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莠子在肯特眼中是一位温和有礼的女子,她作为伊达·法兰的贴身侍女,在奥兰城堡有着超然的地位,有时肯特甚至觉得她对待伊达·法兰的态度并不像侍女对待主人,反而更像一个睿智温柔的姊姊在管教弟弟。
不过今天肯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对这个女子的评价可能错了,当肯特想要从她那里得到关于这个任务的相关资讯时,可以清楚觉察到谷莠子平稳的态度中带着一种难言的狡诈,根本别想从她那里套出什么话来。
肯特再三追问也仅知道要去的地方就在奥兰城堡外城,收件者是一个姓米克的书商,住在外城最豪华的住宅区内,不过,其他细节,谷莠子就总是用那种奇特的笑容看着他不语,最后肯特也只能带着满腹狐疑告别那个笑盈盈的女子径自出发了。
肯特心中对这项任务的怀疑不是凭空而来的,因为这确实是件很奇怪的任务。
照理来说,为子爵大人送东西这样的工作应该是侍从们的任务,除非要送的物品有什么珍贵或秘密之处,需要特别保护,才会落到侍卫的身上。今天既然送的这件东西只是一份手稿,甚至是一份根本不怕别人偷看的手稿——因为伊达·法兰连包装都没有,就把它扔给了肯特——那么究竟为什么有必要派侍卫长亲自送去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就像伊达·法兰偶尔安排给肯特的其他事情一样,都是看起来很简单,可是执行起来有难以言喻滋味的任务。
肯特不是傻瓜,他不会在知道了自己离职的时间已成了整个奥兰城堡的赌注内容之后,还天真地认为伊达·法兰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注意,赌注的内容是离职的时间而不是会不会离职,也就是说,肯特·海兰斯的离职在大家看来是理所应当的,需要关注的只是他能撑多久)。
肯特能够理解伊达·法兰或者说整个法兰公国不喜欢自己的原因,毕竟自己的任职命令来自于皇室,法兰公国不喜欢这种令他们联想到监视、间谍、控制……词汇的人物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肯特扪心自问,自己对伊达·法兰的忠诚绝无虚假,而且自己也绝对没有接到皇室要求监视伊达·法兰或是探听法兰公国机密的命令。可是这些实情只有自己心里明白,是没有办法解释给任何人听的。
肯特只能寄望时间可以让伊达·法兰了解自己的真诚,并且接纳、信任自己,但是目前看来很渺茫。
不过,现在不是担忧未来的时候,而是该考虑怎么完成手边的工作。
肯特很清楚这个任务有问题,可是他想不出问题在哪里。
前思后想,肯特只能推断是这份手稿有什么不寻常处。
手稿就在肯特手上,法兰子爵并没有严密地包裹起来,也没有吩咐肯特不能阅读。要是这份手稿真有什么不妥,只要翻看一下应该就能找到答案。可是肯特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在没有子爵明确表示允许的情况下,不方便自行翻阅。
肯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书稿的封面和封底,背面一片洁白,封面上是几个写得很漂亮的花体字:《舞蹈者的真相》——这就是这份书稿的名字。
似乎是一部讨论舞技的稿件,看不出法兰子爵竟有这方面的爱好。不过这并不稀奇,很多贵族子弟都有类似的爱好。
或者要收这部书稿的是一位女性?
贵族圈里暧昧关系很多,或许这就是不太对劲的地方?
肯特心里猜想着,但还是要确实执行命令。他牵出自己的马,朝着分隔奥兰城堡内外城的桥走去。
“海兰斯侍卫长,您要去哪里?”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路边的花丛中传了出来,接着南茜手中提着花篮钻出来,头上、身上沾满了叶片和花瓣。
“是您。”肯特连忙从马上跳下来。
南茜就是肯特第一天到这里报到时好心为他指路的那个侍女,她是专门负责打理大公妃花房的侍女之一,经常需要在奥兰城堡内的各个花圃采摘花卉,装点大公妃的起居室等地方,所以肯特安顿下来后,还是经常遇见她。也许和肯特刚到此地的那次相遇有关,南茜是城堡中少数没有从一开始就带着排斥眼光看待肯特的人之一,总是耐心回答自己的种种不解,肯特心里对这个善良的少女相当感激。而明显的是,南茜对于肯特也有一定的好感,很乐于与他交谈。
“我设计了一个新的花篮样式,正在寻找合适的花草。”南茜举起手中的篮子给肯特看,这个少女在插花上很有才华,她自己也颇为此感到骄傲。“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帮子爵大人送一份书稿到城里去。”肯特说。
本来只是随口问问的南茜立刻瞪大了眼睛,有些紧张地问:“书、书稿吗?子爵大人写的书稿?”
肯特回答说:“是的。”
“名字?”南茜的声音一下子拔高。
肯特被少女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傻了,下意识地问:“什么名字?”
南茜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书稿的名字是什么?快点告诉我啊!”
“舞蹈者的真相。”
“天啊!”南茜用手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尖叫。
肯特看到她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小手却死命地捂着嘴,终于意识到这本书稿真的有很大的问题,要不然南茜也不会光听书名就这样恐慌:“请问这本书……”
南茜终于从惊恐中稍微定了定神,焦急地对肯特说:“别问那么多了,你得快走!快,马上过河去!红龙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红龙?”肯特疑惑地问。
在奥兰城堡里生活,红龙是个不得不受到关注的存在。
开始时肯特对于这头龙既畏惧又不放心,不明白子爵大人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生物存在,可是时间久了,从别人那里听说其实子爵大人是这头龙的救命恩人,红龙为了报恩才跟随子爵大人的身边。飞龙虽然高傲自大而且蛮横无理,但是守信与强大是它们最知名的种族特性,在报恩的前提下,相信红龙的行为还是会有一定的约束。而且几次接触下来,肯特也感到红龙的性格虽然暴躁但是爽直,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就在肯特渐渐熟悉与飞龙共处和奥兰城堡中的生活时,南茜却用这么惊恐的态度说起那头飞龙。难道所谓的报恩和还算安稳的生活都是谎言和假象,其实这头红龙依旧是一头恶龙?
“它原本的名字就叫舞蹈者,可是最恨别人提起这个名字,偏偏伟大的魔法师阁下就是非要提,还想把这件事写成书,所以它只要知道了伟大的魔法师阁下要把书稿送出去出版,就会大发雷霆,还会不顾一切阻止……你快走,它一定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这就是最不对劲的原因!
难怪要派自己去送这份手稿,因为奥兰城堡其他人都深知内幕,没有人会愿意冒着与龙搏斗的危险,去送一部三流的冒险小说——肯特确实没有读过法兰子爵的任何作品,但是子爵周围的人,包括谷莠子这样博学睿智的女子,在说到子爵大人的作品时,都会用很隐讳的方式表达不欣赏的意思。
能让这么多人都不欣赏,这也是一种特殊的作品魅力,可是不喜欢这种类型作品的人可以选择不看,但如果本人被写进这样的作品,那种郁闷恐怕就很难形容了。肯特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红龙对于这本有关自己的作品有多厌恶。
肯特本来就不是什么文学爱好者,甚至可以说他对子爵大人热衷创作的那种冒险故事向来嗤之以鼻——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离奇的事件,那些作者为什么要把时间放在构思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上面。
而自己现在居然不得不为这样无聊的事面对一头飞龙的愤怒,这种状况真是令他无奈。
南茜已经提起裙摆,准备逃离肯特,但终究还是回头叮嘱了一句:“赶快走啊!”
肯特感激地朝她点点头,跳上马背准备尽快离去。就在这时,一个奥兰城堡居民都很熟悉的咆哮声响了起来。
“白痴笨蛋傻瓜,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瞒过我的灵敏耳目吗?”红龙的声音即使隔了这么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肯特来不及多想,纵马朝着桥头冲去。
“快点过桥,它不会到桥那边去的!快点!”南茜一边逃跑,一边对肯特叮嘱。
红龙和伊达·法兰之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约定,总之它从来不会飞过河流到外城去。飞龙一向重视承诺,所以肯特只要越过桥到达对岸,就安全了。
红龙的吼叫咒骂声越来越近,肯特用力地鞭马飞驰。
桥就在不远处,桥上的守卫们已远远看见飞奔而来的骏马和天上的飞龙,他们果断地作出了最明智的选择——纷纷脱离自己的岗位,朝对岸狂奔而去。
肯特纵马飞奔着,他知道飞龙的飞行速度很快,连回头张望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于是在这一瞬间,奥兰城堡那座最知名的桥上出现了这样一幕:
这些向来英勇无畏和绝对忠诚的守桥卫兵,毅然决然、丢盔弃甲,把作为法兰家族最后一道安全屏障的责任抛到了九霄云外,在最前面狼狈逃窜。稍远后方,一人一骑刚踏上桥头。这位骑士低伏在马鞍上,不时加鞭催促坐骑加快,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前方。最后面,空中一头红色的飞龙正展翅飞来,边飞边不断吐出种种咒骂之词,虽然骂来骂去就是那么几个词汇,可是从中不难听出这头飞龙想要毁灭厌恶事物的强烈决心。
肯特纵马在桥上狂奔,这时已经到达对岸的将士们忽然纷纷大声吆喝着,拼命向他挥手。
马匹奔驰刮起的风响,使肯特根本就听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但他还是在人们发出警告的同时,纵身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一团火焰从天而降,把奔跑中的骏马吞噬其中。
“滚出来!虫子,给我乖乖地滚出来!”红龙在被灼烧得吱吱作响的马匹上方盘旋飞翔,愤怒地吼叫着。它清楚看见在自己喷火前的一瞬间,那只虫子已经从马背上跃下,越过桥面跳进河中。这就是最后一瞬间红龙改变主意提高攻击强度,直接把马匹烤焦的原因,“你这条卑劣的虫子竟然敢逃走,乖乖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红龙在河流上方盘旋,扇起的风势使原本就汹涌的河面卷起重重浪花。
肯特自从落入水中后就一直没有再冒出来,任凭红龙怎样咒骂威胁,河水都一如既往地流淌,水面下丝毫没有人的迹象。
奥兰城堡最初的修建是作为军事基地使用,选择修建位址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首要条件,这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也是当年选址的一大要素。这条河平时无风三尺浪,河中暗礁纵横,别说是游泳,就是行船经过的船夫们都得小心翼翼。偶尔也有深谙水性的人在这段河流中炫耀泳技,可是毕竟有能力横渡的人少之又少,河岸两旁的居民把教训孩子不要到河里游泳当成一件大事,可是即使这样,每年依旧有不少顽皮的孩子甚至青年遭到这条河吞噬。
肯特·海兰斯落到河里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沉重的铠甲,几乎所有人回过神之后都认为他们再也见不到那位年轻的侍卫长了。
惋惜声在守桥的官兵中响成一片,伊达·法兰的侍卫长更新速度虽然一向很快,可是因公殉职的这还是第一人。可惜啊可惜,其实他不用那么紧张慌不择路的,红龙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它和伊达·法兰之间有某种约定存在,大家都知道它不会随便伤害法兰公国的居民。不然奥兰城堡上下无数居民怎会忍受得了整天对着这样可怕的生物?
红龙又在水面上飞了几圈,觉得在这样湍急的水流中,那个满身铠甲的家伙一定已经坠到水底永远冒不上来了,那份书稿自然也会随着他留在水中。书稿上不来当然是好事,可是那个人上不来,伊达·法兰一定又要唠叨个没完。红龙不禁觉得沮丧,这件事从道理上来讲,理亏的似乎是自己,按照伊达·法兰得理不饶人的个性,这次一定又会百般刁难自己。
就在红龙皱着眉头思考对策时,忽然听到桥头那些官兵的一阵惊呼。
红龙抬起头,看到水面上一个黑影正在波涛中朝着岸边艰难移动着。
难道……
红龙拍翅向那边飞去。
红龙飞行的速度虽然快,可是那个人已双手搭上岸边的岩石,被两个大胆的守桥士兵一人一臂拽了上去。
“可恶!可恶!你这条恶心卑劣的虫子!”红龙看见对方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察看收藏在贴身铠甲中的书稿,它愤怒地吼叫起来,在河面上上下翻飞,喷射的火焰在水面激起了大量白色水气,翅膀将河水掀起一层层波涛,可是这些都无法阻止那条该死的虫子接下来要做的事:站在河的对岸,慢条斯理地脱下铠甲,回头朝红龙静静地看了一眼,牵过守桥军官借给他的马匹,上马而去。
“可恶!可恶!你这条该死的虫子,我总有一天要把你踩烂!”红龙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响彻天空,把湍急河水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不过这依旧没有影响肯特·海兰斯的行动,他连头都没有回,便策马而去,转眼消失在路的转角。
肯特·海兰斯心中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
他不知道送手稿和遭红龙拦截算不算伊达·法兰和红龙之间的游戏,但是作为身处其中的他却因此失去了他的战马。
那匹马是他亲自挑选马驹自幼养大,已经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与默契,可是现在它不是死在战场上、不是死在保护子爵的战斗中,却死在像儿戏般的事件里,这让肯特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或许也是法兰子爵并不欢迎自己,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表现吧。
这些日子以来,肯特确实很难适应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他也逐渐能够理解那些曾经被他视为没有恒心、不重视荣誉的前任者的心情。
法兰子爵这个人太特别了,他身边的环境更是复杂混乱,甚至可以说,子爵本身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侍卫长来保护自己的安危,他自己所拥有的能力使得他有些骄傲地把侍卫长视为一种累赘,这就是他如此对待肯特·海兰斯的原因。
肯特无法质疑法兰子爵的强大,仅看他身边的朋友:红龙、精灵王子、知识丰富到学者都要自叹不如的年轻侍女……这些人物的存在都令肯特自惭形秽,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可是他相信自己的忠诚同样不容置疑,也相信子爵身边强大的伙伴一定也需要忠诚、不惜生命的侍卫。他相信聪明如伊达·法兰,终究会明白这一点。
肯特尽力让自己撇开这些杂念,专心赶路,察看街道上的门牌,寻找法兰子爵书稿收件人的地址。
当他到达书商的住处后,开门的仆人看着他却露出极为惊愕的表情。
肯特能够理解,要是自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狼狈不堪的人自称是某伟大人物的侍卫长,并且求见主人,自己也会吃惊不已的。
不过很快地,肯特就发现自己错估了本地那与众不同的风土人情。
那位仆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肯特良久,然后忽然大声喊叫起来:“老爷,老爷,不好了!书稿又来了……”说着也不招呼肯特,转身跌跌撞撞地向里面跑去,一边跑一边不断地重复喊着那句话。
随着他的脚步,这栋华丽的房子里混乱也蔓延开来。
肯特带着疑惑,径自走入门厅时,听见了各种声音此起彼落地在屋子里传递。
“亲爱的,快,用家里最好的马车带孩子们到乡下住一段时间!不,如果我没去接,你们都不要回来了!”
“不,不,我绝不离开你!让管家带孩子们去吧,我要和你在一起!”
“爸爸,妈妈,我们也不走!”
“克莱斯乖,你是男孩子,要保护姊姊和妹妹!”
“不,我们要在一起……”
“老爷、夫人,你们快点带少爷和小姐们走吧,我已经一把老骨头了,让我留下来!”
“这是我作为一家之主的命令,管家,你立刻带夫人和孩子们走!不许违抗我!”
……
肯特不明白这位出版商为什么听到法兰子爵的书稿送来后变得全家如临大敌,但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恐怕与这部作品涉及的内容有重大关系。
看着这家人大人惊慌小孩啼哭,却坚决不离不弃的情景,肯特也深受感动,于是赶在他们全家抱头痛哭之前说:“我只是带来手稿,红龙没有跟来。”
这句话给这家人带来了极大的安慰,他们的情绪终于控制住,男主人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
肯特郑重地点头。
男主人上下打量了肯特一番,似乎觉得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终于稳了心神,恭敬地向肯特行礼说:“啊,侍卫长大人,您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勇士啊!”
肯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自己的样子虽然狼狈,但是确确实实活着站在这里,而且还没有把那头可怕的红龙引上门来。对于这位恐惧到了极点的商人来说,这已经足以令他感激不尽了。
“这是子爵大人命令我送来的书稿,请你查收。”
看着那份已经浸湿了的书稿,书商的心里百感交集,无数的念头纷来沓至,当初自己是怎么击败众多的竞争对手才争取到出版法兰子爵作品的荣誉,又是在经历怎样的苦难之后才明白,这个荣誉其实是一场噩梦。可是现在,这个噩梦显然还没到醒来的时候,因为这份已经无数次出现又“消失”的书稿,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肯特看着他痴呆的样子,心里能够体会他比红龙还想要将这份书稿撕得粉碎的意愿,可是红龙能那么做,他却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执行自己的意志。
“那么我先告辞了。”肯特的任务已经结束,他急于告辞,并且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和这份书稿发生任何关联。
书商的心思完全不在肯特身上,对于他的告辞没有什么反应地胡乱答应着。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和仆人应对客人的交谈声。
“主人正在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不能见你……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硬往别人家里闯!来人……来人……”
随着那位仆人的吆喝声,一个力排那些阻拦的仆人的人,直接闯了进来。
这个人的装扮很奇怪,全身都包裹在一件直拖到脚背的黑色连帽斗篷中,斗篷兜帽下的脸还蒙上了条黑色面纱,把两只眼睛以外的所有地方都遮得厚实。
书商有些气恼地指着他斥责:“你是干什么的!谁让你进来的!”
那个人声音嘶哑低沉地道:“我听说您是一位对古代珍贵书籍很感兴趣的商人,所以特地带了一卷古代奇书来到这里,难道您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要拒绝?”说着从斗篷下取出一卷泛着黄褐色的古老书卷。
正准备离去的肯特看到这个人伸出的手,微微有些惊异,看这人神秘的样子和难听的声音,怎么样也想不到他伸出来的手竟然如此白皙干净、手指修长。
不过这与肯特无关,他只扫了一眼,便向外走去。倒是那个神秘怪客对肯特这个只穿着贴身衣服、浑身湿淋淋,还一副泰然自若的男子相当好奇,连看了他好几眼。
待会还是先在城里买件衣服再回去吧。
肯特表面上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样,可是心里知道,这样是很不合礼仪的,只能在被别人好奇打量时尽力保持镇定。
肯特走出去后,书商与神秘怪客已经开始了关于那份古卷的议价,其实肯特很清楚,这个书商收购来的古代文献、书籍等等,最后最大的买主还是伊达·法兰。但是购物并不是这位侍卫长的工作,他自然也就不会关心。
不过,世界上有些事是很难预料的,肯特·海兰斯的生活尤其如此。
当肯特从一家成衣店里换上衣服出来后,赫然发现那个神秘怪客正站在自己马前。
“米克先生说您是法兰子爵的侍卫长,所以我在这里等您。”神秘怪客解释自己的来意,“我这里有一份古代的手稿,我想法兰子爵可能会有兴趣收购它,想请您带回去给法兰子爵看一下。”
肯特皱了下眉头:“我没有权力随便带领陌生人进入奥兰城堡,很抱歉,你还是请米克先生代替你向子爵大人转达这件事吧。”
“请等一下,我并非要请您引见子爵大人,而是想请您把这份古卷带给子爵大人看看,让他亲自评鉴有没有收藏的价值。”
肯特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你还有什么其他条件?”
既然对方肯这么大方地把所谓十分珍贵的书卷交给自己,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或法兰子爵就此侵占不还,一来说明他认定了伊达·法兰一定是最佳买主,并且也对伊达·法兰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相信他的人品;二来就说明了他想要的利益中,这份书卷并不是最重要的,只是用来抛砖引玉的道具。
肯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毕竟他来到伊达·法兰身边的时间不长,还不是很了解这个人,再说他向来对于自己的身分有很清楚的认识,绝不轻易做出超越自己许可范围和责任的事。
“这份古卷来自……”神秘怪客压低了声音,身体倾向肯特说:“大图书馆……”
“大图书馆?”
“是的,我想子爵大人会感兴趣的。”神秘怪客有些得意地说。
肯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份书卷的来历果然可疑。
如果肯特的分析没错,这份书卷应该不是透过正常管道“离开”大图书馆的。
他不知道其中隐藏着什么,偷窃、贿赂、偷梁换柱……或者其他类似的手段,这些可能性让生性耿直的肯特不由得心生反感,令他警惕起来。
“大图书馆”这个字眼对于伊达·法兰这样的爱书人而言虽然有着特殊的吸引力,但是听在对图书毫无兴趣的肯特耳中,唯一的联想就是它是敌国的一处著名场所。
肯特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伊达·法兰,但是就目前了解的部分来看,一旦知道有购买大图书馆馆藏珍贵书籍的机会,伊达·法兰绝对不会放过的——即使明知道这书卷的来历不明。身为侍卫长,子爵的喜好当然也是他需要考虑的工作之一,尤其是这位子爵的兴趣又不是什么吃喝玩乐、欺男霸女,而是像读书这样高雅的嗜好,似乎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反对,更何况是应该向子爵尽忠的肯特。
“那么好吧,我会把这书卷带回去给子爵看,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姓名以及联系方式,还有你出售这本书卷的条件。”肯特思忖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神秘怪客递过书卷说:“夜,我的名字叫夜,黑夜的夜。我会住在米克先生家附近的旅馆,您随时可以到那里找我。至于出售书卷的条件,我不要求金钱,我只有一个请求,请子爵大人到书卷上记载的地方时带我一起去。”
本来打算接过书卷的肯特手一时僵在那里,他的表情和声音顿时严厉起来,对那个神秘怪客提高了声音质问:“你说什么!”
“我的条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想要子爵大人带你去什么地方?”伊达·法兰的私人爱好与肯特·海兰斯关系不大,可是他的人身安全就是肯特·海兰斯的第一要务。
“子爵大人看过书卷自然就会明白。”自称夜的神秘怪客用嘶哑的声音淡淡地说。
肯特明白书商米克为什么拒绝这个神秘怪客,并且把他推到自己这里,一个书商确实不能答应这样的条件,甚至连转达都不敢。
肯特也不愿意转达这样的事,可是作为侍卫长,他曾发誓要对伊达·法兰忠诚,要是隐瞒这件事,显然有违“忠诚”的定义。
“我会给你回复的。”他冷淡地对那神秘怪客说,接过书卷后,随即上马离去。
神秘怪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相当恭敬地朝肯特的背影行礼,然后跟着转身,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肯特在之后的岁月中偶尔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会感叹自己当时的天真以及对伊达·法兰这个人的不了解,感叹“要是现在,我一定”……
可是当时的他,却只把这件事看成一段小插曲,回去应付那头可能还守在河边的红龙才是他当时心里最大的问题,而这个古老书卷的价值,在他看来远远比不上子爵大人的手稿那样具有“震撼力”。
一个像伊达·法兰这样聪明的人,判断事情的能力自然也很强,要是古卷里记载的地方很危险,他应该会分析能不能去、该不该去的。
错误的认知,促使肯特·海兰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他带着那份古卷踏上了回程,却不知道自己带回去的书卷,比带出来的那一份还要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