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座的书房外面,艾雯和奈妮薇发现走廊里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偶尔经过的女仆,穿着便鞋,急忙赶向她们要完成的任务。艾雯很感激她们的出现。这段走廊突然变得像是一座空旷的洞窟,充满了织锦和精美的雕刻,但一切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冰冷,黑暗。
奈妮薇向前迈出坚定的步伐,同时手里还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发辫。艾雯急忙跟了上去,她不想被一个人留下。
“如果黑宗还在这里,奈妮薇,如果她们真的开始怀疑我们在做什么……我希望你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要按照已经立下三誓的样子行事。我不想让她们杀死我,如果我能用至上力阻止她们,我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如果她们还有人留在这里,艾雯,那些人会在第一次看到我们的时候,就知道我们肩负什么样的任务。”尽管嘴里这么说,但奈妮薇的语气并没有流露出恐惧,“或者,她们至少会把我们当成是一种威胁,不管怎样,她们对付我们的手段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她们怎么会把我们当成是威胁?没有人会被她能够随意差遣的人所威胁,没有人会被一天要洗三次碗碟的人威胁。这就是玉座会把我们派往厨房的原因,至少,是一部分原因。”
“也许玉座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奈妮薇心不在焉地说,“或者,也许她考虑过,却在对我们编出一些理由的同时,心里有着另外的盘算。想一想,艾雯,莉亚熏不会那么简单地就把我们带出白塔,她在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把我们当成是威胁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以及她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但我看不出她的这种想法会有所改变。如果还有黑宗两仪师留在这里,她们肯定会以同样的看法看待我们,不管她们到底会把我们看成是什么样的人。”
艾雯的喉头哽了一下:“我没想过这件事,光明啊,真希望我能变成隐形的。奈妮薇,如果她们仍然想谋害我们,即使冒着被静断的危险,我也要阻止暗黑之友杀死我,或者对我做出更可怕的事。我也不相信你会屈从于她们,你对玉座说的那些话,不是你的本意吧!”
“正是我的本意。”奈妮薇似乎从她的思绪中突然惊醒过来,她放慢了脚步,一名灰发的初阶生托着一个盘子经过她们身边。“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艾雯。”等那个初阶生走远之后,奈妮薇继续说道:“保护我们的方法不止这些,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两仪师离开白塔就绝对活不下去。我们只需要把这些方法找出来,并好好利用它们。”
“我已经知道几个方法了,你应该也是。”
“它们是危险的。”听到奈妮薇这么说,艾雯想反驳它们只对攻击她的人有危险,但奈妮薇没有容她说话,“你会变得和她们一样,那天早晨,当我将所有的怒火倾泄在白袍众身上以后……那种感觉真棒,但那也是真正的危险。”她哆嗦了一下,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艾雯小跑了几步才跟上她。
“你说话的样子听起来就像雪瑞安一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打破了她们加在你身上的每一条限制,但为什么你现在会接受这些限制?在这个时候,我们也许必须丢掉它们才能活下去啊!”
“如果事情的结局变成我们被赶出白塔,又有什么意义?或者会被静断,或者不会,那又有什么意义?”奈妮薇的声音变得微弱,仿佛她正在喃喃自语。“我能做到,我必须做到,我必须留在这里足够长的时间,进行学习,我必须学习,如果我想……”突然间,她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声音正变得愈来愈大,她严厉地瞪了艾雯一眼,声音变得坚定有力:“请让我想想,不要说话,让我想一想。”
艾雯控制住自己的舌头,但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许多没问出口的问题在不停地跃动。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要奈妮薇想学到更多白塔所传授的知识?她想做什么?为什么奈妮薇要对她隐瞒?秘密,自从来到白塔以后,我们已经学会了保守太多的秘密,玉座也在对我们保密。光明啊,她会如何对待麦特?
奈妮薇没有在中途转向见习生住所的方向,而是一直陪艾雯走回了初阶生住所。走廊中仍然空旷沉寂,她们在攀爬楼梯时也没遇到半个人。
当她们走到伊兰的房门前时,奈妮薇停住脚步,敲了一下门,立刻将门推开,探头进去。随后,她任由白色的门扇敞开着,转身走向了下一个房间,艾雯的房间,“她还没有回来,我需要和你们两个谈谈。”
艾雯抓住她的肩膀,突然拉住她停下来。“什么——?”不知什么东西猛拉了一下艾雯的头发,划破了她的耳朵。一道黑影从她面前掠过,咚的一声插在墙上。这一刻,奈妮薇立刻扑倒在地,躲到走廊栏杆后面。
艾雯也已经匍匐在地上,她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房门边的墙壁。一样东西从墙上掉落下来。那是一枝十字弓射出的弩箭,几根从她头上被扯下的黑色发丝纠缠在四个错齿箭头上,那是一枝可以贯穿甲胄的利箭。她抬起一只颤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箭镞在那里留下了一处小伤口,从中渗出点点血珠。如果我没有在那时停下……如果我没有……这枝箭就会射穿她的头,也许还会杀死奈妮薇。“血与灰啊!”她失声喊道,“血与该死的灰啊!”
“镇静一点。”奈妮薇警告艾雯,但她的心思现在也无法安定下来。她伏在白石栏杆后面,透过栏杆的缝隙向走廊远处窥探。在艾雯的眼中,一团光晕包覆着她的身体,奈妮薇已经在拥抱阴极力了。
艾雯也匆忙地想碰触至上力,她想保护自己,但匆忙的心神一直在将各种影像带入虚空之中,她的头像个腐烂的瓜一样被没入奈妮薇后脑沉重的弩箭影像给撕裂。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进行尝试,玫瑰花终于浮现在虚空之中,朝向真源开放,至上力充满了她的身体。
她抬起上半身,在奈妮薇身旁向外窥探:“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你看见他了吗?我一定要用闪电射穿他!”她能感受到能量正在体内形成,迫不及待地要喷涌而出。“那是个男人,对不对?”她无法想象,竟然有男人混入了初阶生住所,但更难以想象的是,会有哪个女人带着十字弓在白塔中行走。
“我不知道。”奈妮薇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当奈妮薇在愤怒中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的怒意一定已经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我想我看见了……是的!就在那里!”艾雯感觉到至上力在同伴体内的脉动。奈妮薇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服,仿佛没什么事情值得着急。
艾雯盯着她:“什么?你在做什么?奈妮薇?”
“‘在五行之力当中’,”奈妮薇用训诫的语调说着,其间又流露出一种模糊的嘲笑,“‘气,有时被称之为风,被许多人认为是最无用的,这显然背离了事实’。”她用一阵绷紧的笑声结束了这段引用的词句,“我告诉过你,保护我们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使用了气,用气封死了他,不过,我还没看清他是男是女。这是一个玉座向我展示过的招数,虽然我想她并不打算让我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嗯?你打算一直趴在这里吗?”
艾雯爬起来,跟着奈妮薇跑步绕过走廊的拐角。一个男人的身影很快就进入了她们的视线,他穿着不带装饰的棕色裤子和外衣,面朝着另一个方向,一脚着地,另一只脚悬挂在半空中,保持着一种奔跑的姿势。这个男人应该会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埋在果冻里,实际上,只是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凝结了。艾雯也记得玉座的这个招数,但她不认为自己能使用它,而奈妮薇只需把一件事情看过一次,就能自己施行了。当然,必须是在她能导引的时候。
她们又走近了一些,艾雯体内的至上力在震撼中消失殆尽。一把匕首正戳在他的胸口,他的面部肌肉已经松弛下垂,死亡盘踞在他半闭的眼睛上。当奈妮薇放松他周围的空气时,他的身躯立刻软倒在走廊的地板上。
他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有着一般人的身高和一般人的身材,平凡的模样,让艾雯觉得根本不会在人群中注意到他。但她的目光在这个人身上扫了几遍,就发现少了某样东西——十字弓。
她哆嗦了一下,抬头飞快地向四周打量着。“一定还有别人,奈妮薇,有人拿走了十字弓,有人杀死了他。那个人会再次向我们射击的。”
“镇静。”奈妮薇说,但她也不停地向走廊两端望着,一边揪着自己的辫子。“不要慌张,我们要判断出该做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停止,下方的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
艾雯的心跳立刻加速了许多,心脏几乎要跳到她的喉咙里。她的眼睛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拼命想重新碰触阴极力,但这么做需要十分冷静才办得到,而她的心跳把所有的冷静都砸得粉碎。
两仪师雪瑞安停在楼梯的顶端,皱着眉望着眼前的一切。“光明在上,这里出了什么事?”她赶到奈妮薇与艾雯面前,脸上的平静已经一扫而光。
“我们发现了他。”奈妮薇说话的时候,初阶生师尊已经跪倒在那具尸体旁边。
雪瑞安将一只手放在那个人的胸口,又立刻将手抽了回来,嘴里发出吸气的嘶嘶声。显然是在鼓足了勇气之后,她再次碰触他,这次,她的手没有缩回来。“死了,”她喃喃地说道,“无法挽救的死亡,甚至更糟糕。”她站直身体,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指。“是你们发现他的?在这里?就是这个样子?”
艾雯点点头,她确信如果自己开口,雪瑞安一定能从她声音里听出她们在撒谎。
“是的。”奈妮薇坚定地说。
雪瑞安摇了摇头:“一个男人,一个死掉的男人,在这个地方!在初阶生的住所,这是个不名誉的事,但这个——!”
“他有什么不同之处?”奈妮薇问,“他怎么会比死亡更糟糕?”
雪瑞安深吸了一口气,分别朝奈妮薇和艾雯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他是一个无魂者,一个灰人。”她有些茫然地再次擦了一下手指,忧心忡忡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具尸体上。
“无魂者?”艾雯说着,声音也不禁开始颤抖。与此同时,奈妮薇问:“灰人?”
雪瑞安看了她们一眼,目光敏锐而简捷。“这还不是你们要学的东西,但你们似乎已经在很多地方都逾越了规矩,你们竟然会发现这个……”她指了指尸体。“这个无魂者,也就是灰人,他放弃了自己的灵魂,成为暗帝的奴仆。他们并不算真正的活着,也不是完全的死亡。灰人里有男人,也有女人,只是女性灰人非常稀少。即使在暗黑之友中,愚蠢到会做出这种祭献的女人也屈指可数。你们即使看到这样的人,可能也完全不会注意到他们,直到他们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现在,我的眼睛能看出躺在地上的这具躯体曾经有过活动,但我的心却完全感受不到他曾经活过。”她又看了那具尸体一眼,“自从兽魔人战争以来,还没有灰人敢走进塔瓦隆。”
“您要如何处理他?”艾雯问。雪瑞安扬起一边的眉毛,艾雯急忙补充道:“我可以知道吗?两仪师雪瑞安?”
两仪师犹豫了一下:“我想,你们可以知道,因为毕竟是你们运气不好,发现了这个人。这件事会禀报给玉座知道,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她会尽可能将这件事隐瞒住,我们不需要更多的谣言了。你们只能将这件事对我说,也可以对玉座说,但必须是她先提起这件事。”
“是的,两仪师。”两个人一起答道。艾雯的声音很热切,奈妮薇的声音就要冰冷得多。雪瑞安看样子将她们的顺从当成理所当然的表现。她没有对她们有所响应,只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那个死人身上,那个灰人,无魂者。“一个男人在这里被杀的事实是无法掩饰的。”至上力的光晕突然出现在她的四周,同样突兀地,一片光晕笼罩了地上的尸体,浅灰色的光晕透明度很差,几乎看不见它的下面还有一具尸体。“但这会让其他能了解到他真实状况的人无法碰触到他,我必须在初阶生回来之前将他移走。”
她的绿眼睛转回奈妮薇和艾雯身上,仿佛刚刚才注意到她们的存在。“你们两个现在就离开,奈妮薇,马上回你的房间去。你们遇到的事情可不是件平常的事,如果有人知道你们被卷入其中,即使有人认为你们只是知道了这件事……快走。”
艾雯行了一个屈膝礼,拉了一下奈妮薇的袖子,奈妮薇却说:“您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两仪师雪瑞安?”
有那么一刻,雪瑞安看上去相当震惊,但她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双手叉腰,用一本正经的严厉目光瞪着奈妮薇。“初阶生师尊难道需要因为来到初阶生住所而向你做出解释吗,见习生?”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变得和缓了一些:“见习生现在可以质问两仪师了吗?玉座想让我教训一下你们两个,现在,无论她是否有这个想法,我都要教导你们什么是礼貌。现在,你们两个,立刻离开,不要等我把你们押到我的书房里。当然,不要忘记玉座要你们前来见我的命令。”
一个突然的想法出现在艾雯的脑海,“请原谅,两仪师雪瑞安,”她急忙说道,“但我必须去拿我的斗篷,我觉得很冷。”说完,她就跑过了走廊的转角。两仪师是否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注意。
如果雪瑞安发现她门前的弩箭,那就会引来无穷的问题。更何况,她们已经告诉她,这个男人是刚刚才被发现的,在此之前,她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当她跑到自己的房门前时,那枝弩箭已经消失了,只有掉落在门边的石头碎屑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阵寒意爬过艾雯的皮肤。有谁能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拿走它……另一个灰人!她下意识地开始拥抱阴极力,直到至上力的甜美涌过她的身体,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困难地压抑住心中的恐惧,艾雯推开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里没有别人。她从墙钉上摘下白色的斗篷,飞快地跑出了房间,直到接近了另外两个人,她才释放了体内的至上力。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两个人之间显然又进行了一番交谈。
奈妮薇看上去是想装出一副谦恭的态度,但她的样子却像是吃了不消化的东西。雪瑞安仍然保持着叉腰的姿势,焦躁地跺着脚,她盯着奈妮薇的目光,仿佛是一个磨正盯着一堆要被磨碎成粉的大麦粒。她转头望向艾雯,眼神中的严厉丝毫不减。
“请原谅,两仪师雪瑞安,”艾雯慌忙地说。她行了一个屈膝礼,同时将斗篷披在肩上,“这个……发现一个死掉的男人……还是个灰人!这让我感到浑身冰冷。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雪瑞安僵硬而不在意地点点头,奈妮薇勉强行了个屈膝礼。艾雯抓住她的胳膊,急忙将她拉走了。
“你还想为我们制造更多的麻烦吗?”艾雯对奈妮薇说话的地方是在两层楼梯之下,雪瑞安听不见她们声音的地方,至少,艾雯希望雪瑞安不会听到。“你又对她说了些什么,让她那样瞪着你?你是不是又问她问题了?真希望你能从她那里套出一些真正值得让她对我们发疯的东西。”
“她什么都不会说,”奈妮薇喃喃地说,“艾雯,如果我们想有所收获,我们就必须提出问题。我们必须制造机会,否则我们什么也得不到。”
艾雯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小心一点吧!”从奈妮薇脸上的表情来看,她的这位同伴丝毫无意避开冒险的机会。艾雯又叹了一口气:“弩箭不见了,奈妮薇,一定是另一个灰人把它拿走了。”
“你匆匆跑开,就是为了……光明啊!”奈妮薇皱起眉,猛揪了一下发辫。
过了一会儿,艾雯说:“她用什么覆盖……那个身体?”她不想去回忆那个灰人,那会让她想到,就在她们身边,还有另一个灰人。在这个时候,她不想去思考任何与此有关的事情。
“风,”奈妮薇回答,“她用的是风。一个巧妙的把戏,我想,我明白了她的技巧。”
对至上力的运用衍生出五种力量:地、风、火、水和魂,不同的能力会将五行之力进行不同的组合。“我对五行之力的组合还不是很了解,比如说医疗吧,我知道为什么它需要魂,也能理解对风的需要,但为什么还需要水呢?”
奈妮薇仔细端详着她:“你在喃喃自语些什么?难道你忘了我们的任务吗?”她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她们已经走进了见习生的住所。这里位于初阶生住所的下方,且距离初阶生住所也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它围绕着一座花园而建,而不是一座庭院。除了另一个见习生之外,视野里空无一人。那名见习生正沿着另一层楼梯快步奔跑,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但奈妮薇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忘记黑宗了吗?”
“我正竭力想忘记它,”艾雯激动地说,“哪怕片刻也好。我竭力想忘记,我们刚刚扔下了一个死人。我竭力想忘记,他几乎杀了我,而他还有一个同伙,随时可能再杀我一次。”她碰了碰自己的耳朵,上面的血滴已经干了,但那个伤口仍然疼痛。“刚才我们没有被杀死,已经很幸运了。”
奈妮薇的面容变得温和了些,但是当她说话时,她的声音依然带着以往身为乡贤时教训人的口气,一副“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架势,“记住那个尸体,艾雯,记住他曾经想杀死你,杀死我们。记住黑宗。永远记住它们。因为,如果你忘记了,即使只是忘记一次,那一次都有可能是你的死期。”
“我知道,”艾雯叹了口气,“但我并不喜欢这样。”
“你有没有注意到雪瑞安没提到的那件事?”
“没有,她没提到什么?”
“她从没有考虑过是谁刺进那把刀的。现在,过来,我的房间就在下面,你可以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