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坐在凯苏安的小房间里,和其他人一起等待着兰德与他父亲的谈话结果。火炉中跳动着低矮的火苗。房间的四个角落各点着一盏灯,女人们在灯光中忙着不同的事情,刺绣、缝补和编织,以此来打发等待的时间。
明已经不再为与凯苏安结盟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了。在此之前,她的确后悔过。尤其是有那么几天,这名两仪师一直纠缠着她,向她询问看到过的关于兰德的每一个幻象。她简直就像是一名褐宗两仪师,认认真真地把明描述的每个幻象和明能想到的全部答案都记录下来。那种被审问的感觉就好像是又回到白塔一样!
明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到奈妮薇屈从于凯苏安的时候,凯苏安才有权力审问明。但凯苏安就是这样告诉她的。而现在,因为最近在兰德身边感到的不自在,以及她也很想弄清楚凯苏安和智者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明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在这个绿宗两仪师身边。
是的,她后悔过,但现在已经不后悔了。明的心里只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以及一点点沮丧的心情。对于明想要在这些书本中查找的信息,凯苏安知道许多,但这家伙从来都极为吝啬分享这些知识。明的表现必须让她满意,才能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奖励。而且她还一直在暗示,明会从她那里得到更多,这也让明无法从她面前逃走。
她必须找到答案。兰德需要这些答案。
心里揣着这个想法,明靠在软垫长凳上,重新打开手中的书本。这本书的作者是赛鸠斯。书名很简单,就叫《龙之注释》。这本书中的一句话引起明的兴趣,尽管就连为这句话写注释的人也没注意过它——“他应当将一柄光之刃握在手中,三者应合为一体”。
写这本注释的人认为这句话与其他段落相比,过于模糊。比较有意义的预言应该还是兰德占据提尔之岩,或者是兰德的鲜血泼溅在煞妖谷的岩石上等。
明竭力不去想最后这一句预言。现在最重要的是,许多预言,无论当初如何被人们忽视,最终被证明都是有具体意义的。即使是像兰德被龙和苍鹭标记这样的话,现在来看也有着明确的意义。
但这句话呢?光之刃几乎肯定是意味着凯兰铎,但“三者应合为一体”又是怎么回事?少数学者认为“三者”指的是三座巨型都市,提尔、伊利安和凯姆林。而凯瑞安学者则认为这三座都市是提尔、伊利安和凯瑞安。现在的问题是,受兰德统治的都市已经不止这三座了,他也征服了班达艾班,更别说他还会把边境国也纳入他的麾下。
但他的确是三个王国的统治者,或者几乎是这样。他放弃对安多的控制权。现在只有凯瑞安、伊利安和提尔处在他的直接统治之下,尽管他自己只戴着一顶王冠。也许那些学者的推测毕竟还是没有错。对此,明依旧是一片茫然。
她的研究会不会和她希望给兰德的保护一样毫无意义?明,她告诫自己,自怨自艾对你不会有任何益处。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研究、思考和希望。
“这是错的。”她发现自己正在大声说话。
她听到柏黛恩在房间对面轻轻发出不屑的哼声,不由得皱起双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些立誓向兰德效忠的人,布莲安、耐苏恩、萨伦妮和柏黛恩都已经明白,兰德正变得愈来愈不信任两仪师,也不喜欢她们出现在他面前。现在唯一还能经常见到兰德的只剩下奈妮薇了。所以,这些人愈来愈频繁地出现在凯苏安的“营地”中。不过现在她们之中只有柏黛恩在这个房间里。
明自己和兰德的关系又变成什么样了?她仍然可以随意待在兰德身边,这点并没有改变。但他们之间也同样存在问题,失去了某种东西。明在他身边,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竖起来的高墙,不是要将她挡在外面,而是要把真实的他封锁在其中,仿佛他害怕真正的他会对他所爱的人做出什么事情……
他又感受到痛苦了,明想着,从约缚中感觉着他那种无法遏制的怒火。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感觉到一阵恐惧,但只是将这种情绪压抑下去。她必须相信凯苏安的计划,这会是一个有效的计划。
珂丽勒和梅瑞丝正在火炉前的两把椅子里继续她们的刺绣。这些天以来,她们几乎一直都待在凯苏安身边。是凯苏安建议她们做些刺绣,好让她们在等待时不至于太无聊。看样子,这名年迈的两仪师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教别人一些东西。
凯苏安坐在明身边,正专心地看着一本书。奈妮薇来回踱着步,偶尔会拉一下自己的辫子。没有人会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开口说话。
兰德和谭姆谈得如何了?兰德的父亲能够让他回心转意吗?
现在这个房间里相当拥挤。三把椅子被放在火炉旁边地毯上,一只长凳靠着墙壁,奈妮薇只能像一条看门狗般在门前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打转。光滑的石壁让这个房间仿佛是一只箱子。夜幕遮住房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凯苏安正坐在那扇窗前。壁炉中的火光和灯光照亮房间的各个角落。护法们正在旁边的房间里低声说着话。
是的,这里的确很拥挤,但考虑到已经被兰德判处流放,凯苏安能够在提尔之岩中有自己的房间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明叹了口气,继续看着《龙之注释》。那个段落又映入她的眼帘。“他应当将一柄光之刃握在手中。三者应合为一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凯苏安,”明举起那本书说道,“我觉得对这句话的注释有问题。”
柏黛恩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柏黛恩,你有什么话要说?”凯苏安问道。她的头并没有从书本中抬起来。那是一本历史书,名字是《正确的力量驯服》。
“没什么可说的。”柏黛恩轻声答道。这名绿宗两仪师有张可以被称为漂亮的面孔,上面明确地显示着她的沙戴亚血统。她还很年轻,并没有那种光洁无瑕的面容。在很多时候,她似乎都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
“你显然对明的话有想法,柏黛恩。”凯苏安一边说话,一边又翻过一页,“说说看。”
柏黛恩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只有长期与两仪师打交道的人才能看出这种变化。两仪师也有情绪反应,只是非常细微,难于察觉。当然,也许奈妮薇应该算是例外。虽然她的自控能力已经今非昔比,但她……依旧还是奈妮薇。
柏黛恩说:“我只是以为,这个孩子很喜欢对各种典籍品头论足,仿佛她也是一名学者。”
如果换做是别人,明会把这句话看成一种挑衅,但如果是柏黛恩这样说。她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别无他意。
凯苏安又翻过一页。“我明白了。明,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两仪师凯苏安。”
“我并不是在问那是否重要,孩子。”凯苏安提高声音,“我是在要求你再说一遍。说吧。”
明叹了口气。没有人能比两仪师更懂得如何贬低别人了,她们这么做的时候甚至可以不带任何恶意。沐瑞曾经用很简单的话对明说过这个问题:两仪师们都很重视在平时建立起对局势和人们的控制,这样,无论发生任何危机,人们都知道该依靠谁。
这实在让人感到愤懑。
“我是说,”明不得不把话重复一遍,“这一段的注解是错误的。我正在看《卡里雅松轮回》的注释。赛鸠斯认为这句话中三者合为一体的说法,指的是三个王国在真龙的旗帜下合并为一。但我认为他错了。”
“那么,”凯苏安说,“你认为你比受世人尊敬的预言学者还要懂得更多吗?”
“因为,”明提高声音,“这种理论和现实情况并不一样。兰德真正戴上的王冠只有一顶。如果他没有把提尔的王冠交给达林,这个问题也许还有讨论的余地。但现在这个理论已经站不住脚了。我认为这段话与他使用凯兰铎有关。”
“我明白了。”凯苏安说话的时候,又翻过了一页书,“这是一种非常有悖传统的解释。”柏黛恩微微一笑,又低头去做她的刺绣了。“当然,”凯苏安又说道,“你很正确。”
明抬起头。
“正是这句话让我开始研究凯兰铎。”凯苏安说,“经过大量研究后,我发现这把剑只有在三个人组成的连结中才能得到正确使用。也许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就在于此。”
“但这也意味着兰德必须在连结中使用凯兰铎。”明继续看着那段话。据明所知,兰德从未那样做过。
“正是如此。”凯苏安说。
明突然感觉到一阵颤栗,仿佛看到一点光明。也许,这件事兰德并不知道。这也许能帮助他!除非……凯苏安已经知道了。所以明并没有真正发现任何重要的信息。
“我相信,”凯苏安说,“有人应该承认自己的错误。毕竟,糟糕的态度是谁都无法容忍的。”
柏黛恩从女红上抬起头,脸色阴沉。然后,她忽然站起身,走出房间。她的护法,那个名叫凯尔玎的年轻殉道使士兵迅速从邻屋中走出来,穿过两仪师的房间,跟随柏黛恩而去。凯苏安哼了一声,继续埋头于她的书本中。
房门被关上时,奈妮薇看了明一眼,又开始来回踱步。明能从那个眼神中读到很多东西。奈妮薇正因为她们的从容闲适而生气,因为不能偷听兰德和谭姆的交谈而愤懑。更重要的,她还在为岚担心。明理解她的这种心情。对于兰德,明也有同样的感受。
那么……突然出现在奈妮薇头顶的那些幻象又代表什么?她正跪伏在一个人的尸体上,显得无比哀恸。那个幻象很快就消失了。
明摇摇头。她不懂得这个幻象的意思,所以只好任由它消散。她不能浪费自己的时间,徒劳地想要解读所有幻象。比如说,最近围绕柏黛恩头部旋转的黑色匕首就可能代表许多意思。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书本上。那么……兰德要在一个连结中使用凯兰铎?三者合为一体?但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他又该和谁连结?如果他要和暗帝作战,那就不可能加入一个由别人控制的连结,难道不是吗?
“凯苏安,”她又说道,“这样也还是不对,一定还有一些东西是我们没发现的。”
“关于凯兰铎?”凯苏安问。
明点点头。
“我也有这样的怀疑。”凯苏安答道。听到她如此直白地说话,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但我还没想好所缺少的到底是什么。如果那个蠢男孩能够撤销我的流放就好了,我们就可以着手于更重要的事情……”
凯苏安的房门被猛然推开。梅瑞丝被吓了一跳。奈妮薇急忙从门边上跳开,门板还是差点撞到她。
愤怒已极的谭姆·亚瑟站在门口,瞪着凯苏安。“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凯苏安放下书本。“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鼓励他对人要更礼貌些。看样子,他的家人也应该在这方面有所加强。”
“小心你的舌头,两仪师。”谭姆喝道,“你没看到吗?他一走进房间,整个房间仿佛都变暗了。他的那张脸,就算是一具尸体的眼里,也有比他更多的感情!我的儿子到底怎么了?”
“我明白了,”凯苏安说,“这场家人重聚没有得到我们希望的效果?”
谭姆深吸一口气,怒火仿佛突然从他体内流走了。他依然面容坚毅,眼神中充满不悦,但怒意的确是消失了。明曾经见过兰德以如此快的速度,在情况恶化前控制住自己,那时是在班达艾班。
“他想要杀我,”谭姆用冷冷的声音说,“我自己的儿子,他曾经是那么温柔而忠诚,任何父亲都会因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高兴。今晚,他却导引至上力,把我当做目标。”
明捂住自己的嘴,感觉一阵慌乱和恐惧。她回忆起兰德俯视着她,要杀死她的样子。
但那并不是他!那是色墨海格,难道不是吗?哦,兰德,她突然明白自己刚才从约缚中感觉到的痛苦。你都干了些什么?
“有趣。”凯苏安的声音更加冰冷,“你对他说了那些我为你准备的话?”
“我正要说的时候,却意识到那并不会起作用。他不会听我的,他也不该那样。一个人竟然对自己的儿子背诵两仪师教他的话!我不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什么是恨。你要给我解释清楚……”
谭姆的话突然中断了,他被一只无形的手举到空中。“也许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礼貌,孩子?”凯苏安问道。
“凯苏安!”奈妮薇说,“你不需要……”
“没关系,乡贤。”谭姆一边说话,眼睛依旧盯着凯苏安。明曾经看到凯苏安这样对待别人,包括兰德在内。在那种时候,兰德会显得很挫败,而其他人却更喜欢大吼大叫。
谭姆只是盯着凯苏安的安静。“我知道,有些人受到挑战时,总是会用拳头寻找答案。我从来都不喜欢两仪师,如果能回到自己的农场,彻底摆脱她们,我会非常高兴。不管怎样,恐吓就是恐吓,无论她用的是拳头,还是其他什么手段。”
凯苏安哼了一声,但谭姆的话还是刺激到她,她立刻就把谭姆放下了。
“那么,”奈妮薇开口了,仿佛这场冲突是由她所平息的,“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回到重要的事情上来。谭姆·亚瑟,我本来还期待你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得更好一些。难道我们没警告过你,现在兰德的状态很不稳定吗?”
“不稳定?”谭姆反问道,“奈妮薇,那个孩子已经快要疯了。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我知道战争能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但……”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凯苏安说,“孩子,你是否明白,这也许是我们拯救你儿子的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你告诉我他是如何看待你的,”谭姆说,“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该死的!我早就应该知道,两仪师就是这种样子。”
“这都是因为你的羊毛脑袋和对我们的告诫全不在意!”奈妮薇插口道。
“这是我们自作自受,”明说,“因为我们自以为能让他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
房里陷入了寂静。
突然间,明从约缚中发现兰德出现在遥远的西方,不由得悄声说道:“他走了。”
“是的,”谭姆叹了口气,“他就在阳台上打开了一个通道。他放过了我,但我可以发誓,那时我能从他眼里看出来,他想杀我。我以前在人们的眼里看到过这种眼神。有这种眼神的人,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死。”
“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奈妮薇问。
“他……似乎又突然被什么东西扰乱了心神,”谭姆说,“然后他就拿着那尊小雕像冲进了通道。”
凯苏安挑起一侧眼眉。“那么,你有没有看出那个通道的对面是哪里?”
西边,明想,西边很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谭姆说,“那里很黑,不过我觉得……”
“什么?”奈妮薇进一步问道。
“艾博达,”明的话让房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他打算去摧毁霄辰人,就像他对枪姬众们所说的那样。”
“我不知道他说过什么,”谭姆说,“但那里看起来的确像是艾博达。”
“光明保佑我们。”珂丽勒悄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