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汪的汤出奇的好喝。
她又喝了一口,甚至不由自主地挑起了一侧眉弓。这只是很简单的一道清汤,里面有一点蔬菜和鸡肉,但现在,她所有能吃到的食物,只要没有腐坏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这碗汤变成了一道令人咋舌的美味。她又拿起汤碗旁边的饼干尝了尝。没有象鼻虫?太美妙了!
奈妮薇刚刚做完报告,恢复了沉默。她面前的汤碗还在冒着热气。新晋成为两仪师的她在今天早些时候立下了三誓。她们正在玉座的书房里,百叶窗被打开,金色的阳光倾泻进来,洒落在新换的金绿色地毯上。
史汪暗中责备自己竟然被一碗汤分散了心神。奈妮薇的报告很值得注意,她详细讲述了在兰德·亚瑟身边的经历,尤其是净化阳极力的行动。当然,史汪早已得知阳极力被净化了。殉道使在白塔分裂期间就去过叛逆两仪师营地,她一直对此心存怀疑,不过现在此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无疑了。
“好了。”这时玉座说道:“很高兴听到你的详细讲述,奈妮薇。虽然知道阳极力已被净化,我们还是会对殉道使和两仪师之间的约缚感到不安。我希望兰德愿意在我们会面时,就这件事与我进行详谈。”她的语音平静从容,但史汪知道,她对于男人约缚女人的观感,无异于一位将军看到自己的堡垒燃起大火。
“我想,”奈妮薇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严格来说,兰德并不赞成男人约缚女人。”
“他是否赞成并不重要。”艾雯说,“他必须为殉道使负责。”
“就如同您也要为囚禁并鞭打他的两仪师负责吗,吾母?”奈妮薇问。
“也许,这是我从爱莉达那里承担下来的债务。”艾雯微微眯起眼睛。
让奈妮薇回来是对的,史汪一边想着,又喝了一口汤。奈妮薇在兰德身边待太久了。
奈妮薇叹了口气,开始用勺子舀起一口汤。“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挑衅您,吾母,我只想让您知道他的想法。光明啊,他做出的很多事我都是不赞成的,尤其是最近。但我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做。”
“但他已经改变了,”史汪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你说的。”
“是的。”奈妮薇说,“艾伊尔人说他已经拥抱了死亡。”
“我也听他们这么说过。”艾雯说,“但我亲眼见到了他,并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另一些改变。一些我无法解释的改变。我看到的那个人……”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会摧毁拿汀山的人?”史汪想到那件事,就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看到的那个人不需要摧毁那样一个地方。”艾雯说,“那里面的人会追随他,服从他的意志,因为他正是那样的一个人。”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艾雯摇摇头,也喝了一口汤,然后她停了一下,露出微笑。“嗯,这汤很不错,也许情况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糟糕。”
“这些食物来自凯姆林。”奈妮薇说,“我听到女仆们的谈话。”
“哦。”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吾母,”史汪谨慎地说,“人们还在为白塔中的死亡事件而忧心忡忡。”
“是的,吾母。”奈妮薇说,“姐妹们都以不信任的目光彼此打量,这让我很担忧。”
“你们两人早就应该见过这种情况。”艾雯说,“在爱莉达统治的时期。”
“如果那时的状况比现在更糟,”奈妮薇说,“我很高兴当时不在这里。”她朝自己手指上的巨蛇戒瞥了一眼。她做这个动作已经有好几次了,就像刚有了一艘新船的渔夫会不停带着微笑望向码头。虽然她一直自称是两仪师,强调自己戴上巨蛇戒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她显然为自己能够通过测试,立下誓言而感到非常满意。
“那时的状况很糟糕,”艾雯说,“我不打算让白塔再回到那个时候。史汪,我的计划必须被付诸实行。”
史汪面色一沉。“我已经传授她们方法,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吾母。她们几乎还没有经过任何训练。”
“是什么计划?”奈妮薇问。
“一些仔细挑选出来的两仪师被授予了梦之特法器,”艾雯说,“史汪向她们说明了特·雅兰·瑞奥德的种种特性。”
“吾母,那个地方是危险的。”
艾雯又喝了一口汤。“我相信,这点我最清楚,但这么做是有必要的。我们必须引诱杀手与我们正面作战。我在梦的世界中安排一场‘秘密’会议,只有我最忠诚的两仪师能参加。也许我还会布下一些线索,让其他重要的人物会注意到我们的行动。史汪,你和寻风手联系过了吗?”
“是的,”史汪说,“但她们想知道,如果同意和您见面,您会向她们提供些什么。”
“借给她们梦之特法器应该足够了。”艾雯淡然说道:“并非所有事都需要签订契约。”
“她们总是喜欢签约。”奈妮薇说,“不过这并不重要。您也要让寻风手来参加引诱麦煞那的会议?”
“严格来说,不是这样。”艾雯说道,“只是我会在同一时间与她们会晤,在另一个地方。一些智者也会参加那场会面。如果麦煞那在别的女性导引者群体中也埋伏间谍,那么这同样会勾起她的兴趣。她肯定会想要在那一天的特·雅兰·瑞奥德中刺探我们。”
“你和史汪将在梦的世界的评议会大厅主持那场会议,但它的目的只是为了把麦煞那和她的爪牙吸引出来。我们可以将她们困住。只要陷阱被触发,史汪就会向我发出信号。”
奈妮薇皱起眉头。“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我只有一个问题,我不喜欢您让自己涉险,吾母。让我领导这次战斗吧,我能抓住她们。”
艾雯审视着奈妮薇。史汪在玉座眼中看到了一部分真实的艾雯:有想法、有胆略,同时思虑缜密。她也看到了艾雯的疲惫、责任的沉重。史汪很清楚这种感觉。
“我承认,你的关心是有道理的。”艾雯说,“自从我在塔瓦隆城下被爱莉达的追随者俘虏后,我就一直在想,对于某些事,我是不是过于直接插手,让自己面临不必要的危险。”
“确实。”奈妮薇说。
“但不管怎样,”艾雯继续说道,“我是我们之中对特·雅兰·瑞奥德最为熟悉,在梦的世界中最强大的人。你们对梦的世界也有相当的了解,但你们的经验和力量都无法与我相比。所以,我在这次战斗中将不只是两仪师的统帅,我还是白塔必须采用的武器。”她犹豫了一下。“我梦到了麦煞那,奈妮薇。如果我们不立刻击败她,一切都可能毁于一旦。现在,我们不能存有任何保留力量的侥幸心理,无论我们可能付出怎样的代价。”
奈妮薇伸手去抓辫子,但现在辫梢只垂到了她的肩头。她不由得咬了咬牙。“也许您说得对,但我还是不喜欢这样。”
“那些艾伊尔梦行者,”史汪说,“吾母,您说您要和她们见面,也许她们愿意帮助我们?如果我知道她们能够与您并肩作战,我会安心许多。”
“是的,”艾雯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以防万一,我会在见面前与她们联系,提出这个要求。”
“吾母,”奈妮薇说,“也许兰德……”
“这是白塔的事情,奈妮薇。”艾雯说,“我们会把它处理好。”
“好的。”
“那么,”艾雯说道,“我们需要思考一下如何释放出谣言,让麦煞那禁不住诱惑,前来偷听……”
佩林冲进了噩梦。空间在他周围扭曲,凯瑞安城中各种样式的平顶房屋消失了。脚下的路面变得柔软,仿佛是泥地,然后又变成了液体。
他落进海水里。又是水?他气恼地想。
深红色的闪电划过天空,海面被笼罩上一道道血光。每一道闪电都会照出波涛下巨大的阴影。那是蜿蜒游动的邪恶怪物,在电光中时隐时现,人们攀附在船只的残骸上,发出恐惧的尖叫和对爱人的呼号。
男人们趴在破碎的船板上;女人们竭力将她们的孩子举出水面,却又被掀起的浪涛所淹没。死尸如同一袋袋谷物,漂得到处都是。
波涛下的怪物开始攻击了,它咬住海面上的人,将他们拖进深水里。佩林能看见它闪光的鳞片和剃刀般的牙齿。水中很快就泛起了红色,那并非来自闪电的红光。
能够梦到这种情景的人,一定有着极为扭曲的想像力。
佩林拒绝让自己被这种景象所吸引。他压制着自己的恐惧,没有向身边的船板游去。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但他知道,自己的一部分意识相信自己就要死在这片恐怖的血水中。其他人的哭号在打击他的神经,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救援他们。他知道,他们都不是真的,只是某个人的想像,但保持这样的信念实在太难了。
佩林开始从水中升起来,波涛变成陆地。但就在这时,他的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让他不由得惊呼一声。闪电撕裂空气。他身旁的一个女人被拉进海底。惶恐中,佩林重新落入水中。只是眨眼之间,他已经漂浮在另外一个地方,一只手臂还抱住了一片船板。
他以前也遇过这种情况。如果他略有动摇,如果他让自己将这场噩梦视为真实,这个噩梦就会将他吞噬,让他融入其恐怖的逻辑里。有什么东西在他附近的水中游动,他惊讶地打了一下水。一道巨浪将他卷向空中。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水是这么冷。有什么东西又碰了一下他的腿。他尖叫一声,然后呛了一大口盐水。这不是真的!
他是在凯瑞安,一个远离大海的地方。他脚下是一条街道,铺着坚实的石块,街两旁栽种着细小的白蜡树。烤面包的气味正从旁边一家面包店中传出来。
他吼叫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脑海里只有事实,而不再是周围拼命挣扎的船难者。佩林将双手紧握成拳,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事实上。
在他脚下的是鹅卵石,不是波涛,不是海水,不是牙齿和鳞片。慢慢地,他再次从海中升起。他从水中抬起脚,踩下去,感觉到牢固的石块。然后是另一只脚。他发现自己的脚下是一小片漂浮的石地。
巨大的怪物出现在他左侧的水面上。它有些像鱼,张开的大口足以让一个人走进去。在它嘴里的每一颗牙齿都有佩林的手掌那么大,它们都在闪着光,滴着鲜血。
这不是真的。
那头怪物变成了一团雾气。水花击打在佩林身上,又立刻干掉了。在他周围,噩梦开始变形,一团真实将他包裹在其中。黑夜、冰冷的空气、尖叫的人,所有这一切逐渐溶解在一起,如同被打湿的画布上的颜料。
没有闪电强光照透他的眼皮,没有雷霆轰击他的耳膜。凯瑞安的地面上绝不会有波浪。
佩林猛地睁开眼睛。噩梦彻底破碎了,就像消融在春日阳光下的冰霜。房屋重新出现,街道恢复成原样。海浪退去,天空重新被沸腾的黑色风暴所覆盖,其中夹杂着明亮的白色闪电,但他已经听不到雷鸣了。
飞跳坐在不远处的街道上。佩林走到那匹狼的面前。当然,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移动过去,但他不喜欢让每件事都变得那么轻松,那样的话,他也许会不适应真实世界的生活。
你变得强大了,犊牛,飞跳向他传达着赞许。
“我还是用了太长的时间。”佩林说着,回头瞥了一眼,“每一次我进去的时候,都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恢复对自己的控制。我需要更快一些。在与杀戮者的战斗中,几分钟也许会像永恒那样漫长。”
他没有那么强大。
“他的确很强。”佩林说,“他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来学习控制狼梦,而我只是刚开始。”
飞跳笑了,犊牛,你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已经开始了。
“是的,但我接受训练也才几个星期。”
飞跳还在笑。从某方面来讲,它是对的。佩林用了两年时间进行准备,在夜晚进入狼梦。但他依旧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他很希望能够在最终的决战前多一点时间。
但他不可能耽搁太久,最后的狩猎已经到了。许多狼都去了北方,佩林能够感觉它们从身边经过,跑向妖境,奔向边境国。它们同时在真实世界和狼梦中奔跑。在狼梦里,它们也不会直接移动过去,而是成群结队,持续不断地奔跑。
佩林能感觉到,飞跳正渴望着加入它们。但它还是留了下来,像另外一些狼。
“来吧,”佩林说,“我们再去找一个噩梦。”
玫瑰道两旁鲜花盛开。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在这个可怕的夏天里,其他地方的草木都很少开花,即便开出花来,也很快就会枯萎、凋谢。但玫瑰道两旁的花架上挂满了数百朵盛放的朱红玫瑰。贪婪的飞虫不断地围绕着这些花朵打转,仿佛这座城市每一只蜜蜂都到这里来享受盛宴了。
盖温保持着和这些虫子之间的距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玫瑰花香之中。走完这段路以后,他的衣服上大概还会连续几个小时存留着花香。
伊兰正在坐在一个覆盖着荷叶的小池塘边的长椅上,与几名谏臣交谈着。她怀孕的样子已经很明显了,而且看起来容光焕发,她的金发如同镜子般反射着阳光。与之相比,就连她头顶上的安多玫瑰王冠都仿佛朴素了许多。
这些日子里,她总有很多事要做。盖温也听闻过关于那些新式武器制造过程的秘密报告。伊兰认为那种武器的威力足以和霄辰罪奴相比。据他所知,凯姆林的铸钟匠们正日夜不停地工作着。凯姆林在为战争做准备,城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整座城市正逐步被动员起来。伊兰没有多少时间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而每当有这样的机会,他都很高兴。
看到盖温走过来,她露出微笑,并挥手示意她的臣僚们暂且退下,然后起身迎向盖温,亲切地吻了他的脸颊。“你好像有心事。”
“我最近总是这个样子。”盖温说,“你好像也在为一些事感到困扰。”
“我最近也总是这个样子。”她答道,“总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却几乎没有什么时间。”
“如果你需要……”
“不,”她挽住他的手臂,“我需要和你聊聊。而且我已经被告知,每天在花园里散一下步,会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盖温也微笑着,呼吸着池塘周围玫瑰和泥土的芬芳。这是生命的气息。他一边走,一边瞥了头顶的天空一眼。“真不敢相信,我们这里竟然有这么灿烂的阳光。我几乎已经相信,那种挥之不去的阴云是某种非自然的力量,无法改变了。”
“哦,你说的也许有一半是对的。”伊兰淡然地说道,“一个星期以前,覆盖安多的阴云在凯姆林上空消失了,但它们并没有在其他地方退散。”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微笑着。“兰德,全都是因为他。我想,是因为那时他在龙山峰顶,然后……”
突然间,天空仿佛阴沉下来。“又是亚瑟。”盖温恨恨地说道,“我就算在这里也躲不开他。”
“就算在这里?”伊兰用一种颇觉有趣的语调说道,“我记得,这片花园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盖温没有回话。他向北方瞥了一眼,审视着那里的天空,阴森的黑色浓云一直聚集在那里。“他是孩子的爸爸,对吗?”
“如果他是的话,”伊兰继续稳稳地迈着步子,“这就是一个必须谨慎保守的秘密,不是吗?转生真龙的孩子将成为许多人的目标。”
盖温感觉到一阵恶心。他从发现伊兰怀孕开始,就在怀疑这一点。“光明烧了我吧。”他说道,“伊兰,你怎么能这么做?是他杀害了我们的母亲!”
“他对我们的母亲什么都没做。”伊兰说,“我能找到一个又一个目击证人证明了这点,盖温。母亲是在兰德解放凯姆林之前就失踪的。”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她的眼里总是充满了爱恋。“他的身上发生了某些事,我们该感觉到……我能感觉到他的改变,他的净化。是他驱走了乌云,让花朵能够再次绽放。”
盖温扬了扬眉毛。伊兰认为这些花朵会开放,全是因为亚瑟!爱情总是会让人变得头脑简单。现在每当伊兰谈起转生真龙时,她似乎就有些失去理智。
他们走到池塘边的小码头上。盖温还记得小时候曾在这座池塘中游泳,结果被狠狠责骂了一顿。骂他的不是母亲,而是加拉德。盖温的母亲只是带着失望的神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盖温从未告诉过别人,自己之所以会在池塘里游泳,是伊兰把他推下去的。
“你绝不会忘记那件事,对吧?”伊兰问。
“什么事?”他问。
“你在想,母亲和法拉什家族会面时,你掉进这个池塘里的那件事。”
“掉进去?是你害我的!”
“我可不会做这种事。”伊兰一本正经地说,“你那时候自己想出风头,非要站在池塘边上找平衡。”
“然后你就晃起了码头。”
“我只是走了上去,”伊兰说,“不过脚步有些用力而已。我是个有力气的人,脚步也非常有力。”
“有些用力……你根本就是在说谎!”
“不,我只是有创造性地阐述了事实。我现在是两仪师了,这是我们的特长。那么,你要不要划船带我在池塘上转一转?”
“我……帮你划船?你是怎么想到这种事的?”
“刚刚想到的,难道你不听话吗?”
盖温茫然地晃晃头。“好吧。”他们身后站着几名女卫士,她们总是跟在伊兰身边。率领她们的是一个幻想自己是传说中的柏姬泰的高个子女人,也许她看起来的确有些像是那位女英雄,她甚至还用了这个名字。现在,她是女王卫兵的元帅。
现在,那些卫士身边正聚集愈来愈多的臣仆和信使。最后战争即将到来,安多在全力备战。不幸的是,许多准备工作需要伊兰的直接关注。盖温甚至听说过一件奇怪的事:一个星期前,伊兰命令卫兵将她的床直接抬上了城头。迄今为止,盖温都没能向伊兰确认一下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向柏姬泰挥挥手,然后领着伊兰上了池塘码头上的小舟。那个女人则一直紧皱眉头瞪着他。“我不会把她扔进水里的!”盖温喊道,接着又压低声音说,“但我也许会‘有些用力’地让船翻掉。”
“哦,小声一点。”伊兰一边说,一边在船上坐稳,“池塘里的水对孩子们可没好处。”
“说到这个。”盖温抬腿将小船踹离岸边,然后才跳到船上。小舟在他坐下时还不停摇晃着。“难道你不应该多走一走,为了你的‘身体’吗?”
“我会告诉梅菲恩,我需要一个机会来改变我的恶棍哥哥。只要训斥得对,就能得到想要的效果。”
“这就是我将要得到的?一顿训斥?”
“没这个必要。”她的声音开始变得严肃。盖温荡起桨,将小船向池塘中心划去。这个池塘并不大,差不多也只能容下这条小船,不过,水面上自有一种静谧的感觉。他们身边只剩下趴在水面上的蜉蝣和飞舞在半空中的蝴蝶。
“盖温,”伊兰说,“为什么你要来凯姆林?”
“这里是我的家。”他说,“为什么我不能来?”
“我在凯姆林遭到围攻时一直很担心你,你本来可以在那场战争中帮助我,但你一直没回来。”
“我向你解释过了,伊兰!那时我被卷入白塔的内斗,而且冬季的大雪封住了道路。我没办法帮你,这让我心急如焚。那些女人用她们的手指按住了我。”
“我也是‘那些女人’之一,这你知道。”伊兰抬起一只手。巨蛇戒正在她的手指上闪耀。
“你不一样。”盖温说,“不管怎样,你是对的,我应该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怎样向你道歉。”
“我并不想让你道歉。”伊兰说,“哦,盖温,我不是在责备你,虽然我们肯定需要你的力量,不过我们自己也已经把那些问题解决了。而且我还在担心你会在保卫白塔和保护艾雯之间陷入两难,看样子,这个问题你也解决了。所以,我问你,你现在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难道艾雯不需要你了?”
“显然是不需要了。”盖温让小舟向后退去。池塘边有一丛粗大的垂柳,细长的柳条一直低垂到水面上。盖温在柳荫里竖起船桨,小舟停了下来。
“嗯,”伊兰说,“这件事我不会追根究底,至少现在不会。这里永远都欢迎你,盖温。如果你要求,我会让你成为女王卫兵的元帅。不过我相信,你并不想这样。”
“是什么让你这样说的?”
“因为你总是待在这些花园里,一脸忧郁的酸气。”
“我没有忧郁,我只是在思考。”
“啊,是了,我知道,你也在学习创造性地说出事实。”
盖温轻轻哼了一声。
“盖温,你不去和你旧日的朋友及宫中的熟人叙旧,也没有不想成为亲王或元帅,你只是在这里……思考。”
盖温看着池塘。“我没有去找其他人,是因为他们全都想知道为什么我在凯姆林被围时不在这里。他们还会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将担负起自己的职责,开始统帅你的军队。”
“这都没关系,盖温,你不必成为元帅。没有了我的剑之第一王子,我也能够应付。但我必须承认,因为你不愿成为安多元帅,柏姬泰现在感到相当烦恼。”
“这就是她总瞪着我的原因?”
“是的,但她一样也能应付。实际上,她很称职。如果说,我希望你去保护谁,那就是艾雯了。她应该得到你的保护。”
“如果我决定,我不会再想她呢?”
伊兰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她的面容在金发和金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专注。“哦,盖温,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盖温摇摇头。“布伦认为我太习惯于胜利了,在处于劣势时,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自己怎么想?”
“我认为我应该在这里。”盖温说着,深吸一口气。一些女人正沿着小径从池塘旁边走过,领头的是一位亮红色头发上带着点点白霜的女子。盖温只知道,这个名叫迪玛娜的女子是白塔不合格的学生,他现在还不太了解家人的具体状况,以及她们与伊兰的关系。
“在这里,”他继续说道,“会让我想起以前的生活,而且能够让我彻底摆脱两仪师。有一段时间,我相信自己必须和艾雯在一起。当我离开青年军去找她的时候,我觉得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但她已经不需要我了,她一心只想着要更强大,想做一位成功的玉座。任何不会对她俯首帖耳的人,在她那里都不会有存在的空间。”
“我怀疑她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盖温。艾雯……嗯,她必须表现出强大的样子,因为她很年轻,因为她成为玉座的方式。但她并不傲慢,也没有真的对任何人颐指气使。”
伊兰将手指探进水中,吓跑一条金背游鱼。“我相信,她现在的感受肯定跟我很像。你说她只要别人对她俯首帖耳,但我和你打赌,她真正想要的……她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一个她能够丝毫不担心、没有半点顾虑地可以交付任务的人。她掌握着巨大的资源,财富、军队、堡垒、仆役,但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所有事都必须要她直接干预,她其实就没有半点资源了。”
“我……”
“你说你爱她。”伊兰说,“你告诉过我,你会向她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会为她去死。那么,实际上,艾雯的军队里有许多这样的人。就像我的军队一样。而对我们来说,真正特别的人,是那些会照我们所说的去把事情做好的人。甚至是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不必我们开口,就能帮我们去做好的人。但这种人就实在太难得了。”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为那样的人。”盖温说。
“为什么不行?在所有愿意支持一位女性的男人里,我最看好你。”
“但对艾雯不一样。只是我没办法向你解释。”
“如果你真的想要和一位玉座结婚,那么你就必须做出这种选择。”
她是对的。她的话让盖温感到气馁,但她的确是对的。“够了,”盖温说道,“我们本来是在谈论亚瑟的,现在怎么离题了?”
“因为我们要谈的并不只是他。”
“你必须离他远一点,伊兰,他非常危险。”
伊兰摆摆手。“阳极力已经净化了。”
“他当然会这么说。”
“你恨他。”伊兰说,“我能从你的声音中听出这种恨意,这和母亲根本没半点关系。你到底在恨什么?”
盖温犹豫了。她实在是太擅长转移话题了。这是因为她已经成为女王?还是两仪师?他差点就让小舟调头返回码头。但坐在他对面的是伊兰。光明啊,能够和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说话,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我要恨亚瑟?”盖温问,“当然是因为母亲,但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我恨他,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
“转生真龙?”
“一个暴君。”
“你并不了解他的状况,盖温。”
“他是个牧羊人,他有什么权力推倒王座,按照他自己的意志改变世界?”
“尤其是当你还蜷缩在一个小村子里的时候?”盖温已经将过去几个月中自己的大部分经历都跟她说过了。“而他却在征服诸国。你被迫与你的朋友自相残杀,然后又打算去为你的玉座牺牲生命。”
“没错。”
“你这是在嫉妒。”伊兰轻声说。
“不是,胡说,我……”
“你会怎么做,盖温?”伊兰问,“和他决斗吗?”
“也许。”
“如果你赢了,就像你说的那样,用剑刺穿他,结果又会怎样?你打算为了让你自己一时痛快,把我们全部推向毁灭吗?”
盖温没有回答。
“这就是嫉妒,盖温。”伊兰从他那儿拿过船桨,“这是自私,我们不能这样鼠目寸光,只顾自己一时高兴。”不顾盖温的反对,她开始划起船来。
盖温问:“一个自己跑去追捕黑宗的人,也会这样教训我?”
伊兰面色一红。盖温能看出来,她非常希望盖温不知道那件事。“那次行动是有必要的。而且,我说了是‘我们’。你和我,我们都有这个问题,柏姬泰一直说我做事应该更稳健一些。为了艾雯,你也需要改掉这个毛病。她需要你,盖温,她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她让自己相信,可以一个人掌握这个世界。她错了。”
小舟撞在码头上。伊兰放下船桨,伸出一只手。盖温下了船,将伊兰扶上岸。伊兰亲昵地抓着他的手。“你会明白的。我会解除你作为女王卫兵元帅的一切责任,且暂时我不会再任命一名剑之第一王子,你可以保有这个头衔,但不需承担什么责任。只要偶尔出席一下仪式,其余的事情你都不需要担心。我会立刻发出宣告,并说明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最后战争,你还有别的任务需要完成。”
“我……谢谢。”盖温说道。不过他并不确定自己真的心怀谢意。这听起来太像是艾雯坚持要求他不得在夜里为她守门了。
伊兰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就朝自己的那一众臣僚走过去了。盖温看到她神态平和地与他们交谈,身上正显现出女王才有的高贵与威仪。看到她的变化,就仿佛看到一朵曾经的花苞已经盛开。盖温真希望自己能够从一开始就在凯姆林,见证她这段变化过程。
他沿着玫瑰道继续向前走去,发觉自己脸上露出了微笑。伊兰特有的乐观气质就如同一剂良药,让他的懊悔情绪再也无从立足。只有伊兰能够在责备一个男人心怀嫉妒的同时,还让他有这么好的感觉。
他走在香气扑鼻的花间小径上,感觉着洒落在脖子上的阳光。他和加拉德曾经在这里一同玩耍,母亲也和布伦一起在这里散步。他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犯错时,母亲的谆谆教导;当自己表现得像一位王子时,母亲露出的微笑。那些微笑就像阳光一样明亮温暖。
这个地方是属于她的。她的身影依然留在凯姆林,在愈来愈像她的伊兰身上,也留在安多臣民的安全与繁荣之中。盖温在一个水池旁停下脚步,加拉德正是在这里救了溺水的他。
也许伊兰是对的,也许亚瑟和摩格丝的死并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亚瑟犯有任何罪行,他也没办法证实。但这没关系,兰德·亚瑟必然会死在最后战争中。所以,为什么还要继续去恨那个人?
“她是对的。”盖温看着飞舞在水面上的蜻蜓,悄声说道,“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结束了,亚瑟,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我都不理会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副重担从他的肩头卸下。盖温轻松地长叹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在伊兰解除了他的一切责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安多最危急时没能赶回来,心里是多么愧疚。但这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他需要关心的只有艾雯。他将手伸进衣袋,摸到了那把刺客的匕首,将它举到阳光中,仔细检查上面那些红宝石。他有责任保护艾雯,无论艾雯会怎么抱怨他、恨他、放逐他,只要能保护她平安,受一点惩罚难道不也是值得的吗?
“以我母亲的坟墓起誓,”一个尖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盖温转过身,他刚刚注意到的那些女人正站在他身后的小路上。迪玛娜依旧走在她们的最前面。她的头发上带着白霜,眼睛周围布满皱纹。至上力不是应该会消除导引者衰老的迹象吗?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女子,一个身材丰满,一头乌发,看起来年纪很轻;另一个身材矮胖,已近中年。方才说话的正是那名年轻女子,她有一双显得非常天真的大眼睛,而此刻那双眼里充满了恐惧。
“那是什么,玛蕊勒?”迪玛娜问。
“那把匕首。”玛蕊勒指着盖温的手说,“玛蕊勒曾经见过这样的匕首!”
“我以前也见过它。说话的时候记得说‘我’,你是一个人,不是一样东西。”迪玛娜纠正她。
“是,迪玛娜。非常抱歉,迪玛娜。玛蕊勒……我不会再犯这种错了,迪玛娜。”
盖温挑起一侧眼眉。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请原谅她,殿下。”迪玛娜说,“玛蕊勒以前一直是一名罪奴,她一些习惯还很难改正。”
“你是霄辰人?”盖温问。当然,我早就应该注意到她的口音了。
玛蕊勒用力点点头。一名曾经的罪奴。盖温悄悄打了一个冷战。这个女人曾经被训练用至上力来杀人。另外那个女人一直保持沉默,只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幕。看起来,她并不像玛蕊勒那么温顺驯服。
“我们该走了,”迪玛娜说,“让她看到与霄辰有关的物品也许并不是好事。来吧,玛蕊勒。我想,这应该只是传坎殿下获得的一件战利品。”
“不,等等。”盖温抬手挡住她们,“你认得这把刀?”
玛蕊勒看着迪玛娜,仿佛是在询问这名家人是否可以回答盖温的问题。迪玛娜不高兴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把血匕首,殿下。”玛蕊勒说,“您不可能在战场上得到这种战利品,因为没有人能击败血匕首。他们是战无不胜的,他们只会因自己的血而死。”
盖温皱起眉头。她在胡说些什么?“所以,这是一件霄辰人的武器?”
“是的,殿下。”玛蕊勒说,“持有这种武器的战士就是血匕首。”
“我还以为你说‘血匕首’是这东西的名字。”
“它和使用它的人有相同的名字。他们被包裹在黑夜之中,尊奉女皇的意旨,杀死女皇的敌人。愿女皇永生,并以女皇的名义获得光荣的牺牲。”玛蕊勒的目光垂得更低了。“玛蕊勒说得太多了,她很抱歉。”
“是‘我’很抱歉。”迪玛娜说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
“我很抱歉。”玛蕊勒重复了一遍。
“那么这些……血匕首。”盖温问道,“他们是霄辰刺客?”他感觉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难道霄辰人还在白塔中留下了自杀部队,对两仪师实行暗杀?是的,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那名刺客并不是弃光魔使。
“是的,殿下。”玛蕊勒说,“我曾经看到一把这样的匕首挂在我的主人的房间里。它曾经属于主人的弟弟,他曾用那把匕首立下大功,直到他自己的血脉杀死了他。”
“你是指,他的亲人杀死了他?”
“不,是他的血脉。”玛蕊勒畏缩得更厉害了。
“说清楚一点。”盖温急迫地催促她。
“他们被包裹在黑夜之中。”玛蕊勒说道,“尊奉女皇的意旨,杀死女皇的敌人,愿女皇永生,并以女皇的名义……”
“是的,是的,”盖温说,“这些你已经说过了。他们使用的又是什么手段?他们怎么能隐藏得那么好?你对那些刺客还了解些什么?”
盖温每一个问题都让玛蕊勒的身子缩得更小,她开始呜咽起来。
“传坎殿下!”迪玛娜说道,“请注意一下。”
“玛蕊勒知道的并不多。”那名罪奴说道,“玛蕊勒很抱歉。请惩罚她,因为她没能得到更多信息。”
盖温停住了口。那些霄辰人对待罪奴比对待牲口还不如,玛蕊勒不可能对血匕首有什么真正的了解。“你们是在哪里得到这些罪奴的?”盖温问,“有没有被俘虏的霄辰士兵?我需要和他们之中的一个谈谈,最好是一名军官。”
迪玛娜咬住嘴唇。“这些人都是在阿特拉被捉住的,我们这里只有罪奴。”
“迪玛娜,”另一个女人说道,她并没有霄辰口音,“那些罪奴主呢?凯希娅是低阶王之血脉。”
迪玛娜皱起眉头。“凯希娅……很不可靠。”
“求求你们,”盖温说,“这牵涉许多人的生命。”
“好吧,”迪玛娜说,“等在这里,我会带她过来。”她带着随行的两个人向王宫走去。只留下盖温焦急地等在原地。没几分钟,迪玛娜就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没有刺绣的浅灰色长裙,没有系腰带,她的黑色长发结成了辫子。看样子,她一直精确地保持在和迪玛娜身后一步的位置上。这种行为显然让那名负责监管她的家人感到很困扰。
她们来到盖温面前。让盖温大吃一惊的是,那名罪奴主跪倒在地,又伏下身去,用额头碰触地面。她的动作流畅且优雅,这倒让盖温有了一种受到嘲弄的感觉。
“传坎殿下。”迪玛娜说,“她就是凯希娅。或者,她现在坚持要我们这样称呼她。”
“凯希娅是一名好仆人。”那名女子平静地说。
“站起来。”盖温说道,“你在干什么?”
“凯希娅知道,您是女王的哥哥,是这个国家的王室血脉,而我只是一名低贱的罪奴。”
“罪奴?你是罪奴主。”
“不再是了。”那名女子说,“我必须戴上枷锁,殿下。您能不能履行这个责任?凯希娅是危险的。”
迪玛娜向旁边点点头,示意要和盖温私下谈谈。盖温和她一起走到玫瑰道的另一端,只留下凯希娅还匍匐在原地。
“她是罪奴主?”盖温问,“还是罪奴?”
“全部罪奴主都可以学习导引。”迪玛娜向盖温解释,“伊兰认为这个事实一旦被广为公布,就可以一举摧毁霄辰的罪奴文化。许多人拒绝承认她们能看见编织,但终究还是有些人没有对我们说谎。但她们又都坚持认为,她们本来就是罪奴!”
她回身向凯希娅点了一下头。“这个人最让人困扰。我们认为,她在有意学习编织,并试图以此造成某种‘意外’,用我们自己的逻辑来对抗我们。如果她用至上力制造出暴行,她就能宣称,我们放她自由根本就是个错误。”
一个能够被训练用至上力杀人的女人,没有三誓的约缚,并且决意要证明自己是危险的?盖温打了个哆嗦。
“我们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用叉根抑制了她的力量。”迪玛娜说,“我告诉你这个不是要让你担忧,而是警告你,她所说和所做的一切也许并不可信。”
盖温点点头。“谢谢。”
迪玛娜带着盖温回到那名罪奴主面前。凯希娅依旧匍匐在地上。“凯希娅该如何侍奉您,殿下?”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是对玛蕊勒的一种拙劣模仿。盖温最初怀疑她这样是为了嘲讽自己,但他知道自己想错了。这只是一名身居高位者对于地位卑贱的人不成功的效仿。
“你以前见过这个吗?”盖温装作随意地问道,拿出了那把血匕首。
凯希娅惊呼一声。“您是在哪里找到它的?是谁把它给您的?”然后她立刻又伏低身子,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言行背离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一个刺客想用它杀死我。”盖温说,“我们进行了战斗,但他逃走了。”
“这是不可能的,殿下。”那名霄辰人女子说道。现在她又控制住了自己的语气。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如果您与一名血匕首作战,殿下,那样您必死无疑。他们是帝国中最强大、最残忍的杀手,下手绝不会留情,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自杀部队。”盖温点点头,“关于他们,你能提供什么情报?”
凯希娅的脸上显露出矛盾的神情。
“如果我确保你戴上枷锁呢?”盖温问,“那时你能回答我吗?”
“殿下!”迪玛娜说,“女王绝不会允许这种事的!”
“我会去问问她。”盖温说,“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戴上枷锁,凯希娅,但我可以保证,我会为你向女王陈情。”
“您具有强大的力量,殿下。”凯希娅说,“也非常睿智。如果您愿意为凯希娅这么做,凯希娅会回答您的问题。”
迪玛娜死死地瞪着盖温。
“说吧。”盖温对那名罪奴主说道。
“血匕首不会活很长的时间,”凯希娅说,“他们得到任务之后,就会坚持不懈地去完成它。女皇赐予他们力量,愿女皇永生,他们的特法器指环让他们成为无比强大的武士。”
“所以他们能够在影子中隐藏自己?”盖温问。
“是的。”凯希娅似乎对于盖温对血匕首的了解感到非常惊讶。“他们不可能被击败。但最终,他们自己的血会杀死她们。”
“他们自己的血?”
“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就已经中毒了。在行动中,他们通常都活不过一两个星期,顶多一个月。”
盖温颇为气恼地举起那把匕首。“所以我们只需要等他们自己死去就好了?”
凯希娅笑了。“拖延战术对他们起不了作用,他们肯定会在死前完成任务。”
“这个血匕首杀人的速度很慢,”盖温说,“每隔几天才杀死一个。迄今为止死在他手上的人依然屈指可数。”
“这是在试探,”凯希娅说,“寻找敌人的弱点和力量所在,探查他们能以何种方式发动出其不意的突袭。如果只是死了几个人,你们就不可能看清血匕首的全部力量。他们绝不会只满足于杀死‘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一名血匕首总要用几十条人命来给自己陪葬。”
“除非我能阻止他。”盖温说,“他的弱点是什么?”
凯希娅又笑了。“弱点?殿下,难道我没说过,他们是霄辰最优秀的武士,女皇会亲自赐予他们力量?愿女皇永生。”
“很好,那么他们的特法器呢?它能够帮助刺客隐身在阴影之中?我该如何阻止它?点亮许多火把?”
“您不可能制造出不留下影子的照明,殿下。”凯希娅答道,“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
“一定要有个办法。”
“凯希娅相信,如果真的有办法,您肯定能找到它。”她回答时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情。“能否听凯希娅一言,殿下?如果您真的曾经与血匕首作战,那么您只能相信是您的运气救了您。请一定不要成为血匕首的刺杀目标。对您而言,谨慎可行的办法就是躲藏起来,等待一个月。让女皇,愿女皇永生,让她的意旨得以执行,并祝福血匕首的目标能足够警醒,最终逃脱他们的追杀,活下来。”
“够了,”迪玛娜说,“我相信您已经得到您所需要的情报了,传坎殿下?”
“是的,谢谢你。”盖温困扰地说道。他几乎没注意到凯希娅站起身,被那名家人带走。
相信是您的运气救了您。请一定不要成为血匕首的刺杀目标。
盖温在手中掂着那把刀。刺客的目标显然是艾雯,除了她以外,霄辰人还会对谁动用如此强大的武器?也许他们认为,她的死会摧毁整座白塔。
必须尽快警告艾雯。即使这样会让她生气,会让她觉得他又在向她公然挑衅,他也一定要把这些情报告诉她。这会救她的命。
他继续站在那里,思考着该如何去找艾雯时,一名穿着红白色制服的仆人找到了他,那名仆人手中的托盘上有一只用火漆封住的信笺。“盖温殿下?”
“这是什么?”盖温一边问,一边拿起那封信,用血匕首挑开蜡封。
“是塔瓦隆的来信。”那名仆人一边说,一边鞠了个躬,“是通过神行术送来的。”
盖温打开厚实的信纸,立刻认出希维纳的笔迹。
盖温·传坎:
玉座对于您的离去很不高兴。您并没有得到离开这座城市的命令。她要求我写下这份书函,为了告知您,您已经在凯姆林浪费了许多时间。塔瓦隆现在需要您,您应该尽快返回这里。
盖温读完这封信,又把它读了一遍。艾雯责备他扰乱了她的计划,把他赶出白塔,却又不高兴他离开她的城市?她到底要他怎么做?他几乎笑出了声。
“殿下?”那名仆人问道,“您要回信吗?”她的托盘上还有纸和笔。“信使暗示说希望您能立刻给予答复。”
“把这个给她。”盖温将那把血匕首扔到托盘上。他突然觉得非常生气,所有回去的念头都从他的脑海中溜走了。该死的女人!
“再告诉她。”思考了片刻,他又说道,“那名刺客是霄辰人,拥有一件特别的特法器,让他能够隐身在影子里,很难被发现。最好加强室内的照明。之前发生的那些谋杀只是在刺探我们的防御,她才是真正的目标。一定要特别强调,那名刺客非常、非常危险,但并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个人。如果她需要证据,她可以亲自来凯姆林,和这里的霄辰俘虏谈一谈。”
那名仆人看起来有些困惑,但看到盖温不会再说什么,她便退下了。
盖温努力让自己的怒火冷却下来。他不会回去,现在还不会。这会让他像是又爬回她的脚下。她有着她的“详细计划和陷阱”。她说过,她不需要他。那么,就算没有他,她也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