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看到熊陷阱;她锁上了卧室的房门。这我知道,因为我试过。
三小时后她叫醒了我,我们吃了早餐,接着点上香烟,我伸手打开新闻频道。电视台在集中报道各州进入“美国小姐”决赛的人选。通常情况下,我会看得饶有兴趣。但今天,这种报道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因为这些小姐没有一个圆肩膀,她们参赛时的服装也不可能掩盖比蚊子叮咬的疙瘩更大的包。
我说:“现在干什么?”
玛丽说:“我们得把我们发掘出来的事实组织好,让总统认真看一下。应该在全国范围内采取行动——真该在全球采取行动。”
“怎么采取?”
“我们得再见他一面。”
我又说:“怎么见?”
她也不知道。
我说:“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经官方渠道。通过老头子。”
我连通了电话,用了我们两人的密码,这样玛丽也可以听见。我立刻听到:“副主任奥德菲尔德,代表老头子。他不在。说吧。”
“只能对老头子说。”
短暂的停顿,随后:“你们两人目前手头都没有工作,是公事还是私事?”
“噢,我想你会称之为私事。”
“好吧,只要不是公事,我不能给你接通老头子。所有公事都由我来处理。说还是不说?”
我向他表示感谢,趁我还没骂人赶快挂断了。随后我又输入一个密码。除了正常线路,老头子还有一个特号,即使他在棺材里,这个号码也能保证把他唤醒。可要是哪个特工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使用这条线路,此人就只能祈祷上帝保佑了。五年中我从来没用过这个号码。
他大发雷霆,破口大骂。
“老板,”我说,“关于衣阿华的问题——”
骂声立即中断,“怎么了?”
“玛丽和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从档案中找到了以往的数据。我们想和你谈谈。”
那些亵渎神明的声音又来了。他要我做成要点,交上去完事。等上头分析;随后又说要把我的耳朵煎了做成三明治。
“老板!”我严厉地说道。
“啊?”
“如果你可以撒于不管,我们也可以。玛丽和我现在就向部门辞职——正式辞职。”
玛丽的眉毛扬了起来,但她什么都没说。长时间的沉默。我还以为他切断了线路,接着他以疲倦、认输的语气道:“帕姆格雷德旅馆,北迈阿密海滩。肤色倒数第三黑的,就是我。”
“马上就到。”我叫了出租车,我们上了屋顶。我让出租车司机拐到海面上,逃避卡罗来纳州的车速监视;我们省了不少时间。
老头子确实晒黑了。我们汇报的时候,他躺在那里,让沙子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看上去闷闷不乐。
我们谈到三十年轮回时,他猛地抬起头来,但还是让我继续说下去;说到这一周期有可能与失踪现象的周期重合时,他让我停下,给部门打了个电话。‘给我接分析室。喂——彼得吗?我是老板。我想要从1800年以来没有查明原因的失踪现象曲线图,包括次数。啊?当然是人——你以为我要的是弹簧锁的钥匙吗?剔除原因已知的案子,也不要比较有把握的,以图表形式交给我。什么时候?我两个小时前就要;你还等什么?”
他挂断电话后,挣扎着站起来,让我把手杖递给他。他说:“好,回去工作。这儿没有设备。”
“去白宫?”玛丽迫不及待地问。
“啊?成熟点吧。你们俩找到的东西根本改变不了总统的想法。”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别吱声,除非真有什么聪明点子。”
老头子有一辆年,当然是由我来开回去。转过街区交通灯之后,我说:“老板,我有一个办法也许能说服总统,前提是你得让他有点耐性。”
他哼了一声。
“是这样的,”我继续说道,“派出两个特工,我和另外一个。另一个特工带上一台便携摄像机,把这台摄像机一直对准我。你让总统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
“假如什么也不会发生呢?”
“我要促使它发生。首先,我要去飞船着陆的地方,强行进入。我们要拍摄真实飞船的近距离照片,直接传到白宫。然后,我打算回到巴恩斯的办公室,调查那些圆肩膀。我要在摄像机前撕开它们的衬衣。相当于用一把大铁锤把所有伪装砸个粉碎,没有什么更精巧的手段了。”
“你知道吗?你的生存机会跟一只参加猫聚会的老鼠差不多大。”
“这倒不一定。依我之见,那些东西并没有超人的力量。我敢说,它们有很大的局限,只能做它们所寄生的人能做的事——或许连这个都做不到。我没打算当烈士。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把照片传给你,清晰的照片。”
“嗯——”
“也许能行,”玛丽插话说,“我当那另一个特工,我能——”
老头子和我同时说,“不行。”——随后我的脸红了,因为我无权这么说。
玛丽接着说道:“我要说的是,我是最适当的人选。因为我,嗯,我能认出被寄生虫附体的人,这是我的天赋。”
“不行,”老头子重复说,“这没有必要。他要去的地方,那些人早已被寄生虫控制了——在没有证明之前,只能先假定是这样。除此之外,你留下还有别的工作。”
她应该保持沉默,但这一次她没有。“还有什么工作?这件事是最重要的。”
老头子没有训斥她,平静地说道:“是另一项重要工作。一旦我能让总统相信问题的严重性,我就打算让你去做他的保镖。”
“哦,”她考虑了一下,回答说,“嗯,老板——”
“怎么?”
“我不能肯定我能不能认出一个被寄生虫控制的女人。我没有,呃,这方面的才能。”
“好办,把他的女秘书全部赶走。提一个能难住我的问题吧。玛丽——你也得监视他。他是个男人。”
她认真想了想,“假如我发现寄生虫控制了他,那该怎么办?”
“你采取必要的措施,副总统接替他的职务,你因叛国罪被枪决。就这么简单。现在说说这项任务。我们派贾维斯带着摄像机去,我想我还得把戴维森也派去,作为后备杀手。贾维斯为你拍照的时候,戴维森可以监视贾维斯——而你尽可能分点心思瞄着戴维森。一个连环套。”
“你觉得这个办法行得通?”
“不——但是,任何计划总比没有计划强。也许这能引发出来点什么。”
贾维斯、戴维森和我向衣阿华进发,老头子则回华盛顿。他带着玛丽一起去了。分手时,她把我推到墙角,两手揪住我的耳朵,用劲吻了我,说:“萨姆——尽一切可能回来。”
我冲动不已,感觉就像十五岁。我想这是第二次童年。
戴维森把车开到我上次找到桥的地方。我负责指点方向,摊开一幅大比例军用地图,地图上用大头针标明真正的飞船着陆的确切地点。那座桥依然矗立在那里,成了清晰明了的参照点。我们在现场以东五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下了公路,穿过灌木丛,来到现场。没有人阻拦我们。
应该这样说——几乎到了现场。我们穿过经过大火焚烧的土地,然后决定下车步行。空间站拍摄的照片所显示的现场就在大火烧过的区域之内——这里没有“飞碟”。如果换一个比我更好的侦探,说不定还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飞碟的着陆点。即使着陆留下了任何痕迹,也被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贾维斯把所有情况都拍下来了,但我知道,鼻涕虫这一轮又赢了。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我们碰上了一个老农民。我们按照指示,与他谨慎地保持一段距离,尽管他看上去没什么威胁。
“火势不小啊。”我说着,闪到一旁。
“确实不小。”他悲哀地说,“烧死了我两头最好的奶牛,可怜的牲口。你们是记者吗?”
“对,”我说,“被派出来碰碰运气的。”我真希望玛丽在身边。有她帮助,我就拿得稳了。这个人说不定天生就是这么一副圆滚滚的肩膀。从另一方面讲,假如老头子关于飞船的说法是正确的——肯定是正确的,那么,这个看似天真的乡巴佬一定会知道。这就是说,他在掩盖真相,因此,他准是个被附体者。
我认为我必须这么做。要想抓住一个活着的鼻涕虫,并把照片通过线路传到白宫。在这里抓住的可能性远比在人群中抓住一个大得多。我向我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他们俩都很警觉,贾维斯开始拍摄了。
老农民转身正要走,我绊倒了他。他面朝下倒在地上,我像猴子一样骑在他的背上,扯开他的衬衣。贾维斯拍摄近镜头;戴维森也过来掩护。没等他喘过气来,我已经亮出了他的肩膀。
肩膀上光光的,和我的肩膀一样干净,没有寄生虫,没有寄生虫的任何痕迹。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没有,我放他站起来前就仔细看过了。
我扶他站起来,掸去他身上的土。他衣服上沾满了灰烬,我的也是一样。
“真是太对不起了。”我说,“我完全弄错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这小——”看来他一时找不到一个适合我的词。他看着我们几个,嘴唇也在颤抖,“我要让法律制裁你们。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的话,非亲手收拾你们三个不可。”
“相信我吧,老前辈,这是个误会。”
“误会!”他的脸一皱,我以为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我从奥马哈回来,发现我的家被烧掉了,我的牲口有一半都不见了,哪儿也找不到我女婿。我出来想瞧瞧为什么陌生人在我的土地上四处转悠,却差点被打个半死。误会!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我想我能够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但我没有那样做。我确实想补偿刚才让他丢面子的事,可他把我给他的钱摔在地上。我们夹着尾巴逃跑了。
我们回到车上向前开,这时戴维森问我:“你和老头子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我会犯错误。”我怒不可遏地说,“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老头子犯过错误?”
“嗯……没有。从来没有。下面去哪儿?”
“直接去得梅因电视台。这一次绝对不会错的。”
“不管怎么说,”贾维斯说,“我从头到尾部拍下来了。”
我没有答话。
进入得梅因收费站的入口处。我把钱递过去的时候,收费人员居然有点犹豫。他瞟了一眼笔记本,又看了看我们的车牌。“警长在找这辆车。”他说,“靠右停下。”他没有升起栏杆。
“好,靠右。”我说,把车子倒了大约三十英尺,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栏杆又粗又结实。幸好部门的车是加强型的,发动机功率也大。冲过去之后我也没有放慢速度。
“这,”戴维森迷迷瞪瞪地说,“可真有意思。你还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别再唠叨了。”我严厉地说道,“就算我头脑发热,可我仍然是负责人。听着,你们俩:就算死在这儿,我们也得把那些照片拍到手。”
“听你的,头儿。”
我把追捕者远远甩在后面。来到电视台前,我猛地停下车子,我们一拥而出。这时用不上“查理权叔”那套委婉手法——我们冲进第一个开着门的电梯,按了顶楼的按钮——巴恩斯就在这一层。到了顶楼之后,我让电梯的门开着,希望等会儿还用得上。
我们走进外间办公室,接待员想拦住我们,但我们一把推开她,直接进去了:姑娘们全部惊讶地抬起头来。我径直走到巴恩斯里间办公室的房门,想把门打开,可门上了锁。我转身对他的秘书说:“巴恩斯在哪儿?”
“请问你是准?”她彬彬有礼地问。
我低头看她毛衣的肩膀部位是否合身。鼓起来了。老天在上,我心里想,就是她。我杀巴恩斯那次,她也在这里。
我一弯腰,一把拉起她的毛衣。
我是正确的。我不可能弄错。这是第二次,我眼睁睁地看着寄生虫鼓起的一块生肉。
我想呕吐,可我太忙了。她又是挣扎,又是抓挠,还想咬我。我以柔道手法砍在她脖子的侧面,手差点没碰到那令人厌恶的东西。我用三根手指狠狠朝她胃部戳了一下,一个大背挎把她摔倒在地。
“贾维斯,”我喊道,“近镜头。”
那傻瓜拼命拨弄着他的设备,他弯着腰,我与摄像头之间是他的大屁股。他直起身子。“完蛋了。”他说,“烧了一个管子。”
“换一个——快点!”
一个速记员在房间另一边站起来,开枪了。不是对着我,也不是对着贾维斯,她打的是摄像机——射中了。戴维森和我同时开枪撂倒了她。
似乎是一个信号,大约六个人猛地扑倒了戴维森。他们看来没有枪,赤子空拳扑倒了他。
我仍然紧紧按住那个秘书,一边开枪射击。我用眼角余光一瞟,扭头看到了巴恩斯——“巴恩斯”第二——站在他的门口。我射穿了他的胸膛,以确保射中鼻涕虫,我知道那东西就在他背上。我转过身,而对屠杀场面。
戴维森又站了起来。一个女孩向他爬过去;她好像受伤了。他对准她的面部开了一枪,她停了下来。他的下一颗子弹从我耳边掠过。我扭头一看,说:“谢谢!咱们离开这里。贾维斯——快!”
电梯仍然开着,我们冲了进去,我还拖着巴恩斯的秘书。我关上了电梯门,按下电钮。戴维森浑身颤抖,贾维斯脸色苍白。
“振作起来。”我说,“你们没有向人开枪,你们是在向东西开枪。就像这个。”我把那姑娘的身体抬起来,低头看着她的后背。
这一看我差点没倒下。我的标夺,就是我曾一直抓着、并想连寄主一同带回去的活体不见了。大概是在骚乱过程中滑落到了地板上。
“贾维斯,”我说,“你在上头粘上什么东西没有?”
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我也没说话,戴维森也是。
那姑娘的背上覆盖着一层红色的疹子,像是成百上千的大头针针尖,就在那东西曾经依附的部位。我拉下她的毛衣,把她放在地板上,靠着电梯壁。她依然不省人事,好像要永远保持这种状态。我们到达底层时把她留在了电梯里。
很明显,没有人注意到上面发生的事。我们穿过大厅走到街上,没有听到叫喊声。
我们的车还停枉那里,一个警察脚踩在保险杠上,正在开罚单。我们上车的时候,他把罚单递给我。“你知道,这儿不能停车,老兄。”他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我说了声“对不起”,签了他的罚单。这是最安全、最快捷的方法。然后我开足马力把车子开过路沿,尽量避开拥挤的交通,直接从市区的大街上腾空而起。我在想,那警察是不是把这个也填在了罚单上。车子升到一定高度后,我这才想起更换车牌和识别代码。老头子把一切都考虑到了。
可当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并不赞赏我的做法。我在路上就向他汇报,但他打断了我,命令我们直接回部门办公室。
玛丽和他都在那儿。我一看就来明白了:如果老头子说服了总统,她就会留在那里了。
他让我讲述所发生的情况,不时哼一声。
“你看到了多少?”我说完后问他。
“你撞断收费站的栏杆时,信号发送就中断了。”他告诉我,“不能说总统被他看到的情况打动了。”
“我想也不会,”
“其实,他让我开除你。”
我僵住了。我已经准备主动辞职,可这仍然让我大吃一惊。“我非常愿——”我开始说道。
“你冷静点!”老头予严厉地说,“我跟他说了,他可以开除我,但他不能开除我的部下。你是个顶呱呱的笨蛋。”接着,他更平静地说道,“但不能轻饶了你。”
“谢谢。”
玛丽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我一直想捕捉她的目光,但什么也看不出来。现在,她在贾维斯椅子后面停下—一给老头子比了个手势,就像当初见到巴恩斯时那样,拇指朝下。
我用手枪击中了贾维斯脑袋的侧面,他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往后站,戴维森!”老头子厉声说道。他抽出自己的枪,对准戴维森的胸膛。“玛丽,他怎么样?”
“他没问题。”
“他呢?”
“萨姆也没问题。”
老头子的目光打量着我们,我从来没有感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你们俩都把衬衣脱下来。”他暴躁地说。
我们都脱下了衬衣——玛丽对我们俩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开始想,如果鼻涕虫寄生在我身上,我自己会不会意识到?
“现在处理他。”老头子命令说,“你们俩都戴上手套。”
我们把贾维斯面朝下平放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剪开他的衣服。我们有了活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