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的帐篷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声。“进来。”艾雯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浏览桌子上的文件。
盖温悄声走进了帐篷。他已经放弃了华丽的衣服,选了一条褐色的长裤和色调稍浅的衬衫。护法的变色斗篷披在他的肩头,让他能够轻易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艾雯则穿着一件蓝绿色的华美长裙。
在斗篷的窸窣声中,盖温在艾雯的桌边坐下。“伊兰的军队正通过通道。她已经送信过来,说她即将前来我们的营地。”
“很好。”艾雯说道。
盖温点点头,显然有些事情在困扰着他。约缚在脑海中产生的那一团情绪真的非常有用,如果能早一些知道他对自己如此深沉的爱意,那她在几个星期前就会约缚他了。
“出什么事了?”艾雯将文件放到一旁。
“艾巴亚,”盖温答道,“他还没同意与你见面。”
“伊兰说他也许会成为一个难题。”
“我认为他会站在亚瑟那一边,”盖温说,“看他扎营的方式就能知道,他的营地远离其他所有势力,而且他在扎营后立刻向艾伊尔人和提尔人派出信使。他有一支规模很大的军队,艾雯,其中还有白袍众。”
“听起来,这并不会让他成为兰德的支持者。”艾雯说。
“但也不能表明他会支持我们。”盖温说,“艾雯……率领白袍众的是加拉德。”
“你的哥哥?”
“是的。”盖温摇了摇头,“这么多军队,这么多追随我们的人,但他们彼此之间有着各种各样的摩擦。艾巴亚和他的军队会变成一颗火星,让我们像干柴堆一样燃烧起来。”
“等伊兰到了,情况就会好很多。”艾雯说。
“艾雯,如果亚瑟不来呢?如果他这招只是将我们引开,让他能不受任何阻碍地实现目标呢?”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艾雯说,“他已经证明了,只要他愿意,就能避开所有人的搜寻。”她摇摇头。“盖温,他知道他不该打破那些封印,至少他的心里还有这样的意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这样我就能召集阻拦他的力量,劝说他不要这么做。”
盖温点点头,没有继续争论下去。他能有这样的变化,真的让艾雯感到吃惊。他还像过去一样充满热情,但性格已经柔和许多。自从和刺客作战的那一夜之后,他已经开始学会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事,不是像一名仆人,而是像一位努力实现她的意愿的同伴。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而且这也很重要。现在白塔评议会似乎已经决定,要推翻和她达成的协议,不再将与兰德交涉的权力完全委托给她。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报告,其中有不少都是来自宗派守护者们的“建议”。
但她们至少是在与她沟通,而不是绕过她另外采取手段,这是一件好事。她也不可能忽略她们。她必须继续让她们相信,与她合作才是最好的方式。同时,她又不能让她们认为,只要大喊几声,就能把她吓倒。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好吧,先让我们去见见你的妹妹。”
盖温站起身。他的脖子上用一条细链穿着三枚戒指,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戒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艾雯曾经一再问过,这些戒指是他从哪里得来的,他却奇怪地对此三缄其口。他为艾雯挑起帐帘,艾雯走出了帐篷。
现在下午已经过了大半。在帐篷外,太阳依旧被遮在灰色的云层中。布伦的士兵正忙着建造围栏,在过去几个星期里,布伦的军队规模又扩张了不少。在这个曾经被称为“梅丽罗”的地方,他们占据了东边林地边缘处广阔的草原。曾经无比宏伟的城堡废墟就分布在这里的北部区域。年代久远的石块上覆盖着一层苔藓,又几乎完全被窒息藤遮住了。
艾雯的帐篷位于一块高地上,能够让她俯瞰在这里扎营的许多军队。“那一支是新来的吗?”艾雯指着废墟下一支规模不大的部队说道。
“他们没有统帅和国别。”盖温说,“其中大多数是农夫,甚至连剑都没有,算不上真正的军队。他们使用的武器多是草叉、伐木斧和棍棒。我认为是亚瑟派他们来的,他们昨晚开始出现在这里。”
“真奇怪。”艾雯说道。那些人的营地相当杂乱,其中能看到各种形式的帐篷。他们肯定不懂得安扎军营的方法。不过,他们的人数应该有五千到一万。“派斥候去盯住他们。”
盖温点点头。
然后艾雯转过身,注意到一支队伍正从附近的数个神行术通道中走出来,已经开始安设营盘,安多狮子旗在他们头顶高高飘扬。行进的士兵们都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在最前面的一支部队穿着红白色制服。他们已经离开大队,正在向艾雯的营地走来,这支部队打的是女王旗帜。
盖温陪同艾雯,走过枯黄的草地,来与伊兰见面。安多女王显得相当从容不迫,在兰德所说日期的前一天才来到这里。不过,她毕竟还是来了,就像其他人一样。艾伊尔人和达林一起从提尔赶来。艾雯的劝说也带来一支大规模的伊利安部队,他们都扎营在草原的西侧。
根据报告,伊利安也成为伊兰的国土,所以他们也随同安多人一齐到来。随行的还有大量红手队的人马。艾雯已经派人用神行术去请莫兰迪的罗德蓝王,但她不确定那位国王是否会来。不过,即使没有莫兰迪国王,也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国家来到这里。艾雯还在佩林的军队中看到海丹和梅茵的旗帜。她必须和那两位君主建立联系,看看是否能取得她们的支持,即使不行,她已经召集起来的力量也将足以说服兰德改变计划。光明在上,希望她的力量够强。她不愿去想,如果一定要强迫兰德,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一副样子。
她一路向前走去,不断地向朝她点头的姐妹、行屈膝礼的见习生、敬礼的士兵和鞠躬的仆人们点头还礼。兰德将要……
“这不可能。”盖温突然说道。他的全身都僵住了。
“盖温?”艾雯皱起眉,“你……”
盖温已经在野草丛生的山丘上拔腿跑了起来。艾雯带着不满的神情看着他。他现在还是那么冲动,但他为什么又会突然如此忐忑不安?艾雯能感觉到,那不是忧虑,而是困惑。她急忙以不失端庄,又尽可能快的速度跟在盖温身后。伊兰的使团这时已经在荒草中停住脚步。
盖温跪倒在一个人的面前,那是一位金红色头发的年长女性。她正站在马背上的伊兰身边,而伊兰的脸上则带着微笑。
啊,艾雯想到了。她的间谍刚刚在昨晚传来信息。只是艾雯希望在告知盖温前,先对这个情报进行确认。
摩格丝·传坎还活着。
艾雯停住了脚步。一旦她走过去,伊兰就必须亲吻她的戒指,整个安多使团都要向她鞠躬,那么盖温和母亲重逢的气氛就完全被破坏了。在她等待的时候,她头顶的云层变薄了。突然间,乌云裂开,黑色的雷雨云滚滚退去,湛蓝色的天空完全展露出来。伊兰睁大眼睛,调转马头,望向佩林的营地。
看样子,他已经来了。艾雯想。现在这里还很平静,但这风暴前的短暂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你来试一试,埃马林。”安德罗说道,他们正站在靠近黑塔边界的一片小树林中。
这名行事稳重的贵族集中起精神,握住至上力,编织在他的身周绽放。考虑到他只接受了很短时间的训练,但他的技巧已经相当高超了。对于神行术编织,他运用起来已颇为娴熟。
但并没有通道被开启。编织散开,消失了。埃马林转向其他人,汗水从他的脸上淌下。“组成这些编织似乎比以前更难了。”
“为什么它们不起作用?”艾芬问道。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燃烧着怒火,仿佛神行术遭遇的问题是一个巨大的侮辱。
安德罗摇摇头,只是将双臂抱在胸前。树林窸窣作响,叶片抖动,许多树叶落在地上。这些树叶都变成了枯黄色,仿佛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这让安德罗感到深深的不安。在他飘荡的人生中,他也曾有过一段耕耘土地的生涯,这让他拥有了农人品评土地的眼光。
“你再试一次,安德罗。”艾芬说,“你对神行术一直都很在行。”
安德罗看了三名同伴一眼。凯德尔是他们之中的第三个人,这名年迈的安多农夫紧皱着双眉。当然,凯德尔经常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皱眉。
安德罗闭上眼睛,放空自己的全部情绪,拥抱了虚空。阳极力、生命和能量在他的体内闪耀。他抓住阳极力,汲取它,然后,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更加生机勃勃的世界。枯死的植物有可能同时显示出病态与生气吗?只有阳极力才能造成这种奇怪的交杂现象。
他集中起精神。对他来说,让通道出现要比其他编织容易得多。他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虽然无法打碎一块小石头,但他能轻松打开足以让一辆马车通过的通道。洛根曾说这令人惊叹,泰姆则说这是不可能的。
而这一次,安德罗将他能掌握的全部至上力都注入编织之中。他理解通道,它们给他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也许这是因为他天性喜好旅行,喜爱发现新的世界和新的技艺。
编织凝聚在一起。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埃马林所说的困难。但是,当熟悉的光线即将出现时,编织也开始消解了。安德罗努力将它们约束住,让它们凝聚成形。片刻间,他的努力似乎奏效,然后,能流的丝线从他的掌握中滑脱、蒸发,通道终究没有出现。
“我试过的其他编织都没问题。”艾芬说着,导引出一颗光球。“其他一切都是正常的。”
“只有神行术。”凯德尔嘟囔着。
“这就像是……”埃马林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想把我们留在这里,留在黑塔。”
“在黑塔边界内的其他地方试一试。”安德罗说,“但不要让泰姆的亲信看出你们在做什么。装作依照泰姆的命令,在勘测土地的样子。”
三个人点了点头,向东边走去。安德罗也离开了那片树林。诺雷正站在大道旁,他在找安德罗。这名身材矮小、腰腹粗大的凯瑞安人看到安德罗,立刻挥挥手,向他走来。安德罗迎上他。诺雷的脸上总是会带着欢快开朗的笑容。没有人会怀疑他在刺探他们,安德罗完美地利用了这一点。
“你和麦扎谈过了?”安德罗问。
“是的,”诺雷答道,“我和他一起吃了午饭。”诺雷向大道旁的麦沙勒挥挥手。后者正在监督一队士兵演练编织,那名金发男子不屑一顾地转过了身。
“然后呢?”安德罗紧张地问道。
“那不是真的麦扎。”诺雷说,“或者说,他的确有着麦扎的面孔,但那不是他。我能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但问题是,无论他是什么,他还有麦扎的记忆。他说的话都没错,但他的微笑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安德罗打了个哆嗦。“那一定是他,诺雷。”
“那不是,我向你保证,那不是。”
“但……”
“绝对不是。”这个矮个子坚持着。
安德罗深吸一口气。麦扎几天前回到了黑塔,告诉他们洛根一切都好,泰姆很快就会被解决。那时安德罗曾希望黑塔的恶劣局面终于要结束了。但他在那时候就感觉到那个人似乎有些问题。而且,米海峨刚刚举行了一场规模盛大的仪式,只为了接纳麦扎成为正式的殉道使——真龙已经晋升了他的等阶。现在,曾经对洛根无比忠诚的麦扎每天只是和像考特伦这样的泰姆的走狗们混在一起。
“情况比我们想像的更糟糕,安德罗。”诺雷低声说着,一边带着微笑向另一队正在练习的人挥手。“依我看,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了,无论这是否违反命令。”
“我们不可能走出那些警戒哨。”安德罗说,“泰姆甚至不让那些两仪师离开。你肯定也听说了,那个胖两仪师前几天被挡在大门前。泰姆在晚上还加了双岗,神行术也无效了。”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抓住了洛根,那又该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去和其他忠诚于洛根的人谈谈。我打算把我们集中在一个营房里,包括他们的家人。我们向米海峨报告,就说我们为他的新兵腾出更多房间。然后我们晚上在营房前设立岗哨。”
“这会不会有些太明显?”
“分裂已经非常明显了。”安德罗说,“去做吧。”
“好的,那么你打算去做些什么?”
安德罗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去给我们找些盟友。”
诺雷向左边走去,安德罗则继续向前,穿过镇子。这些日子里,向他表示敬意的人已经愈来愈少了。有些人害怕这么做,另一些人则把自己的忠心转向了泰姆。
一群群穿着黑衣的人抱着手臂,看着他。安德罗竭力不让自己显露出畏缩的样子。他看到了麦扎,那个鬓角带着灰色、有着阿拉多曼人的古铜色皮肤的殉道使,正和一群泰姆的走狗站在一起。他向安德罗露出微笑。但麦扎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安德罗向他点点头,盯住了他的眼睛。
他看到诺雷看到的东西,某种极不正常的东西,仿佛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生命。他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种人类的拙劣仿冒品,一个被塞进人类躯壳的影子。
光明护佑我们,安德罗一边想着,匆匆走了过去。他来到镇子南边,这里有几间小棚屋,屋子的木墙已经褪色变白,屋顶的茅草也亟须重铺了。
安德罗在一间棚屋外面犹豫着。他在干什么?住在这里的是红宗两仪师。她们说,她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约缚殉道使,但她们至今都没有约缚半个人。她们的怀里显然揣着某种阴谋,也许她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找到办法把黑塔的殉道使全部驯御。
但如果真是这样,他至少可以期望她们不是泰姆的人。和狮蓑的喉咙相比,海盗的双桅船也就不会那么可怕了。在南方的一艘渔船上工作时,安德罗听人们说过这句谚语。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敲门。那名身材圆胖的红宗两仪师过来开了门,她有着两仪师光洁无瑕的面孔,不年轻,也不苍老。她看着安德罗。
“我听说你想要离开黑塔。”安德罗希望自己没有做错事。
“你们的米海峨改变主意了吗?”她的声音中流露出希望。而且,她的确是在微笑。两仪师很少会有这种表情。
“不,”安德罗说,“据我所知,他依然禁止你们离开。”
她皱起眉。“那么……”
安德罗压低声音,“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两仪师。”
她看着安德罗,面容变得无比平静。她不信任我,安德罗想。这真是奇怪,没有表情的面孔也能流露出主人的心意。
安德罗急切地向前迈出一步,伸手按在门框上。“这个地方出了问题,而且可能比你想像得更可怕。很久以前,男人和女人曾经一同导引至上力,那让他们变得更强。求求你,请听我说几句话。”
那名两仪师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拉开屋门。“进来吧,快一点,和我同住的塔娜暂时不在,我们必须在她回来以前把事情说清楚。”
安德罗走进这间小屋。他不知道自己是踏进了海盗船,还是狮蓑的嘴里,但他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