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法兰的贴身侍从找到肯特·海兰斯时,大汗淋漓的侍卫长正与几名侍卫有说有笑地从训练场走出来。
书稿事件带给肯特的,除了红龙总是对他无休无止的骚扰之外,就是令他得到了侍卫们的认可,使得他和属下间的关系亲密不少。至少他身边这几名侍卫已经认同了肯特·海兰斯是他们的新队长,彼此间的关系顿时融洽不少。他不再被孤立到连对战训练时,都找不到搭档。
“侍卫长,海兰斯侍卫长……”那个侍从看起来真的很焦急,连礼节都不顾就冲过来:“伟大的魔法师阁下请您去一趟。”
“我整理一下马上就去。”看得出来确实有什么急事,但是肯特刚刚与侍卫们比武后的样子实在有点狼狈,不适合立刻去见伊达·法兰。
“别管那么多了!真的要出大事了!没时间了!”那个侍从对于肯特的拖拖拉拉非常不满,上前来拖着他的手臂就走。
肯特要是不想被这个侍从拉走,对方自然连他的手臂也抓不到,可是看对方的样子,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因此也就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疾走。
这时那些侍卫们脸上都露出了了解和同情的神情,其中几个还在肯特经过的时候,鼓励般地拍拍他的肩膀。
肯特一路走来,发现不对劲的不仅仅是这个侍从,路上遇到的侍女、侍从都显得慌慌张张,而且平时很少在子爵住处看到的重要官员也进进出出的,个个都紧锁着眉头。
路过皇太子殿下住的小楼时,更听见楼前骑士们正紧急集合的声音:“紧急任务,马上全体集合,十分钟内做好一级准备!”
“重复一次,紧急任务,一切以皇太子殿下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看来真的有大事发生了。
肯特进入训练场时一切都还很正常,奥兰城堡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展开一天。
难道就在这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那么自己这个侍卫长也太失职了——在紧急时刻竟然不在子爵身边!
一想到这些,肯特心里便焦急起来,大步地往前走着,最后竟成了他拖着那个不得不小跑步才能跟上的侍从冲进了伊达·法兰所在的图书室。
“子爵大人,您……”肯特的话在看到伊达·法兰时戛然而止,因为在图书室中的伊达·法兰与平时完全不同。
平时的伊达·法兰总是穿着典型的贵族装扮,虽然他偏好简单大方的服饰,但是那些看起来简朴的服饰价值恐怕远远超过肯特曾经见过的贵族华服。总之,平时的伊达·法兰从外表看来就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少年,可是现在的他,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今天的伊达·法兰穿上了魔法师长袍,样式依旧沿袭他平时的习惯,简单大方——这是真正的简单,因为肯特看得出这件魔法师袍既没有多余的修饰,也没有任何附着魔法,就是最普通的魔法用品商店里出售给最普通的魔法师们穿的袍子。这身装束中唯一令人感到醒目的,就只有他胸前佩戴的魔法师阶位徽章了。
这样的装扮使得伊达·法兰整个人的气质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肯特进来时伊达·法兰正背对窗坐着,面孔隐藏在窗外射入的阳光之中,在那一瞬间,肯特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位神秘、睿智、高深莫测的大魔法师,而不是那个他已经熟悉了的少年贵族。
“肯特,你终于来了。”伊达·法兰一开口,他身上那种魔法师特有的气质,在肯特的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我们出发吧!”魔法师伊达·法兰带着轻松的口吻,对自己的侍卫长说。
肯特·海兰斯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或是整个奥兰城堡的人都疯了,尤其是自己的主人伊达·法兰子爵,伟大的魔法师阁下。
肯特在今天早上起床时,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还觉得今天会是平静的一天,他准备在履行自己的职务之余,与部下们一起比武训练,还打算把外出时帮南茜购买的花种子送过去。可是还不到中午,他开始觉得自己早上的预感是个错误。
现在的肯特不得不穿着那身训练时沾满汗水、泥土甚至血迹的简单护甲,不断地穿梭于奥兰城堡内各个重要建筑物之间,接受法兰大公、大公妃、皇太子等大人物的召见询问,偶尔还要被法兰公国的军队要员或者法兰家族内部负责家族成员安全问题的老狐狸叫去问话——不得不说,这些人比起真正的大人物们还要架子十足、居高临下,也让肯特应付得更加头疼。
肯特只是个侍卫长,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
但是他明白的是,究竟是谁造成了他必须面对这一切。
天才魔法师伊达·法兰,现在肯特终于明白了有人曾经说过的,“天才和疯子有时不过是称呼上的差异”这句奇怪话语的真正含意。
肯特难以理解伊达·法兰的思路是怎样形成的,也不明白那份由自己亲自带回来的书卷就算再珍贵,又怎能珍贵到令法兰公国的继承人做出这样不明智的决定来。
是的,奥兰城堡的紧张骚动气氛就来自于伊达·法兰的一个决定。他在研究了几天那份古卷后,竟然决定答应那个神秘怪客的要求,亲自到“那个”地方去一趟。
法兰公国的继承人竟然要和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怪客到一个不知在哪的神秘地方,仔细想想,这样的突发事件会在法兰公国掀起目前程度的紧张局势一点都不奇怪,可是肯特身为局中人,实在没办法用理所当然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
因为伊达·法兰使用了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我们’出发吧。”
也就是说,肯特·海兰斯得跟他一起去。
这句话中更重要的资讯是,只有我们去,没有其他人。
法兰公国隐藏着的秘密高手也好,其他的侍卫也好,完全没有,只有伊达·法兰与肯特·海兰斯。
肯特对于自己的职务十分忠诚,子爵在哪里,自己这个侍卫长就应该在哪里,上刀山下油锅都没问题。可是子爵要到那种不明情况的地方,却只带自己一个人,这种信任未免太过沉重,让肯特有种承受不起的感觉。
从大公的房间走出来,肯特感到自己本来就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再一次湿透了。
应该说大公本人十分通情达理,他并没有因为那卷古书是肯特带回来的,而对肯特有责怪之意,但是他也打消了肯特最后的希望:肯特本来还抱有大公能够令子爵改变主意的念头,可是很明显地,大公认为作为他的继承人,子爵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做主并且自己承担后果,只有这样,将来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法兰大公——言外之意就是这个儿子他根本管不了,索性也就不管了,由着他去吧。反正自己退休的日子也不远了,等到儿子继承了大公的位置,天天被公务缠身,看他还有没有时间出去乱跑。
大公的态度是这样,而大公妃从一开始就冲着侍卫、军队甚至身边的每一个人乱发脾气,却完全没有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子爵、强迫他改变主意,可见这位母亲也同样了解自己的儿子。
这种情况明白地告诉肯特,伊达·法兰这次出行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作为侍卫长跟随主人出行,不论目的地有多神秘或危险,都不是最糟糕的局面。糟糕的是,就在刚才,大公亲自告诉肯特,皇太子殿下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并且莉莉娅公主也将与皇太子殿下同行。
这对未婚夫妇要去的地方,肯特用膝盖也想得出来。
难道他们觉得一个法兰大公的继承人还不够,还要把帝国未来的皇帝和皇后也牵扯进去,这样事情才够混乱吗?
肯特觉得自己头昏得厉害,脚步不稳地走向自己的住处。
不管怎么说,他知道只有做好自己能做的准备工作才是目前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
“海兰斯先生。”在住所附近,肯特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叫住了。回头看去,却是精灵明尔。
这个精灵男子是伊达·法兰最要好的朋友,长年住在奥兰城堡,但却是城堡中行踪最难捉摸的人。奥兰山广阔的原始森林给了这个精灵随意来去的环境,他不想出现的时候便没有人能够找到他。精灵族都是骄傲自许、目中无人的,在这一点明尔已经算是族人中的异类,但这并不是说他对所有人类都很亲切。在奥兰城堡,除了伊达·法兰和蒙德、莉莉娅,这个精灵男子只有和谷莠子还算亲近,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他压根连交谈的欲望都没有。来到这里这段期间,肯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主动与别人说话,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不由得让肯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明尔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肯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肮脏的样子不适合接近一位精灵。对方是子爵的客人,自己就有义务帮助子爵维护客人的良好心情。
谁知道明尔毫不在乎肯特的狼狈样,走过来拍拍肯特的肩说:“海兰斯侍卫长,请你想办法帮我准备两百支这样的箭。”说着将作为样品的羽箭递过来,临走前又加上一句,“明天出发要带的,别耽误了。”
精灵族擅长弓箭,他们使用的箭枝与人类的也有所不同,现在要求肯特在明天之前找两百支这种样式的箭枝,简直有点强人所难。更重要的是,明天出发的意思难道是……
是啊,明尔是子爵的好朋友,又不是法兰公国的人,他想要跟去自然就会跟去,没有谁能阻止。
除了皇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还有精灵王子,还有什么……
天啊。肯特愣在那里,终于理清了自己内心深处一直盘旋的不安究竟是什么:
龙,那头龙!
子爵大人要出门,如果连皇太子都跟了去,那头无事还要生非的红龙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肯特觉得自己开始晕眩。
根本不该把那份书卷带回来。
伊达·法兰坐在窗前,悠然地翻看着手中的古卷。
不知写在什么动物皮革上的书卷颇有岁月,微微泛黄,上面的墨迹褪色得有些不清楚。
伊达有时会饶有兴致地思考关于书籍的价值问题。
一本书的价值究竟在于它本身的材质、它的作者,还是年代……
或者一本书最有价值的地方,在于它背后隐藏着的东西,比如……
伊达的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食指,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心神早已从书卷上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谷莠子轻轻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少年同样喜欢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同样总是将目光停留在书上,心神却不知飘往何处……当伊达穿着魔法师装束时,那种几乎一模一样的气质带来的熟悉感,总是令谷莠子心悸。
相隔千年时空,竟有两个无论气质、习惯,还是天资、才华都如此相似的人。
这可能就是他当时放弃的原因之一吧?
世间既然有了伊达·法兰,又何须再来一个呢?
“明天我们一起走。”伊达不用回头也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便带着揶揄的口气说:“让他们在后面跟吧。”
“只怕有的你甩不掉。”谷莠子惯常地泼他冷水。
“呵呵,随便吧,反正要担心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伊达很看得开。
谷莠子微笑摇头。随着对这个少年的了解更深,她知道对方的个性里有些喜欢恶作剧的成分,转而说:“为什么要带他去?”
伊达与谷莠子虽然相识不到半年,但是两人间默契十足,这种打哑谜似的对话经常出现在他们之间。
伊达听了谷莠子的话之后,有些无奈地笑:“老是把人赶走不是办法,总得留一个吧?观察后发现他这个人还不错,又是在公国长大的……就是脾气倔了点,不一定好相处。”
“所以带他出去磨合一下?你就不怕跟你出去把他吓跑?”
“能吓跑就不会跟我出去了……”伊达放下书卷站起来伸展四肢,然后又想起什么似地把那份书卷拿起来放在谷莠子手中:“你收着吧,能够流传到今天并不容易。”
谷莠子的神情瞬间变得灰暗下来,她拿着那份古卷,默默地站在那里。伊达离开房间很久之后,她坐在那张窗前的椅子上,在夕阳中的姿态,看起来就如同伊达·法兰或者那个已经不再存在了的人……
不论肯特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事情也不会因他的意志而改变。
清晨,当肯特披挂全副铠甲来到子爵的面前时,伊达·法兰还是那一句话:“我们出发吧。”
这里的“我们”,指的不再仅仅是他和肯特两个人,因为谷莠子和明尔也在伊达身边,而且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法兰子爵走出那栋小楼时,看到红龙已在空中盘旋着,而皇太子的骑兵队也列好了队形,远远看去,队长似乎正在做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而那些骑士端正地坐在马上,每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很不好的征兆,很不好!
不过,肯特现在需要负责的,只是法兰子爵的安全。至于皇太子殿下的任性,就让别人去操心吧。
待他们开始行动后,一队法兰公国的骑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肯特本来以为伊达·法兰绝对不会允许公国的军队随他一起冒险,可是奇怪的是,伊达并没有要求那些骑士回去,而那些骑士也没有上前来与他们四人交谈。
肯特并不了解伊达的习惯,所以他只进行自己的护卫工作,其他的则是一言不发。
不过,谷莠子和明尔就完全不同,他们两个自从过了大桥、离开奥兰城堡的内城之后,就一直在用肯特听不懂的精灵语说个不停,显得对于离开奥兰城堡的行动很兴奋。这也让肯特意识到伊达·法兰的身边真的是卧虎藏龙,一个贴身侍女竟然能熟练地使用精灵语与精灵族的王子交谈。
或许由自己这样的人来出任伊达·法兰的侍卫长确实有些不自量力,这才是自己在奥兰城堡受到冷淡对待甚至戏弄的真实原因。
也许在某些人的心里,遇到危险时,自己这个侍卫长与伊达·法兰这个天才魔法师之间谁拯救谁还不一定吧。
肯特甩甩头,把这种令人沮丧的念头赶出自己的脑海。
做自己能做的,尽到自己的职责和忠诚,其他的不是自己该烦恼的事。
伊达·法兰这支奇怪的队伍沿途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当肯特带领着伊达来到与那个神秘怪客约定的旅馆时,神秘怪客已经等在那里,似乎早就知道伊达·法兰会来。不过他看到肯特、谷莠子、明尔和不远处那一队骑士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头,用沙哑的声音说:“子爵大人,这些都是您的同伴吗?”言下之意,似乎是不喜欢伊达带这么多人一起行动。
“我会按照约定带你一起去。”伊达并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一直跟在他们几个人后面的骑士中立刻有人跳下马,替那个神秘怪客送来了马匹。
神秘怪客没有伸手去接马的缰绳,而是执著地继续说:“子爵大人,我认为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适合这么多人一起行动。”
“是我要去,并且带你一起去。”伊达温和地笑着说:“至于我的行动方式,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我相信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
神秘怪客一时语塞,他的话中本来是把自己和伊达·法兰放在同等的地位,就像同行伙伴一样地提出疑问。可是伊达的回答明白告诉他,自己只是按照约定,到“那个地方”时带着他而已,其他方面,伊达·法兰并不打算给他发言权。
肯特注意到兜帽下面,那个神秘怪客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眼前的局面显然与他设想的有些出入。肯特在这个时候蓦然想到,这个神秘怪客最初的目的,也许是想要伊达·法兰与他两人单独去所谓的“那个地方”。
肯特不知道那份古卷的内容是什么,可是能够吸引伊达·法兰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那么这个神秘怪客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他是真的想要去“那个地方”,还是想要从伊达·法兰这个人身上得到点什么?
不过肯特相信,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那些比自己更聪明、更有能力的人们不可能没有想到,至于自己保护子爵安全的责任不会因为处境或子爵本人的能力强大与否而有所改变。
神秘怪客面对伊达那种微笑的神情,沉默片刻,接过了马的缰绳。
伊达很客气地问:“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神秘怪客用自己踏镫上马的行动回答了伊达的问题。
伊达·法兰式的旅行是全然的混乱——肯特知道这样的观点对主人很不敬,但是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理智和判断力。
伊达·法兰等一行五人的行程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在此期间,意识到自己的装扮不太适当的肯特已经主动把那身骑士装备的全身铠甲,换成了普通的武士装束,伊达始终没有对此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是很满意的。
这五人小团队在路人看来,就好像是两位魔法师、两名战士,以及一位女性学者同行的队伍。虽然精灵战士比较罕见,可是也不算多令人惊奇,这支队伍令人惊奇的地方在于那长长、稀奇的尾巴。
在小团队后面大约五百公尺的距离,缀着四百人的骑兵队,从骑兵队的旗帜来看,他们是法兰公国第一骑兵队的成员。这支骑兵并不与前面的小团队发生任何交流,但是前面的人停他们就停,前面的人走他们就走,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骑兵队的后面大约再四、五百公尺,又有另外一支骑兵,这支队伍的人数比较少,只有不到一百人——准确来说是六十六名骑士外加两名被护卫者。这些骑士们除了打出皇家第四骑兵队的旗号之外,兰姆帝国皇室的狮子旗也在他们上方飘扬着,表明了队伍中受到护卫的是皇室成员。
与前面的骑兵一样,这支队伍也是随着最前面那个小团队的行程走走停停。不仅不与前面的小团队交流,这两支队伍之间也毫无交流。
有了这样的尾巴,伊达他们受到的瞩目可想而知,所到之处,没有什么人不知道这是伊达·法兰魔法师阁下出游。
这还只是外部原因造成的混乱,在团队内部,混乱的状况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伊达·法兰是个随性的人,离开奥兰城堡后,他表现得不仅仅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甚至不像一个对生活要求很高的魔法师。对于住宿和食物,他完全没有任何要求。在他想要结束一天的行程准备住宿时,遇到什么样的旅馆他都能住,绝对不挑剔环境。可是问题在于,队伍中有一个很挑剔环境的存在——精灵明尔对于肮脏的环境完全无法忍受,然后他就会提出更换住处的要求,而伊达总会微笑着接受他的提议。接下来,整个小队就会开始在他们住宿的城镇中疯狂地一家一家更换旅馆,直到全部排除,然后一队人都住到野外或者树林中为止。
这个过程中,那些骑兵和骑士们自然也跟着不断更换驻营地,直到旅行团安顿下来才能停止。
肯特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在野外宿营?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这样不是吗?
在食物方面,伊达表现出的不挑剔,也同样不能改变队伍中其他人的习惯。
在食物方面,明尔倒没有特殊要求,精灵只吃素食的传说在这个精灵王子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体现。他吃肉,而且吃得比肯特还多。如果没有肉,吃自己采摘的水果和野菜他也没有任何意见,如果说这支队伍中最不容易在野外挨饿的,自然非他莫属。
身为擅长厨艺的侍女,谷莠子却认为住得差一点没关系,吃得不够营养可是会直接影响人的各项能力,所以她出门前已经带齐了烹饪用品,每当他们终于安营之后,谷莠子就会开始进行她的工作,烹调各色美食。
什么样的食物要用什么器具烹煮、什么样的食材要用什么调味品或者香料增味、哪些食物和哪些食物之间适合搭配食用、而哪些食物又不适合一起吃,这些道理和知识肯特可能一生都弄不明白,只知道在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能够停下来休息时,一份能够及时吃到的热呼呼食物,比起那些不断散发着香味,但是却要等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品尝的食物要可爱得多。而且那些数目繁多的烹饪用品以及用来盛放不同食物的各式餐具,实在是很累赘的行李。在肯特看来,旅行中带着这样的行李,简直是种折磨。
对肯特这样的人来说,虽然这样的旅行不是很适意,但至少也不算糟,可是队伍中还有一个令肯特不能放心的人。
那个自称夜的神秘怪客。
夜是个沉默的人,他对于旅行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见,这样的旅伴原则上要比明尔或谷莠子好得多,但肯特总能够从他那里感觉到某种异样。
一路上肯特都在思索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至少那份书卷应该只是个幌子,他的目标是伊达·法兰,这是可以肯定的,要不然他可以去寻找更强大、更有经验的魔法师合作,而不是伊达·法兰这种刚进阶的年轻魔法师——前提是那份古卷真的能够吸引魔法师的话。
古卷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伊达·法兰要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伊达始终没有向肯特说明目的地和此行的目的,肯特也很识趣地不曾发问。他们这支奇怪的队伍就这样行进着,转眼已经走了九天,要是一直沿着这个方向,明天他们就会离开法兰公国,最多后天,他们就将离开兰姆帝国的领土。
肯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旅程越是风平浪静,他心里隐藏的不安就越是强烈,前方到底会遇见什么?
肯特有种预感,觉得这次的旅程或许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为特殊的经历。
“肯特,吃饭了。”伊达的招呼声把肯特从失神的状态唤回来。
当肯特走到帐篷边时,伊达亲自帮他盛了肉汤。离开了奥兰城堡之后,这个少年完全放下了贵族身分,就像一个出外旅行的年轻魔法师。这令肯特感到轻松,但也让他觉得伊达·法兰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旅行,难道他之前经常这样远行吗?
虽然不太认同这种旅行中的饮食态度,但不能否认的是,谷莠子的厨艺非常好,每天吃到她做的各种菜肴,都会给人一种在最高级的餐厅享用大厨手艺的错觉。
不管是伊达还是明尔,对谷莠子的手艺都相当赞赏,队伍中只有夜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
肯特有种感觉,那就是夜虽然表现出沉默寡言的个性,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他掩饰得太明显了,令人感到处处别扭。
“法兰子爵……”意外地,晚饭之后,从来不主动说话的夜突然开口了,“明天我们就要改变方向了,您准备让后面的军队跟到什么时候?”
伊达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借着篝火阅读,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说:“他们并不是在执行我的命令。”
“可是身为一位魔法师,您所谓的冒险就是在家族派出的大批军队护卫下进行吗?”夜的口吻中不无讥讽。伊达·法兰曾经进行很多别人做不到的冒险,这些传说在魔法师中流传广泛,可是其他魔法师出门冒险时如果也像他一样带着大批卫队,那些所谓惊奇的冒险,岂不就是任何人都可以完成吗?
伊达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微笑着,可是肯特可以确定,自己在伊达的笑容中看到了某些不屑的情绪。
夜继续说:“如果他们继续跟着我们,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根本无法展开,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我可不愿因为这种愚蠢行为使之毁于一旦!”
伊达似乎因为受不了他的叨絮,才说了一句:“我们法兰公国的军队指挥官,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
肯特能够明白他这番话里有两种意思,一是指军队的指挥权不在他手中。作为法兰公国的继承人,他有义务维护公国的机制正常行使,而不是用自己特殊的身分去干涉。二是公国的军队指挥官这样做自有他们的用意,夜身为外来者,无权询问甚至干涉法兰公国的军务。
不过,夜似乎不了解伊达话里的意思,还是露出很不满的表情。
营地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大家都沉默不语。
谷莠子慢慢收拾着炊具,忽然说了句精灵语,然后明尔和她一起大笑起来。
肯特听不懂精灵语,可是看伊达与夜的样子,似乎也不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要知道这两个魔法师都精通精灵语,一路上各自都曾用精灵语和明尔交谈。
这种情形似乎愈加显得谷莠子这个人神秘起来。
话说回来,在肯特眼里,这个小队伍中每个人都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除了自己以外。
“子爵……”肯特等到夜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后,来到了伊达身边。
伊达笑了一下,看来侍卫长终于忍不住了。
“子爵,关于那个夜……”肯特迟疑着说。
“怎么样?”伊达歪着头,带着揶揄的口气问。
肯特吸口气,毅然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子爵,我知道您不需要我提醒您关于那个夜的不轨之心,但是您进行这样的游戏时,是否考虑到自己的身分和责任?身为法兰公国的继承人,您的一举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您不觉得,为了这样的事情劳动整个公国的军队变动部署,是很不应该的吗?”终于把梗在心里好几天的话说了出来,肯特觉得轻松不少。也许这样的不恭敬会令子爵更加排斥自己,可是肯特还是觉得,既然自己在这个职位上,就应该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谢谢你的提醒,肯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伊达既没有接纳他的建议,也没有生气或排斥,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反而令肯特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愣在那里,心里充满了失落。
“……肯特,谢谢你肯说出这些话,或许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相处下去,你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我。”
肯特被伊达接下来的这句话弄得满头雾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子爵已经接受了自己,准备允许自己长时间留在他身边了吗?
不,他既然说“或许”,就是指还不确定,自己得到的只是一个初步的认可。
那么……
肯特思索了良久,猛地意识到自己本来是在劝谏子爵不要继续这段旅程,却发现伊达早就回到帐篷休息去了,只剩下自己还待在篝火已经熄灭的营地上发呆。
子爵……
也许,法兰子爵和他的侍卫长之间,真的需要时间来慢慢相互了解……
肯特叹口气,如同其他每一夜,抱着佩剑坐在伊达的帐篷前,闭目休息。
当伊达离开法兰公国境内后,本来在跟着的军队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伊达对此没有任何表示,肯特这才明白他说过的“法兰公国的指挥官知道应该做什么”这句话的含意。
皇太子的军队依旧跟在后面,不过几天之后,当伊达他们穿越国境线时,那支骑兵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离开兰姆帝国之后,邻国斯特兰王国的边境一片荒凉,人迹稀少到走上一整天都看不到一个村落。这片土地其实并不贫瘠,但是当年两国交战所造成的伤痕依旧没有修复,那些逃离故土的人们显然直到今天依旧没有勇气回来。
“当年的三国战争,其实基本上是在这一带展开的。”伊达站在一个小山头上眺望周围,带着说明性的口吻对着谷莠子说。
“令尊的战略部署很聪明。”谷莠子如此回答。
伊达不再说话,举目环顾四方。
目光所及之处曾经都是良田,有些被战火焚毁村落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向北方伸延的是平原地带,视野甚至可以一直延伸到与兰姆帝国接壤的国界线附近。在西方则出现了连绵的丘陵,山势越来越高,当到达与神圣帝国接壤的地方,就变成险峻的崇山峻岭,那也是斯特兰王国对抗神圣帝国的重要防线。
作为兰姆帝国的属国,斯特兰王国的地位有些特殊,如果没有兰姆帝国的庇护,这个国家显然终有一天会被神圣帝国吞并,那么兰姆帝国的边防线就会受到很大的威胁。
斯特兰王国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不得不成为两个强国之间的缓冲地带,这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们所希望的,但是他们也别无选择。
“从这里转向西,大约要走四天才能到达密林山脉,穿越山脉所要花费的时间就很难估计了,这个季节正好是魔兽活动最频繁的时期。”明尔的视力好过其他人,他将手搭在额前,边观望边说。
“可是我们不能走边防线,只能从山里绕过去了。”伊达说。
“我想问题不大,这一带的魔兽比较温和,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就好。”这句话若是由能够与动物沟通的精灵明尔来说更合适,可是它却出自谷莠子之口。
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眺望着远方,良久都没有移动自己的目光。
肯特听着这些对话,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的颤抖是因为什么,气氛还是紧张。
“子爵,请您给我一个解释,您想要去的地方,该不会是……”顾不得对上位者的尊重,肯特几乎用吼的说出了这句话。
“呵呵,肯特,我没有告诉你目的地吗?不过没关系,现在你似乎已经知道了。”
“那么我们真的是要去神圣帝国了!子爵,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肯特强压着满腔的怒火道。
“我知道,肯特,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是的,我非去不可,那里有我必须寻找的东西,我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中……”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向谷莠子,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
“这简直就是自杀!神圣帝国的人恨不得把您抓到手呢!”
“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我的侍卫长,这就是你的职责。”伊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时的他所展现出来的上位者气势竟使肯特无法继续抗议,沿着他伸手指向的西方看,断然地说:“那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么诸位,旅程就要开始了,我们出发吧!”
是的,真正的旅程才刚要展开。
肯特的手握紧了剑柄,带着难以描述的心情,顺着伊达·法兰指点的方位看向那遥远的山脉,以及山脉那方令人难以想象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