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只是轻轻一瞥满腹疑问的我,继续说下去。
“例如在新宿的活动预定场地。就在发生赤阪那件事后,平阪炼次曾造访过那里。而且还带着几个袭击赤阪音乐厅的同伙。”
我只能哑口无言。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查来的。这间L’vehouse每次都会上传很多演唱会的影片。当然,上传到网页的影片解析度太低无法使用,我是入侵对方电脑窃取出原档。拍得非常清楚。”
对于她的骇客实力和搜寻能力,我只能说是叹为观止。
“然而,他们那时却什么都没有做。依知名度而言,新宿的会场比起上野那间配电箱被他们破坏的L’vehouse毫不逊色。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我无法回答。连爱丽丝部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我当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可以推测几种可能。新宿的会场是最后一场表演,预约订票尚未开始。我在想,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因为预约订票……还没开始的关系?”
“没错,赤阪和上野公演的预售票都巳销售一空,即使在这些地方稍微捣乱,表演也不会因此而停办。然而若是在尚未开始预约的场地闹事,表演就真的可能要取消了。”
我交叉着双臂,稍微想了想爱丽丝所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可是……这些都只能算是间接证据。也可能单纯想要搞破坏,只是刚好新宿那边发生了一些状况,让他们无法得逞。”
当然然也有这种可能。但说到间接诺据,还有个更关键的东西。若是以阻止活动进行为目的,那种毫不犹豫就使用暴力的家伙为何不先袭击表演者?”
“啊……”
我张开手掌捣住了嘴巴。说得也是,确实是这样没错。.
“实际上被袭击的是你跟设计总监。就结论而言,广告设计公司不再接手此案件,对活动的确会造成很大的打击,但能够替代的设计师人选多如繁星。若是以破坏活动本身为目的,应该攻击更无法取代的部分才对吧?”
“可是……在炼次哥背后撑腰的,不就是之前的主办单位吗?对那群人来说,乐团是个有机会夺回的商品吧?所以才不去伤害他们……”
“你这项推测也无法成立。若真是如此,柳原会早就该寄写着‘把工作还来’的威胁信给平阪帮了。”
我再次交叉双臂沉默不语。我推测的枝叶,一根不剩地被折断了。
…坦么说的话……炼次哥并不打算阻止活动本身的进行,是吗?“
还是说就让它进行,在活动当天——引发甚至有伤亡者出现的重大事件?
那个人想破坏的东西——是第四代累积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那东西绝不会是这场活动,或是活动企画公司如此而已。第四代的“面子”——花了很长时间才建立起来的,是——信用吗?
“这些也只是推测。贸然决定是非常危险的。况且……”
爱丽丝仰望着背后成排的荧幕,以自嘲的语气说明:
“我们并没有接受委讬。我只能将手指放在棺材盖子上然后蹲在一旁,静静地等待不可能到来的黎明而已,”
我坐在寝室和走廊的交界处,抬头望着侦探的脸。
“……可以调查……吧?”
黑发飘了起来。爱丽丝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只要爱丽丝有意,就算第四代没有委讬,借助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的力量还定可以调查出所有发生在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的事,对吧?”
“当然可以。但那样又如何?”
“为什么你不那么做呢?”
“你想对我说应该那么做才对吗?”
“不是啦……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只是想从你口中听到确实的理由。”
因为是尼特族、因为身为侦探的矜持……就因为这种理由而置之不理吗?
明明一眼就看得出她心里是感到痛苦的。
爱丽丝抓起堆积如山的布偶其中几只,压在单薄的胸前,城墙开了一个洞,冷冷的风吹进我俩之间。
“……所谓的思绪,是很不确实的东西。”
轻声说出的话语,随着冷气滚落在我的膝上。
“若只是在思绪的框架内,即使矛盾的事物也可以并存。然而我也知道,当这些事物直接反映在现实生活中的时候,将会产生多大的扭曲和疼痛。你也是一样。当彩夏什么都不说就想离开这世界时,只是茫然地接触着那种思绪的你,最后又变得如何呢?”
因为这句询问,我被拉回了那段令人感到辛酸又心寒的日子。
什么都不说就从学校屋顶跳下的彩夏,仿佛心被撕裂、好几天都只能独自惆怅的我。
而将我的心再次缝合的,是明老板做的冰品、阿哲学长的拳头,还有——
爱丽丝的话语。
“所以才需要话语。”
话语和我的思绪重叠在一起。
“话语确实到一种残忍的地步。它会将现实给切开,使它变成一组切面,让矛盾无法存在。所以话语才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而且是看不见的。
“然而,话语也是一把利刀。它会将思绪转换成实体,但同时也毫不犹豫地抹杀掉尚未成形的部分,因此侦探才必须一直扮演代言人的角色,将沉没在黑暗深渊的话语拉到阳光下,这就是侦探的职责。他人尚未成形的思绪是不可以转化成话语的。”
我以双手环抱住膝盖,静静地思考爱丽丝所说的话。
还有第四代心中尚未成形的思绪。
平阪帮的事务所里,几名身材壮硕的帮众一脸闷闷不乐地分别坐在沙发和办公桌上。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
我还是不大习惯被这么多人点头致意。到处张望了一下,没见到第四代以及电线杆、石头男的踪影。
“大哥,还好您没大碍!”“要是有我们跟在身旁的话……”
大伙一同靠了过来,还握着我裹着绷带的手,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那些家伙,竟然敢对大哥下手!”“王八蛋,那些家伙……”
然而平常这时早就气到仿佛要从耳朵喷出红色蒸汽、血气方刚的平阪帮成员们,这次却只能忍气吞声。
“……为什么平阪大哥要这么做?”
“大哥,这是真的吗?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壮大哥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
“不是说他们两位结拜时还交换了比生命更要重要的东西吗?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而且一直都相信平阪大哥总有一天会回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嘛!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我只能低头看着脚址。
“听说大哥也和平阪大哥见过面了?”
“大哥,到底是怎样?平阪大哥他真的打算打垮我们……”
“嗯、嗯嗯……”我后退了几步,靠在铁门上。“我也没跟他多谈,不是很清楚详情……”
只好用卑怯的藉口转移话题。
“为什么嘛!原以为只要平阪大哥回来,我们就无敌了。”
“大哥,我到底该怎么办呀?我可不想眼平阪大哥对干。”
“我们跟那个人是结拜父子的关系,他跟壮大哥一样,都是我们的长辈。为什么却……”
你问我也没辙呀——但我只能把这句话吞回肚里。说这些都于事无补,我想大伙大概也都知道,却无法避而不谈。
“请问……第四代在哪里?”
“壮大哥说要去拜访公司之类的。”
“最近经常什么都不说就出门了。”
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时不禁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必须向第四代报告又和炼次哥见面以及其他事情。虽然心里这么打算,一想到实际对话的场景,心情又变得很沉重。就因为这样才连电话都没打就跑到事务所来——而且还祈祷他刚好外出为归。
爱丽丝说了这么多,我却还是很害伯“话语”,实在很没用。
走进事务所幽暗的书房,留下一句“让我独处”后,我连灯都没开就坐在电脑前面。上网收信时发现信箱里面并没有来自广告设计公司的回覆。第四代之后打算怎么办呢?设计方向大致都已经定好了,剩下部是些杂务而已;难道要随便找间公司接手?该不会都丢给我做吧?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倒卧在短暂休息用的床铺。有股干燥的灰尘味。
算了,就这样放弃吧?
可是薪水还没汇进来,虽说我也没做到没领钱不行的地步。只要不再和这件事有关就不必再烦恼,也不用被揍;何况爱丽丝和第四代都说过叫我不要冉插手了。
至于为什么会难过——大概就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事不但没帮到什么忙,还让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自以为是地认定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有着深切的误会,还一直坚持相信什么他们交换了
肉眼看不见的重要事物——这种童话般的故事。
曾经存在于他俩之间的东西早已遭受致命性的损伤而消失殆尽。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快要沉没的沙洲中间,搅和着脚下的沙子而已。
协助炼次哥的同伙身份也都大致清楚了。无论哪一方流了多少血,都不是一介睡昏头的高中生该出面介入的。
所以我干脆回去浑浑噩噩地放暑假好了。
只要把一切都塞到烈阳的另一端,我的世界就可以像泡过醋的蛋壳一样,维持软糊糊又毫无损伤的样貌。
然而当我拿起手机时,整只手就像冻僵了一样,一颗按钮都按不下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连向自己说谎都不太会了?
以前的我应该很容易就能改变区隔周遭事物的方式,然后重新命名,用另一种想法覆盖之前的想法然而我却接触了太多的热情,知道就算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捂住眼睛和耳朵,有些事物还是会透过大地和空气传来。所以——我无法不管。
该如何是好?有什么——
“——各位好吗!请问藤岛同学在吗?”
背后突然传来声响,害我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