搜找,整间卧房已被烧的残垣断壁,难以取证。不过黎斯还是找到了一点有用的线索,在被烧毁的卧房大床床下发现了一点点血迹,也证实了王亲修被烧死前受过伤害。
窗外的小片桐香树林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只剩一株株黑色的树干,远处些的桐香树幸免于难,黎斯望着散发淡淡果香的高大树木,不时有在树顶搭巢的鸟雀起飞,去别处寻食。黎斯心中微动,他摸出了捡来的那个不知谁物的铁环,铁环外侧被熏黑了,内侧还是光滑细致,细看下,圆形铁环内侧刻着一只展翅小鸟。黎斯捏着铁环对轩辕善说:“走吧。”
轩辕善回去长良县衙去找崔吉询问郭方瑜尸检的结果,黎斯则径直来了崔府,拉出白珍珠。白珍珠听闻黎斯想带她去城北大集市闲逛,顿时来了精神,兴高采烈的跟了出来。
长良县城北边有一个热闹的集市,来自县城四面八方村镇上的人们都习惯来这里买自己需要的,然后卖掉自己盈余的他物,还隔着老远,白珍珠就听到了人声鼎沸的喧哗。进了集市,白珍珠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不够用了,这边瞧来那边看,虽然大部分是农家特产,但白珍珠见过的甚少,两人走走停停,来到集市的深处,黎斯注意到前面有一个花鸟市,于是对白珍珠说:“走,带你瞧瞧好东西去。”
“好!”白珍珠蹦跳着来到了花鸟市,长街上五颜六色的鸟雀,有大有小,有红有绿。那边则是五光十色的各色花卉,黎斯目光一一扫过,渐渐有了笑意。
中午刚过,黎斯回到县衙后再次见到了轰轰烈烈的娘子军,领头的圆儿和小清正在县衙院子里跟王西美说着什么,剩下的一帮衙门捕快睡眼朦胧,或靠在树上,或就地蹲那里。王西美瞅着这帮捕快突然来气道:“一群没用的家伙!”
原来自从郭方瑜被杀害后,娘子军寻找的目标就单一了,两个丫鬟领着捕快藏身在臭气哄哄的胡同里监视毛府,晚上也是轮班设岗不停歇的盯着毛府。两天下来,捕快们吃不好、睡不好,苦不堪言。
不过这守株待兔的死办法却有了意外的收获,就在今早,圆儿和小清发现原本紧闭的毛府后门变成了虚掩状态,半个时辰后从毛府里冲出来一个青衣长袍的男子,飞也似的钻进胡同深处。捕快们当时还在发愣,等缓过神也扑进胡同里时,人早没影了。
毛义府宅中不见了一些细软和衣服,显然被毛义带走了。
“毛义就像只泥鳅,滑不溜丢,接连两次都被他在眼皮子底下溜了。”崔吉走来,王西美已将毛府情况告诉了他,不久,轩辕善从县衙黑屋子那边走来,县衙仵作也跟来。
“郭方瑜的尸检完了。致命死因是中毒,我在死者体内找到了蛇毒草的残渣,将蛇毒草混入食物或者茶水里,人一旦吃到肚子里,用不了一时三刻就会七窍流血而暴毙。”三十多岁,脸色苍白的仵作说。黎斯看着他,不由就想起了老死头,老死头那张脸也是惨白的瘆人,仵作这行当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做的,黎斯不知觉摇了摇头。
“死者眼珠是死后被人挖出来的,除此外身体没有外伤。”仵作交谈了几句,就告辞回了。黎斯目光刚从仵作背影上收回,调查郭方瑜死时手抓的青色布料的衙役也有了收获,询问过县城内全部十二家衣坊,在城南一家衣坊里找到了相同的衣料。
衣坊掌柜告诉衙役,这衣料是从圣城买来的,长良县就只它一家有用这种昂贵衣料做衣袍。掌柜最后肯定的说,他用这种青色布料只给一人做过长袍,便是毛义。
“毛义像鬼魅一样,抓也抓不住。接下来不知该怎么办?”崔吉担忧的说。
“时间一长毛义肯定会暴露行踪,抓住他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不过为今之时,我们倒是可以从另一人身上敲开这层壳。”轩辕善笑道,目光忽而扫到了黎斯。
黎斯微微感到诧异,赞同的点了点头。
申时,王亲修府邸一个偏院的小厨房里。她看着近前冒着热气的火炉子发呆,炉子上烧着王府大小姐王西美的补药,王亲修死后的几日,王西美几乎瘦了一圈,郎中开了一些名贵的补药陪着稀粥让王西美服食。炉子热气腾腾的冒,直熏得她脸上火烧火燎,猛的醒过神来,药锅子已经打起了翻,她连忙下了火,小心翼翼将锅子端到小桌上,心想着添点怎样的点心。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人,这人她先前见过,他曾来过王府。
轩辕善相貌堂堂,笑容温和道:“莫要怕,碧朱姑娘。”
她自然是王亲修贴身丫鬟碧朱。碧朱紧抿嘴,跟在眼前这个笑容不算难看的男人后面出了偏院,来到了府上的正堂,一抬头,碧朱发现王西美、县令崔吉早已端坐在堂上。
轩辕善盯着碧朱:“找碧朱姑娘来,是想谈一谈一个人。”
碧朱稍微抬起头,问说:“谁?”
“毛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