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乐多公园有Soup Kitcchen就是慈善厨房。装模作样撂英文,是因为“普乐多”是老美的公司啦!这么告诉伊昂的家伙叫什么他已经忘了,倒是记得他说既然是普乐多的慈善厨房,应该是质好量多,肯定会来一堆流浪汉。
伊昂决定天还没亮就去普乐多公园前面等。如果幸运排到两次,隔天早上就可以不用担心。可是看来每个人打的算盘都一样,天还没亮,公园周围就挤满了来自市中心的男男女女。
普乐多公园位在明治大道与山手线之间,宽度仅三十公尺,长二百五十公尺,呈极端的长条状。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是游步道公园,地底下有一座停车场。
现在反射着银光的铁丝网围绕着普乐多公园,夜间完全封锁。它以前是涩谷区立公园,但两年前被一家叫“普乐多”的世界知名运动大厂收购,冠上企业名,设了室内足球场和滑板场,从此成为私人收费公园。
还是区立公园的时候,草木扶疏,有沙地可游玩,入口墙面有巨幅涂鸦,鲜明夺目。虽然杂乱,却有人情味,许多游民与街童在此搭建纸板屋居住,细长的公园正中央就像闹区的徒步区般总是众满人群。
许多人很气愤,说公园私人企业化、收费化,其实是意图驱离游民的阴谋。自小就只靠自己一个人智慧求生的伊昂,已经练就出生气之前先行动的习性,即使听到这样的批评,也不以为意。
伊昂急忙排到队伍最后面,才一眨眼工夫,身后已经接着排上许多人。如果餐点准备两百人份,自己会是第几个?伊昂开始计算自己前面有几个背影。一百人以上,后方也有一百人以上,那么大概只能弄到一餐。尽管失望,但他转念心想今早吃过的话,应该可以撑到傍晚,便又放下心来。生活在街头,意味着每天都得为获取食物而奔走。
伊昂环顾四周。来了许多认识的游民。最前面好像是露宿街头有五十年资历的山田爷。山田爷算算也有八十岁了,他三番两次婉拒义工劝他住进收容所,宁愿在街头奋战。不过看来十二月的寒风还是太折腾了,只见他不停地交互蹬脚。
山田爷稍后是妈咪们,单亲母亲及离婚女游民的集团。女人单独行动很危险,所以她们总是结伴行动。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孩子,其中有人抱着脖子还没长硬的婴儿,也有人左右手各牵着一个。母亲和孩子身上都裹着厚重的衣物,因此行动缓慢。
和伊昂年纪差不多的阿昌和铃木也排在后面。理了颗大平头的铃木看到伊昂,随即一脸不爽地撇过头去。伊昂装作没看见,不理他。之前阿昌跟铃木提议说少年游民人数不多,最好像妈咪们那样成群结队,相互扶持,但伊昂当场拒绝,他们为此记恨。不过,伊昂只是不喜欢他们两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罢了。
“这不是伊昂吗!”
有人戳伊昂的背,他回头一看,是以前在代代木公园村住一起的金城。
金城自从偷钱跟人起争执,被打断门牙以后,就消声匿迹,不晓得躲到哪去做些什么。金城顶多也才三十岁出头,年轻得很,却总是驼背,白发很显眼。
伊昂默默行礼。以前金城颇照顾他,让他过了一段轻松日子,但是和坏了同伴名声的金城混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处,所以伊昂离开了。事实上,金城一现身,队伍各处就传出怒吼。
“金城,你还有胆露脸!”
“滚边去啦!”
金城充耳不闻,拜托伊昂。“让我排你旁边吧。”
“不要。”伊昂拒绝。
“拜托啦,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金城可怜兮兮地恳求。伊昂把毛线帽拉得更低,撇过脸去。
“大家都一样。”
“什么大家都一样?看你,吃得白白胖胖的。”
金城用缺了门牙的嘴巴边漏风边说,同时用力戳伊昂的肩膀。如果在排队领饭的队伍中让别人插队,让位的人就得离开,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伊昂不能让金城进来。
伊昂踏紧双脚,拼命按捺想要踹金城的小腿或用手肘撞他肚子的冲动。幸好伊昂这阵子愈长愈高,体型变得跟金城差不多了。
“伊昂,怎么了?”
应该是躲在一边观望情况吧,最上走了过来。最上是NGO成员,他给伊昂的名片上印着“街童扶助会”。
最上几年前就对伊昂很感兴趣,一直追着他跑,经常在涩谷街头遇到他。每次相遇,最上都会提供伊昂一些帮助。有时候会给他现金,虽然金额很小,冬天则是送他温暖的衣物和热汤,不时也会请伊昂到远食店吃汉堡或薯条。对伊昂来说,最上是唯一一个“好心的大人”。
“出了什么事吗?”
最上问两人。最上体型瘦削挺拔,戴眼镜,眉头深锁,眉心刻着深深的直纹。他冬天总是同样的打扮:黑色羽绒衣配黑色毛线帽,肩上搭着黑色尼龙背包。
“不,没事。”伊昂耸耸肩说。金城用舌尖舔着缺牙处的牙龈,目光盯住伊昂。
“我说,你的份我帮你想办法,不要欺负小孩好吗?”
最上警告金城。小孩,这词让伊昂觉得怪怪的,不吭声了。他十月就已经十五岁,这样还算小孩吗?
“伊昂哪是小孩?哪来的小孩这么精明刁钻?”
金城咒骂。不过他似乎知道情势不利,意外老实地往后走去了。队伍前后的游民虽然佯装漠不关心,却也频频偷瞄着金城的背影。
“谢谢。”
伊昂向最上道谢。如果得到别人帮助,一定要道谢,如此一来人际关系就会变得圆滑,办起事来也更容易。这么教他的也是最上。
最上高兴地眯起眼睛说:“你也学会道谢了。”
“权宜罢了。”
“权宜?你从哪学来这么深奥的词?”
“从你给我的漫画里面学的。”
最上笑了。他一笑,眼角就跟着下垂,变得一脸和善。不笑的时候,总是一副一肩扛起全世界烦恼般的凝重表情。
“你为什么老是一脸不开心?”
伊昂问。最上回答,看到像伊昂这样的孩子独力求生,还有让孩子一个人挣扎求活的社会,这些折磨着他的心。伊昂耸了耸肩说:世上就是有这么怪的大人。
最上强烈要求伊昂进收容所并且上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在这个国家,你们这些孩子必须接受义务教育。这是法律规定的,所以你必须进入儿童保护中心,去上学才行。上学是你的权利,让你上学也是儿保中心的义务。可是你一定就是从那些儿保中心逃出来的,对吗?”
伊昂没有说话。最上一脸遗憾地说:“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儿保中心逃走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已经没有人能掌握正确数字了。除非你老实讲,否则没有人知道你是从哪家儿保中心跑出来的。所以我们才会从事这个工作。我说伊昂,你可以相信我吗?我想要帮你。福利保障制度已经崩溃,就算强制把你送回儿保中心,也只会重蹈覆辙吧,你一定又会逃走,可以请你不要离开涩谷,让我保护你,直到你长大成人吗?”
“好吧,我就留在涩谷好了。”
伊昂不甚情愿地答应最上的提议,却怎么样都不明白为什么最上想把他送进儿保中心,硬要他接受学校教育?伊昂不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自由自在地生活吗?这样哪里不好了?伊昂心里刮着一股强风,这道风比什么都痛恨束缚。
最上是个认真而富使命感的NGO成员。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挂念着伊昂,老是找出伊昂人在哪里,跑来探看情况。伊昂压根儿不想谈自己的事,坦白说,最上的好奇让他觉得厌烦。
可是最上多次将他救出困境也是事实。特别是前年冬天伊昂得了流感,如果没有最上帮忙,他或许已经死了。
日本现在每年都有新型流感肆虐。尤其是前年爆发的新型流感,那年格外酷寒,疫苗制造速度又赶不及,夺走多条人命。也有许多游民在恶劣的条件下罹患流感而丧命。真的凄惨透顶。
最上不但让高烧痛苦的伊昂睡在自己的住处,还不畏感染地照顾他。这都是因为伊昂害怕被送进儿保中心,不肯住院。
最上住的公寓位在中野,是只有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厕所共用,也没有浴室。最上过着这么清贫的生活,却让伊昂占据床铺一星期以上,自己则在寒冬之中躺在坐垫上就寝。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伊昂复原后这么问,最上自个儿也有些纳闷地说:“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吧。”
“什么叫喜欢?”
伊昂的问题,让最上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
“喜欢就是在意一个人,还想再见到他,跟他说说话:心里总想着他。你没有这样的经验吗?”
“没有。”伊昂冷淡地回答,最上似乎很失望。不过伊昂不喜欢讨好别人,所以他从不撒谎。
“伊昂,你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吗?”
“一次也没有。”
最上的眼神亮了起来,就像有了什么发现似的。究竟是为什么呢?伊昂想了一下,但马上又觉得无所谓。
对伊昂来说,找到便利商店扔掉过期便当的秘密地点、自动贩卖机退币孔忘记取走的钱币更重要,这些才让他有活着的真实感。
“你的爸妈呢?你有爸妈吧?”
这是最上第一次问起家人的事。最上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伊昂,很少审问似地提问。
“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爸妈。”伊昂答道,眉毛动也不动一下。
“你不可能没有爸妈啊,在生物学上是不可能的。只是你不晓得而已吧?”最上微笑说。
“可是就是没有啊。”
“那你那个帅气的名字是谁帮你取的?伊昂这名字很棒呢。”
“不晓得,随便取的吧。其他人的名字也是随便取的。”
“其他人?你有兄弟姐妹吗?”
最上瞪大了眼睛,还想再进一步追问的模样,伊昂连忙改变话题。
“别说我了,你爸妈又是什么样的人?”
伊昂用因高烧而深陷的眼睛看最上,最上从书架底下取出一本相簿。
“给你看照片。”
伊昂翻阅相簿,看着体型和脸型与最上一模一样的最上父亲、眼睛和嘴巴与最上如出一辙的最上母亲,还有气质相似得可说是女版最上的妹妹。
“好像。”伊昂内心发毛地说。最上闻言吓了一跳,可是没有表现出感情,只是凝视着伊昂的侧脸。
隔天最上出门后,伊昂溜下最上的床铺,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穿起变得松垮的丹宁裤,换上原本汗湿的t恤。衣物最上都洗过了,所以很干净。
伊昂穿好衣服后,从最上的书架挖出相簿翻看。上面有很多小时候的最上。穿着棒球制服拿着球棒的最上、在泳池摆出胜利手势的最上、穿学生服的最上、班级合照里的最上。最上的过去、最上的回忆、最上的人际关系,伊昂把相簿塞进背包。
离开最上的房间后,伊昂尽可能地走向最远的垃圾场,丢掉最上的相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是觉得生物学上“一群”相似的人让他感到不舒服吧。也就是最上的家人让他恐惧,名为“最上的过往时光”也令他恐怖。
只有一个人,无父无母,所以是孤独的DNA。过去他也遗忘了,所以是一片空白。如果没有人际关系这个锚,人就只能浮游。
几天以后,伊昂正要跑过危险的中心街时,看到最上站在那里,一脸冷冰冰。
“伊昂,你拿走了我的相簿对吧?”
啊,嗯,好像吧。伊昂暧昧地歪头装傻。
“请你还给我。那对我很重要。”
“不好意思,我丢掉了。”
伊昂哈哈大笑,就这么跑走。他以为最上会气呼呼地追上来,便冲进小巷里。涩谷的小巷他了若指掌,应该甩得掉最上。然而最上没有追来。
伊昂心想这下子最上应该会气到跟他断绝关系,爽快极了。就在认为最上跟他再也不会有瓜葛的瞬间,伊昂察觉到最上对他兴致勃勃的事一直令他浑身不舒服。自己一定是个冷酷的人,对孤独一点都不以为苦。涩谷里多得数不清的街童不也都讨厌伊昂,说伊昂是个自私、冷酷、任性的家伙吗?
可是一个月后,最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再次出现在伊昂面前。
“你最近好吗?”最上问道,伊昂决定不鸟他。
“没啦。”
“没啦?这未免太冷淡了吧。你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什么意思?”
伊昂抬头,最上告诉他:“对话必须彼此付出同等的关心才能成立。轮到你问我了。”
这家伙怎么这么烦?伊昂感到不耐烦,没有理他。结果最上自个儿说了起来:“嗳,好吧,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对了,我被任命为涩谷区专员了,今后每天都可以来涩谷。之前我还要负责新宿,所以没什么时间。伊昂,我一阵子没来了,有新面孔增加吗?”
“不晓得,别的家伙跟我无关,我才不会去注意。”
伊昂装傻,抬头看天空。从杂乱的大楼空隙间望去,形状变换不断的冬季天空异于往常,蔚蓝而透明。
据说都市的乌鸦把高楼大厦当成森林,而他们这些住在街头的孩子也是,是在名为都会的森林中旁徨的韩赛尔和葛丽特,虽然根本没有糖果屋存在。
“你还是老样子。”最上苦笑。“对了,我带漫画来给你了。”
看到最上从背包里取出几本二手漫画,伊昂决定原谅最上。
“那我就收下好了。”
“喂,我不是教过你吗?这种时候要说‘谢谢’,这样人际关系才会圆滑。”
“人际关系关我什么事?”
“不可以这样。”最上的眼神很严肃。“人际关系是求生的武器。你要学起来。”
“我才不需要咧。”
伊昂粗鲁地否定,可是他很想要漫画,不禁咬住嘴唇。街头没有电视,他也没看过电影。伊昂唯一的娱乐就只有漫画。伊昂靠漫画学习文字、字汇、了解情感。虽然只是哪种时候人会生气、哪种时候人会高兴的程度而已。
“你不要漫画了吗?”
最上带着调侃的眼神看伊昂。伊昂伸出肮脏的手想要抢书,却被最上长长的手给挡了回去。
“给我漫画!”
“不能这样说。你必须先跟我道歉,听好了,你擅自丢掉我珍惜的相簿,反正过去的事就算了,没办法,可是你得向我道歉才行。我的要求不过分吧?然后我原谅你,这样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了。这个仪式还没有完成。”
“还仪式咧,你很烦耶。”
伊昂恼火起来。最上最让他讨厌的,就是这种动不动就想教训伊昂的态度。真是多管闲事。
“伊昂,你想要漫画就向我道歉。你不道歉,我是不会给你漫画的。”
平常的话,最上不会这么死缠烂打,这天他却坚决不退让。伊昂觉得他是在记恨相簿的事。
“好吧。对不起啦。”
“那句‘好吧’太多余了。”
“对不起啦。”
“没有诚意。”
“对不起。”
最上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漫画拿给伊昂说:“谢谢、对不起。这两句话对谋生会有莫大的助益。”
“在现在这种世道?”
伊昂嘲笑说,抱住漫画拔腿就跑。最上垂下目光,仿佛在说“是啊”,看了大快人心。
就像最上说的,从那天开始,伊昂就经常在涩谷看到最上的身影。伊昂扔了最上的相簿,让他蒙受损失,所以才会紧盯着伊昂也说不定。伊昂百思不解自己什么地方吸引最上,却也懒得深究。
排队排了三小时。天色完全亮起,明治大道上的车流量增加,低所得劳工赶往车站的时间到了。游民看到有工作的人,全都难受地垂下头去,就像在为自己的目的只有获得食物而羞耻一般。
不久后,两辆白色箱形车在围绕普乐多公园的游民队伍前停下了。
十几名年轻男女走下车子。他们都穿着印有“普乐多”时髦商标的黑色夹克,看也不看游民一眼,打开公园大门的锁,然后从车上搬下桌子和大锅子、放食物的托盘等等。就要开始发放食物了,伊昂的嘴里积满口水。
昨晚他闯进便利商店的垃圾场,但像样的东西几乎已经被拿光,他只捡到一袋破掉的洋芋片而已。好想喝热汤,想吃满肚子的肉、油脂和米饭。伊昂的胃紧揪成一团发疼。他活到这个年纪,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就有饭吃,就只有待在他最痛恨的儿保中心的时候,而且那还是寒酸至极的餐点。不过就算饭再好吃,伊昂也绝对不愿意再回去。
队伍慢吞吞地动了起来。伊昂发现最上不知不觉间不见了,回头张望。最上站在阿昌旁边,笑着跟他说话。阿昌能跟最上说话,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吧。他用一种看大哥般的尊敬眼神看最上。阿昌很怕寂寞,一下子就会让“好心的大人”拐去,傻子一个。
阿昌今年十四岁,跟他弟弟一样是街童,但儿保中心带走了弟弟,两人被拆散让他伤心欲绝。阿昌的父母听说因为公司倒闭背了一大笔债,留下两个孩子自杀了。所以阿昌的脸上刻画着永远不会消失的悲叹。
阿昌注意到伊昂的目光,高兴地对他挥手。这家伙到底是天真到什么地步啊?我讨厌那种家伙,伊昂心想,撇过头去。有家人,就会胡思乱想,没半点好事。
饥饿的男人队伍慢慢地走上石阶,被吸入铁丝网围绕的公园里。伊昂第一次进入普乐多公园,觉得很新奇,到处东张西望。用黑底白字写着Prodopark的帅气招牌、水泥制的斜坡是滑板广场,还有网球场跟两座室内足球场。
“请慢用。”
总算轮到自己了。长发年轻女人机械性地说,把白色纸袋递给伊昂,她完全不肯正视游民的眼睛。
伊昂立刻检查袋子。汉堡的圆形纸包、一条香蕉、两片饼干,还有疑似装汤的白色塑胶容器及汤匙。
“请出去公园外面吃。”
想要坐在长椅的中年男子被工作人员提醒,站了起来。难得进公园,可是连停留都不被允许。拿着纸袋的男人们被带到其他出口,充塞在狭窄的明治大道人行道上。每个人都站着就打开纸袋开始吃。
伊昂也取出装汤的容器凑近嘴边。是南瓜汤还是玉米浓汤吗?黄色的汤已经不热了,汉堡肉也是冷的。量很少,看这样子应该撑不到中午。
花了三小时排队,只有拿到这些让伊昂大失所望。事前听到的消息跟现实落差太大了。伊昂把香蕉装进褪色的背包,打算留着晚点再吃,此时最上折了回来。
“伊昂,好吃吗?”
伊昂瞪着把道具收进箱形车的男女,摇头说:“不怎么样。”
“量呢?”
“不够。”
“我想也是。普乐多从游民手中抢走公园,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假装援助游民罢了。”
最上难得批评,伊昂惊讶地看他。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真稀奇。”伊昂挖苦他。
“会吗?”最上歪起长长的脖子说。
“出了什么事吗?”
“不,也没啊。”
“也没啊?之前你还生气,叫我不可以用那种口气说话。”
最上是在模仿自己的口头禅吗?伊昂抱怨,最上露出苦笑。然后他像要甩开伊昂充满好奇的视线似地反问说:“倒是你现在都睡在哪里?你已经不去代代木公园村了吗?”
“你管我睡哪。”
伊昂把纸袋扔进普乐多准备的白色垃圾袋里。
受雇于普乐多的年轻人似乎被交代垃圾要立刻收拾干净带回去,他们充满耐心地等待游民吃完。游民里面也有些人向他们抱怨马上就被赶出公园的事,还有餐点都冷掉了。
然而年轻人只是视线低垂,耐性十足地隐忍不语。无论是什么工作,有工作就该庆幸了。这样的状况持续太久了,一旦失去饭碗,很可能连家庭都毁了,接着沦落为一无所有,就像待在这里等待食物发放的游民一样。
“伊昂,告诉我你睡哪又有什么关系?”
最上逼问伊昂。
“我干嘛要告诉你?”
“我想要掌握我的观护对象啊。”
“我是观护对象唷?随便你。”
想要帮助街童的念头,不是出于最上的自尊心或价值观这类私人感情吗?被任意挑选为观护对象、追踪、观察,真会给人找麻烦,伊昂心想。而且不管再怎么赶,从最上的个性来看,他一定还会跑来确定伊昂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