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薇的房间比初阶生的房间要大得多,她有一张真正的床,而不是一边嵌在墙里的简易床铺,两张高背椅代替了三脚凳子;此外,房里还有一个衣橱。家具的外形都很朴素,应该属于富裕农夫的等级,但与初阶生相比,见习生居住的环境已经算奢侈了,地板上甚至有一块黄、红、蓝三色相间的小地毯。当艾雯和奈妮薇走进门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人在了。
伊兰站在壁炉前面,双臂交叠在胸前,眼睛红红的,却无法掩盖其中跳跃的怒火。两名身材高高的年轻男子四肢摊开,倒卧在椅子里。其中一个敞开了墨绿色外衣的衣襟,露出里头雪白的衬衫。他有着和伊兰一样的蓝眼睛和金红色头发,露齿而笑的表情明白地告诉别人,他和伊兰有着紧密相连的血脉。另一个年纪和艾雯相仿,灰色外衣上的纽扣都被一丝不苟地扣在扣眼里,苗条的腰身,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无不洋溢着令人瞩目的俊美。当艾雯和奈妮薇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站起身,不可动摇的自信和匀称的肌肉使他展现出猎豹一般的优雅。他是艾雯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认识他以来,艾雯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认为了。他的名字是加拉德。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说着,握住了艾雯的手,“我是那么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
艾雯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没等他把她的手握紧,她已经飞快地将手抽了回来。“谢谢你,加拉德。”她喃喃地说道。光明啊,但他是那么俊美。另一方面,她又告诫自己,不要再这么想了。但这并不容易。她发现自己正在整理身上的衣裙,心里想着能让他看见自己穿着丝绸衣衫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身上这套白羊毛衣裙。也许,她应该穿上明告诉过她的阿拉多曼绸衣,那种紧身绸衣又轻又薄,甚至会让人以为那是一层透明的轻雾。想到这里,艾雯的脸突然变得火烫,她急忙将这些念头赶出脑海,希望加拉德此时正看着别的地方,而不是她的双颊。艾雯知道,在白塔里,从洗碗女仆到两仪师们,差不多有一半的女子在看到加拉德时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无助于抚平她澎湃的思绪。加拉德的微笑似乎只朝着她一个人,但这也无法帮她理清混乱的思绪。实际上,他的微笑把一切都弄得乱糟糟的。光明啊,如果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就去死!
金发的年轻男子离开椅背,俯身向前:“问题是,你们到哪里去了?伊兰一直在逃避我的问题,就好像她有满满一口袋的无花果,却舍不得分我一个。”
“我告诉你了,盖温。”伊兰的声音很紧张,“这与你无关。我到这里来,”她的眼睛望向奈妮薇,“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待着。结果他们看见了我,就跟过来了,他们不会只要一个答案就满足的。”
“看样子你说的没错。”奈妮薇不动声色地说。
“但这是我们的共同的事情,妹妹,”加拉德说,“你的安全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他望向艾雯,让艾雯的心跳变得更加激烈,“你们的安全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对我们两个。”
“我不是你妹妹。”伊兰喊道。
“如果你想要同伴,”盖温微笑着对伊兰说,“我们绝不比任何人差。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就是想得到一个解释。你们去什么地方了?我宁可让加拉德在训练场上整天把我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愿意再面对母亲,哪怕只是一分钟。相对而言,就是算柯林对我发疯,也比那个要好得多。”柯林是白塔的军队统帅,同时也负责训练前来白塔的年轻战士,无论他们是立志成为护法,还是只想从护法那里学得战斗的技艺。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随便否认我们的关系,”加拉德严肃地对伊兰说,“但这种关系是无法改变的。而且,母亲已经将你的安全交付到我们的手中。”
盖温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伊兰,如果你出了事,她会剥了我们的皮。要不是我们说了许多好话,她可真会亲自来把我们揪回家的。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女王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刽子手那里,但母亲的意思好像是,如果我们最后不能把你平安送回家,她可能就会让那个例外发生了。”
“我相信,”伊兰说,“你所说的好话,实际上只是为了你们自己能留下来,继续向护法学习。”盖温的脸立刻变红了。
“你的安全是我们第一重要的责任。”加拉德的语气听起来是认真的,艾雯相信他确实是认真的。“我们努力说服母亲,如果你回到这里,就必须有人能照顾你。”
“照顾我!”伊兰几乎像是要破口大骂了,但加拉德平缓流畅的声音丝毫未变。
“白塔已经变成危险之地,这里出现了死亡,而且还是谋杀,真相至今尚未查明。就连两仪师都被杀死了,而白塔的统治者却只想隐匿这件事。我听到了关于黑宗的传言,这是从白塔内部流传出来的。根据母亲的命令,一旦你可以安全导引至上力,我们就要返回凯姆林。”
伊兰扬起下巴,将脸转向了一边表示回答。
盖温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光明啊,奈妮薇,加拉德和我不是坏人,我们只是想帮忙。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这么做,因为这是母亲的命令,所以,你没法说服我们不参与其中。”
“摩格丝的命令在塔瓦隆无足轻重。”奈妮薇刻板地说,“至于说到你们要提供帮助,我会记住的,如果我们需要帮助,你会第一个得到讯息。现在,我希望你们离开。”她的手指向了门口,但盖温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动作。
“这很好,但母亲要知道伊兰已经回来了,还有,她为什么会一个字不留就擅自逃走,她在这几个月里都做了些什么。光明啊,伊兰!整座白塔都乱糟糟的,母亲害怕得都要发疯了。我想,她会用双手把白塔摧毁。”伊兰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罪恶感。盖温继续给她施加压力:“伊兰,你欠她那么多,你也欠我那么多,烧了我吧,你简直像石头一样顽固。你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所知道的只是你冒犯了雪瑞安;而我们知道你冒犯师尊的原因只是你大喊大叫,不按命令就座。”伊兰愤怒的目光告诉盖温,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刚刚获得的一点优势。
“够了!”奈妮薇说。见到加拉德和盖温张开嘴打算说话,她便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我说,够了!”她瞪着他们,直到他们打消了说话的念头,她才继续说道:“伊兰不欠你们什么,既然她选择不告诉你们,那事情也就是这样了。现在,这是我的房间,而不是客栈大厅,我希望你们离开。”
“但,伊兰——”盖温开口的同时,加拉德也说道:“我们只想——”
奈妮薇的声音完全压倒了他们的争辩:“我怀疑你们是否征求了进入见习生住所的许可。”他们盯着她,看上去非常惊讶。“我想你们没有。我数到三,你们立刻离开我的房间,离开我的视线,否则我就写信将这件事告诉军队统帅,柯林盖丁的手腕要比两仪师雪瑞安强硬许多。而且你们可以相信,我会前往他那里,亲眼见证这件事情有一个妥善的处理。”
“奈妮薇,你不会——”盖温有些害怕地说,但加拉德示意他安静,随后迈步走近奈妮薇。
奈妮薇脸上仍旧保持着强硬的表情,但当加拉德带着微笑俯视她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地抚平了身前的裙子。艾雯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她从不认为有哪个红宗以外的女子不会受到加拉德微笑的影响。
“我向你道歉,奈妮薇,为我们刚刚对你造成的打扰道歉。”他轻声说,“当然,我们会离开的。但请记住,如果你需要我们,我们时刻都准备为你们效劳。无论是什么导致了你们不久前的离开,我们也都能有所帮助。”
奈妮薇也向他报以微笑。“一。”她说。
加拉德眨眨眼,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平静地转身望着艾雯。盖温已经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艾雯,”加拉德说,“你知道,你们可以在任何时候,为了任何事情召唤我们,特别是你,我希望你知道。”
“二。”奈妮薇说。
加拉德生气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会有时间再谈的。”他说完便握住艾雯的手,鞠了个躬,最后送给她一个微笑,随后才从容不迫地向门口走去。
“丝——”盖温一步就冲过了门口,连加拉德也大幅加快了自己优雅的步伐。“——三。”随着奈妮薇话音落地,房门砰地关上了。
伊兰欢快地拍着手:“哦,做得好,做得真棒。我甚至不知道男人也不能进入见习生住所。”
“他们确实不能进来,”奈妮薇不在意地说,“但这些蠢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伊兰笑着,又向她拍了好几下手。“我本来不该这么逼他们,”奈妮薇说,“但加拉德那种故作轻松的样子实在让我受不了。那个小伙子的脸真漂亮,他配不上那么漂亮的脸蛋。”艾雯几乎要笑出声来,要知道,加拉德和奈妮薇的年纪相差不到一岁。这时,奈妮薇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加拉德!”伊兰重重地哼了一声,“他肯定还会再干涉我们的事,我不知道你的办法还能不能奏效。他总是按照他所谓的‘正义’行事,也不管那样做会伤害到别人,甚至伤害到他自己。”
“那么,我就要想一些别的办法了。”奈妮薇说,“我们不能让他们随时都可以插手我们的事情。伊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调制一剂平静心神的药膏。”
伊兰摇摇头,双手支着下巴,趴在奈妮薇的床上。“如果被雪瑞安发现了,我们肯定要再去一趟她的书房接受惩戒。你一直都没说话,艾雯,是被猫叼走舌头了吗?”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或者,是被加拉德叼走了?”
尽管极力克制,艾雯的脸还是红了:“我只是不想和他们吵架。”她说这话时,竭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更严厉一些。
“当然,”伊兰很勉强地说,“我承认,加拉德长得不赖。但他很恐怖,他的行为总是公正无私,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我知道这么说听起来挺不错,但那样实际上是很可怕的。就我所知,他从未违背过母亲的意思,就连一丁点儿也没有。他从没说过谎,从没破坏过一条规矩,无论多么小的,也没有过。如果他要因为你破坏了某一条规矩而举发你,无论那条规矩是多么无足轻重,无论他会为了你无法满足他的标准而哀伤,都无法阻止他举发你。”
“这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艾雯小心地说,“但并不算恐怖,我无法想象加拉德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伊兰摇了摇头,仿佛不相信艾雯竟然看不出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把心思放在什么人身上,那就选盖温好了,他为人很不错……至少在大多数时间里很不错。而且他也被你迷住了。”
“盖温!每次遇到他,他看我都不会超过两眼。”
“当然不会,你这个傻瓜,每次你都愣愣地盯着加拉德,眼球都快跳出眼眶了。”艾雯的双颊变得火烫,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伊兰说的很有可能。“当盖温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加拉德救过他的命,”伊兰继续说道,“盖温永远也不会承认,他会对加拉德追求的女人有兴趣。但我听他谈起过你,我知道他的心情,他对我可什么都藏不住。”
“真高兴能知道这件事,”艾雯说着,朝露齿而笑的伊兰回赠了一个笑容,“也许我能让他对我说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而不是对你。”
“你知道的,你可以选择绿宗,绿宗两仪师有时会结婚。盖温真的被你迷住了,你也会让他很幸福。另外,我很喜欢能有你这样一位姐妹。”
“如果你们两个结束了姐妹间的闲聊,”奈妮薇插话道,“那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是的,”伊兰说,“比如在我走后,玉座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我可不想说这个,”艾雯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喜欢对伊兰撒谎,“她没说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伊兰不相信地哼了一声:“大多数人都认为我走的路比别人轻松许多,因为我是安多的王女,但事实是,因为我是安多的王女,所以我的生活实际上要比许多人艰难许多。你们要做的,我都要做,如果玉座对你们说了严厉的话,她就会对我说出双倍严厉的话。现在,告诉我,她到底说了什么?”
“这些话,只有我们三个能知道,”奈妮薇说,“那是关于黑宗——”
“奈妮薇!”艾雯喊道,“玉座说过,不要把伊兰卷进来的!”
“黑宗!”伊兰几乎是在惊呼了,她爬起来,在床垫上跪直,“既然告诉了我,就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我不会置之不管的。”
“我不会把你排除在外,”奈妮薇向她保证,艾雯只能疑惑地看着奈妮薇。“艾雯,被莉亚熏当成威胁的只有你我两个,刚才她要杀的也只有你和我——”
“要杀?”伊兰轻声说。
“也许是因为我们仍然对她们构成威胁,也许是因为她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刚刚和玉座进行过密谈,甚至她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谈话的内容。我们需要一个她们不知道的同伴,也同样是玉座不知道的同伴,这样会好得多。我并不确定我们是否能信任玉座更甚于黑宗,她终究只是要利用我们,我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放弃我们。你们明白吗?”
艾雯不情愿地点点头,但她还是说:“伊兰,这会很危险,就像我们在法美镇时一样危险,也许还要更加严重。这一次,你可以不必加入我们的。”
“我知道。”伊兰平静地说。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当安多面对战争的时候,剑之第一王子会率领军队,但安多女王会一直跟随在军队中。七百年前,在卡林汗战争的时候,安多人和摩索琳女王共赴战场,身无片甲的摩索琳女王将狮子旗一直带到了提尔军阵的中心。为了援救他们的女王,安多人万众一心,全力突击,赢得了那场战争。这就是安多女王所需要的勇气,我必须在代替我的母亲坐上狮子王座之前学会控制我的恐惧。”突然间,满脸阴郁的她爆出咯咯的笑声,“而且,你以为我会拒绝一场已经逼得我要去洗碗盘的冒险吗?”
“不管怎样,你都会是我们的伙伴,”奈妮薇对伊兰说,“现在只希望别人都会认为你只是去洗碗盘吧!那么,听仔细了。”
伊兰侧耳倾听。随着奈妮薇将玉座和她们的对话,吩咐给她们的任务,还有她们所经历的危险一一讲述,她的嘴也慢慢张了开来。听到灰人的部分,她便不禁开始全身发抖。随后,她带着惊讶的神色看完玉座给奈妮薇的纸片,喃喃地说道:“真希望当我下次面对母亲的时候,手里能有这么一张纸片。”等到奈妮薇将所有情况说明清楚之后,她的脸上现出愤慨的神色。
“这就像是要去山上找狮子,却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狮子,即使有,它们也都伪装成了灌木丛,正等着猎杀你们。哦,如果你们真的找到了狮子,在确定它们的位置之前,先得小心不要被它们给吃了。”
“如果你害怕了,”奈妮薇说,“你可以不参加,一旦你决定加入,就无法回头了。”
伊兰向后一甩头:“我当然害怕,我可不是傻瓜,但还没有害怕到在开始之前就要逃跑。”
“另外,还有一件事,”奈妮薇说,“我害怕玉座会要麦特去死。”
“但两仪师应该治疗所有请求治疗的人啊!”王女的表情介于愤怒与怀疑之间,“为什么她要让麦特去死呢?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
“我也不能相信!”艾雯倒抽了一口气。她不会这样的!玉座不能让他死!“维林在路上已经说过了,玉座会治好麦特的。”
奈妮薇摇了摇头,“维林说的是玉座会照看他,这和治好他是不一样的。当我问到麦特的事情时,玉座没有做出正面的答复,也许那时她还没有打定主意。”
“但这是为什么?”伊兰问。
“因为白塔做事自有她们自己的理由。”奈妮薇的声音让艾雯打了个冷颤,“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们是会帮麦特活下去,还是让他死掉,完全要看哪种选择对她们更为有利。三誓中可没说一定要治好麦特,在玉座眼里,麦特只是一个工具,我们也一样,她要利用我们猎捕黑宗。如果你打破一件工具,它也许会无法修复,但你也不会为此而哭泣,你只会再找一件。你们两个最好记住这一点。”
“那我们该怎么帮麦特?”艾雯问,“我们能做些什么?”
奈妮薇走向她的衣橱,在里面翻了半天,然后拿出一个条纹布的草药袋,“用我的药,幸运的话,也许我能治好他。”
“维林都无法治好他,”伊兰说,“沐瑞和维林一起都治不好他,而且沐瑞还有一个法器。奈妮薇,如果你导引了太多的至上力,你会把自己烧成一堆灰烬的,如果你幸运的话,也许只是会导致静断,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幸运。”
奈妮薇耸耸肩:“她们一直说我有潜力成为千年来最强大的两仪师,也许现在就是证明她们的话是否正确的时候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猛拉了一下自己的辫子。
很明显的,无论奈妮薇嘴上表现得多么勇敢,她的心里害怕了。但她绝不会任由麦特死去,即使救麦特会让她承受生命危险。“她们一直说,我们三个都很强大……或者会变得很强大。也许,如果我们一起努力,我们可以分担至上力造成的压力。”
“我们从没试过一起进行导引,”奈妮薇缓缓地说,“我对于融合我们的力量也了解不多,这种尝试几乎就像过度导引一样危险。”
“哦,如果我们要这么做,”伊兰爬下床,站回地上,“就这么做吧!这种事愈说愈害怕。麦特还在客房里,我不知道是哪一间客房,但雪瑞安只告诉我这么多。”
仿佛是为她的发言给了个结论般,房门砰地被打开,一名两仪师走了进来,就好像这是她的房间,而房里的三个人是非法的闯入者。
艾雯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以掩饰自己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