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走下台阶,让众人下马,牵马跟着他穿过灰雾。众人只能信任这名护法的方向感。雾烟沉积在兰德膝盖的高度,让他看不见自己的双脚,三尺外的所有东西也都模糊不清。这场雾已经不像他们赶路时那样浓重了,但兰德依旧很难看清他的同伴们。
除了他们之外,街道上还看不见其他人,亮起灯光的窗子多了几个。雾气让它们变成一块块小光斑,而且往往这是房子惟一能够被看见的部分。能看到的房子都好像飘浮在一片云海之上,而且有些房子被淹没在浓雾之中,使得突出于雾气中的屋子看起来都像是方圆几里之内惟一的建筑。
兰德僵硬地移动着长时间骑乘后疼痛不堪的肢体,心里寻思着自己能不能用步行完成从这里到塔瓦隆的旅行。当然,走路应该不会比骑马更省力气,但现在他的双脚可能是全身惟一没那么酸痛的部位了。至少他更习惯于走路。
兰德惟一听到的话音是沐瑞回答岚时说的,“必须由你来应对他。他会记住太多信息,我无能为力。如果我在他的印象中太过突出……”
兰德厌烦地抖动着浸透了潮气的斗篷,尽量和同伴们靠在一起。麦特和佩林自顾自地嘟囔着,只有在不小心绊到什么东西时会惊呼一声。汤姆·梅里林也在低声叨念着,诸如“热饭”、“炉火”、“暖葡萄酒”之类的字眼不停飘进兰德的耳朵里。但护法和两仪师完全没理会这些人的反应。艾雯一言不发地走着,她挺直了背,高昂着头,她肯定是在强自压抑着身体的痛苦,兰德知道她的骑术绝对不比他更好。
她倒是在享受冒险生活了,兰德郁闷地想。他怀疑艾雯根本没注意到雾气、潮湿或寒冷这种小事。即使对同一种状况,寻求冒险的人和被迫逃命的人肯定也会有不同的感受。在走唱人的故事里,必定可以把在湿冷的浓雾中精疲力竭地狂奔、头顶有人蝠监视、背后有怪物追赶等等讲得非常刺激。兰德不知道艾雯是否感到刺激,他自己又冷又湿,而且很高兴能置身于一个村庄中,哪怕这是塔伦渡口。
突然间,兰德撞上某个巨大而温暖的黑东西,是岚的马。护法、沐瑞和其他人都已经停下了。他们都拍抚着自己的坐骑,与其说是在安慰那些马,倒更像是在安慰他们自己。雾气更薄了一些,足以让他们辨别出彼此的脸。他们的脚还隐藏在灰色的雾层中,那些村舍又全部都消失了。
兰德小心地牵着飞云向前走了一小步,便惊讶地听到自己的靴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他们已经在渡口码头上了。
他又小心地牵着灰马退了回去。他听说过,塔伦渡口的码头就像一座通往渡船的桥。塔伦河比酒泉河宽许多,而且非常深,河面以下暗伏着许多急流,足以淹死最强壮的泳者。在这样的雾中……当他重新感觉到土地时,心情才放松下来。
岚忽然重重地嘿了一声。他一边向他们打着手势,一边冲到佩林身边,掀起年轻人的斗篷,露出佩林腰间的斧头。兰德并不明白岚的目的,但也急忙将斗篷掀到肩膀上,露出佩剑。当岚快步走回到坐骑身边时,浓雾中出现了一点火光,然后是沉闷的脚步声。
六名穿着粗布衣服、表情木讷的男人跟随高塔走了过来。他们手中的火把驱散了四周的雾气。他们在伊蒙村人的面前停下,这群人仿佛被环绕在一堵灰墙之中。渡船主审视着船客们,窄脸侧向一旁,鼻子一下一下地抽动着,仿佛一只黄鼬在嗅着陷阱的气味。
岚带着悠闲的神情靠在马鞍旁,一只手却炫耀般按在长剑柄上,他流露出一种金属弹簧般的气势,随时等待着瞬间跃出。
兰德急忙模仿护法的姿势——他立刻就用手按住了剑柄,至于那种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懒散样子,他可以以后再学。如果我现在摆出那种样子,也许他们会笑我的。
佩林从腰带上解下斧头,有意地站直了身体。麦特一只手按在箭囊上,但兰德不知道在这种潮湿的天气里,他的弓弦是否还管用。汤姆·梅里林优雅地向前走了一步,缓缓转动着一只空手,突然,他的两根手指间出现了一把旋转的匕首,匕首柄最终落在他的手心里,他开始若无其事地清理指甲。
沐瑞发出一阵低微、愉快的笑声。艾雯拍着手,仿佛正在观看节日的表演,虽然她很快就停下来,脸上显出羞窘的样子,但她的嘴角还是带着一抹微笑。
高塔显然很缺乏幽默感。他盯着汤姆,大声清了清喉咙。“我们的人认为渡河只用这点钱是不够的。”他打量着这一行人,目光阴沉又狡诈。“你们刚刚给我的,我已经收到安全的地方了,但那点钱是不够的。”
“剩下的金子,”岚对他说,“等我们到了河对岸就给你。”他轻轻拍了一下腰间的皮囊,里面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片刻之间,渡船主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他点点头,“那让我们开始吧!”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带领六名船工走上码头。灰雾在他们面前散开,又在他们的背后汇合在一起,充塞了他们留下的空间。兰德急忙跟了上去。
渡船是一艘平头驳船,船尾有一块木板,可以放下成为连接码头的步桥,或者提起成为船尾护板。渡船的两侧各挂着一根手腕粗的缆绳。缆绳一端固定在码头边粗大的立柱上,另一端消失在河对岸的夜色中。船工将火把插在渡船两边的铁架上,等待着船客牵着他们的马走上船,然后拉起了船尾的木板。船甲板在人马的重压下咯吱作响,渡船也晃动起来。
高塔不住地嘀咕着,偶尔又叫嚷着要船客管住马匹,注意站在渡船中间,不要挡了船工的路。然后他又向船工们叫喊,向他们下达各种各样的命令,但那些男人只是慢吞吞地、带着一脸不情愿的神色做着开船的准备。实际上高塔对这份工作也没什么热心。他经常会喊到一半时又闭上嘴,高举起火把向浓雾中张望两眼。最后,他彻底停止喊叫,走到船头,在那里望着被浓雾覆盖的河面。他就在那里呆呆地站着,直到一名船工碰了碰他的手臂,他仿佛被吓了一跳似的,转头盯着那名船工。
“怎么啦?哦,是你啊?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喂,你还在等什么?”他毫不在意地挥舞着手臂,火把在他手中大幅度晃动,让马匹都惊悸地向后退去。“开船!快点!快点!”那名船工懒洋洋地服从了命令。高塔继续盯着前面的浓雾,同时不安地在外衣前襟上擦着手掌。
固定渡船的缆绳被松开,渡船在急流中震颤着,最终晃动了一下,被牵引缆绳拉住。船工们每三人一组站在渡船两边,抓住牵引缆绳上的固定绳,从船头向船尾走去,他们一边不高兴地嘟囔着,一边将渡船向灰色的河中推去。
很快他们就看不见河岸了,周围只有灰色的雾气。在摇曳的火光中,雾墙伸出一根根触须,从渡船上飘过,渡船在水流中迟缓地摇晃着。船工们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从船头到船尾周而复始地走动着,一时间,他们仿佛是全世界惟一在移动的东西。没有人说话。伊蒙村的年轻人在渡船中间挤成一团。他们都听说过,塔伦河是一条非常宽的河,而浓雾更让这条河仿佛根本就没有边际。
过了一会儿,兰德走到岚身边。在此之前,兰德见过的最深最宽的水面只有水林中的池塘而已,这条让人无法涉过、无法游过,甚至是看不到对岸的河流难免会让他感到紧张。“他们真的会抢我们吗?”他低声说,“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在害怕我们会抢他们。”
护法看着渡船主和那些船工,完全没表现出在听兰德说话的样子,但他用很低的声音回答,“躲藏在这片雾里……嗯,当隐身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时,人们对待陌生人的方式有时会发生变化。而会伤害陌生人的人也最容易认为陌生人要伤害自己。这个家伙……我相信如果价钱合适,他会把他的母亲卖给兽魔人做炖肉。我有些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在伊蒙村时就听过人们都是这样说塔伦渡口人的。”
“是的,但……嗯,每个人都说他们……但我从没有想过他们真的会那样。实际上……”兰德决定最好不要再去想伊蒙村以外的人都是什么样子。“他也许会告诉隐妖我们过了河,”最后兰德说,“也许他也会把兽魔人载过来。”
岚冷笑一声,“劫掠陌生人是一回事,和半人交易又是另一回事了。你真的认为他会载兽魔人过河,特别是在这样的雾天里?他真的愿意和魔达奥谈话?如果他遇到这种事,他会花上一个月时间拼命逃跑。我不认为我们要担心塔伦渡口有暗黑之友,至少我们已经争取到一段安全的时间,袭击伊蒙村的那些兽魔人暂时追不上来了。但你还是要注意保持警戒。”
高塔已经不再向前方张望,而是转过了身,他高举着火炬,仰起尖下巴,盯着岚和兰德,仿佛刚刚看清他们俩一样。现在能听到的声音只有船板的摩擦声、船工的脚步声和偶尔马蹄踏动的声音。渡船主察觉到岚和兰德也在看着他时,便急忙扭过头去。他飞快地转过身,继续盯着船头前面,在雾中寻找着河岸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别再说了。”岚的声音低到兰德几乎无法听清。“在不好的时候,在有外人的时候,谈论兽魔人、暗黑之友或者谎言之父,要比家门上被画了龙牙更糟糕。”
兰德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欲望,他的心情愈来愈沉重。暗黑之友!隐妖、兽魔人和人蝠还不够吗?至少兽魔人出现时能够立刻被认出来。
突然间,前面的雾中隐约出现了影子。渡船碰到了河岸,船工们匆忙将渡船固定好,放下船头上同样的一块护船板,让它搭在码头上。麦特和佩林故意大声谈论塔伦河还不到他们听说过的一半宽。岚牵着坐骑走下步桥,随后是沐瑞和其他人。当兰德牵着飞云,跟随贝拉最后一个向船下走去时,高塔愤怒地喊道。
“喂!我的金子呢?”
“会给你的。”沐瑞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兰德的靴子踏在步桥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每个工人还有一枚银币,”两仪师又说道,“为了奖赏他们迅速地渡河。”
渡船主犹豫着,向前皱着鼻子,仿佛嗅到危险的气味,但一听到有银币拿,船工们都已经有了反应。还没等高塔开口,他们已经抓了火把就迫不及待地跑下了船。渡船主也只好面色阴沉地跟着他们走下船。
兰德这时已经走到码头上,飞云的蹄子敲击在码头木板上,发出空洞的声音,灰色的雾气在这里像河对岸一样浓重。在码头末端,护法已经拿出了钱币。高举火把的高塔和船工们都围着他。除了沐瑞之外,其他人聚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两仪师注视着兰德背后的河面。兰德打了个哆嗦,拉紧了潮湿的斗篷。他真的离开两河了,那种距离感绝不只是这一条河的宽度。
“好了,”岚一边说,一边将最后一枚金币放进高塔手里。“一分不少。”他还没收起钱袋,那个生了一张黄鼬脸的家伙继续贪婪地看着它。
码头突然开始颤抖,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高塔一下子跳了起来,朝浓雾紧锁的河面上望过去,还留在渡船上的两支火把成了两个暗淡的光点。码头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呻吟,随着一阵雷鸣般的碎裂声,那两个光点开始剧烈地摇晃,然后旋转了起来。艾雯惊惶地叫喊了一声。汤姆低声咒骂着。
“脱缆了!”高塔尖叫着抓住船工,将他们朝码头末端推去。“渡船脱缆了,傻瓜!拉住它!拉住它!”
船工们在高塔的催促下向前迈出几步,却又全都停住脚步。渡船上微弱的灯光旋转得愈来愈快,它们周围的雾气也随它们一同旋转,最终被一个漩涡吞了进去。码头颤抖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折断了。
“漩涡!”一名船工喊道,他的声音充满了敬畏。
“塔伦河不会有漩涡,”高塔茫然地说,“从没有过漩涡……”
“真是不幸。”沐瑞的声音在雾气中带着回音。她转身面向陆地,雾气中只能勉强看见她的身影。
“很不幸,”岚用冰冷的声音附和着沐瑞,“看来你在一段时间内没办法载人渡河了。在为我们服务时你失去了船只,这实在是很糟。”他又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钱,“这应该能补偿你的损失。”
片刻之间,高塔只是盯着岚手中闪闪发光的金子,然后他肩膀一缩,眼睛转向其他船客。伊蒙村的年轻人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因为雾气的关系显得模糊不清。渡船主语无伦次地叫嚷了两句,语气充满恐惧,然后他从岚手中抓起钱币,跑进了浓雾里。他的船工紧跟在他身后也跑掉了。他们的火把很快就消失在上游方向。
“我们毋需在此地逗留了。”两仪师说道,仿佛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过一样。她牵着自己的白母马,走上了堤岸。
兰德盯着那条被隐藏在迷雾中的河流。那也许是一次意外。高塔说过,这里没有涡流,但……他突然意识到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就急忙爬上稍有些向上倾斜的堤岸。
在堤岸上三步以外的地方便没有了一丝雾气。兰德定住脚步,回头望去。沿着河岸是一堵灰色雾墙,而和雾墙一线相隔的地方就是晴朗的夜空,虽然还是夜晚,但模糊的月亮代表黎明已经不远了。
护法和两仪师面对面地站在距离雾墙不远的地方,其他人聚在一起,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中,他们的紧张也显而易见。所有眼睛都望着岚和沐瑞。除了艾雯之外,所有人都不停地挪动着身体,仿佛正在为与那两个人保持距离,还是凑到他们身边去而犹豫不决。兰德急忙牵着飞云跑到艾雯身边。艾雯对他笑了笑。兰德觉得她眼中的光芒并非都来自月光。
“它一直沿着河岸,就像用笔划出来一样整齐。”沐瑞满意地说,“塔瓦隆里能独力做到这样的不超过十个人,更别说我还是一直在飞驰的马背上。”
“我不是要抱怨,两仪师沐瑞,”汤姆说道。他的声音显得很没自信,这名走唱人还没遇过这种的情形。“但如果雾的覆盖范围更大些不是更好吗?比如说,直到塔瓦隆?如果河这一边也有人蝠监视,我们争取到的一切优势也就丧失殆尽了。”
“人蝠并不聪明,梅里林师傅,”两仪师冷冷地说,“它们令人恐惧,有致命的危险和锐利的眼睛,但它们的智力很可怜。它会向魔达奥报告说河的这一侧没有雾障,但河道本身却被遮蔽在雾中。魔达奥将不得不考虑我们是否在河道中或沿河道行进。这会减慢它的速度,它将不得不分散力量。这片雾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以确保魔达奥无法察知我们利用船只行进了多少路程。让雾气一直蔓延到巴尔伦费不了多少力气,但那样就无异于告诉魔达奥我们的目的地。人蝠也就不必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向塔伦河的上下游搜索了。”
汤姆吁了一口气,摇摇头,“我道歉,两仪师。我希望没冒犯你。”
“啊,沐……啊,两仪师,”麦特用响亮的声音吞了口口水,“那艘渡船……啊……你……我是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声音愈来愈弱,周围陷入一片沉寂,兰德现在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过了良久,沐瑞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如刀刃般划开了寂静。“你们都要解释,但如果我要向你们解释我的每一个动作,我就没时间做其他事情了。”在月光下,两仪师的个子似乎更高了些,几乎是在俯视着他们。“记住,我要让你们平安到达塔瓦隆。这就是你们需要知道的。”
“如果我们一直站在这里,”岚说道,“人蝠就不需要再去搜寻河道了。如果记得没错……”他牵着马向远处走去。
兰德觉得护法的动作仿佛释放了他胸中的某些东西。他深吸一口气,同时听到别人也都在做这个动作,甚至汤姆也不例外。兰德记起一句老谚语——宁唾恶狼面,不惹两仪师。不过紧张的感觉确实因为岚而舒缓了。沐瑞不再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她只不过是一名头顶勉强到他胸口的小女人。
“我想,我们还是不能休息吧!”佩林的声音中带着希望,最后他还打了个哈欠。艾雯靠在贝拉身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这是兰德第一次听到艾雯有接近于抱怨的表示,也许现在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次伟大的冒险了,但他很快又愧疚地想起来,艾雯和他不一样,并没有大睡了一个白天。“我们的确需要休息,两仪师沐瑞,”他说道,“毕竟我们已经骑马跑了一整夜。”
“那么我建议去看看岚为我们准备了什么,”沐瑞说,“来吧!”
她带领大家走进河边的森林里。这是一片充满枯枝和黑影的森林。他们在林中又走了几百步,眼前出现一片空地和一个由枝干枯根堆成的小山,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一次洪水将许多羽叶木冲倒,堆积在一起造成的。沐瑞停下脚步,突然,一团火光从残树堆成的小山下亮了起来。
岚举着一支火把,从树山下面爬出来,站直身子。“没有不受欢迎的来访者,”他对沐瑞说,“我留下的柴仍然是干的,所以我点了一小堆火。我们可以暖和地休息一下了。”
“你之前就料到我们会在这里停下来?”艾雯惊讶地问。
“这里应该是个合适的地方,”岚答道,“我喜欢先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沐瑞从岚手上接过火把,“你能照顾一下马匹吗?等你好了之后,我会处理大家的疲劳。现在我想和艾雯谈一谈。艾雯?”
兰德看着那两个女人俯下身,消失在那一堆枝干下面,那里有一个低矮的开口,勉强能让她们蜷着身子走进去。火把的光线消失了。
岚在准备行李时也备好饲料袋和少量燕麦,但他没有让众人解下马鞍,而是让马匹全副装备地套好同样是他事先准备的缚足。“没有马鞍的马能休息得更好,但如果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也许我们不会有时间上鞍。”
“它们看起来根本不需要休息。”佩林一边说,一边将饲料袋套在坐骑的嘴下,那匹马用力摆了几下头,才让佩林将饲料袋固定好。兰德也连续试了三次,才将饲料袋挂在飞云的笼头上。
“它们需要休息。”岚对他们说,他在固定好坐骑的前足后站起身。“确实,它们还能跑,如果我们不加约束,它们能跑出它们最快的速度,直到最后一秒钟,它们会因为体力耗竭倒地死亡。在这之前它们甚至完全不会感觉到疲累。实际上,我希望两仪师沐瑞不必那样做,但那实在是必须的。”他拍了拍黑战马的脖子,那匹马低下头,仿佛在回应护法的抚慰。“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都要让它们缓步慢行,直到它们恢复体力。也许会太慢,但如果运气好,这对我们而言也就足够了。”
“她……?”麦特用勉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地说,“她也要这样对我们吗?对于我们的疲劳?”
兰德拍着飞云的脖子,茫然地盯着前方,尽管沐瑞救活了谭姆,但他仍然不想让两仪师在他身上使用至上力。光明啊,她几乎已经承认渡船就是她弄沉的。
“差不多吧!”岚挖苦地笑了两声,“但你不必担心会一直跑到倒地为止,除非情况突然严重恶化。就把这当成是额外多睡了一晚吧!”
人蝠尖利的嚎叫突然从雾气覆盖的塔伦河上空传来,就连马匹都僵立在原地。又一次尖叫,正在朝他们靠近。又一次,兰德的颅骨仿佛被针刺穿了一样。然后嚎叫声逐渐减弱,又完全消失了。
“好运气,”岚吁了口气,“它正沿河道搜寻我们。”他快速地一耸肩,突然郑重其事地说,“我们进去吧!我想来点热茶和一些可以塞肚子的东西。”
兰德第一个手脚并用地钻进树山的开口,经过一小段隧道后,他停了下来。这里是个不规则的空间,一个枝干组成的宽大洞穴。只是这个洞太低了些,只有女人站立时才不会碰到洞顶。一个用河石围成的火池里燃着一小堆火,冒出的烟尘飘散进枝干的缝隙中,当然,厚重的枝干洞壁让火光绝对不可能透到外面去。沐瑞和艾雯都脱下了斗篷,面对面地盘腿坐在火堆另一边。
这时沐瑞正在说话,“至上力来自真源,是创生的动力,是创世主用以转动时光之轮的力量。”她将双手举在胸前,手心相对合在一起,“阳极力是真源男性的一半,阴极力是女性的一半,它们彼此对立,却又融为一体,提供了这股力量。”她抬起一只手,又让它落下,“阳极力因为暗帝的碰触而受到污染,如同水上漂浮着一层腐败的油脂,水仍然纯净,但碰触水就必须碰触这层污染。只有阴极力仍然可以被安全地使用。”艾雯背对着兰德。兰德看不到她的脸,但她显然正饥渴地向前倾着身子。
麦特在后面捅了捅兰德,嘀咕了些什么,兰德急忙从洞口爬开。沐瑞和艾雯并没有理会进来的兰德。其他男人们也逐一爬进来,解下潮湿的斗篷,围在火堆边坐下,伸手到火焰上取暖。岚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从枯枝间拖出水囊和几只皮袋,又从皮袋中掏出壶来,开始煮茶。他并没有在意那两个女人的对话,但兰德和朋友们很快就停止了在火上翻转手掌,毫不掩饰地盯着那两个女人。汤姆装模作样地擦拭着自己纹饰华丽的长笛,但他靠向两个女人的坐姿出卖了他真正的兴趣所在。沐瑞和艾雯却好像洞里只有她们两个一样。
“不,”沐瑞说。兰德并没有听到艾雯问的是什么。“真源不会被用尽,就如同磨坊的水轮无法用尽河流的力量。真源是河流,两仪师是水轮。”
“你真的认为我能学会?”艾雯问,她的脸上闪动着渴望的光芒。兰德从没见过她的表情是如此美丽,如此遥远。“我能成为两仪师?”
兰德一下子跳了起来,头撞在洞顶的原木上。汤姆·梅里林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回来。
“别傻了。”走唱人低声说道。他看着那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兰德。“你无能为力了,男孩。”
“孩子,”沐瑞轻柔地说,“只有很少的人能学会碰触真源,使用至上力。有人能够达到的程度深一些,有的人浅一些。而你不需要学习就已经能碰触到真源,这样的人在全世界也是极为稀少的。不管你是否愿意,真源都会与你发生关系。但如果没有塔瓦隆的教导,你永远也不能充分地导引它,甚至有可能因它而失去生命。天生就能碰触阳极力的男人必死无疑,如果红宗没有找到并驯御他们……”
汤姆的喉咙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兰德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两仪师提到的这种男人非常罕见,兰德以前只听说过三名这样的男人。感谢光明,他们都不是两河人。那三名男人在被两仪师找到前制造了各种巨大的破坏,比如战争、毁灭城市的地震。兰德不知道宗派到底指的是什么,在那些故事里,宗派好像是两仪师内部的一些组织,她们不但对外使用各种阴谋诡计,宗派间也彼此勾心斗角。不过所有的故事都很清晰地表达了一个信息——红宗的首要职责是防止再一次世界崩毁,所以这个宗派的成员一直在猎捕所有与至上力有关的男人,即使这个男人只是梦想过使用至上力。这时麦特和佩林的表情仿佛是希望他们还在家里,在他们的床上做着美梦。
“……但也有一些女人会因此而死。没有正确的指导很难掌握至上力。那些我们没有找到,却能够独自活下来的女人,经常会成为……嗯,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里,她们也许会成为村中的乡贤。”两仪师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古老的血脉在伊蒙村非常强大。这些古老的血脉正在歌唱,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了。任何两仪师如果遇到能够导引的女人,或者即将蜕变出这种力量的女人,都会立刻感觉到。”她在腰间的包包中翻找着,找出她早先曾经用金链挂在额头上的那颗蓝色小宝石。“你已经非常接近了,你很快就会第一次碰触到它。最好由我指引你经历这次碰触。这样你可以避免一些……令人不舒服的效果。”
艾雯睁大眼睛看着那块宝石,不停地舔着嘴唇,“它……有至上力吗?”
“当然没有,”沐瑞确定地说,“物品不会有至上力,孩子,即使法器也只是工具。这只是一块漂亮的蓝宝石,但它可以发光。拿去。”
沐瑞将那颗宝石放在艾雯的指尖上,艾雯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她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回,但沐瑞一只手抓住了她的两只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艾雯的头侧。
“看着这块石头,”两仪师轻声说,“这样要比一个人独自摸索好得多。将一切思绪从头脑中清理出去,只剩下这块石头。清空一切杂念,让自己飘浮起来,只有这块石头和虚空。我会开启它。飘浮,让我指引你。没有任何思想,飘浮。”
兰德的手指深深地抓紧膝盖,他紧咬的牙关传来阵阵疼痛。艾雯一定要失败,她一定要。
蓝色的光芒在宝石中一闪即逝,仿佛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骤然飞过。但兰德却全身战栗,如遭雷击。艾雯和沐瑞盯着那颗宝石,两人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又一道光芒闪过,又是一道,天蓝色的闪光如同心跳般脉动着。是两仪师干的,兰德绝望地想,一定是沐瑞干的,不是艾雯。
最后一道极为微弱的蓝光闪动了一下,宝石又恢复成原样。兰德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间,艾雯仍然只是盯着那颗小宝石,然后她抬头望着沐瑞。“我……我觉得我感觉到了……什么,但……也许你对我的判断是错的。我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
“我什么也没浪费,孩子。”一个满意的微笑出现在沐瑞的嘴角。“最后这一点光是你独自做到的。”
“是吗?”艾雯喊道,随后又立刻显出沮丧的神情,“但它微弱得几乎和没有一样。”
“你真是和乡下傻女孩一样。大多数前往塔瓦隆的人必须在进行许多个月的学习后才能做到你刚才所做的事情。你有无限的资质。甚至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玉座,只要你努力学习,努力工作。”
“你是说……”艾雯欢呼一声,张开双臂抱住两仪师。“哦,谢谢你。兰德,你听到了吗?我要成为两仪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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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