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张仁望了眼张逊阴郁深沉的脸色,问道:“伯言,兰之死,你会不会在心中恨我?”
张逊茫然的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本来我在柴桑隐居,从郡主口中听闻到兰夫人的死讯之后,一度误以为是兄长赐兰夫人一死,确实在心中怨恨兄长无情。可是在知道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我却变得越来越糊涂,这件事到底会是谁的错?兰夫人身故是不假,可是这里面有我的过错,兰夫人自己也犯下大过,连兄长你似乎也……”
张仁道:“是啊,我也有错。我不该忽视兰心中想法的。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认为是在对兰好,不定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张逊道:“古语恨有由而怨有因,愚弟在心中是很怨恨兄长,可是一想起这里面的诸般种种,似乎谁都有错,但又似乎谁都有理,愚弟又凭什么去怨恨兄长?这里面的事愚弟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论心思,愚弟钟情于兰夫人,兰夫人的一颗芳心却又全在兄长身上,愚弟根本就是一厢情愿。而且论及身份……”
张仁举手止住张逊的话道:“伯言,不要再了。其实自古以来,什么事都可能得清道得明,唯独这个‘情’字,是永远也无法清楚的。我也没有想到,我们三个人会因为这件事,谁对谁错的纠缠不清。也罢,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硬要去争个谁对谁错根本就没什么意义……兰已去,若是我们兄弟之间再反目成仇,我想兰的在之灵也会伤心的。兰在临死前对我过,她虽然私自放你归吴,但是也有恳求你保守夷州的秘密一年。你在柴桑隐居一年多,已经做到了。现在的夷州虽然与吴候议和,但若吴候不理会这言和之议,硬是要对夷州动武的话,我夷州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张逊道:“兄长,如果我当初愿意留下来,兰夫人又执意不肯听从你的意思下嫁于我,那么你会如何去做?”
张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按我处事的原则,我是不会强逼兰就范的……一如我当初所言,你想要得到兰的芳心,也要靠你自己去争取。我最多也就是会在暗中帮一帮你,故意的疏远一点兰,给你多创造一点机会罢了。只是现在想想,不管当时兰有没有私自放你回吴,你有没有离开夷州,最后的结果如何谁又能得到呢?搞不好最伤心的始终还是兰,你与我也会身心俱疲……兰这样死去固然令人遗憾,但是对兰、对你我,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张逊沉默许久,复又长叹道:“是啊,情,不清道不明的情……”着张逊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想去抚摸一下张兰的墓碑,只是在半中腰忽然停住,必竟张仁就站在旁边。
张仁望见也没什么,只是转过了身去道:“伯言你肯再度出仕吴候并代表吴候出使夷州,多半也是想借此机会来祭拜一下兰的吧。”
“正、正是如此。”
张仁扭回头道:“人虽已逝,碑有其灵。兰当初就是不愿嫁给你才选择做了场那样的傻事……你不远千里来到夷州,现在想怎么样我心里清楚,我也不会拦你。只是如果你真的从心里钟情兰,就不妨试着去尊重她一点,从她的角度去想想你这样做她会不会接受……我先回筑去了。晚饭不如就在我这里一起吃,你文姬嫂嫂你还一直未曾见过的。”
张仁完在无声中离去,张逊望着张兰的墓碑,呆呆的想了很久,一直悬在半空中的手终于缩了回来,转而张逊向张兰的墓碑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至于他口中默念了些什么,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黄昏时分,张逊算是应张仁之邀,来到清幽筑吃顿家常便饭。张仁现在的四个老婆当中,婉儿张逊是最早见过的,之后因为公务也见过貂婵和糜贞,到是蔡琰这才刚刚见到。因为大家都在刻意的避开一些不开心的话题,这顿饭到也吃得十分融洽。不过在饭后,蔡琰找到个机会悄悄的对张仁了一句话:
“世清,我总算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会想把兰许配给伯言了。论人品才学,伯言确实是上上之选,完完全全般配得上我们家兰。只是世清,你不该把女儿家的心思看得那么简单的。”
张仁无奈的摇摇头道:“事已至此,那么多有什么用?这件事能够不提起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去提了,我心中是如何作想的,文姬你也最明白不过。”
蔡琰默默的点点头道:“的也是。不过世清,我看伯言此来并不单单是只和族兄一起吃顿便饭、叙叙家常这么简单,看他的神色似乎是想和你单独谈些什么事。过一会儿你邀他去花园坐坐,我会吩咐旁人不去打扰你们的。”
“嗯,劳你费心了。”
蔡琰笑了笑:“夫妻多年你客气什么?哦,还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哎,算了,等你和伯言商议完了再吧……”
清幽筑。
晚饭过后张逊居然被张风给缠住不放,硬拖到了花园里讨教一些兵书战策方面的事。张逊即有些无可奈何,心里却又有点高兴,便在花园里向张风讲解了一些兵书与个人的心得、看法,张风是听得津津有味。话又回来,这方面的事张仁、蔡琰他们还真的没办法向张风教授什么。
张仁来到花园,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不愿出声打扰,而是隐在树后听他们的交谈。谈着谈着张仁与张逊都猛然间觉得有些心惊,因为张风这孩子思考与理解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特别是张仁,张风口中出来的一些话张逊是听不明白的,但张仁这个现代人却明白张风的是什么。更可怕的是,张风竟然出了一个让张仁心惊肉跳的词——火药!
“我的!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难道……”
张仁一身的冷汗,心中有一个超大胆的想法,但又不敢去想。眼见着张风的谈兴是越来越浓,而张逊眼中的惊愕与迷茫越来越盛,赶紧干咳了几声打断了他们的话,生怕张风会出什么不该的话出来。
张逊与张风见张仁到来一齐恭敬身施礼,张仁在暗中擦了把汗向张风吩咐道:“风儿,为父要和你逊叔父谈些正事,你先去玩吧。”
“是,父亲!”
在张仁的面前,张风规规矩矩的领命而去。张仁望了眼张风,沉吟了一下道:“风儿,过一会儿为父和逊叔父谈完正事,我会去找你再考较一下你的学业,今晚上你就不要缠着娘亲去夜市玩了。”
“是,父亲!孩儿会在书房等候父亲的。”
张风快步离去,张仁请张逊在亭中坐下,还未及开口,张雨又端着茶盘冒了出来:“父亲,蔡姨娘父亲与叔父要在花园中长谈,让孩儿煮些香茶奉上,顺便把哥哥叫出去……哥哥呢?”
“哦,我刚让风儿去书房了。雨儿你把茶放下就去找哥哥一起玩吧。”
张雨嘴嘟得老高:“哥哥原先经常和我一起玩的,可是几个月前生了一场病之后就很少陪雨儿玩了,常常是一整都泡在书房里。蔡姨娘有时候让哥哥陪我玩一下,活动活动筋骨,哥哥都不太愿意。”
“嗯!?”
张仁再度心惊,病了一场就变成这样?刚才不敢去想的想法又有点冒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就实在是有点恐怖了。儿子发生这样的变化,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居然没有查觉到,这一下让张仁的额头又见了汗。其实也怪不得张仁,张风生病的时候,张仁人在泉州忙得不可开交,而且当时张风的病又不是什么大病,有几个人会留心到?
“张风、张雨是龙凤双胞胎,按双胞胎之间性格、思想都会极为相似,可是现在对比一下雨儿,张风的变化真的太大……该不会是哪个倒霉鬼也穿越了,成为我的儿子吧?那样的话就……恐怖,太恐怖了!”
张雨已经一蹦一跳的离开了花园,可张仁依旧惊愕的傻坐在那里。一旁的张逊有些无奈,连唤了数声才把张仁给唤回神来。张仁回神后自知失态,尴尬着举茶赔礼。
张逊细品了一口香茶,轻叹道:“好茶!方才雨儿这茶是她煮的吧?兄长膝下的儿女个个聪明过人,亦才有所精,真是令人羡慕。”
张仁道:“还不错吧……其实我常常忙于政事,对孩子们少有教导。这几个孩子全是文姬和婉儿在管着。”
张逊笑了笑,想起刚才与张风的谈话,迟疑了一下问道:“兄长,适才令郎风儿言及一物,称之为火药。愚弟才疏学浅,不知这火药却是何物,兄长可否告知一二?”
张仁心里咯噔了一下,反问道:“风儿是怎么的?”
张逊摇摇头:“风儿只是缠着我问知不知道火药是什么,他是从兄长编写的书中看到的,只是只有火药一词,其余的就什么都没有。”
“哦、哦……那是我想搞出一种便于在行军商旅中生火,不容易受潮的器物来着。不过一直无从下手,所以就空留了个名称在那里。你也知道我的船队常年在海上漂,寻常的生火之物极易受潮失效,所以想研制个这样的器物出来。”
张逊点点头:“确实如此。”
张仁暗中又擦了把汗,寻思着还好张逊不知道真正的火药是什么,不然非得闹出大事来不可。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张逊看看,沉吟道:“兄长,其实愚弟此来,是有些事想与兄长细谈。”
见张逊开始转入正题,张仁当即点头道:“我看出来了。伯言你是想什么就明吧,这会儿花园里不会有人进来的。”
张逊又品了一口茶,闭目沉声道:“兄长在夷州为牧已有数年,而时至今日之局……兄长把我张氏根基仍置于吴境柴桑,会不会有失计较?”
张仁心中一动,问道:“伯言此言何意?”
张逊道:“兄长,你出这话,究竟是欺我,还是在自欺?如今吴、夷之局乃是兄长一手所成,吴、夷之的间关系如何,难道兄长会心中无数?”
张仁淡淡的笑了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案头道:“伯言你是担心有朝一日吴候与我反目,会殃及宗族吧?”
张逊默然点头。
张仁又问道:“伯言,你认为今日之局,还有我张氏一族在江东各地的影响力,吴候他敢吗?”
张逊沉声道:“兄长,吴候眼下的确不敢,但日后呢?我张氏宗族自兄长接任宗主,这数年来家势渐旺,隐隐然已有江东第一家之势。本来这是好事,可是兄长连番作为之下,吴候心中又岂能不怕?想吴候也是一代人杰,必然不会冒然与兄长、与我张氏宗族一争长短,但在暗中徐徐渐图,待我张氏稍有差池之时一鼓而为……兄长不可不防。”
张仁沉默了一下随即笑道:“伯言,这方面的事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其实你在柴桑隐居了一年,应该有看到我把张氏许多的人丁都转移到了夷州来。现在的柴桑张氏在旁人眼中的确家大业大,但是真正的张氏根夷……全在这夷州!”
张逊微微一惊:“兄长此话当真?”
张仁笑了笑:“你仔细想想柴桑张氏的产业都是些什么吧。”
张逊低下头沉思,口中呐呐自语道:“农耕田产、蚕桑织业、粮米盐油、修建船只……”
张仁道:“伯言,你没有看到的事情很多很多。其实我放在柴桑的那些,在旁人眼中已经不外如是,但是真正来柴桑张氏每年的收益只有不到三成是靠这些。其余的七成以上,都要依靠我这夷州转运过去。我知道你自幼读书,看不起这行商贩货与工匠制业,但往往是你们看不起的东西,只要用好了,所产生的影响力就会超乎你们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